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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徘徊 1 麦克阿瑟将军洗过淋浴,擦干身体,用一条印着南极山毛榉图案的毛巾裹住 下身,躺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他下榻的伦农旅馆(当时叫澳洲国家大饭店)也 是西南太平洋部队司令部,在布里斯班华丽得近乎宫殿。实际上伦农旅馆大而无 当,摆设着一些粗笨、耀眼、俗里俗气的家具,当厅的画框里放着的是本地画家 的三流作品,显出布里斯班人文化的低俗。你最好别说他们这方面的缺陷,快快 活活,忙忙碌碌的本地人热情好客,论桶喝啤酒,胃口好得出奇。在一个被群山、 荒漠和大海包围的昆士兰州首府里,这难道不也是人类无可挑剔的自然适应性吗? 将军借着落地灯光,翻看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件和报纸。他处理掉几件最紧急 的军务之后,就认认真真地读起报纸来。很难再找出一位将军像麦克阿瑟那样注 重美国的舆论。尽管他同罗斯福总统关系搞得很僵,政治上又往往显出一种军人 的幼稚,他却是一位彻头彻尾的政治将军。 他虽然在巴丹战败,但在国内却获得了空前的政治声誉。他毕竟最先顶住了 日本人的侵略狂潮,为美国赢得了时间,树立了信心。于是,在英语世界,掀起 了一股“麦克阿瑟热”。美国参议员罗伯特・小拉夫莱特建议把六月十三日命名 为“麦克阿瑟日”,以纪念一八九九年他考入西点军校的这一天。国会以二百五 十三票的压倒多数通过了授予麦克阿瑟荣誉勋章,连历届美国总统也没有获得过 这种创记录的票数。当罗斯福选择威廉・李海上将当他的首席军事顾问时,《时 代》周刊愤愤不平:“要是老百姓投票的话,责无旁贷的是麦克阿瑟。”一向板 着面孔的《纽约时报》也受了这些日子里狂热情绪的感染,“道格拉斯・麦克阿 瑟名字的魅力混合了好莱坞塑造的忠实士兵理查德・戴维斯的理想主义色彩。” 《民族》杂志告诉它的读者:“国民对领导人最钦佩的心理素质,就是‘将军’ 那样的斗士性格。”连老成持重的普利策奖金名牌记者瓦尔特・李普曼也禁不住 赶浪头地写下了这样的溢美之词:“他作为一个伟大的统帅,有广阔而深邃的洞 察力。他知道怎样激发和领导他的士兵前进。” 澳洲本地的报纸当然不甘落后,它们用头版整面篇幅刊登了麦克阿瑟的头像。 麦克阿瑟在伦农旅馆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是B 一3211,任何公民有兴趣拨这个号码, 接线生会彬彬有礼地回答你:“哈罗,这里是巴丹”。《纽约太阳报》记者发自 伦敦的专访消息说:“自从电影明星瓦伦丁诺之后,还没有哪一个人像麦克阿瑟 那样家喻户晓,伦敦报纸动辄把他比做纳尔逊和德雷克。”连苏联《真理报》和 《消息报》也在头版显赫地位发表评论员文章,说麦克阿瑟“像俄国士兵一样勇 敢。” 美国商人当然都是生意精。他们看到曼哈顿教堂中受洗的新生儿大量地用麦 克阿瑟作名字,灵机一动,推出了款式新颖的“麦克阿瑟服”以及“麦克阿瑟蜡 像”、“麦克阿瑟牌甜豌豆”、“麦克阿瑟牌铁锁”等等商品。至于用他的名字 命名的桥梁、建筑、花展、生日舞会、水坝等等,那就更不胜枚举了。连他的死 对头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也发表演说,祝贺他胜利突围、荣任新职、将拉开美 国反攻的序幕。 对于这一切,他当然是高兴的。满足的,也是经过渴望和追求才终于得到的。 他起了床,拉开厚重的天鹅绒馒帐,凭窗远眺布里斯班一片辉煌的灯海。黄 色、白色、彩色的霓虹灯光投映在墨黑的海湾里,和天上的群星交相辉映。英国 小说家J ・普里斯特利把布里斯班比作“小迈阿密海滩”。其实它同佛罗里达州 的迈阿密差之天渊。地盘大得使人感到乏味,有纽约那么大的地方只住了四五十 万人口。一条蚯蚓似的弯弯曲曲的小河穿城而过。城市没有规划,只图方便地建 起了一条条格于式的、狭窄的、维修不善的道路。东一堆西一堆随心所欲地盖着 高跷式的老房子。大部分建筑是波纹铁皮盖顶,挂着格子帘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 代的乏味建筑。四分之一的本地人信罗马天主教。管风琴奏出的圣歌时时可闻。 本地人是有自尊心的,因此你可不能提当年是英国流放的囚犯们打下了布里斯班 的房基。 然而,就是这个布里斯班,在一九四三年四月南半球的一个秋夜里,它那迷 人的灯光、酒吧间里啤酒鬼们的喧闹声、市政厅附属音乐厅悠扬的管风琴声和别 墅里本地人无忧无虑通宵达旦的聊天跳舞,这一切,使它几乎成了人间仙境。在 晦暗的战争岁月里,伦敦、巴黎、柏林、北平、莫斯科、重庆、罗马、华沙、奥 斯陆、哥本哈根……大都实行了灯火管制,漆黑一团,一如鬼域。连美国东西海 岸城市的居民都要拉上黑布窗幔,防止因把轮船的轮廓投映到明亮的灯光背景上 而被邓尼茨的潜艇狠狠一击。 布里斯班象征着和平;和平是美好的。然而军人的使命就是打赢战争。一想 到这些,就触动了麦克阿瑟的伤心事。他背过身,双手捂住眼睛,汹涌的心溯使 他喉头呜咽。别看他平时像个恺撒或者汉尼拔,出身将门,西点军校的高才生, 知识广博的陆军参谋长,脾气暴戾、为人放肆,专横武断,冥顽不化,置生死于 度外,说一不二,严似法官。他的司令部也带着法庭的森严气氛,幕僚们象听差, 参谋象跑堂的,他们对他忠心耿耿,听他的话就像听上帝的话。他的参谋长萨瑟 兰将军也是个缩小型的麦克阿瑟。谁也别想打入这个自负的小圈于,无论是澳大 利亚总司令陆军上将托马斯・布雷米爵士,还是他自己战区的航空兵司令乔治・ 布烈特少将、海军司令哈巴特・李亚利中将,都经常遭到他的痛斥甚至责骂。他 似乎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正因为如此,在他参谋部的小圈子中,在他伟人的外套里面,有一个孤独、 幻灭、自责、痛苦的灵魂。他外表气壮如牛,内心却被放在一只历史的坩锅里受 着命运之火的熬煎。 他的成败,他的荣辱,他的兴衰;全都押在四百二十年前被葡萄牙人麦哲伦 发现的、叫做菲律宾的海岛上。他为之梦魂萦绕,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他说过 “我一定要回来”,就必须打回菲律宾去。舆论吹捧他,正因为他要回去。他是 个军人,必须兑现自己的诺言。 可是他手里一点儿力量也没有。没有步兵,没有舰队,没有飞机。他凭什么 打过从布里斯班到马尼拉这五千英里天空、海洋和岛屿呢?如果他不能打回菲律 宾,历史将把他变成一个可怜可笑又可悲的小丑。 他并不是没有能力实现他的宏图壮志。在美国很难再找出一个比他更懂步兵 战略和战术的将军了。他已经有了一幅反攻的蓝图。他之所以无所作为,完全由 于那个比他还有魅力、比他还有雄心、比他更加坚定、比他聪明一百倍、而且拥 有无限权力的小儿麻痹患者,一位坐在轮椅上的总统――富兰克林・德拉诺・罗 斯福。 罗斯福制定了先欧洲后亚洲的政策,先集中全力支持英国和俄国打败希特勒 德国,然后再转过身来对付日本。这实在是无懈可击的正确战略,可是麦克阿瑟 认为恰恰应该相反:先日本而后德国。 自从一九四二年十一月,当年麦克阿瑟将军的一名副官、现在的盟国远征军 总司令德怀特・文森豪威尔将军在北非登陆之后,刚刚走上战时轨道的美国工业 体系,源源不断地把军火送给北非远征军。由于美军第二军在突尼斯凯塞琳隘口 的失败,北非的沙漠上又出现了一颗灿烂的将星,当年麦克阿瑟麾下的一名少校、 比他晚五届的西点生、苏格兰血统的小乔治・巴顿将军。桀傲不驯的巴顿上任伊 始,所向披靡,不但重振旗鼓把德军赶到加贝斯湾,而且创下了辉煌的记录。巴 顿协同蒙哥马利的第八军,把号称“沙漠之狐的德国隆美尔将军的非洲军团,关 进了突尼斯和比塞大的一个捕兽笼中,一举包围了德意军队二十五万人。 舆论跟着明星走。美国和盟国的报纸、电台、杂志,一窝蜂地吹捧巴顿将军, 刊登着巴顿前凸的下颚系着钢盔带、脸色威严、杀气腾腾、有如古罗马时代驾着 战车的武士、一个活着的阿珂琉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的照片。报纸不厌其 须地登着巴顿的豪言狂语:“比起战争来,人类的其他活动毫无意义……我喜欢 战争。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战争狂。” 他麦克阿瑟已经黯淡了,快被人遗忘了。他什么也没得到。他可怜到如此地 步:当瓜达尔卡纳尔岛上激战方酣的时候,范德格里夫特将军特地求他借六架P 一38闪电式战斗机,他竟然小气得没有借给。他纸面上有二百二十架战斗机,实 际上什么型号的都有,就是没有能同零式机对阵的。说起来,他还能指挥六十二 架B 一17飞行堡垒,听起来都不信,它们之中只有六架可以上天。那些最艰苦最 阴暗的日子,麦克阿瑟连想也不愿意去想了。 现在,他离开巴丹转战澳洲一年以来,就凭着这点儿可怜的兵力,他已经取 得了可观的胜利。他的胜利同他的实力相比,丝毫也不比艾森豪威尔和巴顿逊色。 他的战绩,使他痛苦的心情获得了稍稍安慰。 他那些晦暗惨淡的时光,也带着古希腊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的悲壮色彩。他 整夜躺在床上,吸着烟斗,回想以往的战斗日夜。 2 一九四二年五月六日,日军攻克了柯雷吉多尔岛,守军竖起降旗。澳大利亚 人心惶恐,见面皆曰:“日本人什么时候在澳洲登陆?”澳大利亚军统帅部决定 放弃北澳,退守东南澳布里斯班一线。为此,制定出详尽而残酷的焦土政策:在 北澳各洲的城镇里,破坏港口、桥梁、电厂、自来水厂,焚烧粮食,污染肉类, 使文明倒退到野蛮的洪荒时代。麦克阿瑟以联军总司令的名义独排众议,坚决把 一个旅派守达尔文港。他声称:只要我在此地,决不许日本一兵一卒染指澳大利 亚。他的形象和声音,稳住了动摇的军心和民心。 这时候日军高级指挥机构内部,也发生了激烈的争论。海军一派坚决主张攻 占澳大利亚;陆军认为占领比日本本土大二十倍的地方,根本抽不出兵力来,实 属梦幻般的战略,坚决反对。作为两军的妥协,定下了攻占斐济、萨摩亚、新喀 里多尼亚三群岛的F ・S.战略方案,准备从海上包围澳洲,切断它的海运线。这 一任务交给了百武晴吉中将的第十七军。 澳洲被占领的威胁还未解除,麦克阿瑟又开始鼓吹“新几内亚防卫论”。他 对新闻记者发表谈话:“保卫澳大利亚的战场就是新几内亚。” 日军统帅部恰恰也打算征服新几内亚。 两架高速飞驰的战车,在一个高山耸入云端、密林深不透风的世界第二大岛 上狠狠相撞了。 澳洲从广义上说是一个超级海岛,形状象一只睡卧的双峰骆驼,头朝西,尾 向东。达尔文港在它西边的驼峰尖上,东边的驼峰尖叫约克角。布里斯班的位置 在它的屁股上,墨尔本在它的尾巴根儿上。从墨尔本往东直线距离一千四百海里 就是新西兰。从约克角向北,渡过宽一百海里的托雷斯海峡,就到了伊里安岛。 伊里安岛仅小于格陵兰岛,是世界第二大岛。伊里安象一只俯在地面的大袋 鼠,又象一只匍匐前行的雌孔雀,也是头向西尾朝东。鼠尾部分叫巴布亚半岛, 米伦湾在巴布亚的尾巴尖儿上,莫尔兹比港在尾巴根儿下边。整条尾巴上都横列 着比中国秦岭更高更险的欧文斯坦利山脉。莱城和沙拉毛阿镇在后腰和尾巴的连 接处。把莱城和米伦湾连成一条直线,它的中点是布纳和伍纳两个小渔村。把伍 纳和莫尔兹比连起来,中点就是科科达土著部落村。从莱城渡过海峡,就登上了 新不列颠岛。大名鼎鼎的拉包尔在它的东端。维蒂亚兹海峡东端有一个小岛,小 岛和新不列颠岛之间的小海峡叫坦普尔海峡。顺着东经141 度线把伊里安一划为 二,东部叫新几内亚,归澳洲政府管理;西部当时同整个印度尼西亚一起算是荷 兰的殖民地。在141 度经线同伊里安岛北岸相交的地方,有一度美丽的港口城镇 ――荷兰地亚(战后印尼独立改名为查亚普拉)。 . 伊里安袋鼠脖子北边不远有一个小岛比阿克。袋鼠的头盯着一组群岛,它就 是欧洲人几个世纪中梦昧以求、麦哲伦为之进行环球航海的香料群岛――马鲁古 群岛。马鲁古群岛最北面的一个岛是摩罗泰,它距伊里安西部的鸟头半岛仅二百 二十海里。从摩罗泰岛往西北航行,穿过马鲁古海峡和苏拉威西海,只有二百四 十海里的航程就到达了棉兰老岛。 棉兰老就是菲律宾。当年麦克阿瑟从那里乘B ―17轰炸机逃往澳洲。他想从 澳洲重返菲律宾,就必须用火与剑走完这段两千英里的征程。 新几内亚的重心是莫尔兹比港。日军统帅部把它定作南下战略进攻的终点站。 控制了它,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利用轰炸机轰炸方圆两千公里内的任何澳洲城市和 海岛,直到布里斯班。 一九四二年五月八日爆发了珊瑚海海战,美国海军少将弗兰克・弗莱彻打碎 了日军从海上登陆莫尔兹比港的企图。百武晴吉中将决定改由陆路进攻,越过欧 文斯坦利山,袭占莫尔兹比港。 早在二月里,相当一个旅的日军堀井支队渡海攻占了新几内亚北岸的重镇莱 城和萨拉莫亚;七月,横山与助大佐的日本陆军独立工兵第十五联队,利用暗夜 从拉包尔渡过坦普尔海峡。在莱城东南的布纳、哥达和沙拉南达登陆。日本海军 也不甘心咽下珊瑚海之战的苦酒,准备悍然入侵新几内亚最东端的米伦湾。 米伦湾是南太平洋最优良的港口之一,港阔水深,群山环抱。与它相比,特 鲁克和拉包尔相形见拙。麦克阿瑟的直觉没有欺骗他。他下令巴斯上校把美军的 工兵和澳大利亚步兵派驻米伦湾的拉米镇。巴斯的部队修了一度战斗机机场和一 座轰炸机机场。八月二十二日,克罗少将指挥澳军第十八步兵旅进驻拉米。三天 后,日本海军特种登陆部队(即日本的海军陆战队),乘“新几内亚丸”和“南 海丸”运兵船。由“天龙”、“龙田”等七舰护航,连夜闯入米伦湾。职业军人 的预见有时准确得难以思议。他们预言一次战役就像天文学家预言一颗慧星的周 期一样充满睿智。 美澳联军有一万余名,矢野大佐的海军陆战队不足二千。后来,安田义达大 佐又率领一千援兵赶赴米伦湾战场,终究寡不敌众,被克罗将军的澳大利亚部队 碾成齑粉。这是日本陆军在太平洋战场上头一次失败。 堀井富太郎的南海支队共有一万精兵,曾经一举攻占过新不列颠岛的拉包尔。 他们决心不惜牺牲,执行大本营的“生号研究作战”计划,翻越耸入云霄的欧文 斯坦利大山脉,从北到南横穿新几内亚,进攻莫尔兹比港。欧文斯坦利山脉高达 三千五百米,最低的山垭口也有二千五百米。山上密覆着最厚的热带雨林,终年 云雾缭绕,臭气冲天,毒烟弥漫,沟谷纵横。不要说人,连野兽也望而生畏。山 中没有道路,没有粮食,所有的武器辎重,全靠人担肩扛。堀井少将就这样踏入 了险山和密林,为了夺取莫尔兹比港。战前从来没有一个日本人到过那里,也没 有留下只言片语的记载。有一个日本中尉从澳洲回国路过那里,连岸都没上,只 扫了一眼如林的帆樯,说:“真象是海外仙山哪”。堀井的目标就是这个“海外 仙山”。‘而麦克阿瑟的全部努力,就是保卫住莫尔兹比这个按树葱茏、海水碧 澄的港口城市。 堀井支队一路翻越险峰绝壁,砍树架桥,从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中艰难地行 军,还要同几个险恶的哨所中的澳洲守军作战。日本士兵在体力消耗极大的情况 下,每天只有四两稀粥,后来干脆断了顿,只能吃树皮草根。虽然是热带,高山 之巅尚有积雪,早晚寒气袭人,为怕暴露目标遭到空袭,又不能点簧火。士兵们 只好互相拥抱着取暖。等日军越过了被他们称为“魔鬼山”的欧文斯坦利山脉, 他们真变成一群衣衫褴褛、饥肠辘辘的饿鬼了。 前面就是莫尔兹比港。日军部队站在伊米达山顶上,已经望到了珊瑚海。那 白色的碎浪和莫尔兹比市政厅的屋顶,也尽收在高倍数的军用望远镜内。官兵们 发出了海涛般的“万岁”声,那种百感交集的心情无法用语言形容。他们是一群 东方的伊阿宋(希腊神话中的一名勇士。),伸手就能摘取历尽千辛万苦才找到 的金羊毛。他们像一群苏里曼大帝的奥斯曼士兵,已经从金角湾打开了巍峨的君 士坦丁堡大门。功败垂成,只差一步。 当时,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就坐镇在莫尔兹比港,距伊米达山仅二十英 里。他手中只有几营没打过仗的澳洲民兵。他最好的两个旅:帕克・卡辛旅和哈 罗德・乔治旅都被派到米伦湾那个鬼地方去了。他听从了澳洲军司令托马斯・布 雷米上将的话:“任何军队都无法越过欧文斯坦利山脉,更不用说是作战了”。 他在唱一出空城计。尽管他口口声声对美国国会和澳洲居民说:“保卫澳大利亚 的战场就在新几内亚”。但是,如果堀井将军被饥饿折磨得发疯、被希望和荣誉 刺激得发狂的一万军队真正扑向莫尔兹比港城区,他就只能放弃该城,像在科雷 吉多尔那样一逃了之。 他身经百战,比谁都清楚自己的险境。他又一次处在绝望的深渊里。他给他 的好友、在华盛顿任职的海军上校多德尼・诺克斯的信中写道:“这条道路(当 然是指通向菲律宾之路)是漫长而艰辛的,我几乎望不到它的尽头。还没有看出 我的戎马生涯中出现了某种军事上的转机。我已经指挥了一场败仗,现在正试图 不惜一切代价阻止第二场发生。”如果“将军”真地信仰上帝,那他一定会向主 祈祷:“让奇迹出现吧!” 奇迹出现了。正像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马恩河奇迹,本次大战中的敦刻尔克奇 迹一样,堀井少将突然回头,如同驭手勒住了狂奔的烈马,他考虑了三天三夜之 后下令全部南海支队后撤。日军重新翻回欧文斯坦利山脉,再吃二遍苦,撤到新 几内亚北部山区的科科达村。原来,瓜达尔卡纳尔岛上川口旅攻击失败,百武中 将电今南海支队撤退,由于通讯失灵和交通不便,命令迟到了七天。因为所有人 员物资以瓜岛为优先,新几内亚就顾不上啦。战争是一张复杂的连环扣网,有的 扣结无足轻重,有的地方牵一发而动全身。范德格里夫特在卡纳尔作战,帮了麦 克阿瑟的大忙。奥勃莱恩中校的陆战队员虽然把日本兵杀死在卡纳尔岛的铁丝网 前面,却有如一根神经,牵动了一千四百公里外的莫尔兹比战区。欧内斯特・金 上将歪打正着,救了麦克阿瑟的命,解了澳大利亚的围。 惠特尼中校的“海魔”战士击溃了仙台师团的进攻,百武决定倾全力增援丸 山将军,因此一兵一弹也没有往新几内亚输送。堀井的部队成了“弃儿”,无食 无衣,弹药缺乏,甚至没有靴穿,饥寒之下,患疟疾之类疾病和营养失调者过半。 在科科达撤退中,有一个炮兵中队为担炮还是担伤兵的问题犹豫不决。堀井下令 埋炮带人。竟有一个叫高木义文的炮兵军官,依照“炮兵须与大炮共存亡”的操 典,埋炮之后举枪自杀。担伤病员的士兵。在重山叠嶂中自己也变成了伤病员。 堀井富太郎少将一声令下,凡是走不动的伤病员一律加以射杀,十足显示出日军 的残忍和绝望。 轮到麦克阿瑟进攻的时机了,他毫不犹豫地加以利用,展开了战略反攻的序 幕。 麦克阿瑟东拼西凑了三个陆军师:美军步兵七师、四十一师和三十二师。十 一月中旬,他利用一只小舰队,把部队运到新几内亚北岸的布纳和武纳村实施登 陆。他原来以为堀井旅倾巢而出,后方必然空虚,可以乘机端掉堀井的后勤老窝, 把堀井部队夹在荒蛮的大山和海岸之间活活饿死。不料,布纳、武纳和它们附近 琪尔瓦、雅加达的日本守军打得非常凶猛,他的陆军初上战场,被狙击得寸步难 行。堀井后撤到海边,听到麦克阿瑟部队的沉闷炮声,心急如焚。他竟让勤务兵 找来一艘土著的独木舟,把他和一个参谋田中划到十海里外的琪尔瓦战场。一场 雷雨掀翻了独木舟,堀井沉入海中,临死前对勤务兵说:“你代我报告,堀井与 田中死于此地。天皇陛下万岁!” 对于自己最凶恶最狡猾的对手之死,麦克阿瑟又满意又轻蔑。他对部下说: “堀井终于可耻地完蛋了。” 日军南海支队防守得极为顽强,麦克阿瑟的部队陷入苦战之中。如果不是他 的空军司令肯尼,很难说究竟鹿死谁手。 乔治・肯尼陆军少将是一个地道的美国式军人。他热情洋溢,思维敏捷,富 于创新精神,没有旧军人那些陈规俗套。肯尼是一般激情,一般旋风,他刮进了 支克阿瑟那座森严的参谋部,使之充满了活力。他既懂得尊重道格拉斯,给他创 造表现自己的机会,又了解客观实际,指出切实可行的计划。麦克阿瑟这个六十 二岁的自负而顽固的老人,荣誉和对荣誉的追求已经在他周围形成了一层厚而坚 硬的僵壳。只有肯尼才能把这层硬壳化掉。在他的前任空军司令乔治・布烈特少 将任职期间,道格粗暴地对待布烈特将军,四个月中只接见过他八次。 肯尼天性豪爽,又热情又能干。他向“将军”指出,金上将和尼米兹上将一 定会把舰队押到中太平洋上――那是他们的传统地盘,而根本不顾西南太平洋战 区。要想实现“将军”的反攻宏愿,必须依靠空军。“给我五天时间,我就能把 你的全部人马运到巴布亚。” 麦克阿瑟终于找到了一位知己。他把大事都交给肯尼去办。新几内亚的战争, 麦克阿瑟不断地使用空军。大规模的轰炸代替了舰炮射击,大规模的空降和空运 代替了两栖登陆。从米伦湾直到布纳,肯尼的空军一直是最活跃的因素。麦克阿 瑟对俯首恭听的参谋们说:“这场战争,就是一场后勤补给的战争。只有夺取制 空权,才能保障补给并破坏敌人的补给。因此,在轰炸机的航程内,才有胜利的 可能。”他这个根深蒂固地习惯于炮轰和步兵冲锋的陆军将军,能有这种认识, 足见肯尼的思想已经深深渗入了他的心灵。 于是,每占一地,麦克阿瑟总是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抢修飞机场。他对当年日 本空军偷袭吕宋岛克拉克机场一事耿耿于怀,总是对肯尼将军千叮咛万嘱咐: “千万小心日本飞机对你那些机场的突然袭击。” 日军在瓜达尔卡纳尔的惨败,使范德格里夫特和哈尔西、海军和海军陆战队 名扬天下。这一切深深激起麦克阿瑟的妒意。他们不是在大西洋东岸和北非沙漠 获胜,拾恰就在他麦克阿瑟身边奏捷。东经159 度于午线把他和哈尔西的部队分 开,瓜岛划在哈尔西名下,瓜岛以西则是他的地盘,像当年教会划分西班牙和葡 萄牙的势力范围一样。 他麦克阿瑟太需要一次胜利,太需要一次成功了,可是却没有。当年的陆军 参谋长没有军舰,飞机也少得可怜,物资的缺乏像一双铁手,紧紧卡住他的咽喉, 使他连气也喘不过来。他打不下布纳,又摆脱不了在巴布亚的困境,欲哭无泪, 就是有眼泪也只能往心里流。 他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必须为他的形象作战。他下了狠心,命令罗伯特・艾 凯尔伯格中将前往布纳前线督战。他给艾凯尔伯格的命令只有一句话:“拿不下 布纳别想活着回来!” 一九四二年一月,布纳总算拿下来了。然而代价十分高昂,攻占它仅仅是为 了宣传上的需要。布纳――哥纳―萨拉蒙达战役中,三千二百名美澳士兵化为白 骨,五千五百人伤残,两万八千人挣扎在疟疾和其他热带疾病的死亡线上。同瓜 岛上陆战队仅战死一千六百人相比,从一个外行人看来,道格的胜利似乎不甚体 面。但胜利的价值不能单用伤亡来衡量,还有更深远的意义。麦克阿瑟学会了全 套的丛林战和岛屿战战术,为他以后的胜利铺平了道路。布纳是他的费克斯堡 (1863年,美国南北战争中,北军谢尔曼部队经过艰难作战,克服该堡,获大捷, 战局始对北军有利。)和马伦哥(800 年,拿破仑在意大利北部小镇马伦哥击败 奥国军队,走上一连串的胜利之路。)。 3 布纳失守使今村均中将大为恐慌。他的理智使他和麦克阿瑟得出了同样的结 论:“太平洋战争是一场补给战争。它的重要目的就是保住自己的运输线并切断 敌方的运输线。”布纳陷落后下一个就是莱城。莱城一失,巴布亚北岸将由星条 旗、米字旗来代替旭日旗。从莱城和布纳起飞的美国轰炸机,将炸毁在俾斯麦海 航行的日本舰船。俾斯麦海海运一断,拉包尔的第八方面军将被困死饿死,整条 外南洋防线将会土崩瓦解。他今村均虽然是荷属东印度战役的凯旋者,也会成为 带国和历史的罪人。 今村中将做出了抉择。任何一个明智的指挥官,包括麦克阿瑟在内、处在今 村的位置上,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的。增援莱城守军,保住巴布亚北岸,这是一 个正确的战略反射。对策论也好,博奕学也好,兵棋推演也好,采用其他方案似 乎都无济无事。 但是失去了前提。 在一九四三年三月的时候,日本军队无论是在所罗门战区,还是在巴布亚战 区,制空权都大大削弱了。他们既缺少飞机,更缺少能征惯战的飞行员。大部分 时间里,美国飞机称王称霸。日本历来奉行“精兵政策”,依仗长年苦练的一部 分职业军队,战争初期,势如破竹。根据空战统计,百分之四十的飞机是由只占 参战总数百分之四的“王牌飞行员”击落的。一旦精华凋落,硬壳的下面只剩下 软膜了。美国人从小喜欢机械,几乎每个成人都会开汽车,整个国家是一个“拜 机(器)主义”的国家。源源不断的飞机加上无穷尽的技术熟练的年轻人,使美 国的空中力量在太平洋上变成了一只恶雕,而日本人充其量只是一只捕雀隼。 今村均中将把大批部队派往巴布亚。这些部队大部分是从瓜达尔卡纳尔撤退 的。瓜岛撤退是日本的一个“敦刻尔克式”杰作,三次共撤出一万四千人。包括 清冈中佐在内的部队经过了两个月休整和补充,在三月的一个黑夜里重新登船, 开赴巴布亚。从死亡的熬煎中挺过来的人往往趋向两个极端:一种是蔑视死亡; 一种是害怕死亡。无论怀着哪种思想,忠于天皇的帝国军队总是顺从地执行命令, 捞着一种神道教徒的宿命感。 航渡变成了一次日本的“死亡行军”。 护航船队在坦普尔海峡被美机发现,麦克阿瑟下令攻击。几百架次的美国飞 机:俯冲轰炸机、鱼雷轰炸机、B 一24、B ―17、各种型号的战斗机,肯尼的飞 机和哈尔西的飞机,凶恶地扑向船队,投雷、轰炸、扫射。刚刚返航就急不可待 地重新装弹,再次投雷、轰炸、扫射。日本军舰和飞机抵抗软弱,攻击变成了一 场疯狂的大屠杀。大部分运兵船和四艘护航的驱逐舰沉没在俾斯麦海中,一万五 千士兵很少有人能踏上巴布亚的海岸。这次的损失远远超过第三十八师团在槽海 航渡中的损失。这就是一九四三年三月三日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俾斯麦海战”。 麦克阿瑟中了头彩。 他不单赢回了布纳战役的代价,还得到了十倍的利息。他以区区十几架飞机 的成本,赌赢了一次大东道。科学技术的发展,使少数勇敢而技艺超群的飞行员, 能够决定战争的命运,国家的命运。不列颠之战、偷袭珍珠港、中途岛海战…… 在人类的历史上。从来也没有这么多的人把自己的盛哀荣辱寄托在这么少的斗士 们身上。 天平发生了倾覆,麦克阿瑟已经占了上风。他当然不会把功劳归于肯尼一类 的空军将领,毕竟他麦克阿瑟是头头嘛。非但如此,他还动员所有的新闻力量― ―这方面他独占鳖头,他人只能望其项背――夸大他的胜利。击沉一艘扫雷艇, 他就说击沉一艘驱逐舰;明明有一部分日军利用救生衣游泳获救,他偏说成是统 统溺毙;攻占一个只有十间茅屋的土著村落,他就夸大成万把人的镇子;真正拿 下了上万人的城镇,他恨不得说成是洛杉矶一类的闹市。他甚至连澳洲军的功劳 也占为已有。反正谁也不会来巴布亚采访,采访到的真实报导也会被战时新闻管 制人员扣压。另一方面,人们培养起来的崇拜热很难消除,告诉他们真相也不会 有人信。两个澳洲记者在他们的杂志上写道:“在我们所认识的人当中,都认为 上帝是老大,麦克阿瑟是老二。”当无人知晓的巴尔的摩贵族出身的雷蒙德‘斯 普鲁恩斯默默地在中途岛敲光了山本的航空母舰的时候,麦克阿瑟的大名早已经 家喻户晓了。他只须不断地给美国公众的崇拜之树浇水、施肥、除草、松土,这 正是他的拿手好戏。 当然,只有一个俾斯麦海大捷是不够的,麦克阿瑟需要更伟大的胜利,他要 有他自己的卡纳(意大利半岛一小镇,公元前216 年汉尼拔在此大败罗马军团。)、 法尔沙拉斯(阿尔巴尼亚一地名,公元前48年,凯撒大帝在此大败庞培)和耶拿 (德国地名,1806年拿破仑在此大败普鲁士军队)。菲律宾暂时还鞭长莫及,他 只需要拉包尔。 拿下驻有十万日军的拉包尔,他的星光将灿烂夺目,盖没其他星辰的光芒。 他也知道这种想法是水中月、镜中花、可望而不可得。上帝,他毕竟还不是 全能的恺撒。他手下没有阿格里帕(古罗马著名海军将领,公元前31年,协助屋 大维在阿克提姆海战中击败安东尼,建立了罗马帝国。),他想起那位说过“一 只手和两只手”的俄国沙皇(这里指俄国的彼得大帝,他曾说:“只有陆军的君 王,等于只有一只手臂,又有了海军的君王,他才双臂齐全。”)。他是一个独 臂的将军。 他没有舰队。 舰队在那个倔强的老头子金和起了德国人的姓的尼米兹上将的手里。他们甚 至连一艘驳船也不想给他。没有火力强大的舰队,没有那帮安纳波利斯的穿白制 服的人的帮助,他无法越过海洋。他将一事无成。 怎么办? 啊!上帝,他想起了一个人。 4 当往事的一幅幅画面在麦克阿瑟的脑海中淡漠下去的时候,天已经微微发亮。 阳光透过窗幔,给满是烟味的寝室带来了生机。 麦克阿瑟浮想彻夜,很晚才睡。老人本来觉少,他又过惯了紧张的戎马生涯, 天一亮就醒了。他淋了浴,刮了脸,穿上阿周给他洗好熨平的军装,照了一下镜 于。他把领带整了整,就去吃早餐。他今天要会见一个人。他见惯了无数的人, 将军、士兵、记者、政治家、总统和平民。然而今天,一九四三年四月十五日的 会见却非同寻常。 今天,他要会见小威廉・弗莱德里克・哈尔西中将。 麦克阿瑟司令部的会客厅,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海军军官爱干净, 麦克阿瑟在这方面可不含糊。哈尔西是一位传奇性的勇士,年龄只比道格小两岁。 他出身于祖辈吃风饮浪的航海世家。乃父威廉・哈尔西上校是美国海军中最优秀 的舰长之一。老哈尔西在大西洋、地中海和加勒比海有一连串光荣的服役记录, 并乘“堪萨斯”号巡洋舰完成了“大白舰队”的环球航行(二十世纪初美国海军 主力舰队进行的一次环球航行,因舰身漆成白色而得名。)。 哈尔西不负家教,成为美国海军中名气最大的军人。他干过鱼雷艇、驱逐舰 和巡洋舰,从海军准尉一直爬到海军中将,而且上将的星章离他只有一步之遥。 他的蛮勇、无所畏惧、富于攻击精神使他深孚众望,水兵们亲切地叫他“公牛哈 尔西。” 珍珠港事件后,哈尔西看到被日本飞机炸毁的美国军舰。他发誓:打完这场 大战之后,“只有在地狱中才能听到日本话。”由于他接替戈姆利指挥西南太平 洋战区,瓜达尔卡纳尔的防战队士兵闻讯以后,竞跪在战壕边上高兴得哭起来。 “换上哈尔西,我们就有救了”,作为对日军进攻的回答,哈尔西下令在槽海西 侧的一个海岛上,竖起一串每个字母都有十五英尺见方的标语牌。上书: 杀死日本鬼! 杀死日本鬼! 更多地杀死日本鬼子! 道格拉斯。麦克阿瑟陆军上将要会面的就是这么一个人。道格没有舰队,而 哈尔西有舰队,他想拉哈尔西做他的阿格里帕。他已经有了肯尼,再加上哈尔西, 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就可以征服整个太平洋,直抵东京。 哈尔西将军从门外走进来,同麦克阿瑟热烈地握手。他的手劲很大,麦克阿 瑟感到哈尔西的手掌上传出他心灵的力量。 哈尔西的性格特征鲜明地表现在他的脸上:额发已秃的高高的前额,陷得极 深的眼窝里有一双鹰一样犀利的眼睛。哈尔西的嘴很大,方下巴,暴突的咬肌显 出力量的强硬,集中的五官象征了思维的集中和意志的坚韧。哈尔西虽然比麦克 阿瑟矮半头,精神上却丝毫不低下。 “您好!威廉。从努美阿来澳洲一路上顺利吧?” “谢谢,很安全。将军,巴布亚前线有什么好消息吗?” 他们很快就互相熟悉了。陆军上将对海军中将说:“您在瓜达尔卡纳尔指挥 得真捧,打得日本鬼子(这个词还是首先由麦克阿瑟在菲律宾叫响的)灵魂出窍。” 海军中将也适时地恭维:“俾斯麦海战的意义无论怎么说都不为过。国会给 您第三次荣誉奖章,英国政府给您维多利亚十字勋章,完全应该。” 他们热烈地谈起来,谈海洋、谈军舰,谈天空和飞机,谈日本人的装备和士 气,谈未来的反攻计划。最后,麦克阿瑟干脆把哈尔西拉到他的作战室里。“将 军”拉开大帷幕,露出画满了红蓝线的西南太平洋海图,同哈尔西互相讨论起来。 午餐以后,他们休息了一小会儿。麦克阿瑟讲起他在菲律宾有趣的故事;哈 尔西也讲了自己如何在五十二岁的“高龄”,扎入加州的帕萨科拉海军航空兵基 地亲自学驾驶舰载飞机。道格提起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他在巴辛格将军留下的“彩 虹”师的战斗轶事;哈尔西说那时他在“丹康”号驱逐舰上身为海军少校,在爱 尔兰岛水域挖空心思寻歼德国潜艇。上将聊起巴丹,中将扯到他指挥“大黄蜂” 号和“企业”号载着杜立特中校空袭东京。高个子将军说巴布亚;矮点儿的将军 讲所罗门…… 他们谈得那样高兴,那样热烈,那样投机,那样认真。不知不觉,太阳已经 从新英格兰山脉起伏的峰峦上跌下去了。麦克阿瑟大摆宴席,招待贵宾。他非常 喜欢哈尔西的直爽和勇猛。他把哈尔西比做是保尔・琼斯(1747-1792 ,美国独 立战争时期的海军名将。以勇猛著称。)、大卫・法拉古特(1807――1870. 美 国南北战争时期最著名的海上英雄和海军老前辈。)和乔治・杜威(1837一1917, 美国海军上将,美西战争中战功卓著。)类勇冠全军的海上英雄。 宾主入座以后,他们发现彼此尽管过去从不相识,却原来已经相当熟悉、相 当了解,甚至还有微妙的默契,仿佛他们多年前就是互相熟识的老朋友似的。的 确,麦克阿瑟与哈尔西在气质、脾气、为人等许多方面是颇为相似的:同样勇敢, 同样追求荣誉,同样喜欢接见记者,同样不畏征途中的艰险,甚至爱喝同样牌子 的酒,抽同样牌子的烟。麦克是陆上的威廉,哈尔西是海上的道格拉斯。他们是 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哈尔西建议麦克阿瑟向伊里安岛的西部进攻,由他来收拾新乔治亚、布干维 尔等槽海两侧的岛屿,而不去管把他们两人分开的东经139 度线。 这项建议正中麦克阿瑟的下怀。他本来就准备沿着伊里安的北岸向西打回菲 律宾。他大方地将布干维尔送给哈尔西,条件是陆军登陆的时候,海军能帮一手。 威士忌喝得差不多了,阿周做的美味的中国式大菜也吃了不少了,互相问的 恭维和吹捧也应该适可而止了。麦克阿瑟站起来,举起两杯名贵的拿破仑牌白兰 地酒,亲自端到哈尔西面前,神态认真而庄严,犹如在圣坛前的起誓。 “威廉・哈尔西将军,”他缓慢地一字一板地说:“If you Come with me , I'11 make you a great man than Nelson ever dreamed of being.”(如果您 能跟着我,我会使您成为比纳尔逊还要伟大的人物,决不是空想。)“ 哈尔西沉默着,他决非不动心。他有他自己的目标和追求。当然,他受到麦 克阿瑟人格的感化。“我同他谈了五分钟,就感到我们好象是深交多年的老朋友 了。我极难遇到他这样的人物:反应机敏,行动果决,给我留下深刻而美好的印 象。”跟着道格,即使当个配角也很光荣。 麦克阿瑟不等待他的回答,又热烈地说下去:“所罗门战场包括东经139 度 线以西的海面和岛屿,由您来具体指挥作战,我就算总负责的司令官好了。您要 的陆军师,我尽量满足您,而我要的海上支援兵力,也拜托您慷慨相助。咱们俩 人合起来干,在西太平洋上就没有任何人能阻挡咱们了。威廉,你说呢?” 麦克阿瑟露出迷人的微笑,使千百万人为之倾倒的伟人的微笑。哈尔西抵御 不了这种诱惑。他只是一个舰长,他的视野局限在海洋上。一位海军军官,从古 希腊的萨拉米海战时代起,他追求的目标就是找到敌舰然后歼灭之。他不像陆军 统帅那样在敌国攻城略地,带着浓厚的帝王色彩。麦克阿瑟比他站很高,看得远。 哈尔西追求胜利,麦克阿瑟追求胜利之上的荣誉。 即便从现实主义的观点来看,哈尔西的兵力也远远不够,他能调动的只有陆 战一师,连“海魔师”也被金和尼米兹另派了用场。他没有陆军,空军也不够。 他同麦克阿瑟一样,雄心和实力差了一大截。联合起来有百利而无一弊,他一定 能取得比他指挥舰队和一小撮海军陆战队所能得到的大得多的胜利。这笔交易非 常合算, 哈尔西举起酒杯,轻轻地碰了碰麦克阿瑟的杯子,“将军,”他看看麦克阿 瑟,两人之间那种老兵所特有的思想领带再次沟通了。他也微笑了,“一言为定!” 5 新西兰是“海魔”的诗。 新西兰是“海魔”的梦。 一九四三年初,“海魔师”全师从瓜达尔卡纳尔岛战场上撤出来的时候,已 经衰竭得不成样了。惠特尼营里最好的机枪手塞克鲁西斯上士,打起仗来疯得象 头美洲虎,在隆加岬港口竟衰弱得爬不上登陆艇的吊绳网。其他的人也是一脸征 尘,一身污垢和虱子,带着各种疾病的后遗症,憔悴不堪,胡子拉茬,眼睛血红, 气息奄奄。 船到新西兰惠灵顿,开入尼古拉逊港。陆战队士兵们从栈桥走到码头上,身 体好点儿的人拄着吊着卡宾枪,伤病员在担架上呻吟。每人都面带菜色,军装撕 成一片片一条条,活像但丁在《神曲》中描写的鬼魅。他们是一群失去了膏血的 游魂,是一堆被榨尽了汁水的柠檬。 新西兰向“海魔”们敞开了自己的胸怀,敞开了自己的爱。新西兰人热情地 欢迎陆战队员,给他们套上花环。玫瑰、杜鹃、菊花。新西兰海拔高差大,什么 花都一起开。这群饱历磨难的美国大兵,突然遇上了凉爽的气候、奔放的女人、 天真的孩子,突然看到了鲜花、衣裙、发带、乳房、蛋糕、带英国古风的城市和 哥特式教堂。这群大孩子们哭出来了。原来,地球还在运行,世界仍然存在,而 他们的的确确打赢了一个最伟大的战役。 新西兰比澳大利亚还远离地球的文明中心。它由北岛和南岛两个大岛和一系 列小岛组成,其南面的斯内斯群岛已经接近南纬50度。它偏离传统的海上航线, 游人殊少问津。用基思・霍利约克爵士的话来讲:“在天涯海角有这样的小小一 片国土。”一般人对新西兰的印象是:高耸的雪山和冰川、史前的蕨类植物和几 维鸟、熔岩遍地的火山和蒸汽嘶叫的温泉、胸无大志的白人和强悍的有过食人历 史的毛利族人。猛看上去,它山势险恶、地火翻腾,连伟大的查尔斯・达尔文都 说:“我相信,我们都乐于离开新西兰。那不是一个可爱的地方。” 惠特尼中校一踏上新西兰的土地,就发现生物学家达尔文的话是大错特错了。 举行了盛大的码头凯旋仪式以后,市长惠勒斯先生把他们引到广场上,发表 了热情洋溢的欢迎演说,演说是这样结尾的:“世界上有四十三个惠灵顿,它们 都分布在英语系国家中。你们的堪萨斯州有惠灵顿,俄亥俄州也有惠灵顿,美国 一共有五个惠灵顿。印度也有惠灵顿。但我们的惠灵顿是最大的,也是唯一的首 都惠灵顿。‘海魔’的朋友们,你们在一个和你们使用同样语言的国家里,会发 现像在自己的家里一样温暖。新西兰人对你们会像对自己的儿子和兄弟一样。你 们的战斗,悍卫着自由,也保卫了新西兰。惠灵顿的花是最美的,姑娘们是最美 的,居民们是最好客的。你们立刻就会体会到我的话句句是实情。” 遵照“海魔”师长马尔斯吞少将的命令,全师分置在惠灵顿附近的郊区和几 个市镇中。也仅仅是粗粗划分一下,具体安置都交给惠勒斯这个好好先生处理了。 马尔斯吞将军因为和范德格里夫特将军同学又是同级,他的资历又比瓜岛后来的 指挥官帕奇少将老,为了不干扰他们两人的指挥,马尔斯吞少将始终没登上瓜达 尔卡纳尔。现在,他的“孩子们”盛誉归来,他可得好好照顾他们一番了。他把 步兵、炮兵、坦克手、通讯兵;工兵、师直部队和医药营都安排好了,只留师部 设在惠灵顿闹市区,然后一声“解散”令,一万五千人的“海魔”部队象水渗入 沙漠一样在惠灵顿消失无踪了。 惠特尼中校把他的营部设在惠灵顿哈特谷郊区的一栋别墅里;房主是一个意 大利血统的保险商,有个二十四岁的儿子安东尼在新西兰第二师服务。此时此刻, 安东尼正在伯纳德・蒙哥马利旗下在北非沙漠中作战。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安东 尼的敌人正是隆美尔的“非洲军团”,其中一半儿是安东尼的意大利“老乡”。 保险商拉菲投资面很广,战时生意兴隆,整天在外面忙碌,经常一连数日不 归家。他的夫人早丧,雇了一个本地女佣人。他偶然回家,就和惠特尼大聊一阵。 拉菲先生有着拉丁民族的激情和热血,又有很深的文化艺术修养。他是天主教徒, 生活刻板,一心做生意。对于墨索里尼统治下的意大利,他怀有复杂的感情。一 方面他痛恨墨索里尼把他的“祖国”拖入战争深渊,另一方面他对盟军轰炸意大 利文明悠久的城市深为不满。“意大利问题最好政治解决。我敢打赌,它的人民 和国王埃曼努尔全不愿打仗,意大利的精力早在罗马时代就耗尽了。他们干不出 什么事业来了。浑蛋的希特勒把意大利挂在他的战车上。德国人拿光了我们 的最后一只小鸡,然后把意大利人推到战场上去挨枪子儿。“拉菲老头愤愤 不平,酒糟鼻于气得通红。 惠灵顿市依山面海,位于北岛南端。它的山丘环抱着一个圆形海湾,湾口朝 南,对着库克海峡。惠灵顿的房屋或者依峭壁而立,或者座落在陡坡上,拥挤而 杂乱,全然没有章法。气候也时好时坏,忽而狂风呼啸,忽而海雾腾腾。由于地 震频繁,大部分建筑都采用了木结构。天气晴朗的时候,惠特尼中校发现全城皆 是维多利亚式的木房子,仿佛是古代的英格兰,勾起他一股谈谈的乡愁。 拉菲老头有一个女儿苏菲姬・范尼尼。她褐发黑眼,端庄秀丽,仪态文雅而 富有教养。范尼尼小姐喜欢穿深色衣裙,带鲸骨架的长裙拖地,每天晚餐前念上 一段主祷文,很有古风。她出生在偏远的海岛上,又有一个严肃的天主教家庭, 生性清心寡欲。从未直视过她家的房客一眼。 她在本地的教会学校里教拉丁文,自己是在澳大利亚首都堪培拉的大学里学 会她祖先的语言的。虽然她正值二十二岁的妙龄,却已经打算进修女院了。 惠特尼懂拉丁文。 美国海军陆战队高级指挥机构一贯认为:一个优秀的海军陆战队军官应该同 时是西点军校和安纳波利斯海校的毕业生。实际上,军校生活非常难熬,达到这 种双重标准的军官极少。惠特尼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在西点选修了拉丁文,他 那届毕业生中选这门贵族化而不适用的语言的军官仅有四个。 惠特尼还是一个公理会的教友。 他同范尼尼小姐的相识就是从宗教开始的。 他的身体素质很好,两天后就开始打听图书馆。在卡纳尔作战期间,他什么 消息都不知道,也都不感兴趣。一个生死存亡在旦夕之间的军人,唯一的心思就 是杀死敌人、保存自己。 惠灵顿市有一家很好的图书馆,名叫亚历山大・特恩布尔图书馆,藏书很丰 富。战争期间,青年人都去服兵役,读者稀少极了。图书管理员对美国军官非常 热情,把世界各地的报纸杂志拿给他看。他该知道的消息太多了…… 他很迟才回“家”。随着敲门声,屋内的风琴声嘎然而止,范尼尼小姐亲自 出来开门,然后招呼女仆把饭和汤热好端上来。拉菲老头去做买卖了,她陪坐在 惠特尼中校对面,乖得象只猫。她带着那种朴素天然的美和童贞,惠特尼这样的 绅士也不禁为之心动。 他正把一种叫做“霍基”的加蜂蜜和香草香精的本地冰激淋填到嘴里,忽听 范尼尼小姐“啊”地惊叫了一声。 他楞住了。头一个反应是地震,抬头看看灯,并不摇;又以为有什么强盗穿 堂入室,伸手去摸手枪,屋内安谧如初。他这才注意到:范尼尼小姐黑炭般的眼 睛死死盯住桌上的一本书。那本书是惠特尼刚借来的,是一个叫做阿尔弗雷德。 路瓦西的法国牧师写的小册子:《福音和教会》。“它,它是一本禁书。”范尼 尼小姐的声音发抖,她害怕路瓦西斗胆向教会提出的非难。 “原来如此。”惠特尼放下了心,轻松地耸耸肩。“我看不出为什么要禁它。 路瓦西先生很有见地,生动地描述了异教徒和基督徒之间的神秘感,一种互相吸 引又互相害怕的神秘感。正如某些时候男人和女人之间也有这种神秘感一样。” 范尼尼小姐脸红了:“您是基督徒吗?” 惠特尼点点头:“还是一个军人。” 范尼尼划了一个十字:“愿主宽恕您的灵魂。” 惠特尼笑笑:“我手上虽然有血,它却是干净的。军人是一把利剑,剑柄握 在政治家的手中。我不去评论历史上战争的是非曲直。罪恶的战争取得过胜利, 正直的战争也遭到过失败。然而今天的战争却是由最邪恶的力量发动的。日本军 阀侵占了半个中国,侵占了整个印度支那、菲律宾、荷属东印度,东面直到威克 岛,东南直到所罗门群岛。如果我们不在瓜达尔卡纳尔挡住他们,他们将按照早 就制定的F ・S.攻略计划占领斐济。那儿好象是新西兰的家门口,只要他们高兴, 也许会在你的这间房子里喝杯茶。可我担保他们决没有绅士风度。 “诡诈的天平为上帝所憎恶,公平的砝码为他所喜爱。奸诈人的乖僻必毁灭 自己。恶人必因自己的邪恶而跌倒。追求邪恶必致死亡。奸诈人必陷在自己的罪 孽中。(引自圣经《箴言》第十一章)日本军阀侵吞了那么多的国家,屠杀蹂躏 了那么多的人民,其中有中国人、马来人、菲律宾人,也有我们美国人、你们澳 大利亚人和新西兰人。没有一块土地是他们真正需要的,没有一个善良人是应该 被他们杀死的。他们的滔天罪恶必将遭到上帝的惩罚。罗斯福执行上帝的意志, 麦 克阿瑟将军和尼米兹将军执行罗斯福的意志。“ 范尼尼小姐吃惊地听着他的雄辩,她瞪大美丽的眼睛,那么纯真,那么可爱, 那么贞洁,像一朵洁白的莲花,绽开在离他仅仅一英尺的地方。惠特尼禁不住轻 轻捡起她的纤手,在上面吻了一下。他温柔地对范尼尼小姐说:“我只是在执行 上帝、罗斯福、麦克阿瑟和尼米兹的意志。” 范尼尼小姐面色绯红,手微微发抖,但却没有抽回去。她激动地说:“惠特 尼先生,那您难道就不畏惧死亡?” “我们美国人厌恶战争。我们也想要尽可能多的小汽车、电冰箱、带花园和 游泳池的别墅,还希望能两手插兜地到世界各地、转转。比方说,来你们惠灵顿 观光。然而战争已经被人类相沿成习了。它实在是人类最顽劣的属性,连《圣经》 里也充满了战争。它肯定在未来也是世界上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 “有战争就有军人。就像有商品就要有商人,有疾病就要有医生,有女人就 要有裁缝、有美容师一样。一个军人,从氏族部落时代起,死神就在他身边。他 以杀人为职业。然而,为了有明媚的春天,有可爱的孩子,有美丽的姑娘,有巍 峨的建筑,有秀丽的山川;也为了使我们的后代能说上一句:”某年某月,我国 打赢了某场战争,免遭外敌入侵。‘那么,军人也就可以把他的骨殖安埋在异乡 了。“ 范尼尼小姐深受感动,她的身体也抖起来。新西兰这偏乡僻壤,殊少人至。 人人安于平凡,安守本份,安安静静。他们毫无幽默,乐于合作,厌弃竞争。象 惠特尼这样谈吐、身材、风雅的贵族化军官,无论在新旧大陆的任何地方,都会 获得女土们的青睐和崇拜,更不用说对外来客人又热情又毫无免疫力的新西兰姑 娘了。你可以想象:在一个被大森林封闭的小村落,一位从小粗衣淡食的村姑, 忽然在某一天,遇到一个白马王子,她能有什么样的心思呢!如果不发生莎士比 亚笔下的罗曼司,那才是真正的怪事了。 “惠特尼先生,”范尼尼小姐的脸再次红起来,洁白的睡莲变成了粉红色的 荷花。“您的太太一定很美,她真幸福。她是美国人吗。” “是的。”惠特尼沉重地回答。“然而她已经永远安息在合众国的泥土里。 我每天都为她祈祷。” “呃,对不起,先生。”范尼尼惊慌了,她问:“惠特尼太大叫什么名字, 让我也为她祈祷吧。” “她叫贝莎。” 6 他永远也忘不了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他由于长年驻防海外, 很熟悉中国的春节,菲律宾穆斯林的古尔邦节,却难得在美国的本土上度过一个 基督教节日。 那时候,他们的家安在洛杉矶汉丁顿海滩边的一座旅馆里。由于陆战队军官 命中注定要在海外服役,惠特尼没让贝莎买下一栋私房。这也是他唯一的一次没 同意妻子的要求。他有了一个长假,风尘仆仆地从中国回来,准备好好同贝莎高 兴几个月。洛杉矶是一个没有中心的大城市,到处是丘陵,到处是建筑,到处是 商店,出门必得开汽车。他们家靠近喷泉谷,比较幽静。贝莎最讨厌喧闹,中西 部姑娘都有这种性格。 由于惠特尼上尉归国回家,贝莎兴奋得脸上放出光彩。她整天跑到外面采买 东西:各种好吃的、酒、好烟、给小戴维的圣诞节礼品和圣诞树。她说还要请她 哥哥、惠特尼的朋友奥勃莱恩上尉来,大家好好庆祝一番。 贝莎旋风般地在外面采购的时候,查尔斯・惠特尼上尉就和他七岁的小儿子 戴维玩。由于当爹的终年在国外,孩子很想爸爸,老是缠着他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戴维拿着惠特尼给他的照片,问为什么中国的妇女要裹小脚,为什么“佛爷”的 肚子那么大,中国人为什么要用两根小棍儿来吃饭?和儿子一起消磨时光是父亲 最大的欢乐。惠特尼送给他各种各样的玩具,大都是些坦克、枪炮和模型飞机。 他不想让戴维当个军人,而想让他象爷爷波音公司的高级工程师一样,在一家有 名的飞机工厂当设计师。航空和航天是三十年代美园年轻人最美的梦幻。这方面, 惠特尼和他的同辈人一样,受了雨果・根斯巴克和罗伯特・坎倍尔等科幻作家们 很深的影响。 圣诞节早上,一切都准备停当了。圣诞树挂上了彩灯,厨房里堆满了菜肴, 酒杯和酒瓶也擦得可鉴人影。连戴维的舅舅奥勃莱恩上尉,也带着妻子帕特里克 从弗吉尼亚州的奎安提柯专程赶来了。惠特尼带回许多东方食品、豆腐乳、霉干 莱、鱼翅、酱油、粉条、海参和鱿鱼于。他教贝莎中国式的烧菜方法他是跟北平 的一位中国厨师学的,贝莎一学就会,大家吃起来赞不绝口。节日的气氛不能比 这更浓郁、更美好了。一九三八年,日本军队已经侵入了中国大陆,意大利吞并 了阿比西尼亚。这些国家和民族正在用全部血肉和金钱,抵挡异族侵略者。希特 勒刚刚从慕尼黑得到英法政府拱手送给他的捷克苏台德区,下一次的矛锋会指向 哪儿呢?也许是波兰。管他呢!战争是遥远的、发生在地球另一边的事。有两大 洋庇护的美国,又有什么必要去为别人的流血和兴亡担忧呢!一九三八年的圣诞 节,带有一种怪得出奇的美好。各种节日物资非常丰富,又很便宜,妇女浓妆艳 饰,男人们在议论哥伦比亚广播员韦尔斯导编的“大战火星人”。战争只是在远 方的地平线上闪现,早在一九三一年就在中国打起来了,中间又有西班牙的内战 和其他一些大小战争,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大清早,贝莎出了门。她听说市场上新来了一些中国式调料和海味。她满心 欢喜,出门前亲了惠特尼一下:“亲爱的,你不知道我多想你,我真想变成一只 烟斗,永远装在你的口袋里,随时可以掏出来,衔在你的嘴里。”临扣上车门前, 她还说:“再吻我一下,查尔斯,我总记不住你的吻是什么味儿。” 什么预感也没有,什么征兆也没有。惠特尼同奥勃莱恩谈论着战争和捷克事 件。‘奥勃莱恩告诉妹夫:九月二十三日,长岛和新英格兰一带各州遭到了美国 历史上最可怕的飓风,罗德岛州的海浪高达一百英尺,长岛整个’沉‘到海浪底 下去了,纽黑文一片瓦砾,新伦敦被夷为废墟。 惠特尼告诉大舅子:中国战场远比美国人想象的辽阔、激烈而血腥。中国的 国土比美国还大,山脉纵横,江河密布,人多兵多,誓死抵抗。日本已经在中国 发动了近百次战役,损失了几十万兵力,仅仅占领了一些“点和线”,即大城市 和铁路。“他们陷入了泥沼,只好恼羞成怒地杀死平民泄愤。南京大屠杀日军杀 死了三十万中国居民。如果他们踏上加利福尼亚……” 惠特尼一边说一边指导戴维玩一种铁构件的积木,戴维正在安装一架起重机。 “我真难设想那种情景。不过,奥勃,日本人如果在中国找不到出路,总有 一天会向北面的俄国和南洋地区开刀的。你想象不出日本军人那种疯狂和丧失理 性。” “天,”奥勃莱恩帮外甥旋好最后一枚螺钉,点上一支烟说:“我们这个国 家哪里有打仗的样子啊!” 电话响了。急促,持续。戴维跑去接,刚一听,就把听筒交给爸爸:“给您 的。” “喂,查尔斯・惠特尼先生吗?” “是的。”“这里是洛杉矶警察局东洛杉矶分局。我是格林警长。惠特尼先 生,发生了不幸的事情。”电话那头的声音挣了一下。惠特尼血往上涌,他的手 几乎拿不住电话,他的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惠特尼先生,我遗憾地告诉您:尊夫人贝莎・勃伦特・惠特尼太大驾驶的 格雷厄姆牌汽车,同一位叫伯纳德・迈尔斯的醉鬼开的斯蒂倍克牌汽车相撞。事 故很严重,迈尔斯重伤,已经住院,惠特尼太太也在同一家医院里。”。 “她怎么样?”惠特尼脱口而出。 “恐怕……”格林警长吞吞吐吐。“恐怕是不行了。方向盘打断了她好几根 肋骨。” 惠特尼、奥勃莱恩赶到医院他们不敢带上小戴维已经晚了。贝莎痛苦的表情 凝固在脸上。她的灵魂已经随风而去。她不该去买那些胡椒和干贝,甚至不该早 上出去,家里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惠特尼后悔自己当初应该同她一起去,体会一 下主妇购物的快乐。一切一切都晚了,都发生得那么突然,在最欢乐的时候发生 最痛苦的事情。上帝,你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命运,你为什么总是嘲弄善良的人! 在远东,一个杀死几百个中国人的日本屠夫没有受到惩罚,而一个手提菜篮的妇 女却被无理地收走灵魂。 热情、贤淑、美丽的贝蒂被安葬在公墓里,她的笑靥永远留在镶了黑框的镜 框中。她悄然而去,留下一片真空,无人填补。惠特尼也不愿再让别人填补。一 个美丽的中西部姑娘在天国里找到了她的归宿。她在那儿祈祝他和戴维的幸福。 他难道还会有幸福吗? 7 讲完和贝莎结婚的前前后后,惠特尼看着范尼尼小姐,发现她眼眶中饱含着 泪水。女人们之间的感情总爱走极端,或者是嫉妒、怨恨、报复;或者是友爱、 同情和友谊。范尼尼深深地同情贝莎,同情戴维,同情惠特尼。 这种女性所特有的同情心激起了这位温顺、娴静、保守的女郎的勇气,她直 观着惠特尼,对海军陆战队中校说:“先生,您很爱贝莎吗?” “贝莎的确是个好妻子。” 连惠特尼自己也不敢信怎么会说出这句话来的。他本想说:“贝莎是最好的 姑娘。”或者说:“除了贝莎我谁都不爱。”但全都没说出口。他不是个毛头小 队子了。他有过爱,也被爱过,甚至在贝莎之前,他也有过几个女朋友。他的话 刚一出口,自己就明白了;他已经爱上了范尼尼。 啊!在远离美国六千海里的他乡异国,在抱定独身主义四年之后,一个四十 二岁的成熟汉子,看惯了尸体、血肉,听惯了战友的呻吟、敌人的嚎叫,连生死 都抱有一种知命认命的宗教态度,居然会被丘比特的箭簇射中,坠入爱河。人这 种动物实在难以思议。 范尼尼小姐垂下眼睑:“先生,我能为您做点儿什么?”此时此刻,她脸上 的光辉掩没了天上的星辰。 惠特尼又吻了吻她的手:“要是不该相识,又何必相逢?” 聪明的范尼尼小姐立刻听出了莎士比亚的词句。她的感情和勇气,把她的思 想推向了大胆的极端。她竞忘了自己在扮演朱雨叶的角色,居然说了一旬罗米欧 的台词:“那么我要祈求你的允许,让手的工作交给了嘴唇。” 惠特尼搂住她的腰,把她拉到自己怀中。范尼尼小姐仰面朝上,闭着眼睛等 待着。惠特尼听到她的心在怦怦地跳。 他觉得范尼尼就是他的贝莎。而贝莎的灵魂在天国中正向他微笑…… 8 Empire(帝国)的概念,据英国历史学家们的解释,并非源于希腊,而似乎 是来自东方。古埃及和古波斯的皇帝,他的权威裹着神秘的色彩。他是君主,教 主,又是天神之子。如果他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征服者,那么,他使用强制手段, 把其他民族归并到自己神权化的统治之下,也是合法的。 实际上,在希腊神话中,万神之王宙斯就是人类世界的绝对统治者。他可以 把阿卡狄亚国王吕卡翁变成嗜血的狼,可以用闪电雷霆、洪水海啸来惩罚他所厌 恶的人类。公元前三三一年,马其顿王亚历山大越过沙漠,凭吊在西华的阿蒙神 庙。从那以后,他便自称为“宙斯之子。”他要代表神的意志征服人的世界,使 之成为“神的城市”。 罗马人把“帝国”发挥得淋漓尽致,使它溶入西方人的血液,一直不肯离去。 从骑士到君王,都在追求“帝国”的桂冠,把辽阔的疆土和众多的民族,归于一 个人或一小撮人的专制。基督教也好,伊斯兰教也好,都无法改变人类这种贪欲 和统治欲。宗教神权只是君王征服大军的旗帜。 近代资本造就了一种新的“帝国之兽”。它像冥王普路同的看门恶狗。这只 名叫瑟布鲁斯的怪兽,狺狺的大嘴里淌出毒涎,犬牙锋利,头和背上的毛全是纽 结着的毒蛇,它的下身是一条龙尾,上身长着三个头。产业和金融是它的两个头, 军队是它的第三个头。自从一群瑟布鲁斯们降生到这个世界上,人类就永无宁日 了。 老的帝国用舰队的锁链把地球缚在它的怀中。新生的瑟布鲁斯们找不到膏脂 和血肉,就向老家伙开口。它们搏杀的雷鸣在千百万城市和乡村上空震撼,生灵 涂炭,白骨蔽野,阴风惨惨。胜利者抢到了宴席,猛吃猛喝,身躯涨大,面目狰 狞;失败者舔着创伤,发誓东山再起。于是,“Imperialism ”(‘帝国主义) 成了影响人类生息、繁衍、创造的无所不在的幽灵。 一个头脑能支配一个帝国,一个世代相传的议会也能管理一个帝国。这已经 不是上帝或神的意志了,而是地地道道的人的意志。这个人和这个集团也是身不 由己,他不得不骑在一头野兽上,受到民族、种族、阶级、产业、金钱、宗教和 冥冥之中一切邪恶念头的支配,扑向另一头野兽。 在这些骑兽者中,无论是拿破仑・波拿巴还是威廉・皮特(和拿破仑同时代 的英国首相),无论是俾斯麦还是梅特涅,他们只会让瑟布鲁斯打仗的那个头吼 叫。他们自以为都是伟人,殊不知强中还有强中手。还有一个骑兽者,他不象他 们那样冲锋陷阵,奋臂疾呼,斡旋于谈判桌,奔走在人群中。 他走不动路,挥不起臂,从来没有打过仗、理过财、办过厂,在他成名之前, 一场疾病几乎把他毁掉。他骑的是一匹前所未有的瑟布鲁斯巨兽。它正值青年, 血气方刚,性格暴烈,牙尖爪利,胃口永远处于饥饿状态,恨不得用它的三个头 吞下三个地球。而他说话很轻,面带微笑,软绵绵地握手,热衷于搜集邮票。可 是他完全了解他骑的怪兽。他知道该让哪个头在哪个时刻哪种场合吼叫。他自信 能把握各种时机,把座下的怪兽引向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天地。他会用最小的代价, 获得最丰富的猎物,如果上帝给他时间,他最终想获得整个星球。 “去,拉法,别再蹭我的脚。阿瑟,你把拉法赶到门边去,给它点儿吃的, 它也许是饿了。” 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叫过他的仆人、黑人普阿莱蒂斯曼,让他把自己 的爱犬轰开。他很疲劳,阿瑟看出来了。他给总统拉上黑天鹅绒的窗幔,在他腿 上盖了一条毯子,带着狗轻轻地关门出去了。 罗斯福弯下背去喝了一口咖啡。咖啡和烟都没有使他兴奋起来,他真是太累 了。他合上眼睛,想休息一会儿。可是不能,万千的事向他涌来,不!简直是向 他冲来。 使用英语作母语的总统首先想到欧洲,想到英伦,“血总是浓于水”。罗斯 福自认为超凡脱俗,还是被丘吉尔这个人中豪杰迷了心窍。从英国宣战那天起, 丘吉尔就唠唠叨叨给他吹风,使他处在“欧洲第一”的浓浓的烟雾中,似乎英伦 失陷就成了世界末日。日本偷袭珍珠港,美国朝野上下群情激奋,要求把军队和 物资投入太平洋战区,他却不慌不忙地制定了“先欧后亚”的战略方针。 他对旧大陆的迷恋,是对人类文明的一种怀旧。那片纷争不休的土地,曾经 产生了多少使人类自豪的精神和物质财富。一个又一个欧洲国家兴起了,又衰微 了。希腊、罗马、葡萄牙、西班牙、荷兰、现在轮到了大不列颠。 就是这个大不列颠,它的首相张伯伦从慕尼黑把希特勒从罪恶的胆瓶中放出 来,毒害了全世界。英国狮子老了,它浑身疥癣,眼睛红肿,一块块毛斑脱下来。 它需要驱除身内身外的寄生虫,换掉肺脏,进行多次牙科手术,它甚至没有气力 吼叫了。说来伤心,但事实总是事实。英帝国的旗帜在六大洲上飘扬了三个半世 纪以后,已经变成了一块盖尸布。多么可悲! 温斯顿・丘吉尔现在握住了英国的舵柄。他是一个老水手,旧船能远航,英 国还有望。 英国虽已衰朽,然而,除了它又有谁能挡住希特勒的战车呢! 几天前,罗斯福还在华盛顿会见了“前海军人员”丘吉尔。美国和英国的最 高军事指挥机构组织了空前的阵容来协调反抗法西斯轴心国的战略。该来的名将 名人全来了,实打实地制定计划,筹措物资,调遣部队,付诸行动。 丘吉尔来到他的这间房子里拜访他。他的这座别墅取名叫“香格里拉”,座 落在马里兰州卡托克廷山谷的如画美景中。别墅只有四间卧室和一间总统浴室, 另一间客人浴室的门上没有锁。闲置不用的总统游艇“波托马克”号上的菲律宾 水手和厨师提供了第一流的饮食和服务。总统一看他们眼泪汪汪,就想起菲律宾 群岛还在日军的铁蹄下呻吟。 丘吉尔来到的时候特别高兴。“我们打了一场历史上罕见的大胜仗,把突尼 斯的全部德军和意军都俘虏了,其中包括他们的总司令冯・阿尼姆上将。”阿尼 姆接替了隆美尔的职务,是德军在非洲的最高军事长官。 下一步轮到反攻欧洲了。他同丘吉尔产生了分歧。丘吉尔固执地坚持要在地 中海北岸作战:“那里是轴心国柔软的下腹部;”罗斯福当时看了聪明能干然而 痛快快的霍普金斯一眼。 总统助理霍普金斯立刻理会了总统的意思,他气力不足地说:“首相先生, 在对轴心国作战上,我们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西欧是能够对希特勒发动最迅速、 最有决定性的海陆空战的唯一地方。”霍普金斯渐渐变得平静而坚决。“美国人 民不希望仅仅为了游山玩水就把他们的同胞送过大洋。他们集中在英国,就是为 了打击海峡对面的敌人,结束战争。一旦决定开始执行越过英吉利海峡作战的计 划,就不能推翻,因为美国要把它当作自己主要的作战努力。美国当然是为了自 身利益而战,美国的目的就是尽快地结束法西斯主义在地球上的统治。” 丘古尔是不容易被说服的。他在希腊、撒丁岛、罗得岛和巴勒斯坦等英国旧 势力范围里纠缠不休。也难怪他。一个伟人的思想超越了他所能驾驭的力量,就 会被自己的理想所折磨。 只有罗斯福自己,才驾驭了自己思想的力量,把力量变成行动,把行动化成 一幅新世界的蓝图。 他的思想随着格林威治子午线往东运行。他想到俄国人,想到斯大林。 苏维埃俄国打赢了斯大林格勒那样大规模的战役,深深激起了他的敬佩。虽 然北非消灭的轴心国兵力并不比斯大林格勒战役少,然而那是靠了地中海的制海 权和制空权取得的。俄军具有了不起的实力,使他想起拿破仑战争时代和其后沙 皇充当“欧洲宪兵”的时代。罗斯福的天赋使他看到战后的世界,在英国的废墟 上将是美国,在德国的瓦砾上只能是俄国。 虽然在这次代号为“三叉戟”的会议上,确定了在法国西部登陆的“霸王” 作战和在意大利西西里岛登陆的“哈斯基”作成,然而,盟军并未派出一兵一卒 到欧洲,主要的仗是俄国人打的。必须想办法让斯大林支撑下去。 整个第三次世界大战就是一场后勤战争。美国虽然没有很多军队在海外作战, 但它有全世界最强大、效率最高的工业机器,它就处在世界舞台的中心。让约瑟 夫大叔(指斯大林)打下去就得给他军火和物资。去俄罗斯的路有三条:一是北 极航线,最短也最危险,自从PQ―17护航队遭到严重损失后,通过北极海给摩尔 曼斯克运的货始终有限;二是中东一伊朗铁路,由于效率差,也仅仅是一根极细 的肠子,三是太平洋航线,只有象征性的意义。光是金钱买不来俄国入的信任, 一定要开辟“第二战场”。 他迟迟未把部队投入欧洲,除了参谋长们的建议之外,还受一枚大事掣肘。 那就是太平洋战场。 美国的选民仍支持他连任第三任总统,就是因为他保证为了美国的荣誉打败 日本,迫使它无条件投降。 讨厌的日本人! 他实在太疲倦了。太平洋战区辽阔无边,他感到力不从心,心有所苦。他也 是一个凡人,宽肩膀,高个子,原先当过海军部长助理。虽然外表英俊,出身名 门,风度翩翩,却由于小儿麻痹症,在三十九岁那年两条腿再也无法动弹了。他 上的是格罗顿学校和哈佛大学,记忆力惊人,自信心无与伦比。他的目光锐利而 清澈,完全凭直觉用人,所有的伟人在这方面都是相同的。别人一见他的微笑, 就被他迷上了。当然,他还有一切成功者所必备的理想主义、讲究实际、激情和 过人的精力。他是世界上最大的成功者之一。 然而“高处不胜寒”,合众图总统的位于并不好坐,何况他在这个位于上已 经坐了整整十年之久了。即使在和平时期,权力也是很重的磨盘,挂在总统的脖 子上。更何况自从他上任的第一天起,灾难、冲突、事变、危机就一直与他形影 不离。大萧条,重建美国经济,欧洲的动乱,法西斯上台和战争,任何一件事放 在任何一位平庸的美国总统身上都够他呛的,何况它们走马灯似的正向同一个人 挑战呢! 他就是为应付挑战而降生到世界上的。只有权力,他才感到满足;只有成功, 他才感到生命的价值。他习惯于指挥千千万万的人按他的意志行事。他想象出一 幅又一幅的蓝图,把它们一一付诸实现。他在权力中既寻求其本质又寻求其装饰。 他丰富的想象力使他具有深刻的舞台感。反对他的人对总统可就不那么恭维了。 他们说他是一个懒散而平庸的人,一个没有毕业文凭的大学生,一个生意不佳的 律师,善于宣传,脸皮也厚,带着赌博和玩儿票作风,迷信;而最要紧的是已经 病入膏盲。 政治、经济、金融、外交、军事……无数条战线消耗着他的精力,无穷的困 扰像蝼蛄一样咬噬着他的生命之树。他华发稀疏,肚皮下垂,蓝色的眼睛下褐色 的阴影越来越深。他常常感冒,而且头脑晕眩。 “太平洋战场,”他模模糊糊地想着:“尼米茨、麦克阿瑟、蒋介石、史迪 威、斯利姆、柯廷……谁要什么来着,谁打算什么来着……啊,那个烟波浩淼的 海洋可真大呀!” 9 海洋那迷人的蔚蓝色波涛激发了无数代人在它上面施展抱负和雄心。印第安 人和波利尼西亚人划起一只只独木舟,中国人和阿拉伯人很早就利用风帆开始了 航海事业。如果说东方文明起源于黄河、恒河、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那西 方的文明就诞生在海洋上。血腥跟随着文明,火与剑也降临到海洋上。海战、军 舰、海军上将三位一体,铸成了海神塞顿的三叉戟。“大发现”以前的海军将领, 大多是些胆大包天的船长;德雷克、赖特、纳尔逊这些海战明星们,也只是一些 勇冠全军的战术家;只有提尔皮茨、费舍尔、山本五十六,才把他们的思想放到 战略的舞台上。现在,又有一位海军上将,以整个太平洋为他的竞技场,要演一 出带序幕和尾声的雄壮歌剧。他就是切斯特・威廉・尼米兹,美国海军的一代天 骄。 自从一九四一年的最后一天,富兰克林・罗斯福在电话里讲:“告诉尼米兹, 从珍珠港的困境中摆脱出来,坚持下去,把战争引向胜利。”尼米兹为“胜利” 已经无止无休地工作了五百八十个日日夜夜了。最初,由海军支撑的太平洋防务 大厦似乎马上就要坍塌。日本军舰随意在太平洋游弋,攻岛略地,形若日本的内 湖。中途岛之后,曙光呈现在地平线上。所罗门战役中,希望时时躲在乌云里。 为一个亨德森机场打了半年,迟迟无法开展对中所罗门诸岛的进攻,因为同麦克 阿瑟发生了矛盾。等哈尔西解决了同“道格”的争端,军舰、飞机又不够。盟军 要进攻西西里和意大利,丘吉尔争走了兵力和器材。麦克阿瑟打不下莱城,哈尔 西打不下拉包尔,上帝!日本本土尚在两千海里之外,被无数岛屿组成的好几条 岛链包围着,什么年月才能打到东京? 如果这个问题向一位平庸的海军上将提出来,他会向总统提出一揽子的兵力、 补给方案和一个长长的时间表,然后一耸肩:“先生,海洋上的事你清楚,它就 是这样,少了什么也办不成!” 可他偏偏是尼米兹。 切斯特的血管中流着纯粹的日尔曼人的血液。尼米兹的家系是一个贵族,源 于十三世纪萨克森的一个带纹章的佩剑骑士,曾随远征军占领过波罗的海东岸的 里加湾。后来,尼米兹家达到了荣誉的顶峰,加入了条顿骑士团,封位子爵。往 后的岁月里,尼米兹家族几兴几衰。有上校尼米兹在瑞典国王古斯塔夫麾下服役; 也有商人尼米兹在汉诺威经营衣料。 切斯特的海洋意识一定是来源于他的曾祖父亨利希。早年的亨利希・尼米兹 象个花花公于:终日打猎,通宵跳舞,不得要领地经商,最后倾家荡产,走投无 路,终于想到海上去试试运气,做了一个商业和船运的代理人。一八四O 年,老 亨利希・尼米兹举家迁往美国,定居在查尔斯顿。三年后,切斯特的祖父小亨利 希开始了自己的海上冒险事业。 新大陆对所有的游子并非都来者不拒,各民族的移民必须组成自己的团体才 能抵抗环境对他们的压力。小卡尔・j ・亨利希终于在南卡罗来纳州混不下去了, 跟随庞大的日尔曼人团体迁居德克萨斯州,,在奥斯丁市附近建立了他们自己的 弗里德里克堡。 德国人受到了新大陆的同化,亨利希起了他的基督教名字“亨利”。他精力 充沛。既卖书又开旅馆,娶了一个德国移民的女儿,一个接一个地生了十二个孩 子,其中有一个叫巴奈特的文弱纤纤的孩子,就是海军上将的父亲。 切斯特・威廉・尼米兹海军上将对他的父亲已经回忆不起什么来了。他刚来 到世界上不久,他的父亲就告别了这个世界。他只记得母亲和祖父,他们都给他 终生难志的深刻影响。 漂亮的尼米兹太太安娜是一个屠夫的女儿。当年巴奈特追求她的时候几乎耗 尽了精力。巴奈特先生有风湿性心脏病,腿也软,像一只弱不禁风的小午犊,医 生劝他不要结婚。也许是他那文弱之美打动了安娜,安娜嫁给了比她大九岁的尼 米兹先生。一八八五年二月,未来的太平洋舰队司令诞生在弗里德里克堡的一间 木屋中。时逢瓦伦丁节,安娜把她的儿子叫做“我的瓦伦丁宝贝儿。” 安娜给了切斯特粗犷和力量,也许还有宁静和谦和。亨利・尼米兹则给了小 切斯特以海洋的感召力。亨利先生把他的旅馆称为“蒸汽船小屋”,给他的孙子 讲了那么多关于海洋、海岛、船和船长的故事。德州的人传统上倾向于保守。南 北战争中,亨利把他的旅馆称为“罗伯特‘李将军小屋”。 尽管如此,如果不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太平洋战争的舞台上一定会缺少一个 唱压轴戏的主角。一九OO年,年轻的切斯特写信给当时的议员詹姆斯・斯莱登, 要求推荐他去西点军校。斯莱登信笔作答:“我推荐你去美国海军学院,你有兴 趣吗?” 切斯特从未听说过安纳波利斯海军学院。他是个内陆小地方的穷孩子,在蒂 维中学毕业以后,给旅馆劈柴干小工度日,一周才拿十五个美元。他的直觉告诉 他,他应该向斯莱登议员说:“是的。” 究竟是什么东西使尼米兹成了拿掣全军、指挥太平洋战区百万雄兵千艘舰船 的海军上将呢?他同届的一九O 一级海校生入校的时候有一百零三人,是自一八 四五年安纳波利斯海校成立以来最多的一届,普通的尼米兹怎样成为他们之中的 佼佼者? 也许是真象他常讲的“一顶小帽子”的故事:切斯特上中学的头一天,祖父 给他戴了一顶小骑马帽。他穿着卡其布的衣衫和裤子,光着小脚,一副穷酸相。 富有人家的孩子们揍了他一顿,把他的小帽丢在地上奚落他。第二天,他又戴着 它去了,结果又挨了打。倔强的尼米兹受了侮辱,拼命学习,力争领先,出人头 地,直到戴上了海军上将的金穗大盖帽。 也许是祖父亨利给他讲的那些海、船和船长的故事感召了切斯特士官生的海 洋的理想。祖父告诉他:“海洋象是有生命的。船长的工作繁重而危险,你最好 学它一辈子。尽你的全力去学,不要厌倦。你不懂的一切都要全力弄懂它。” 也许是他日尔曼式的认真精神,也许是他的高贵的员族姓氏――安娜后来嫁 给了切斯特的叔叔威利,使切斯特保持了尼米兹的姓氏――加上后父给他的良好 教育。威利建筑工程师是弗里德里克堡引以自豪的知识分子。尼米兹在海军里出 类拔萃,后来在潜艇那种狭窄的铁格材里,他了解了海军普通士兵的感情;他早 年的贫困生活使他很容易理解这种感情。虽然他在驱逐舰、巡洋舰和战列舰上都 于过,他始终认为自已是潜艇部队的人。他反复地工作学习,上完了海军战争学 院和伯克利加州大学。等到罗斯福一声召唤,他已经有了在太平洋舰队司令岗位 上所必备的一切知识、技能、胆略和判断力。一堆铁矿石经过复杂的物理化学变 化,加入了各种关键的有用元素,倒入了一个铸模。现在,铸模打开,一个新的 海上英雄出现了。 七月的夏威夷之夜叉闷热又潮湿,太平洋上的战事也搅得尼米兹烦躁不堪。 他一份份地分析情报、资料、海图,一张张地阅读舰长们写来的海战报告。不错, 日本海军在卡纳尔和槽海受到了创伤,陆军在新几内亚陷入困境。然而,美军在 同时也受了损失和挫折。日本人已经把进攻的战略改成了防御的战略,他们在太 平洋的每一个海岛、岸边和滩头死拼下去,使美军付出难以忍受的代价,然后, 体面地通过谈判结束战争。 他用红铅笔敲敲海图。这就是问题的症结。太平洋战争不同于欧洲的战争和 北非的战争。那都是传统的大陆战争,人类打了几千年,有兵书可依,有战策可 循。太平洋战争是一场岛屿战争,一场不同于任何时代任何战争的全新的战争。 一定要突破传统的束缚找到一条新路。 他的目光又落到拉包尔和特鲁克上面。如果拿不下它们,大军无法西进,战 场无从展开。拉包尔和特鲁克象两块黑布遮住了所有人的双眼,使他们看不到希 望,看不到光明。 能不能绕过它们? 啊!真是伟大的思想。他感到血液涌上了头顶,难以抑制一个近六十岁的老 人的激动。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只有四十二年前接到安纳波利斯的通知书时可 以与之相比。 是什么苹果启发了牛顿,是什么开水壶启发了瓦特?他的面前有一份来自遥 远的阿留申群岛的报告,他读完之后,茅塞顿开。 日军在进攻中途岛的同时,侵占了阿留申岛链西端的阿图岛和基斯卡岛。两 岛是美国固有的本土――当年愚蠢的沙皇把阿拉斯加连同阿留申一起用七百万美 元的代价卖给了美国。美国同日本一样爱面子。一九四三年初,金下令收复两岛。 然而兵、舰全不够,只好绕过东边的基斯卡岛,先占西边的阿图岛。五月七日, 弗朗西斯・罗克威尔少将率领陆军步兵七师,在三艘窳陋的战列舰和一艘护航航 空母舰的有限支持下,登陆阿图岛。两军在冰天雪地、暴风雪和迷雾中展开激战。 半月后,一千名日军残部喊着“万岁”进行了最后一次自杀性冲锋。罗克成尔占 稳了阿图,再攻基斯卡,发现基斯卡的日军已经撤走――因为他们的后方运输线 已经被美军切断了。 这是太平洋上第一次“越岛作战。” 它那特有的伟大发明的思想光辉使传统的“逐岛作战”概念黯然失色。“逐 岛作战”是陆军的打法,逐一清除前进路上的敌人据点,不使它们留在后方成为 隐患。“越岛作战”才真正是海军的概念和战术。只要在广阔的大洋中有选择地 攻取几个垫脚岛屿,就可以像蛙跳一样,跳过其他日军守备严密的海岛,直抵日 本,直抵东京。 多么奇妙而有效的战术!用最短的时间,最低的代价,达到战争的基本目的 ――摧毁敌人的首都和其他大城市,斩断日本的军事工业等战争手段,这样,使 日本的庞大军事机器从根本上瘫痪下来,而不是象以往战争中那样,一个旅一个 师地把敌方的战争机器打光为止。为什么过去的战争中没有这种战略呢?因为当 时还没有飞机、没有航空母舰,没有登陆艇,没有目前这么庞大的后勤能力。技 术的发展,武器系统的发展,猛烈地敲击着战略的大门。高明的统帅哟,快拿出 新办法来吧! 他合上文件夹,仔细地把它们锁入保险柜里。他点上一支烟,看看表,十点 一刻,斯普鲁恩斯将军一定还在工作。他走出自己的办公室,来到同在一栋楼里 的参谋长办公室。 尼米兹敲敲斯普鲁恩斯的房门:“雷蒙德,是我,有空吗?” 门开了。斯普鲁恩斯中将满脸笑容地站在他面前。中将的衣服很整齐,皮鞋 也锃亮,显然已经做好准备,同尼米兹上将一起去散步。在那些紧张的日子里, 尼米兹最大的消遣就是同他的参谋长一块儿散步。珍珠港海军区的军官和水兵们, 经常看到疲倦的切斯特和神采矍烁的雷蒙德在一起,迈着一致的海军步,热烈地 交谈着。 老的太平洋舰队司令部,设在珍珠港东南湾潜艇基地里。当年,金梅尔海军 上将就在那栋旧楼里观看了老太平洋舶队的末日。尼米兹上任以后,除了利用旧 司令部之外,还在马卡拉帕火山北坡一栋绿树环抱的别墅里,开设了自己的第二 个司令部。他俩从司令部出来,沿公路北行。如果往南,将通往希凯姆军用机场, 引擎的喧嚣令人头痛。 他俩照例先谈些轻松的话题,谈最近在珍珠港上演的轻歌剧和电影,谈斯普 鲁恩斯的儿子爱德华,谈尼米兹的儿子小切斯特・威廉,他们都在太平洋舰队潜 艇部队服役。切斯特・尼米兹只比雷蒙德・斯普鲁恩斯大一岁,虽然职务较高, 可谈话完全平等,无拘无束。 斯普鲁恩斯出身巴尔的摩一个富贵家庭,受过充分的上流社会教育。他同尼 米兹走的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雷蒙德从小被娇生惯养,性格内向而羞涩,既不 担任班级的领导,也不参加激烈的运动和团体活动。倒是在周末和放假前的大扫 除中,总少不了他的身影。他是一个细心的女性化的男孩子,小时候爱抱洋娃娃, 上学爱同朋友们结伴。这些特质都来源于他妈妈和他的三个姨妈:塞琳、贝西和 露伊。她们给了小雷蒙德大量的知识和金钱,慷慨得令人难以置信。也许因为她 们终生未嫁,把希望潜意识地寄托在外甥身上。后来斯普鲁恩斯为她们一一养老 送终。当斯普鲁恩斯少将在中途岛海战中一举成名之时,所有他青年时代的伙伴 都大吃一掠,“上帝,他究竟什么时候怎样发生了如此变化?也许,他的最伟大 的特质就隐藏在那副羞涩的面孔下面吧?” 历史是一个悲喜剧大师。雷蒙德祖辈与海洋无缘,要不是一桩悲剧发生,他 是决不会投笔从戎的。雷蒙德的祖父希斯突然破产,使他的生活发生了急剧变化。 他以优异成绩中学毕业,竟无钱去上大学。锦绣前程顷刻间灰飞烟灭。他有半年 时间犹豫不决,不知何去何从。他妈妈安妮是同尼米兹妈妈安娜一样贤惠而眼光 远大的女人。安妮对儿子说:去安纳波利斯海校吧,它既有荣誉,又不花钱。“ 年轻的雷蒙德本想当一名工程师或科学家,他的性格并不适于当军人。他投 考斯蒂芬斯学院,专攻电机,但从未忘记母亲的意愿。当他从报上得知海校招生 一事,欣然前往,并被录取。美国工程界少了一位工程师,太平洋舰队多了一位 将军。沉默寡言的斯普鲁恩斯在中途岛击败了老奸巨滑的山本,雷蒙德性格中坚 强的一面像礼花一样闪烁在全世界面前。 中途岛之战,斯普鲁恩斯只是一个客串的演员,他用的是哈尔西的舰队。仗 一打完,他就把舰队还给哈尔西,继续于他的护航舰队司令。他生性沉默,不爱 声张,不善宣传,但是尼米兹上将忘不了他。两周后。斯普鲁恩斯接到通知:担 任海军上将的参谋长。尼米兹和斯普鲁恩斯性格上很接近,两人相见恨晚,经常 通宵畅谈。有了雷蒙德,尼米兹如虎添翼。他同斯普鲁恩斯红花绿叶,相得益彰。 尼米兹把他的想象力建筑在斯普鲁恩斯工程师般严谨细致的基础上。美国太平洋 舰队从此虎虎有了生气。 “雷蒙德,我有了一个新想法。”海军上将热烈地说。他一直眯缝的眼睛闪 出一丝狡黠的光。(尼米兹的面部很象后来的吉米,卡特总统。) “切斯特,”中将回答。“我也有一个好主意。” “那您先说说吧。”尼米兹一向信赖他的参谋长,他愿意听听斯普鲁恩斯的 想法。 月亮在云中慢慢游动,大地沉寂。灯火管制下的珍珠港,一片黑暗。斯普鲁 恩斯平静地说:“切斯特,我认为我们必须在中太平洋上主动进攻。越过马绍尔 群岛和马里亚纳群岛,直抵日本。” 尼米兹眯缝的照睛瞪大了‘“不理睬拉包尔和特鲁克,另选一条路?” “是的。” “您怎么想出来的?” “我在海军战争学院、情报部都呆过。”他微笑了。“我在陆地上的时间比 海上长。海军的战略一直是同日本舰队打一场日德兰式的海战。这方面,各种资 料、设想、战术和战略的文件堆积如山。可是,”他站住,等一辆呼呼作响的卡 车迎面驶过。“如何打败日本,占领日本的方案一个也没有。” “不可能吧?”尼米兹感到惊奇。 “是的,没有。美国是个孤立主义的国家,确实没有施利芬计划和黄色方案 一类的东西。但是,如果有朝一日日本人真地动起手来,我们难道只同它进行海 上的战争吗?”“我也感到惊奇。于是四处寻找,除了一些书生气十足的纸上谈 兵的建议之外,并没有什么充满真知灼见的方案。 “我想,也许陆军会有。结果更糟糕。陆军还停留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欧洲 战场上。只有麦克阿瑟将军关于对日作战发表过一些讲演。仅此而己。 “我从来也没认为陆战队能搞出什么名堂来。他们人员太少,分布太散,只 不过是给大使馆站岗的警察而已。我去过奎安提柯,它离华盛顿只有不到两小时 的路程。结果呢?居然找到了。有一个叫彼得・埃里斯的陆战队中校,早制定了 一套完整的进攻日本的作战方案。它的档案代号是712.天!每个海岛的情况,每 个礁湖的深浅,每个海区的气象资料和潮汐表,哪个岛上缺淡水,哪个环礁有多 宽多深的礁盘,清清楚楚,仿佛是专门为今天作战准备的!” 尼米兹大感兴越:“雷蒙德,告诉我,这个埃里斯现在在哪里?” “他已经不在人间了。他比你还大五岁。为了实地勘察马绍尔群岛的情况, 他化装深入当时的日本托管地,一去不返,日本人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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