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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节 十五分钟后,由孙克武和陈东率领的A 旅导弹射击小组上了“长江号”导弹驱 逐舰的后甲板,开始做“红星五”导弹打航空模靶的准备工作。这个项目曾是A 旅 军事表演的保留项目之一,也是肖镇南认为比较有把握的。但这一次与以往不同。 过去是在风和日丽的训练场上进行的,而这次却是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舰船起伏 不定,其把握性大打折扣。 与“长江号”导弹驱逐舰上的“鹰级”导弹相比,陆战队A 旅的“红星五”导 弹就显得寒碜多了。导弹射手扛着发射筒,半蹲在甲板上对着空中瞄来瞄去,副射 手完全靠一个跟踪仪向射手报告目标航向、航速、高度、距离。这种被视为“土得 掉渣”的射击方法开始并不为“长江”舰上的舰员们看好,大多数人在自己的空调 舱室里看书、洗衣服,干着自己喜爱的事情,“长江”舰后甲板上除了孙克武、陈 东和几名导弹射手在忙碌之外,显得冷冷清清。 肖镇南并不认为“红星五”有什么寒碜。黑猫、白猫,能逮住老鼠就是好猫。 他到现场给导弹射手们打气说:“要沉着,看准了再打,瞄上了再打,要打出陆战 队的威风来!” 九点二十五分,第一架航空模靶从二十海里外的一艘拖船上升空,“长江号” 上的雷达不费吹灰之力就捕捉到目标,并把方位、速度通报给了后甲板上的“红星 五”导弹射击小组。这时,天空晴朗,能见度适中,海上风力二到三级,军舰摇摆 度不大。孙克武立在船尾的海军军旗下面,一双眼睛像雷达一样搜寻着空中,不放 过任何一个目标。与此同时,导弹射手们分三组做好了迎击航靶的准备。 左舷的第一射击小组最先发现目标,主射手就是那个有着十二年射击经验的士 官长李心田,他迅速扳开红外导引头开关,跟踪仪便发出“嗡嗡”的响声。 “航向:左前方一百一十二度;航速:七十五;高度:八百;距离:五千…… 三千……二千……一千五,发射!” 随着孙克武手中挥动着的指挥旗,李心田扣动导弹发射筒扳机,一枚导弹曳着 火舌,呼啸而出,直逼靶机。只见空中一缕白烟,爆起一个火球,导弹直接命中靶 机。 陆战队A 旅旗开得胜,士气大振。接二连三,他们一口气打下三个靶机。肖镇 南犹如吃了兴奋剂,春风满面地从二层甲板的平台上跑下来,向孙克武和射手们表 示祝贺:“好,就这样打,就这样打。”原先对海军陆战队不以为然的“长江”舰 上的官兵也纷纷跑上甲板,争相观看陆战队员们的打导弹表演。 接下来可就没有那么顺当了。十点刚过,海上风浪骤起,军舰的摇摆度越来越 大。第四枚导弹打出后,犹如石沉大海,无声无息。肖镇南的脸上顿时由晴转阴。 好在孙克武及时对人员位置进行了调整,第五、第六枚导弹均命中靶机。再中一枚 就是优秀,眼看胜利在望,肖镇南禁不住喜上眉梢。 第七枚导弹还是由李心田来打,发射时,正碰上一个涌浪打过来,军舰一下子 倾斜了十几度。导弹也就杳无音讯了。李心田垂头丧气地坐在了甲板上,孙克武伸 手去拉他起来,因为下一个航空靶机在几分钟内就会飞过来,应该说还有一次机会, 得抓紧准备。 “副参谋长,我对不起大家呀。”李心田的眼泪差点掉了出来。 “现在说这些干什么?快起来。” 第八枚,也是最后一枚,最关键的一枚,肖镇南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他几 乎是顺着舷梯一溜烟地滑到甲板上,对着孙克武吼道:“你上,你来打,最后一枚 要中,无论如何都要打中!” 孙克武看了肖镇南一眼,眼睛里分明露出鄙夷的目光,然后十分从容地从李心 田的手中接过发射筒,扛在肩上,对着空中瞄了瞄。其他人都站在一旁愣住了。孙 克武从当排长、连长、营长到副参谋长,有着十几年打导弹的经验,他一个人打的 “红星五”导弹占A 旅历年来打导弹总数的三分之一还多,可以说对“红星五”是 了如指掌。他可以在导弹发射之后,利用短暂的跟踪制导巧妙地对导弹进行细微修 正。当然,这种技巧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理论上根本就不承认红外制导可以跟踪 修正这一说。 mpanel(1); 十点五十八分,雷达捕捉到第八号靶机升空,孙克武在用肉眼搜寻目标时,分 明感觉到了舰体在晃动,大海在晃动,天空在晃动。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当他 再次睁开眼睛时,目标已经到了三千米的距离。那一刻,他的心一下子定了下来, 靶机被定格在瞄准镜的十字刻线中心。一千五百米……一千米……八百米……直到 距离五百米时,他才扣动扳机,只见一团火焰从发射筒喷射出去,弹丸扑向目标, 顿时靶机凌空爆炸。孙克武一下于瘫倒在甲板上。 为了这个“优秀”,孙克武付出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得多的代价,“长江” 舰上欢声雷动,他的战士们把他抬起来抛向空中。 肖镇南从来都没有这天笑得开心。 打完“红星五”导弹,江平波邀请肖镇南到舰长室里做客,这在陆地上简直是 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情,在军舰上却是一种相当规格的礼仪。 舰长室在主甲板的前部上方,门口的铜牌擦得瓦亮。 江平波走到门口,轻轻一弹,将那双黑色军官皮鞋脱在门外。肖镇南一看笑了, 进门脱鞋,哪有这么多臭讲究,便开玩笑说:“江舰长,我有脚气,你不怕臭吧?” “当然,肖旅长进来可以例外。”江平波说,“不必脱鞋。” 肖镇南一跨进室内,立即意识到不脱鞋是个错误。在这间舰长套房里,给人一 种星级宾馆的感觉。地板上铺着红地毯,沙发上套着雪白的纯棉布罩,中央空调正 “嗖嗖”地吹着冷气,卷起来的枣红色窗幔,把水密窗和窗外的暑热都挡了起来。 舰长床头的墙壁上,挂着一个紫红色的竹编小篓,里面放置着一束雪青色的绢花, 仿佛是哪个小姑娘刚从山上采下来的。室内肯定还喷过一种挺名贵的香水,散发着 紫罗兰的清香。 “怎么样,够三星级吧?”江平波夸耀着他的舰长室,一手拉开冰箱门,“你 喜欢喝点什么?” “酒。”肖镇南问,“有什么酒?” “啤酒、洋酒、葡萄酒,如果需要的话,本舰长还可以为您提供白酒。” “啤酒吧。”肖镇南心里纳闷,“怎么像一个假洋鬼子?” 在肖镇南的印象中,过去一提起中国的舰长,就会让人联想起零乱的甲板,沾 满油污的机舱,想起舰长宿舍里混合着的烟草味,酒精味和臭袜子、臭鞋垫散发出 来的脚气味以及衣服上的汗臭味,还有那些胡子拉碴,喝完酒就骂娘,驾起船来像 爷的“船老大”,与他现在看到的星级宾馆般的舰长室和文质彬彬的硕士舰长简直 就是往钢丝上续稻草绳――连不起来。 江平波“啪”打开一瓶易拉罐啤酒,递了过来:“肖旅长,真想不到你们的‘ 红星五’打得那样漂亮,中午我们舰给你们加菜,庆贺一下。” “没必要吧。你们是两枚全中,要庆贺还是为你们庆贺。舰艇老大哥部队总是 走在前头嘛。”肖镇南呷了一口啤酒说。 江平波打开办公桌下面的柜子,取出一本精制的相册,打开来指给肖镇南看, 里面全都是江平波在外国留学和出访期间同外国政要、军官、水兵的合影和风光留 念。说实在话,肖镇南对这种有意炫耀的做法有些反感,他虽然没出过国,但接待 过的外国将军、政府官员不下数十人,与军委主席的合影就挂在他家客厅的墙壁上, 有什么好吹的? “走出国门才真长见识。”江平波说,“把我们的军舰同别国的一比较,就知 道自己的差距在哪里了。” “江舰长,我有几年没上过军舰了,是不是现在的舰长们都变得洋葱味十足了。” 肖镇南嗔笑着说。 “肖旅长真会说笑话。”江平波认真地说,“目前‘长江’舰算得上是我们国 家最现代化的军舰,我这个舰长就是要按照高标准去管理好这艘舰。责无旁贷呀。”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崇洋与责任不是一回事吧?” “其实,中国历史上的舰长并不是满身土腥味的农民。”江平波的眼神里流露 出极强的优越感。“海军的舰长本身就是一种文化。” 这个理论果然有趣,肖镇南“扑哧”一笑,差点没把啤酒喷出来。“江舰长呀 江舰长,你就差没说北洋水师的舰长们都是留过洋的,那还不是在甲午海战中被日 本人打得落花流水?”他站起来搓了搓手,弯下身来看写字台上的那张全家福, “学外国,只怕学个皮毛,把老祖宗留下的那点家当都丢光了。” 江平波显得极有涵养,心平气和地说:“谢谢肖旅长的提醒。不过,一个舰长 就不应该是渔船上的船老大。他掌管的是几个亿乃至几十个亿的现代化装备。这就 决定了舰长的行为和观念,必须与国际接轨,与装备的现代化程度相适应。这方面, 我们做得还不够。” 这时,肖镇南还真有点担心,如果中国的舰长们只会在军舰上建“星级宾馆”, 不会扎扎实实地管理装备和管理战士,那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江舰长,我可以再提一个问题吗?”肖镇南说。 “请讲。”江平波像接受记者采访似的。 “你现在是经过考核的合格舰长了,你是怎样理解舰长这个职务的?” “你是指人格、素质、外部形象,还是其他?” “让你的战士理解你,接受你。” “很简单,我和他们一起做。” 接下来,江平波讲了两个小故事。 第一个是水兵吃饭问题。长期以来,水面舰艇沿袭下来的办法就是蹲在码头上 “露吃”。不管刮大风,出太阳,开饭哨一响,十里军港摆地摊,三个五个围一圈。 操作完电脑的水兵像落后山区的农民一样蹲在码头上吃饭,实在有辱斯文。接舰时, 一艘外轮正好通过,外轮上的水手感到“有趣”,一边吹口哨一边用照相机拍照, 气得战士们直骂娘。当天,江平波就找到厂方,要求在本舰上改装一个餐厅,解决 水兵的室内就餐问题。后经过军代表和工程技术人员研究认证,终于在前后兵舱之 间的活动室里,安装上可折叠的桌凳。军舰出厂时,“长江”舰成了第一艘舰员不 用在码头露天“蹲餐”的导弹驱逐舰。 第二个是水兵洗衣服问题。海军条令规定不准随便在甲板上晾衣服,但没有划 定可以在哪里晾衣服,就经常会出现火箭发射筒上晒衣服,炮口上面挂裤头的现象。 实际上,军舰在设计时就有洗衣房和烘干室,但多年来没有人用过,被改成了杂物 间。从江平波当舰长开始,他从帆缆班抽出两名战士专管洗衣房。训练之后,大家 在衣服上系根布条,写上姓名,往洗衣房一丢。机器一开,只十几分钟就全部洗好, 然后烘干熨平,第二天穿起来干爽整洁。甲板上再也没有升过“万国旗”。 这样的事情虽小,但做好了,就解决了战士的一些切身利益问题,当然,一个 舰长要赢得战士的信任还不能只靠做这些小事。江平波说:“一些传统做法并不一 定都是科学的,但科学的东西肯定是先进的,部队建设不能只靠老经验,还得按科 学规律办事。” “江舰长,如果你能再少点浪漫,多点踏实,肩上的银星迟早会换成金星的。” 肖镇南说着指指写字台上的全家相照片,“这会不会影响战斗力?” “我觉得是不会的。”江平波说,“可能每一个人的感觉不一样。” 肖镇南并不完全理解江平波这句话的含义。江平波家在浙江,刚当上舰长后回 家探亲,干过大半辈子海军的老父亲为这个当舰长的儿子高兴,便对他说,你可要 把你的舰管好,你回去时,我随你去一趟,看看你把军舰管得怎么样。他愉快地答 应了。休假一个月,家人都叫他小名,邻居们则叫他的学名,惟独听不到“舰长” 这个称呼,他想得发疯。有一天他让三岁的女儿向他叫“舰长”。女儿不买账,说: “爸爸多好哇,舰长是干什么的呀?”无奈,他只好拿出一包巧克力豆来哄孩子: “叫一声舰长,给你一粒豆。” “舰长――” “什么事?”他摆出一副架势。 “吃豆。” 他给她一颗。 “舰长舰长――” “什么事呀?” “吃两颗豆。” 这个小游戏让妻子看了个明白,忍不住大笑起来。他则对妻子说:“三天没人 叫舰长,我觉得整个人要垮了一样。” 归队的日子到了。老父亲真的随他到了部队。老人家用挑剔的目光走进舰上厕 所看了一眼,又把舰上的铜器部位摸了一把,满意地说:“管理得不错。”他知道 这是内行人看舰艇的习惯。 去年,妻子穿上军装调来后,与家人团聚的时间相对多了点,但他经常出海训 练,妻子又在陆战队野战医院当军医,每天忙得不落屋,实际上成了“三地分居”, 倒是写字台上这张照片为他平添了不少人生乐趣。“为了娇妻爱女,”他这样想, “也值得去为一个将军梦搏一搏。” “叮――”刺耳的电铃响了,舰值日广播:“开饭,开饭。” 江平波拉着肖镇南:“走,去餐厅品尝一下舰上的西式自助餐。果酒、饮料可 是特意为A 旅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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