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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节 肖镇南回到Y 市,没有直接回家,他先到舰队司令部几个办公室转了转,想听 听机关对A 旅上午军事表演以及对A 旅整个建设的看法,在路上又办了点事,回到 家时已到了掌灯时分。 同海练场的帐篷相比,这个并不算宽敞的家可以称得上是温馨备至。进门的客 厅边上,围着一圈枣红色实木沙发,拐角的茶几上放着电话和一瓶插花,墙壁上挂 着一幅镶着金边相框的二十四英寸彩色照片,这是军委主席视察南方舰队接见部队 主官时与他的一张合影,每当肖镇南看到这张照片,都会感到一种振奋。室内弥漫 着淡淡的紫檀香气,十年前,肖镇南戒掉香烟之后,就迷恋上这种产自云南的卫生 香燃烧时的味道,早晚回到家里夫人必定点上一支,不仅清洁空气,还能让人保持 一种宁静的心境。 肖镇南在屋子里转了转,房间里空无一人,他估计夫人白玉兰可能是吃完饭到 学校加班去了,他夫人是邻近一所师范学校的英语老师。他转到厨房,看到餐桌上 摆着四个小菜,一盆下好的水饺,还有一壶热过的米酒,便坐下来默默地给自己斟 了一杯,就着小菜和饺子吃了起来。 从春节过后,肖镇南就连续一个多月泡在海练场上,如今旅庆搞完了,除了身 上像散了架似的,心里更是又累又苦。回到家,被那淡淡的紫檀香气一熏,方才有 了些精神。下午上班后,他本想去找关维汉,当面把一些问题问个明白,也好向领 导解释清楚,但秘书告知参谋长在开舰队常委会。他就遇弯进了训练处长沈沛东的 办公室,两人关起门来谈过一阵子。肖镇南开门见山地说:“老沈,你我都有十几 年的交情了,上午关参谋长看了军事表演,到底怎么个不满意法,你能不能给我交 个实底?” 沈沛东把双肘支在办公桌上,嘿嘿一笑,说:“据我所知,问题并没有那么严 重,我看你是多虑了吧。” “不是我多虑。最近我听到一些说法,有些领导对A 旅的工作不大满意。”肖 镇南说,“据我所知,这种说法最早就是从舰队机关传出来的。” “真有这事儿?”沈沛东佯装吃惊地说,“海军陆战队A 旅是国家的应急机动 作战部队,响当当的拳头部队,那还有假?话说回来,这些年A 旅军事表演多了点, 荣誉多了点,这也是事实。” 肖镇南听这么一说,心里就更没有谱了:“A 旅表演多,荣誉多,能算A 旅的 错?除去这次旅庆活动,哪次表演不是你们机关交办的?哪个荣誉又不是领导发给 的……” 沈沛东急忙打断他说:“肖旅长,不说这个了。”他起身取了一个一次性纸杯, 从矿泉壶里接了一杯冰水,递给肖镇南。“这些年,机关的工作也是不好干,别的 部门我不清楚,就说这每年的训练安排,重了吧下面喊叫完不成,轻了吧喊叫着吃 不饱。到底怎么搞好,我们也左右为难。去年,关参谋长上任后,带领机关工作组 下去搞调研,反映最多的就是你们陆战A 旅。” 舰队的训练处长也有一肚子苦水,则完全出乎肖镇南的意料。 沈沛东继续往下说:“实不相瞒。路上,关参谋长交待我们搞一个A 旅训练改 革的方案,我也正想找你商量商量,你看是大胆一点好,还是稳妥一点好?” “当然是越稳妥越好了。”肖镇南不假思索地说,“在所有的方案里面,就数 训练的方案最难搞。部队工作说是以训练为中心,实际上哪项工作不是中心?计划 生育,一票否决;翻车死人,一票否决;沉船搁浅,一票否决。要是A 旅训练中出 了事故,死了人,你我的日子都不好过。” “你肖镇南真不亏是个聪明人。和平时期,领导干部就是要两手抓,两手都要 硬:一手抓安全,保证不出事故;另一手抓宣传,打造单位、个人知名度。”沈沛 东颇有感触地说,“这两条都让你肖旅长占尽了。” “那还不是靠你沈大处长的栽培。”肖镇南有些得意地说。 “老兄,今年对你我的前程都至关重要。到了年底,能升就升,不能升就给别 人腾位置。我琢磨着,只要不出意外,到年底你我还有戏。你说呢?” mpanel(1); 肖镇南和沈沛东是同一纸命令提为副师职的,都在现职的位置上干满了四年, 共同面临着一个问题:被提拔使用或者转业离任。从两个人优势上讲,肖镇南更明 显一些,他当的是一线作战部队的主官,用现在的行话讲,就是“出身好,经历好”, 但沈沛东也非等闲之辈,他在舰队机关当处长,上下关系好,人缘好,有“近水楼 台先得月”的便利条件。因此,俩人的关系相当微妙,有潜在竞争的一面,但又没 有根本的利害冲突,而更多的则是同病相怜。他们在一起,不必担心说话的语气和 态度,特别是在一起发发牢骚,并不妨碍俩人的私交,更不必担心谁会去“告密”。 但实事求是地说,谁也不会从谁那里得到多少好处。从沈沛东那里告辞,肖镇南又 到作战处、通信处转了转,情况大同小异。要想打探点内部消息,还真是不那么容 易…… 不知不觉中,肖镇南喝干了一小瓶米酒,吃光了盆子里的水饺,脑子晕乎乎的, 肚子鼓胀胀的。这时,门开了,夫人白玉兰带着儿子肖磊悄然进来。 “妈,我说我爸在家吧,你还不信。”肖磊一身海洋迷彩服,走到肖镇南跟前。 这已经是个比爸爸高出半头的大小伙子了,喜爱踢足球,玩电脑,去年高中毕 业,没考上大学,年底就当了兵,肖镇南特意把儿子安排到“陆战猛虎连”,这是 他当年发迹的地方,也算是子承父业吧。 “小磊,你怎么回来了?”肖镇南微微一惊。 “是叶连长让我回来的,说是吴叔叔安排的。” “噢。”肖镇南会心地笑了笑,“这吴曙光想得可真周到。” 夫人白玉兰抱怨说:“这么晚才回来,顾副旅长打电话来问你到家没有,说你 中午就走了。” “到舰队办点儿事。”肖镇南问,“你们逛街了?” “逛什么街?在门口散了一会儿步。”白玉兰说,“快吃饭吧。” 肖镇南用牙签剔着牙缝,一副酒足饭饱的样子。“我吃过了。” 白玉兰朝餐桌上一看,碟子里一片狼籍,盆子里空空如也,便惊讶地说:“你 把这一桌全包了?” “你们不是吃过了吗?”肖镇南有些纳闷地说。 “谁吃了?不是说在等你吗。你是家长,有功之臣。” “看这事闹的。”肖镇南突然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脸都红了。 白玉兰麻利地扎上围裙说:“我和小磊包了半个下午的饺子,还不够你一个人 吃,也不知道你们海练的伙食是怎么搞的?”她说着打开冰箱翻找着东西,“看来 俺娘俩只能泡方便面吃了。” “得了得了,上街下馆子吧,算我请客。”肖镇南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张百元 票,放在桌子上。 “街上吃饭不卫生,容易得肝炎,传染病……” 厨房的门关上了,客厅里只剩下了父子俩。肖镇南发现,儿子肖磊当兵才三个 多月,变化不小,即使在家里也还有点军人姿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与父亲的 共同语言也多了起来。“爸,我们连荣誉室里还挂着你的照片,你当连长的时候还 挺神气的。”肖磊有些自豪地说。 坐在沙发上的肖镇南眯着眼从侧面欣赏着儿子,虽然儿子还是一脸的稚气,但 面部线条已经硬朗起来,下颌的棱角突显,嘴边长出了毛茸茸的胡子。这小子生来 就不是盏省油的灯,他母亲分娩时在产房里一天一夜没生下来,最后只好剖腹拿了 出来,一称九斤半重。肖镇南第一次把儿子抱起来就朝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 小子不走正道。”上小学时,班主任经常通知肖镇南到学校来领儿子,每次的原因 都差不多,不是和同学打架了,就是不交作业了,要么就是在课堂上悄悄把女同学 的辫子解开了,而学习成绩在班上总是倒数前三名。一次,他考试后名次提前了一 位,不仅自己惊喜了半天,还特意告诉了肖镇南,肖镇南到学校一查,原来班上有 两个学生转学了,肖磊的屁股又免不了一顿棍棒伺候。 肖镇南对儿子的评价是:调皮不捣蛋,聪明不伶俐,十五岁那年个子都长到了 一米七二,生日那天吃蛋糕,有四个女同学为他送花,当场争风吃醋,搞得当父亲 的好不尴尬。这时,肖镇南对儿子已经不能再搞武斗了,回到家关起门来狠狠地骂 了一顿:“妈的,你个情种,老子认识你妈时都二十八岁了,还不懂得男女之间的 事。”儿子说:“那是啥年月?今昔是何年?”搞得肖镇南哭笑不得。 军营里长大的肖磊从小就爱穿军装,爱到连队吃饭,爱跟当兵的一起玩,大院 里当兵的没有一个不认识他的,也没有一个他不认识的。他还经常偷偷摸摸地到靶 场打枪,完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兵坯子”。该吃当兵这碗饭挡也挡不住,儿子十 七岁没满肖镇南就让他当了兵,没想到,三个月之后竟然像模像样了。“假如儿子 能像自己当年那样,当一个好兵,也算是一种出息吧。”肖镇南想。 “坐吧。讲讲你们连对训练有什么看法?”肖镇南正了正身子说。 肖磊在父亲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来,腰杆挺得直直的,双手放在膝盖上,目光正 前方。“挺好玩的。”他回答说。 “怎么个好玩法?” “我们连门前铺了一条二十米长的低桩铁丝网,要进要出都得爬着走。饭堂前 面垒了一堵高墙,要进饭堂就得攀上高墙,用嘴叼着饭碗,从一根绳子上滑进饭堂。 还有,电灯开关安在一根六米高的柱子上,轮到谁值班,谁就得爬上去开灯、关灯……” “嗬,名堂还不少。”肖镇南笑笑说。 “我第一次去开灯,差点没爬上去。我们连长给我做了个示范,他是头朝下倒 着爬上去的。真神!” “老传统,都没丢。”肖镇南洋洋自得地说,“知道吧,儿子,这都是你老爸 当猛虎连连长时发明的。吃得消吗?” “没问题。”肖磊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不过,也有爬不上去的,连长罚他们 跑五公里。” “吃饭了,饱者不知饿者饥。”白玉兰端着一大碗热腾腾的鸡蛋面条放在儿子 面前,“整天就是练、练,海练场上没练够,回到家还是这一套,你们就不能说点 别的?” “嘿,这就叫共同语言,”肖镇南脖子扬得老高。“俗话说,打虎要靠亲兄弟, 上阵还得父子兵,说的就是这个理。” 白玉兰瞪了他一眼:“老肖,你也不看看你多大岁数了,一天到晚还跟个孩子 似的,滚哪打呀,落下一身的病,到老了有你的罪受。” 话音一落,肖镇南顿时觉得腰痛腿酸手发麻。并不是夫人的话灵验,其实他早 就有这种感觉,只不过提起精神时忘掉了一大半。 “热水器开着呢,去洗洗澡换换衣服,一身的臭汗。”夫人给肖镇南使了个眼 色,“说你是从非洲回来的也不冤枉。” 肖镇南说:“还早嘛,才几点?” “明天不上班了?”白玉兰脸一红,转身进了厨房。恰在这时,门铃响了。 肖磊起身开门,先大声通报:“爸,顾叔叔、丁阿姨来了。” 副旅长顾建民着一身休闲便装跨进门来。这位装甲团团长出身的标准军人中等 身材,面庞清秀,鼻梁挺直,目光里透射出一种难得一见的精明睿智。他的夫人丁 娅丽是海关的一个科长,对职业套装尤为偏爱,一身得体的黑色混纺海关服总使她 显得那样年轻、端庄,又充满活力。 “啊,建民,你也回来了。”肖镇南忙站起来让座,白玉兰笑盈盈地出来沏茶。 “为孩子上学的事。今年就该上初中了,晚上请校长坐了坐。”顾建民说, “难得像你和大姐这样轻松,小磊都当兵了。” 丁娅而把一包东西递给白玉兰,不经意地说:“这是正宗的美国花旗参,给大 姐泡茶喝,补补气。” 白玉兰打开一看,“这怎么行?老肖不在家时也总是劳你们照顾。” “嘿,大姐你总是客气,海关能缺了这东西,放着也就放坏了,吃完了我再给 你拿。”丁娅丽说话总是很得体。 两个女人客套了一阵,就进卧室说话去了,肖磊到书房玩他的电脑游戏《登陆 战》,客厅里只剩下了肖镇南和顾建民两个人。 “上午的事我听说了。”顾建民眼睛盯着天花板,似乎在不经意中说道,“俗 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嘛。旅长,我看你大可不必太放在心上。” “老顾,我倒不为这事,领导批评一下也是应该的。”肖镇南长长地吸了口气, “我没记错的话,你是A 旅成立那一年从坦克学院分来的,也是A 旅的元老之一了。 那时候坦克团也只有七、八辆破坦克,到现在有七、八个型号的两栖装甲车、战车、 输送车和新型坦克。这支部队怎么搞起来的,你最清楚。现在,一些人不知道这个 历史,不懂得这支部队的传统,说起话来没深没浅,也难怪。” 顾建民端起茶杯,吹拂着漂浮在上面的茶叶:“旅长,A 旅的历史不是谁能否 定得了的,A 旅是你肖旅长的A 旅,起码三、五年内没有人能改变得了这个事实。” “我这个人性子急,心里面容不下事,跟你更是有啥说啥。你当两栖装甲团团 长三年,工作没说的,给我省了不少心,当副旅长也一年多了,后勤这一块交给你, 屈了你的才。我再赖着不走,就把你给压死了,这是明摆着的,我心里怎么能不急?” “旅长,话不能这样说。”顾建民摆摆手,“你提升,则另当别论。只要你还 当一天旅长,我都会干好分管的每一件事。说心里话,能和你搭班子,伙计,是一 种福分。要是谁跟你合不来,闹别扭,绝对没有人会认为是你的问题。” 肖镇南低头想了一会儿,“建民,吴政委是从舰艇部队优秀干部中选拔来旅里 工作的,这个同志热情高,也爱学习。我们要多支持他工作,不要让人家有外来户 的感觉,大家能走到一起共事也是一种缘分,我可不愿看到出什么岔子。” “这你放心。”顾建民说,“旅长,前段时间你也累坏了,要是觉得身体不舒 服,我明天给你办个疗养证,到桂林去住一段日子,是机器也得擦擦油,何况人呢。” “今年还没有开训,事情一大堆,得先开个会把一些事情定下来。”肖镇南若 有所思地说,“越是到最后的关节点上,越要咬紧牙关挺过去,对A 旅来说是这样, 对我们每个人来说也是这样。” 顾建民抬头一看墙上的挂钟,“呀,时间不早了。”他伸着脖子喊,“小丁, 该回去了,别耽误旅长和白大姐休息。” 肖镇南用指头点点顾建民,笑着说:“你呀,要是急着回去睡觉就直说,别往 我头上栽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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