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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发匠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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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发匠之死 威廉斯堡1773年4 月23日 我亲爱的妻:我今天六点钟起床时是华氏54度。 跟我在罗雷旅馆同住一间的朋友帕特里克不顾自己在发寒热,还嘲笑我起床就 用冷水洗脚。 我用过早饭后就顺着格洛斯特公爵大街走向国会大厦。天空灰蒙蒙的,可能要 变天了。格洛斯特大街上车水马龙,马车的轮子在旧石子路上打出了火花。到处都 是小商小贩在卖力地推销自己的货品。我亲爱的妻,你知道四月二十三日是圣乔治 日,也是这个镇子每年一度的大集,所以格外热闹。 今天我并没有去成国会大厦。议院也不幸地很,没得到我的光临。 当我路过托马斯。德夫罗的假发店时,一个大约有十二岁的男孩子正仓皇奔出 那家店。原来是德夫罗的学徒工,小约翰。里翁斯。他告诉了我一件可怕的事情。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有人被杀了,先生!太吓人了。” 他正要跑开,被我一把抓住了。我摇晃了他一下,“孩子,是谁被杀了?谁是 这个暴行的受害者?” “是卡彭特师傅,先生。” 亲爱的妻,你也许还记得,安祖。卡彭特是托马斯。德夫罗店里的工匠。我想, 去年秋天你住在我的朋友乔治。怀斯那儿时,你的假发就是他给护理的。 假发匠卡彭特是个浪荡子,贪色好酒。我从来也不喜欢他。 当然,我得说,我是很少对人有这样的成见的。在我看来,做假发并不是一种 适合男人的行当。我也不喜欢戴假发,当然,出入社交场合时,我又不得不戴它。 我对小约翰。里翁斯说:“快去法院把特纳警官找来。现在就去。” 小约翰。里翁斯匆匆离开了,我走进了假发店。其实我很不想过去,你知道我 有多厌恶看到暴行。 外面天色很暗,里面也没有亮着灯,我刚开始进去时几乎什么也看不见。跟所 有的假发店铺一样,这里面乱得很。在我左边是个很高的工作台,上面放着各种尺 寸的假发模子,就像人头一样。每次看到这个我都要打个寒战。在屋子后面我的右 边摆着一个中世纪的刑具,那是把被魔鬼庇护的理发椅。我记得清清楚楚,上个冬 天我的一颗牙肿痛难当时,我就是坐在这把椅子上让托马斯。德夫罗给我用柳条刀 割开放脓的。那种痛苦比起上那恶毒的拉肢刑架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我还没看见什么不愉快的情景。大概是小里翁斯脑子发狂了吧,我这样 想着,绕过了工作台,就看见了他。被死神攫住的假发匠卡彭特趴在地上,双肩的 肩胛骨之中骇然深插着一把理发剪,只有把手露在外面。 mpanel(1); 我跪下来,摸了摸他的皮肤。冰凉。很显然,他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也许昨 天晚上就死了。 他头上戴着的假发歪到了一边,露出了剃光的头皮。我想起假发匠们经常用自 己的头发做假发的传说。 这让我又想起在狄德罗的《百科全书》中读到的事情。一般来说,没做过什么 坏事的人的头发能活得长一些,而那些与女人通奸的人,或是任由男子玩弄的女人, 他们的头发就欠缺活力,一般都会很干枯,质量不高。 如果那些关于假发匠卡彭特与人暧昧的事情可以相信的话,那他自己的头发质 地真算不上是最好的。 接着,我注意到一件颇为蹊跷的事情。在他头上歪斜的假发并不是他自己的, 至少不是我见他戴过的那种。这个褐色的短而卷的礼服假发,跟我的很像,也跟威 廉斯堡大多数人戴的很像。而我以前每次看到假发匠卡彭特时,他都戴着那种很花 哨的卡多根式假发,那种式样很受那些把自己称为“浮华少年”的英国花花公子们 的青睐。 听见门口的动静,我站了起来,正瞧见特纳警官推门进来。门外聚集了不少镇 子上的居民。可想而知,小里翁斯有效地充当了全城的传报人。 特纳警官个子很矮,面孔红彤彤的,喘气声音粗重,胖乎乎的像个小猪仔。 “警官,我建议你把门关上,把好事者挡在门外。” “很好的建议,先生,您这个建议很好。” 他碰了碰他前额的头发,那是他自己的头发,气喘吁吁地过去关上了门。特纳 警官任职多年,但我肯定他还从没碰上谋杀这样的恶性事件。他以前的差事至多是 把欠债者关进监狱,给酒鬼上枷锁,调查个盗窃案,为商人们仲裁,也许还镇压过 闹事者,如此而已。 我看着他绕过工作台,第一眼看见那个死人时,我的想法得到了证实。 他的脸变得像假发粉一样苍白。他趔趄了一下,好像被冥冥中的什么东西打了 一下。 “噢,这太可怕了,先生,这真是太可怕了。” “确实吓人,警官。”我的口气有些生硬。 我就让他去忙他的事了。其实,我看除了两眼瞪着尸体外,别的他什么也做不 了。我继续仔细查看着这个店铺。我并非要找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只不过,我对法 律的研究让我了解到,现在把这个房间里的东西逐个印入记忆中,会非常有易于以 后在法庭上的辩论。我倒不是希望自己真的去作这个辩论,可既然我人已经在这里 了,就不妨好好看看。如果现在错过了,以后后悔就来不及了。 我没发现什么不对头的事情。 不过,我注意到托马斯。德夫罗的账簿摊在工作台上。在这个地方发现账本让 我觉得很奇怪。我走过去细看起来。我的爱妻,你十分清楚我对账簿有多痴迷。 账簿打开的那一页恰巧记着我和一位叫理查德。琼斯的人的账目。我了解到在 过去的一年中,我从托马斯。德夫罗店里一共买了两副棕色礼服假发、一对发卷、 一磅假发粉、作过一次护理,账上还有一次前面说过的牙龈切口手术的费用,一共 是一英镑零四先令。 我又看了看理查德。琼斯的账目。我并不认识这个人,但我知道他是当地的一 位烟草种植园主,在距威廉斯堡几英里之外的地方他有一个小种植园。 理查德。琼斯要付的数目可真不少,有十英镑还多。这些欠账最早的是两年前 的,一点也没付。看看一个人的账簿,你就可以了解这个人的许多事情。理查德。 琼斯的家庭成员很多,他还有几位仆人。托马斯。德夫罗给他记的账上有几个假发 的钱,既有男式的,也有女式的;还有几次护理和剃须,以及为他的仆人做的数不 过来的放血治疗和拔牙的款项。 作为一位假发店的顾客,欠款拖上一年左右还没还上也不是什么特别不正常的 事情。这都怪英王不允许她的殖民地国家自己铸造钱币,所以大多数人都是一年结 一次账,而且,人们经常是用除货币之外的其他方式结账。在任何地方,人们都可 以使用数额不一的烟草仓库收据来还债。可惜在过去的这一年,烟草的收成很不好。 我很同情这位理查德。琼斯。 有人在敲门。我向门那边看了看。是托马斯。德夫罗来了。特纳警官赶忙开门 让他进来。 托马斯。德夫罗年纪已经不小了,却很是魁梧。他酗酒好赌,但人品出奇得好。 我一向很喜欢他。 他敷衍地跟我打了招呼,就对警官说:“我听到了些坏消息,到底是怎么回事?” “德夫罗,的确有个坏消息。这事太可怕了。” 说着,警官就指给他看假发匠卡彭特的尸体。 托马斯。德夫罗脸一下子变得苍白。他取下他的褐色礼服假发,去擦他粉红头 皮上的冷汗,“可怕,噢,太可怕了。可是我警告过他会出这种事的。” “为什么呢,先生?”我说,语气恐怕有些尖锐了。 托马斯。德夫罗转过身来看看我,“这个年轻的卡彭特,他喜欢混在年轻女人 堆里。至于那些女人是否已经结婚了,他根本不在乎。他给一些不愿意到店里来的 女士们做假发护理和修整。不少男人向我抱怨说他对他们的配偶过分地关心了。我 想,对于有些人,他不仅仅是过分地关心了。” “你是说,这事是某个被戴了绿帽子的丈夫干的?” 他混浊的老眼躲过我的目光,“先生,我只是说,我的这个假发匠对女人太随 便了。” 这位假发店老板是在回避我的问题,还是在为时过晚地维护一位死人的名誉? 或许,出于什么原因,德夫罗自己想让他的假发匠死? 我正在琢磨着这些问题,忽然听到门口有人在大声地说话:“你的假发匠的确 跟女人太随便了,托马斯。德夫罗。去问问西拉斯。马尔洛吧。”说话的那人这会 儿又像驴叫一样怪笑起来。 我顺着笑声看过去,发现刚才警官为托马斯。德夫罗打开的门其实成了个被打 开的潘多拉盆子。现在门口挤满了好奇的人们。最前面,站着一个有着酒糟鼻的瘦 男人,我推断刚才那声驴叫就是他发出来的。 我向前迈了一步,“先生,我们为什么要去问西拉斯。马尔洛呢?” “去问问他,他老婆跟假发区卡彭特是怎么回事。就是昨天晚上他还跟我一起 喝了几杯,聊了一阵子。后来他喝得差不多了就嘟囔着说小卡彭特给他戴了绿帽子。 他对我发誓说他要像个男子汉那样,他要复仇。” 他身后的人群也随声附和,有几个说他们也亲耳听到西拉斯。马尔洛这样说了。 我问:“这个西拉斯。马尔洛是干什么的?” 托马斯。德夫罗回答了我的问题,“西拉斯。马尔洛是个银匠,他的铺子就在 尼科尔森大街。” 门口传来一阵呐喊声。 “把他关进监狱!” “让这个杀人犯尝尝被吊死的滋味。” “一定要让他受到惩罚!” 那个红鼻头的瘦子左顾右盼,好像被吓着了似的。 我对他说:“先生,请问你的姓名?” “理查德。琼斯,”他微微一屈膝,“愿为你效劳,先生。” 现在我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欠托马斯。德夫罗这么多钱了。他把该花在他的种植 园里的时间都浪费在酒馆里了。 我提高了嗓门以压过门口的嘈杂声:“警官,我建议你去把那个银匠从他的铺 子火速带到拉雷旅馆的阿波罗房间,一会儿我们就在那儿把这个案子的真相找出来。” 当我从格洛斯特街赶往拉雷旅馆时已近中午。我满脑子都是这件案子,竟没发 觉时间的飞逝。我早就该去议会签到了,不过,现在议会也没有什么紧急的议程, 我想我的缺席他们也不会太在意的。 格洛斯特街上的马蹄声和人们的脚步声越发急切了,人多得就像糖浆上的蝇群。 生意人都拉着货物匆匆赶往集市上去展销。 我很高兴能躲进拉雷旅馆,好摆脱掉街上的喧嚣。却不料,旅馆里也是一样的 人声鼎沸。阿波罗房间里也满是人。我们以前经常把在议会里没有讨论完的事情放 在这个房间里来决定。等特纳警官带着西拉斯。马尔洛到达的时候,房间里人更挤 了。 出乎我的意料,这位银匠竟是个老者。虽还不至于老迈昏聩,但显然已经过了 通常能被老婆戴绿帽子的年纪。 我忽然感到一阵疑惑,便凑到托马斯。德夫罗的耳边问:“这个银匠的妻子有 多大?” “哦,很年轻,先生。”托马斯。德夫罗很猥亵地咧嘴一笑,“比个小姑娘稍 稍大一点。” 这就对了。我十分看不上那些娶跟自己年龄相差很多的女子为妻的男人,他们 显然很容易成为人们闲话中的笑柄。 这个西拉斯。马尔洛看上去还很结实,拉了那么多年的风箱,他的小臂已经锻 炼得十分坚实。要是让他往假发匠卡彭特的背上插把剪子,应该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我拿起一只白色碟子在桌子上敲了敲,让屋里的人静下来。等嘈杂声息了,我 说:“银匠,你有什么话要说?先生,有人说你贪杯的时候扬言要杀假发匠卡彭特。 这是否是事实?” “我的确说过威胁的话,先生。但那是我酒醉了说的醉话。”他苦恼地说, “那只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我对天发誓!我杀不了人,尽管他真的玷污了我的妻 子。”那可怜的男人双手痛苦地绞在一起。 嘈杂声又响起来了,镇民们围上前来。我有些担心,刚才没有把他们清除出去 会是个极大的错误。鱼目混杂的人群可以很无常,他们的欢笑声一转眼就会变成仇 恨的怒吼。 那个可怜的银匠已经吓破了胆,他双腿跪在地上,两只手合在一起,眼望着屋 顶祈祷着。人群推推搡搡,又围近了一些,那气味就像猪的呼吸一样臭。他们太不 守秩序了,竟险些把站在我身边的托马斯。德夫罗推倒。托马斯。德夫罗的假发掉 到了桌上,他又羞又气,赶紧抓过来扣在自己光光的脑袋上。 我也气极了,又敲了敲白色碟子,咆哮道:“肃静!秩序!要有个好人样,不 要学饲料槽边争食的畜生。如果你们还不守规矩安静下来,特纳警官就要清场了!” 让我惊讶的是,房间里一下子鸦雀无声了。要是议会里的大人物们在争得面红 耳赤的时候能够这么快地安静下来该有多好。 我对那银匠说:“起来,朋友。一个男人不应该在他的同类面前失去尊严。” 西拉斯。马尔洛颤悠悠地站了起来。他畏惧地看了看四周虎视耽耽的面孔。 “往后站站,让这个银匠喘口气!” “先生,他有可能想逃跑,”琼斯说,“这家伙是个杀人犯!” “他真是个杀人犯吗?”我对托马斯。德夫罗说,“你的那个假发匠,他有戴 别人的假发的习惯吗?” 托马斯。德夫罗困惑得皱起眉来,“我不知道,这可不正常。” “可他被杀时戴的假发不是他的。那个假发倒像是你的。” “噢,这个我可以解释。”假发店老板的脸舒展开来,露出了笑容,“他正在 给我做一个新的礼服假发。他经常用他自己的头当假发模子来试假发,尽管我并不 希望他这样做。也许你会觉得奇怪,我们两个人的头形、大小一模一样。” “是吗?”我凑近假发店老板仔细看了看,“在很暗的光线下,他完全可能被 认成是你。你们两个高矮也一样。” 托马斯。德夫罗吓了一跳,“对。除了……”他拍了拍他的肚子。他的肚子鼓 胀得象快要分娩的孕妇。 “可从背后看,就不好分辨了。” 托马斯。德夫罗瞪大了双眼,“你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那个杀人犯犯下了个大错误。他把假发匠卡彭特认成是你了。先生, 你其实才是那个他要杀的人。” 围观的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气。假发店老板吓得脸雪白,“可谁会想杀我 呢?” “一个因欠债而害怕入狱的人。” 我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理查德。琼斯。这会儿,我发现他正像一条鳗鱼一样溜 向门口。 “捉住那个人,警官!” 特纳警官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惊讶得张大了嘴。要不是有这么多围观者, 理查德。琼斯真的就溜掉了。但是,警觉的人群将他团团围住,不一会儿,他就被 两个人一边一个夹着押到我面前。 他一点也没有畏缩。这个理查德。琼斯很不一般,“为什么要这样出口伤人呢, 先生?我已经在这儿闲逛得太久了,我正要回去打理我的种植园呢。” “要是你早想到这个就好了,就不会落得这么个下场了。假发店老板,你有没 有向理查德。琼斯催债?你有没有威胁过让他去蹲欠债者的牢房呢?” 那假发店老板的圆脸气得通红,“我当然有!他的账欠得时间太长了。他一直 说他没有能力还债。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所以,理查德。琼斯,昨天晚上你就像个小贼一样潜入这家假发店,想把你 欠的账清掉。我是说,在很暗的光线下,你错把假发匠卡彭特当成了托马斯。德夫 罗,你把理发剪捅进他的肩,就这样杀了他!” 他头往后一甩,黑眼睛里闪动着抗拒的神色。 “更令人痛恨的是,你又想把这件事栽到银匠身上。你能否认这些是事实吗, 先生?” “我什么也不否认!什么也不承认!” 我有些悲哀地凝视着他。在我们现在的形势下,这些殖民地太需要这样有胆识 有勇气的人了。都是英王的经济压迫把人逼到了这份田地,这真是太可悲了。 这并不是说我在为他开脱,法律的准则还是不容违背的。当你做一件只有你自 己知道的事情时,你也要问问自己,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在看着你,你会怎样做。 “世界上将不再有杀人犯了,”塞万提斯曾这样说过。 我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警官,把他带到狱卒那儿先押起来。我打赌,他想 上一两个星期,就会乖乖地招供的。” 当警官带理查德。琼斯出去的时候,镇上的人们像是热锅里的黄油一样,也悄 悄地散了。一会儿的工夫,阿波罗房间里就只剩下我和托马斯。德夫罗了。 “我真得感谢你,先生,把这个杀人犯找了出来。想想他竟然要杀我,真是的。” 他的脸皱了起来,又成了一付沉思状,“可是,他现在进了监狱,他欠我的钱我找 谁要呢?” “也许那个银匠会出于感激之情替他付了。” 把他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继续大张着嘴沉思,我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会儿,我正坐在靠窗的桌前给你写信,我的爱妻,窗外就是格洛斯特大街, 天气转暗了。这是个好兆头,广场上的集市会很不错的。 马上就要到吃晚饭的时间了。过一会儿,帕特里克。亨利就会咆哮着进来,质 问我为什么没去议会。我很了解他对历险记的胃口,可以想见,一会儿他会非常津 津有味地听我讲故事。 爱你的,Th. 杰弗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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