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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仇 作者:小泉喜美子 (一) “――被告无罪!” 审判长读完了冗长的判决书,以非常肯定的语气作了结论。 坐在旁听席一角的她,听了这个判决,眼前一黑,差点昏倒。 就在这一刹那间,她觉得自己好象已跳到了法庭中央在大喊着:“这是谎言! 谎言!是他杀死了我的爱人,在场的每个人都可以做证,更何况连他自己都承认 了这一事实,怎么能判他无罪呢?” 事实上,她并没有大喊大叫,更没有越过旁听席的栏杆冲到法庭中央去。她 依旧挺直着脊背坐在那里,紧握着的双拳放在膝盖上,双眼注视着正前方。 她望着在被告席上略微低看头,认真听着审判长宣读判决书的被告,眼里充 满了怒火。 假使眼神能像火焰喷射器或是激光发射机一般,那么,此时站立在被告席上 的被告必定会当场变成焦炭。 然而,想象只能是想象,她本人既不是火焰喷射器,也不是激光发射机。 她还是安静地坐在那儿,与旁听席上的任何一位年轻女子无异。她今年二十 七岁,应该说,生活刚刚开始,幸福在向她招手。 然而,此刻她却完全明白这样一个事实,自己已与幸福绝缘,爱与被爱都将 不复存在。因为唯一一个能够给她爱和被她爱,能与她共享欢乐的人已不在人世 了。 他是被人杀害的。是在醉酒后与被告发生争执的时候。 ――她再一次凝视着被告席上的被告。 此时的被告无法掩饰那种重新获得自由的兴奋心情,他不停地同他周围的人 握着手,并不住地点头。 审判长、推事、检查官以及律师都退庭了,旁听席上的听众夜如潮水般向外 涌去。 刚才还是嘈杂纷乱的法庭转眼间就只剩她一个人还象丢了魂似的坐在那里。 做为一个普通的旁听者,谁也不会注意她,即使是作为被害者的爱人,人们 也很快就会不以为然。因为,在他们看来,死的也已死了,他的爱人自然也会很 快找到新的伴侣,他们关心的,只是判决的最后结果。 mpanel(1); “我不能总坐在这儿呀。”她自语着缓缓地站起身。 不知是什么缘故,她感到两腿在微微地发抖。她想:幸亏没有穿高服鞋,也 没有在自己黑色套装的上衣口袋里插一朵红蔷薇。她本打算以此来庆祝被告被判 有罪或被判死刑的,同时,也以此向死去的爱人的灵魂致意。 她甚至设想过,如果被告被判处无期徒刑,那么,心爱的人也就可以安息了, 白己也就不必再做祈祷了;如果被判处三十年有期徒刑,她就把手伸到衣袋里紧 握那朵蔷薇表示自己对爱人的思念;如果是被判二十年或十五年――但是,她认 为这根本不可能。然而,结果却是这样地出乎她的意料。 她重新拿好手提包,低着头,踉踉跄跄地走出法庭。 二 她此刻的心也就象是被虫子蛀蚀了的树洞。 “……” 她似乎听见了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回头望去。 “啊,查理,是你呀。”她轻轻地叹了一声。 对方显得有些迟疑地走近了她。 在他们四个人组成的爵士乐队里,他们都以艺名相称。除了担任歌手的她和 做鼓手的查理外,还有她的爱人狄克与今天的被告比尔。 他们四人都是音乐爱好者,长期以来,合作得也非常愉快。 可是,当她选择了狄克做爱人以后,他们之间的情形就开始一点一点地变化 了。 是的,的确是一点一点地…… 这种变化的顶点就是狄克被杀害。几个人喝得酩酊大醉,继而发生了近乎愚 蠢的争执,接着狄克被杀,比尔被捕,再接下去就是起诉。审理、宣判。然而― ―“等等我,你怎么那么急呀。”查理对她说,语气仍有些犹豫。 这个总是用途茫的眼神在狄克的影子下偷偷望着她的男子,打得一手好鼓, 而且与吹奏萨克管的狄克配合默契。可当时作为歌手的她却始终认为,这个乐队 的每个成员之间能够密切配合全要归功于狄克,因为也只有狄克能够巧妙地配合 比尔的钢琴。不仅如此,狄克还能友好地和善地对待周围的人。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判决结果。我很理解你此时的心情,不过……” “没什么。”她说话的声音很小。“我明白现在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但是 ……”她突然提高了声音:“杀人凶手被判无罪,我有生以来头一回听到。如果 罪证不足还有情可缘,可是连凶手本人都供认不讳。”她的眼睛如同刚才在旁听 席上一样,喷射着灼人的怒火,使人不敢直视。查理不禁感到有些畏惧。 “呃,不过,审判长巳在判决书上阐明理由了。” 尽管查理说话的语气中透着小心,可话语却很坚定,他非常明白她说话的意 思及此时的心情。但是因为审判长的判决具有绝对的权威性,所以他尽可能地重 复着审判长的话。“审判长不是说了吗?因为饮酒过量,比尔在行凶时意识并不 清醒,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所以就……” “所以就判他无罪?也就是说,酒后过失行凶并不犯法?” “是的,目前的法律就是如此,并且,比尔也只记得在喝得酩酊大醉时他们 二人发生了争执,至于杀人经过,他却毫无印象了……一直到第二天早晨,他发 现狄克倒在自己,才意识到似乎是自己闯了大祸,但是,说实话,他并没有要杀 死狄克的动机和理由。” “那又怎么样,狄克死了,再也不会生还了,可杀人凶手却逍遥法外。尽管 比尔以酗酒为借口侥幸被判无罪,然而他今后能坦然地生活吗?” “不会的,我想他不可能坦然地生活。”查理答道。 她的眼神充满着迷茫和病苦,垂在胸前的项坠子闪着冷冷的银光。 “或许他一生都要受到良心的谴责。不用说一生,就说刚才吧,他还让我请 你留下,说要再次向你道歉。” “不必了。”她把看着查理的视线移开,声音也平静了。“无论他怎么做, 狄克都不会生还了。而且,坦白地说……” “什么?” “我一定要找出证明。” “什么证明?” “证明不管喝了多少酒,也不可能对行凶杀人的事毫无印象。” “可是……” “我认为即使饮酒过量,人的意识也不可能完全混乱不清。无论检察官、推 事、律师或审判长怎么说,也不管专家学者或医生如何证明,我都不相信会出现 比尔所说的情形。” “你这么说是因为你很少喝酒,更没有喝得烂醉过,而且……” “不要再说了。”她甩了一下头,转身向法院大门走去:“我不想再依赖法 律了。” “什么?” “剩下的事我自己……” 她大概要说:“剩下的事由我自己来做。”然而,由于她越走越远,查理没 有听清那后半句话。也许只是一句毫无价值的台词吧。查理不以为然。 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发现她今天穿着的是一身漆黑的套装。自从悲剧发生 以后,她总是穿着黑色衣服,而且稍稍留心就会发觉她的手也总是在衣袋里摸索 着什么。 三 她的背影已完全消失了,查理却仍然站在那里。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失望, 他遗憾她并没有伏在自己的胸前放声痛哭…… 查理的嘴唇抿成了一个“―”字形。他满以为她会扑到自己的怀里,寻求帮 助,寻求慰藉,那样,他就可以……可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平静、自信。难道自 己的苦心白费了不成? 工作结束之后,为了放松一下情绪,他们四个人来到一家酒馆,想开怀畅次 一番,但由于无缘无故取消了一场演出,收入也随之减少,大家心里都不痛快。 “何必忧虑呢!”狄克大声对大家说。他那优美娴熟的演奏及略带沙哑的动 听的歌声,一向被认为是这个乐队声望不衰的支柱。 然而,鼓手查理和钢琴手比尔却不这样认为。他们认为任何一个乐队都是美 的组合,绝不是因为某一位天才的存在。 “何必担心忧虑呢?”贝他俩只是默不作声地不停地饮酒,狄克又一次大叫 道。他有些醉了,但意识还清醒。他自认为是演唱明星,“萨克管之星”,平时 也常常以大众情人自居,只要乐队一赚了钱,他就认为自己首居其功。 “因为减少了一次演出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告诉你们,我们的前途是光明的, 因为我们已经得到了观众的承认。我们将称霸爵士乐乐坛。” 喝得晕晕呼呼的查理根本没有听清狄克在说什么,而且很快他就什么都不知 道了。 不知道了多长时间,查理的意识略微恢复了一点,此时,他发现酒吧里只剩 下他、狄克和比尔三人了。 查理记不清他们三人是怎么从酒馆回到比尔的房间的。反正,当查理头脑清 醒时,他们就已经都在比尔的房里了。房子里凌乱不堪,地板上扔着唱片、乐谱、 穿脏了的内衣、裸体杂志和迷幻药的空盒,简直没有立足之地。 他们几个人平时都有服用迷幻药的习惯。其实,爵士乐手染上这种恶习是很 平常的事。为了使演出能更富有“青春魅力”,服迷幻药或注射兴奋剂是很自然 的,就如同舞蹈家穿最流行的网状舞鞋或是国会议员散发最新传单一样。 查理很清楚地记着,不知什么缘故她没有在场。这使查理感到奇怪。在演出 将要结束的时候。她演唱了她最拿手的两支歌“在我的皮肤中有你”和“温柔地”。 作为乐队的一员,每次演出结束后她都要与大伙一起去喝酒。不管在什么时候, 她那诱人的魅力总是令他们三个男人神不守舍。查理常常忍不住用火一样的目光 凝望着她,甚至不止一次地想把自己的心思告诉狄克,让狄克帮他这个忙。他认 为狄克绝对是个好人,又是乐队的领袖,一定肯为朋友牺牲自己的。可是,她为 什么不在场呢? 后来发生的事情又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了。他只是朦胧地记得,他们三人都服 用了迷幻药,之后就发生了争执。 狄克双手紧握着酒杯,大声说:“当然能行,我要同她结婚。”接着他又大 声地对手里也攥着装有黄色威士忌酒杯的查理说:“喂,你知道吗?我终于要同 她结婚了。她对我说,对她来讲我比工作、音乐及其他人都重要。” 查理记得很清楚,狄克在说这些话时的得意劲儿实在让人难以容忍。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是“明星”是“支柱”呢?查理和比尔只能用 继续狂饮来浇灭心中的妒火。 比尔很快地表现出了一副令人讨厌的醉态,查理也并不比他好多少。 “喂,狄克!”突然比尔将手里的酒杯抛向狄克。“你一个人独自享乐,太 不是滋味了。” 由于狄克也回了比尔一句类似的话,比尔就象一条猎狗似地扑向狄克。他俩 在地板上扭打着,嘴里还不住地讽刺着对方。而此时的查理却在一旁若无其事地 观看着。 “喂,比尔,快住手。”狄克一面笑一面叫喊着。“快住手,我喘不过气来 了,我难受,无法呼吸了。” 查理仿佛在狄克的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他联想到了她与狄克谈笑风声以及 在床上缠绵做爱的情景。 查理痛苦地意识到她是属于狄克的,自己该死心了。要是没有狄克该多好哇! 为了消除自己的痛苦,查理一杯接一杯地将威士忌灌进肚子里,对他来说, 狄克和比尔再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查理感到自己耳边好象有几千只蜜蜂在嗡嗡叫着,接着, 他便昏睡过去了。 不知是梦境还是幻觉,查理好象看到比尔和狄克又扭打在一起了。 一道曙光射进了这杂乱不堪的房间,也射在了昏睡着的查理的眼皮上。他睁 开了眼睛,发现四周一片寂静。比尔和狄克躺在房子中央,狄克的脖子上缠绕着 一条领带,从他俩的鼻孔里传出了均匀而有节律的鼾声。 没错,那时狄克还活着,不论他俩曾怎样地争吵、对骂,甚至狄克的脖子上 勒着领带,但狄克还活着。 查理注视着他俩,突然产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他摸索着衣袋里的软皮手套 ――他的衣袋里随时装着开车用的手套――接着,他走近了狄克,屈膝跪下,迅 速用力地拉紧狄克脖子上的领带――查理在法院的走廊上站了好一段时间。 他平静地回忆着――接着,自己偷偷地从比尔的房间里溜出来,而且没有人 发现。当时自己的意识已完全清醒了。开车回家后,自己就一头钻进了被窝。不, 应该说在上床之前,自己又服用了大量的迷幻药。 接下来的情形就与报上的报导一样了:比尔被怀疑在酒后同狄克发生争执而 用领带勒死了对方,他被捕了。事实上,比尔根本无法证明自己清白无辜。 查理点燃了一支香烟,向法院大门缓缓地走去。 四 她缓慢地喝下了第一杯酒。 她在昏暗的酒吧一角孤零零独自啜饮着。因为她多次在这家酒吧演唱过,这 里的经理,酒保都认识她,大家都知道她遇到了不幸,理解她,同情她,谁都不 去打扰她。 凡是认识她的人都该知道,此刻她只能与酒为伴。 旁边的人都任她去独饮,他们认为表面的安慰、劝说无济于事,目前能医治 她内心创伤,使她解除痛苦的除了酒,还是酒。 喝完第一杯,她又倒满了第二杯。 在酒保端上第三杯酒之前,她告诉酒保不要再加苏打水了。她自言自语着: “加了苏打水的酒根本不能算酒,我才不喝那只有酒精气味的水呢,我就是要喝 这样的纯酒。” 她想起了从前看过的一部美国电影中的一句有名的台词:“我想喝水的时候 就喝水,想喝酒的时候就喝酒,两样绝不能掺在一起喝。” 但有人总认为喝加苏打水的威士忌,也就是喝那种散发着酒精气味、与尿一 个颜色的价格昂贵的“水”不会伤身体。 “啊,狄克……”她凝望着装有威士忌的酒杯,酒杯内的液体不是尿的颜色, 而是漂亮的金黄色,再加两小块冰块就如同一片金黄色的湖泊。不加苏打水的威 士忌就是这么漂亮。 她又一次告诫自己:今晚不准喝醉,不准大哭大闹,更不能被悲痛所击倒, 自己绝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那种软弱的女人。 她一边将酒杯移向唇边,一边从手提包里取出了一本薄薄的、像宣传册似的 本子,摊在桌子上。 在小册子里有这样一行字:“血液中酒精的浓度与醉酒的比例。”她瞪大了 眼睛,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读着这本小册子。 “人体血液中酒精浓度为0.02―0.04%时,相当于体重为60公斤的成年男性 用小酒壶喝半壶到一壶清酒,也相当于喝半瓶到一瓶半的啤酒,或相当于喝一到 两杯纯威士忌酒的酒精含量。此时饮酒者会感到周身舒服、口内生香,头脑也很 清楚,充满了期待感。如果不是身体素质异常者,喝了以上数量酒的人与平时无 异,不必担心发生意外。” 她想:自己现在正是处于这种状态。对酒精有特殊敏感的人除外,常人都不 会有什么特殊感觉,也就是说不必担心会发生意外,当然更不会导致杀人。 她又要了第二杯纯威士忌酒。正照小册子上说的,她此时确实感到了精神爽 快。 “血液中酒精浓度为0.0 5 、0.07%时,人开始出现朦胧的醉意,这种情况 相当于用小酒壶喝一至一壶半清酒,也相当于喝一大瓶啤酒……饮酒者会感到全 身温暖。此时要注意控制自己,防止意外发生。” “啊,真的如此?”她暗自低语着。“这可能是以酒量非常小的人做实验得 出的结论吧!” 因为她并没有温暖的感觉,头脑也很冷静,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发生意 外呢? 她不禁喃喃自语道:“此刻,我只想着狄克,想着今天的判决和被判无罪的 比尔,我的心都在流血呀。到底喝多少酒才会使自己焦躁不安呢?大概无论喝多 少酒都不会是那样吧?” “酒保,请再来一杯。”她高举着喝空的酒杯,用力大声喊着。 “血液中的酒精浓度为0.16―0.30%时……”她高声读着。 其实,她的声音并不高。她的头脑很冷静,同时也很明白自己酒醉的程度, 更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她根本不承认酒能使人丧失意志,是的,她 根本不承认。 “那不过是一些酒鬼们做坏事的借口而已,人绝不可能会因为喝酒而不知道 自己的所作所为。”她轻视地撇了撇嘴。 “――饮酒者的自我意识还存在,对别人说的话也还有反应,但并不十分清 楚……如果喝了单人一份的威士忌酒十倍,或两人一份的五倍,那么,脚步就会 蹒跚了,也许会高声大唱,但还没有到达十分圆满的意境。” “圆满的意境?什么是圆满的意境?”她侧过头考虑着。“大概就是指狄克 的演奏吧,失去了狄克,这个世界上也就不再有圆满的意境了。” 没有任何东西能象狄克吹奏的萨克管那样使她陶醉不已,也没有一个人的微 笑能与狄克的笑容媲美。“既然没有什么东西能使我陶醉,那么,喝上十杯、二 十杯威士忌又怎么可能使我醉倒呢?” 如果人的所作所为在他神智不清的时候可以不负责任,那么,自己也要在醉 酒后杀人,这样至少可以替狄克报仇。 象这样糊里糊涂地被杀死,他怎么可能安息呢?现在,他的游魂一定在高声 呐喊:“我是被一个神智清醒的人杀死的!是被一个暗怀杀机的人所杀……” “酒保!”她大声叫。“再给我来一杯。” 她一直喝到了午夜才回到自己的公寓,可她的神智依旧很清醒。她不用任何 人搀扶,一个人走出了出租车,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中途没有摔倒,也没有一 点醉态。 她谨慎小心地换上睡衣,洗了脸,刷了牙,然后进了被窝里。她凝望着枕边 狄克的照片和他的遗物――一只金黄色的萨克斯风。 “你看,我不是还很清醒吗?”她对着照片大声说。“我会慢慢适应的,我 血液中的酒精浓度已超过了0.40% ,可我仍能行动自如。” 说完,她对着照片笑了笑。“狄克,相信我,我能达到目的。也许在我的血 液中已有了一半的酒精时也不会发生意外呢!” 那本小册子上解释,“血液中的酒精浓度在达到0.40%时”,“饮酒者就会 出现异常情况,并且会不断地说醉话。”审判长就是据此来说明比尔行凶时的状 态的。 “不要紧,我会给大家做出证明的,我还要为你报仇雪恨呢。”她又对着照 片微笑着,躺在枕头上睡了。 五 虽然比尔被判无罪,但并不表示因此而获得自由。判决后,他马上被送往医 院作为期半年的酒精及麻醉药物中毒的治疗。 爵士乐队失去了萨克管演奏手和钢琴手,根本不可能只靠查理的鼓和她的歌 声来维持,因此,乐队解散了。 在比尔接受治疗的六个月里,查理靠打零工过活,但大多数时间则是不务正 业地到处晃游。 查理常给她打电话,并且,总是声音忧郁地说:“希望我能成为支持你生活 的力量。”或是“你如果认为我能消除你的寂寞,欢迎你随时来找我。” 其实她丝毫不喜欢查理,与狄克相比,他不过是在月光下的一颗暗淡的小星 星。可她有时因为找不到谈话的对象或无处可去,也会答应同他见面。 他们每次都是在过去常去的洒吧里见面,而且见面后又总是默默地喝酒。 看到她自狄克去世后酒量猛增,虽然查理表面上装似不在意,可有时还是忍 不住劝她要保重身体,千万别成为比尔第二等等。然而,她却一点也听不进去, 依然一个劲地猛喝。 她根本不管酒吧经理或酒保脸上的忧虑神色和查理反复地劝告,反而在为自 己与日惧增的酒量而暗暗高兴。大概她的体质天生就适于饮酒,所以尽管她酒喝 得很凶,可却从没有喝醉过。对她来说,饮酒不是自寻灭亡,而是她生活的支柱。 无论与查理在一起,还是自斟自饮,她总要一再告诫自己,绝不能喝得酩酊 大醉,露出丑态来。 即使有查理送她回家,她却从没有因为喝得行动不便而趴在查理肩上。她总 是站在自己公寓的门前,向查理道晚安,然后用力关好门,谨慎小心地上楼。每 当这时她总能听见查理踏着沉重的脚步不无遗憾的离开走廊逐渐远去。 有时她也会因过度疲倦或绷紧的心弦一下松驰下来而没有卸妆就上床睡了。 但都是在不影响她的预定计划的情况下才这么做的。 有时早晨醒来的,她发现自己要么穿着外衣躺在床上,要么枕头上粘着一个 很显眼的假睫毛,或者床单上沾了口红,与从前她与狄克喝得烂醉后上床,第二 天醒来时的情景一样。每当那时,狄克就会捏着假睫毛取笑她,而她就会不予理 睬地去厨房里冲咖啡。 ――现在,她起床时却是孤零零一个人,自己拿起假睫毛,然后自己为自己 去冲咖啡。……想到此,她开始推算比尔出院的日期,并算计着自己银行存款的 余额。 她希望自己在比尔出院之前能靠那笔钱过日子,而不去外出挣钱。她暗暗告 诉自己,只要比尔出了医院,就不必再为一日三餐费心了。 这话怎么解释呢? 查理说好要告诉她比尔出院的消息,这是她要求查理帮忙的唯一的一件事。 她主要是从查理那儿获得比尔的消息的。 “是吗?”她紧贴着电话听筒,不禁激动地连声呼叫着:“是真的吗?查理, 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比尔?” 在电话另一端的查理似乎很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她此刻的语气在查理听来, 并不象是听到了杀死自己爱人的凶手就要出院的消息,倒象是听到即将与久别的 爱人重逢的喜讯。 “噢,你随时都可以见他,只要你愿意。” “今晚怎么样?不行吗?” 查理没说话。 “查理你怎么?请你转告比尔我今晚想见他。” “好吧!对了,比尔出院后也想见你,还想给狄克去上坟。如果他知道了你 主动要见他,他一定很高兴。” “那好,你今晚约他到我们从前常去的酒吧去,九点钟我准到。” “好的。” “一言为定,查理。” “不过,你……” “你说什么?”她本打算挂断电话,可又听到了查理的声音,慌忙又把电话 听筒放到了耳边。 “是不是你认为一切都无所谓了呢?” “什么一切都无所谓?” “我是指那件事,那毕竟是一件很不幸的事,可你现在的态度真出乎我的意 料。” “啊,原来是这个。”她有意显得很开朗。其实,她很想说:“不!我很在 意,并且一辈子都忘不了。” 但她想如果自己那样说就显得太虚假了。自己毕竟是在做一件光明正大的事, 不必向他们隐瞒。 “没什么要紧的,总之,我们九点钟见面。”她说完后马上挂了电话。 接着,她走到了狄克的照片前,对着照片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这一天我终于等到了。”她说。“我一定要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实现预 定的计划。我没有能够勒死人的力气,因而必须采取绝对可靠的手段,至少应该 做得很完美。” 她回头看了看那个摆在房间角落里的青铜花瓶。“用这个家伙就不会失误了 吧。” 她一边准备外出,一边想:医生用了不少的时间治疗比尔的酗酒、吸毒病, 这真是多此一举,比尔只不过多活了六个月,今晚我就把他送到狄克那儿去。 六 “嗨!” 比尔比以前胖了些,气色也好多了。他显得有些羞怯地向她微笑着,不,应 该说是满含着歉疚。 然而,只是一瞬间,比尔的微笑便消失了,他双眉紧皱,并低下了头,一边 绞着双手,一边用非常细弱的声音说:“实在对不起,我非常抱歉,请你原谅。” 比尔的神情显得愧疚而不安,他的话语是那么坚定而诚恳,所以,在这一刹 那间,她甚至有些想原该他了。 可她马上告诫自己:“不,绝不能原谅他。”一想到狄克的惨死和自己一生 的幸福都让这个家伙给毁了,她就不能原谅他。 “也可能对比尔来说,与其在不断地自责中渡过一生,还不如成全了他,让 他去死更能使他快乐,甚至可以说这是一种能摆脱自责的安乐死,至少我这样认 为。”她一想到这些,心情立刻平静下来,她用美丽的微笑着迎视着面前的两个 男子。 比尔好象得到了神灵的拯救,回报似的看着她,而坐在比尔身旁的查理倒是 以思索的眼神望着他俩。 与以往的情形一样,比尔、查理和她围坐一桌,可是没有了狄克。 “我们今晚要喝个痛快!”她回头招呼酒保。“我们可不是随便来玩的,而 是为了庆祝比尔的出院并获得新生。” “你这样说,我实在是……” “别说了,比尔。查理,你招呼洒保送来威土忌,今晚我要喝个痛快,你们 就算是来陪我的吧!” 两个男子不解地互看了一眼,查理有些迟疑地说:“当然可以,但是比尔刚 刚戒了酒出院呀!” “是这样?”她露出吃惊的神色望着比尔。“比尔,你难道一滴酒也不沾了 吗?” “不,倒不是,只是我没有喝酒的情绪。” “这……” “在医院里你接受了什么治疗?他们一定有意为你洗了头脑,让你成为一个 讨厌酒的人。他们每天给你吃戒酒药吗?” “这个……”比尔苦笑着,明显地表现出不同意她的话。 “好吧,我也不勉强。你可以喝些果汁或可乐,陪陪我就行了,好吗?” “当然好。”比尔又露出了虚弱的苦笑。“我不喝,不过我不反对别人喝, 只是希望喝酒者别象我似的做傻事就行了。” “我想我不会的。”她说。 接着,她端起了酒保送来的酒,可内心里却又加了一句:“我不会做那种蠢 事,因为我会始终头脑清醒。我才是个真正的有杀人动机的人。” 她又转向查理说:“查理,我想你能陪我喝,因为你的脑子没被洗过。” “酒。”查理慌张地举起了酒杯。“我也不能象从前那样狂饮了,也就是说 我绝不能再有从前那种愚蠢酌举动了,这点我与比尔的看法一致。” “是吗?”她心里嘀咕着。“狄克的死似乎使他们都获得了新生。好吧,不 管你们,总之,今晚最好你们都保持头脑清醒,这样还省得给我添麻烦。” 她和查理举起了装有威士忌的酒杯,比尔举起了装果汁的杯子。 “让我们干杯。” “为我们的新生。”她说着闭上了眼睛,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酒。“再来一 杯。”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阵阵歌声。 “在我的皮肤下有你,在我的心深处有你…… 这是谁在唱?是谁在为她唱这支歌?唱这支即将为人们所淡忘了的歌?她已 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开口唱过一支歌。 她端着酒杯,身体深深地埋在柔软的沙发里,她感到周身舒适,如同沉浸在 水温合适的浴池里。她觉得温暖而充实,然而,却没有一点点幸福感。 她的意识非常清楚,从进门到现在她已经喝下了十几杯威士忌酒,但仍察觉 得出比尔和查理不停地交换着困惑不解的目光。其实,她很清楚此时自己的酒意。 她流露出了一丝嘲笑,并又把酒杯移向了唇边,将那灼热的液体灌入了喉咙。 杯子里虽然放着冰块,可她却感到威士忌是那么灼热而刺激。没有刺激性的酒也 就不成其为酒了。突然,她回想起了一支英语歌的歌词:“如果不是你,就没有 了刺激”可有人却把它译成“只有你能使我的心发光”,这样译没有一点刺激。 她暗想着:“这时我血液中的酒精浓度是多少呢?” 可能已达到了0.4 %或0.5 %了吧,可她的头脑非常清醒,清醒得能够带比 尔和查理回公寓,清醒得甚至能够举起那只青铜花瓶砸向比尔的脑门,然后让查 理打电话给110.想到此,她的脑海里又萌生了一个新的念头,要达到目的,该让 比尔坐哪一把椅子?要让查理作为目击者,又该让他坐哪―把呢? 警察到来时,她可以坦然地告诉他们:“我一点没醉,”甚至要强调:“我 是蓄意要杀死他的,根本不是因为醉酒才杀的他,我有罪,我是杀人凶手,我愿 意受到法律的制裁。” 不管警察如何回答她,对她来说都是一种乐趣。她兴奋地想着:警察和法官 会怎么说?人们又会怎么看? “我们该走了吧?”查理小心翼翼地说:“我看你喝得可不少了。” “好吧,”她顺从地点着头。因为一切都按她的计划进行着。“我们走吧, 你们送送我。”她站了起来,有意装做踉踉跄跄的。查理连忙去扶她的肩,比尔 也畏怯地拉起了她的手。 “不要紧吧?喝了那么多。” “不要紧,一点没事。” 她钻入了他们给她叫的出租车。其实,她清楚地知道,他俩一左一右地搀扶 着她,她的心里发出了胜利的欢呼,事情进行的太顺利了。 回到了公寓的房间里,他们二人要扶她上床,她却笑着推开了他们的手。 “我没事,谢谢你们送我回家。你们等一会儿,我去冲咖啡。” 比尔和查理不得不坐下了,就在此时,她举起了那只青铜花瓶,朝眼前的脑 袋猛力抛去――一瞬间,万点星星在她的眼前迸裂了。 七 “我有罪。”她说:“我存心要杀死比尔。他是我爱人的敌人,他杀死了我 的爱人,却逍遥法外,所以我要惩罚他。” 她不住地急喘着。她没有生病,不愿躺在床上说话,她要马上站在法庭上用 坚定的语气告诉所有的人:“我一点没醉,尽管我喝了很多酒,但我的头脑是清 醒的,我是蓄意杀死比尔的。我很清楚自己的所做所为。我愿意受到法律的治裁, 判我刑吧。” 她床边一位身穿白衣的医生轻柔地抚摸着她的眼睑。不住地安慰道:“我知 道了。明白了,我明白你的话,现在你休息一会吧。” 她顺从地闭上了双眼。“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安心地睡一觉了。” 她想着,眼皮感到异常沉重。在弥漫着消毒水味的房间里,她沉沉地睡了。 医生反手把门关好,对等在走廊里的比尔说:“她或许再过几天就能出庭了, 到那时你再与她见面吧!这几天你就别来看她了。” 比尔略微点了下头,他的脸色显得更苍白了。 “你振作点吧,”医生拍了拍比尔的肩说:“我明白你的心情,可事已至此 了,你这样折磨自己又有什么用呢?” 比尔以期待的目光望着医生。 “不管怎么说,她会被判无罪的。尽管她自己坚持说是在头脑清楚的时候杀 的人,其实,酒精已使她的意识混乱了。你看,她口口声声说她为爱人复仇,可 她杀死的却是查理,可见,她根本搞不清自己杀死的是谁。” 比尔无言地点着头,又回头望了一眼病房门,接着,与医生一起沿着走廊向 外走去。 -------- 推理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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