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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它黑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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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它黑鹰 私人侦探史佩特要案录 硬汉派侦探小说的代表作 作者:(美)达希尔・哈梅特 翻译:赵本 编撰:长弓 一 谎报与枪杀 史佩特脸形长瘦,下巴呈V字,有一对灰黄色的眼睛。这天,在史佩特的侦探事务所, 史佩特回来,问一个来访人道:“有什么事吗,温德利小姐?”来访人温德利小姐是一个个 子苗条的姑娘,衣着为深蓝和浅蓝,她怯生生地一笑:“我有个妹妹叫科琳,她在美国失踪 了。爸爸妈妈在欧洲,我一定得趁他们回国之前把她找回来。” 史佩特点点头,他的眉心凝聚起来:“她有其他的朋友吗?” 她绝望池说:“有,叫沙士比,但他什么都不肯说,只是说她很好,很快活,她不肯 来,他就自己一个人来。他――” 这时,史佩特的朋友迈尔斯・阿切尔走了进来。他关切地问起事由。 史佩特说:“温德利小姐的妹妹跟一个叫弗洛伊德・沙士比的家伙从纽约私奔了。温德 利小姐见过沙士比,约好他们今晚见面。温德利小姐要我们找到她妹妹,叫她跟他分手,回 家去。”他瞧着温德利小姐问:“对吗?” “对,”她含糊其词地回答。 史佩特探身拿纸笔。“他长相怎么样?” “哦,他大概有三十五岁。同你一样高。不是生来黑,就是晒黑的。头发也是黑色,眉 毛很浓。” 史佩特在纸上画了几笔,眼也不抬地问:“眼睛是什么颜色?” “蓝灰色的。两眼水汪汪,――哦,对了――下巴上有条凹缝。今天早上我看见他时, 他穿着一件浅灰的上衣,头戴一顶灰帽子。” “他说什么时候来见你?” “八点以后。” “好吧,温德利小姐,我们派个人到那儿去,可能有用――” 阿切尔这时主动说:“我来照顾这件事好了。” 温德利小姐站起身来,感情冲动地向他伸出手。“谢谢你,谢谢你。”她连连道谢谢, 而后告辞。他走后,阿切尔去办他答应的这件事了。史佩特回家休息,没料,半夜里――黑 暗里响起了电话铃声。铃响三遍之后,他抓起电话,震惊地听到,阿切尔在布什街死了。 史佩特立刻来到布什街,看到阿切尔仰面朝天躺在那里,有两个人站在旁边。一个人把 电筒光照在死者身上,另一个拿电筒在斜坡上来回照看。 布什街是条山路,晨雾淡淡地笼罩着它。警官山姆也来了,他是一个大肚子的高个儿, 有一对机灵的小眼睛,厚嘴唇,两颊都是没刮干净的胡子茬。 “我琢磨你一定想在我们把他运走之前来看一看。”他一面跨过栅栏,一面说。 他又伸出一只脏脏的指头,往自己左胸脯捅捅,“正好打中心脏――用这个。”他从上 衣口袋里拿出一支大号左轮枪,枪身的凹缝嵌满了泥,“是威勃利牌,英国造的吧?” 史佩特不感兴趣地点点头,把腿从栅栏上抽回来,“他的枪插在屁股后面,没用过,大 衣掖得好好的,他是在执行任务。” 山姆怀疑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 “按说他应该去跟踪一个叫弗洛伊德・沙士比的家伙,”史佩特说,接着把德利小姐所 说的沙士比的模样形容了一遍。 “为什么到这里来了呢?”山姆不解地问。 “我也不清楚他玩的什么鬼把戏。我们正打算到他住的地方。”史佩特说着转身就走。 在布什街路口一家药房里,史佩特借了个电话说道:“宝贝儿,迈尔斯给人打了一 枪……不错,他死了……你别激动……你立刻去通知他的妻子伊娃……” mpanel(1); 二 高额寻鸟 第二天早晨十点钟,史佩特来到他的办公室。女秘书埃菲正坐在桌前拆看早班邮件,见 到他说道:“她在里边呢。” 正说着,房间门开了,迈尔斯的妻子出来。 她是个金发女人,刚刚三十岁出头,她从头到脚都穿黑,一看就是毫无准备伧促服丧的 样子。 见到史佩特她便大哭起来。他耐心地劝,好大一会,她才抽泣着走了。女秘书推门走进 来,只见史佩特正郁郁寡欢。 “她以为我杀了迈尔斯。”他说,嘴唇动了动,“警察也怀疑我杀了他。” 他又说:“沙土比也死了,死在他准备与温德利小姐会面的那家旅馆前。他背上中了四 枪,手枪打的,子弹从马路对面射来。他当时身上带有一支鲁格子枪,但没来得及用。他就 是迈尔斯原来打算替温德利姑娘跟踪的那个家伙。” 埃菲面带几分苦笑,“哦,是吗?假定我告诉你,迈尔斯的妻子伊娃在我半夜三点钟去 通报消息时,刚从外面回来不久呢?” “你想说什么?”他问,眼神变得机灵起来。 “我只想说事实――她让我在门外好等,自己趁机脱衣服,我见她的衣服都堆在一张椅 子上,帽子和大衣在下面,贴身衬衫在最上面,还暖和和的。她说她已经睡了,可是她根本 没睡”。 史佩特拉起姑娘的手,轻轻捋了两下。“你是个侦探,亲爱的,可是”――他摇摇头― ―“她似乎没理由杀他。” “那么,谁杀的呢?警察真以为你杀了那个叫什么来着?” “沙士比。”他把剩下的烟头扔进黄铜烟灰缸,略一思忖,让女秘书在这里应付,自己 出去了。 史佩特不久来到圣马克旅馆紫色的长廊,在服务台,他向一个红头发的时髦小伙子打听 温德利小姐在不在。红头发小伙子走开了,过了一会儿摇着头回来说:“史佩特先生,她今 天早上付完帐就走了。” “谢谢。”史佩特走过服务台,到后面办公室找了一位熟人弗里德。他让弗里德帮忙查 查温德利小姐的来龙去脉,胖子弗里德法便办到了。他告诉道,她是周二到的,没带箱子, 只有个提包,来后没人给他打电话,信也很少。有人见过她和一个三十多岁的黑黑高个子男 人同去过。她今天九点半外出回来后就退房走了,仅留下一个转交信件的地址――洛杉矾, 大使旅馆。 史佩特说道:“谢谢,弗里德”,转身回到事务所。一回儿,女秘书埃菲告诉他,温德 利小姐打过电话来。 “她说什么来着?”他忙问。 “她要见你。”姑娘拿起桌上一张纸片,念着上面用铅笔记下来的备忘录:“她住在加 利福尼亚街,皇冠公寓一零零一号房间。你去只要找勒布朗小姐就行了。” 史佩特一把拿过备忘录,点火烧掉。然后,他来到皇冠公寓一零零一号。房间门前,温 德利小姐穿着一件束带的绿色皱纱衣服,来开了门。 ――她把他的帽子放在桌上,在一张胡桃木长靠椅上坐下,把指头交叉在一起说:“史 佩特先生,我要沉痛地坦白招认。” “那个――我昨天告诉你的故事,全是假话。”她结结巴巴地说,抬起头用痛苦的、惊 恐不安的眼神看着他。 史佩特一只手掌心朝上做了个手势让她住口,他皱着眉头,嘴边却露出笑容说:“小姐 ――你究竟叫什么?” 她脸红了,喃喃地说:“真名叫奥肖内西――布莉吉・奥肖内西。” “史佩特先生,老实告诉我吧,”她的声音颤抖,差占就要歇斯底里发作,眼睛里只有 绝望的神色,“昨天晚上――这事要怪我吗?” 史佩特摇摇头说:“我没把事情弄清楚之前不怪你,你警告过我们沙士比是个危险人 物,当然你编了一套假话,不过我们并没相信你。”他耸了耸斜肩膀,“我还不能说那是你 的错。” 她说,“谢谢你,”声音很轻很轻地摇摇头,“不过我总在责怪自己。”她把一只手放 在喉咙口,“阿切尔先生昨天还是那么活蹦乱跳的,身子那么结实,精神那么饱满――” 史佩特耸耸肩膀。“现在没时间为那些操心了。”他的声音轻松而坚决。“外面一大帮 子警察、检察官,记者在千方百计打听消息。你打算怎么办?” 她说:“帮助我吧,史佩特先生。我没有资格要求你盲目帮助我,可我这样要求了,请 多多包涵吧。” 史佩特看了看他的帽子,问道:“那你讲,昨晚是怎么回事?” “沙士比九点到旅馆来,我们出去散步――这是我提议的,好让阿切尔先生看见他。我 们到吉利街一家饭店去了,回到旅馆大概是十二点半。沙士比在门口跟我分手,我站在门口 看着阿切尔先生在马路对面跟着他往下走去。” “往下走?你的意思是说往市场街那边走?” “对。” “你知道他们在阿切尔被枪杀的布什街和市场街街那一带干了些什么?” “那儿离沙士比住的地方近吗?” “不近。如果从你住的旅馆到他住的旅馆,到那儿去要走过十来条马路。说起来,他们 走了之后你干什么来着?” “我上床睡觉了。今天早上我出去吃早点的时候,看见报纸的头条标题,一看――我就 上联合广场了。我就知道我得搬,因为我的房间被人搜过一次。昨天下午我找到了这个地 方,就上这儿来了。随后就打电话给你的办事处。” “你在圣马克租的房间被人搜查过?”他问道。 “不惜,就是我上你那儿去的时候。”她咬住嘴唇。“我原来不打算告诉你的。” 他说:“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你。不过,如果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弄不清,我对你也帮不 了什么忙,我一定得知道一点你那个弗洛伊德・沙士比的情况。” “我在远东认识他的。”她慢条斯理地说,“我们上星期从香港到这儿来。他答应过帮 助我。他利用我无依无靠,事事求他,就出卖了我。” “怎么出卖你?”史佩特皱起眉头问道:“你为什么要叫人跟踪他?” “我要知道他走得多远。他连他住哪儿都不肯告诉我。我要调查他在干什么,都跟哪些 人接头等等。” “是他杀了阿切尔吗?” 她大惊失色,兀自看着他,“当然是他杀的。” “他衣里有支鲁格手枪。可阿切尔不是被鲁格手枪打死的。” “他大衣袋里还有支左轮枪。”她说。 “他为什么带这么多枪?” “哦,他靠枪杆子吃饭,在香港时传说他是个赌场保镖,后来赌场老板失踪了,人家说 就他知道老板失踪的事。” 他说:“看在上帝的面上,我这就出去看看能为你办点什么事,一有了好消息我就赶回 来,我按四下铃――长,短,长,短――你听见就知道是我”。 他撇下她转身就走。她站在房间当中,蓝眼睛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史佩特从她那里出来后,回到事务所办公室,一迸门,女秘书告诉他,一个叫乔尔・凯 罗的人找他。 乔尔・凯罗先生个儿不大,中等身材,皮肤黝黑。乌黑的头发梳得光溜溜的,一看就知 道他是个地中海人。他的黑上衣紧紧裹着狭窄的肩膀,身上有一股开普里牌化妆品的香味。 史佩特把椅子转回来问道:“凯罗先生,有何见教?” “能否允许一个外人对你的伙伴不幸去世表示悼念。” “谢谢。”史佩特一言不发,脸上毫无表情。 凯罗站起来,鞠了一躬。“请原谅。我提出这样的问题并不仅仅是出于无聊的好奇心, 我打算找回一件摆设,这件东西――我们可以说――是遗失了。我想,也就是说我希望你能 协助我。” 史佩特点点头,抬起眉毛,表示他正聚精会神听着。 “这件摆设是一个小雕像,”凯罗接着小心地字斟句酌说道,“是一只黑鸟像。” 史佩特又点点头,有礼貌地表示感兴趣。 “我打算代表这件古玩的合法所有者付出五千美元,作为找到它的酬金。”凯罗举起一 只手,条件上有一个,找的人不得提出任何问题。” “五千块钱数目可不小哇,”史佩特沉思地看着凯罗说道。 凯罗微笑着从里面口袋摸出一支小巧、扁平的黑手枪说:“请把两手交叉放在脖子后 面。” 三 地中海怪人 史佩特并不朝手枪正眼望一下,抬起胳臂靠在椅子上,两只手指头叉起抱着脑袋。他的 眼神没异样表情,一直牢牢盯住凯罗。凯罗抱歉地咳嗽一声,神经质地一笑。“我打算搜查 一下你的办公室,史佩特先生。我警告你,如果你想阻拦我,我就打死你。” “搜吧。”史佩特的声音和脸色一样,毫无表情。但是,他猛一转身,肘拐儿一捅。凯 罗的脸猛地往后一缩,但是己来不及了。史佩特右脚跟一下子踩在他那漆皮鞋脚尖上,挡住 这家伙的退路,史佩特的肘拐儿继续朝那张神色惊讶的黑脸上捅去,接着手朝手枪猛击一 掌。他手指刚碰到手枪,凯罗马上就松手了。 他一拳打在凯罗脸上。凯罗眼睛一闭,昏迷过去。 史佩特把这失去知觉的人身上的口袋一一摸了个遍,把口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堆成一 堆。他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开始检查他的战利品。他不慌不忙、郑重其事、彻彻底底地检查 这些东西。 一个又大又软的黑皮夹子,里面装有各种票面的钞票共计365美元,还有三张五英磅的 钞票:一张有许多签证的希腊护照,上有凯罗的姓名和照片,五张粉红色的葱皮纸折起来包 着一页像是阿拉伯文的纸片;一张关于发现阿切尔和沙士比尸体的剪报已经揉得破破烂烂: 四张贝尔维德里旅馆的信纸,其中一张用小字清清楚楚写着塞缨尔・史佩特的名字以及他事 务所和住宅的地址。 他把这些东西都仔细检查一遍――甚至还把表盖打开,看看里面究竟有没有藏什么东 西。 乔尔・凯罗慢慢苏醒过来。他先睁开眼睛,足足过了一分钟才把眼光死死盯在天花板 上。从椅背上抬起头来,惊魂未定地看着办公室周围。凯罗咬着牙,痛苦地说:“史佩特先 生,我本来可以开枪打死你的。” “你本来就打算开枪嘛。”史佩特道。 “我没打算开枪。” “抱歉,”史佩特说,咧开嘴笑笑,露出牙床。“你倒想想看,我发现这笔五千块钱的 交易原来是个骗局,我心里该有多气恼。” “你错了,史佩特先生。那件买卖倒是货真价实的。” 史佩特困惑地眨眨眼睛,“我们最好打开天窗说亮话。” 凯罗猛地一动,恢复了镇静。“如果你比我知道的多,我会从你知道的东西当中得到好 处,你少说也会拿到五千元。” 史佩特冷淡地点点头,朝桌上那些东西挥挥手说:“这么说,我在为你寻找黑鸟的时候 你要付我钱,到手以后给齐五千美元?” “对,史佩特先生;就是说,五千美元除去已经预支给你的――一共是五千美元。” “行,说得有理。”史佩特神色庄重,眼角微微皱起。“你不是雇我去杀人或是去抢劫 吧?只是要把它弄回来,办得到的话,尽量用诚实、合法的手段。” “不错”,凯罗同意地说,他站起身来,拿了帽子,“我住在门维德里旅馆,你要通知 我――就找六三五号房间。我满怀信心地期望我们的合作能得到共同的最大利益,史佩特先 生。” 乔尔・凯罗走后半小时,史佩特一个人兀自坐在桌前,皱着眉头。后来他戴上帽子,穿 上大衣,关了灯,走到灯火通明的街上去。一个个子矮小的年轻人,二十来岁,身穿整洁的 灰大衣,正懒洋洋地站在史佩特房子下面的角落里。 史佩特走上萨特街,那年轻人在附近一家男子服装店前面看橱窗。他赶紧走到戏院前面 人行道上,面对戏院。那个年轻人和另外几个闲人在马夸德饭店逛来逛去。 八点十分,乔尔・凯罗才露脸,他迈着碎步从吉利街走来。 “嗯,我有点东西想给你看看。”史佩特把凯罗从观众的人堆中拉到路边占“看见马夸 德饭店门前那个戴帽子的小子吗?” 凯罗喃喃说:“让我看看。”他看见那张冷冰冰的、苍白的脸,弯曲的睫毛遮住一对往 下看的眼睛。 “他是谁?”史佩特问道。 凯罗朝他笑笑。“我不认识他。” “他到处跟着我,我就只好对他不客气了。” “你认为怎么合适,就怎么办。他不是我的朋友。” “那好吧,要开场了,再见。”史佩特说。他穿过马路,跳上一辆往西开的电车,戴帽 子的年轻人也上了这辆车。 ――离皇冠公寓还有六七条马路,史佩特下车了。他走进一所高大的棕色公寓大楼,转 到大楼后部,穿出后门进入一个狭窄的院子。这院子通往一条黑沉沉的后街。史佩特在这条 街上走过三条马路,这才穿过去走到加利福尼亚街到皇冠公寓。 在公寓布莉吉・奥肖内西马尔欢迎他的那股热情劲儿,说明她没有想到他还会来。她穿 了一件蓝色隐条缎子长袍,那间红色与奶黄相间的起坐间现在布置得井井有条。 ――“你给我带来好消息了吗?”她问道。她笑意里透着忧虑,兀自屏住气。 “我们用不着把没有公开的事说出去。” “那么警察就用不着来打听我了?” 他倒朝长靠椅走了过来,坐下之后,问道:”你这人并不像你扮演的那样吧!” “我不大懂你的意思?”她悄声说,一双迷惑的眼睛直望着他。 “我今晚上看见乔尔・凯罗了。”他说话的语气彬彬有札。 她脸上的高兴劲儿消失了,眼睛牢牢盯住他的侧面。眼神先是害怕,然后变得谨慎;她 不安地问道:“你――你认识他?” “我今晚看见他了。”史佩特头也不抬,说话的声调始终很轻松。“他正要去看戏。” 她从长靠椅上站起身来,走到壁炉前拨弄人。她把壁炉架上的一件摆设稍为挪了位置, 又穿过房间到角落里一张桌上拿了盒香烟。 她不动声色,平静地问道:“他怎么说来着?” “他出五千块钱叫我去找黑乌。” 她吓了一跳,牙齿咬碎了嘴里的香烟,惊恐的眼神朝他一扫,就看着别处了。 她脸上流露出痛心而惶惑的表情:“你自然不会把它乡成真的。” “怎么不会?五千块钱数目可不小呢。” “可是,史佩特先生,你答应过帮我忙的。”她两手拉住他胳臂。“我信任你,你可不 能――” 史佩特温柔地一笑,笑得她神色不安起来。他说,“我答应过帮你忙――不错――不过 你从来也没提过什么黑鸟。” “你可――你不能这样对待我。”她那双钻蓝色的眼睛带着苦苦哀求的神色。 他说道:“我愿意帮助你。我已经尽我力做了。不过你一定得使我信服。你的所作所为 自己完全心中有数,决不瞎猜乱搞一气。” 她咬着嘴唇,看着地上。“我一定得和乔尔・凯罗谈谈。” “你今晚上就能看见他。”史佩特看看表说,“戏就要散场了。我们可以打电话给他的 旅馆。” 她抬起眼睛,心里着了慌。“可是他不能上这儿来,我不能让他知道我住的地方。我害 怕。” “上我那儿去好了。”史佩特提议说。 “那好吧。”她一骨碌跳起来大声嚷道,眼睛睁得又大叉亮,“我们现在就走吗?” 四 信不信由你 他的卧室现在变成了起坐间,因为安在墙上的床已经翻起。史佩特拿了布莉吉・奥肖内 西的帽子和大衣,让她在一张有垫子的摇椅上舒舒服服坐着,然后打电话到贝尔维德里旅馆 去。对方说凯罗上戏院去还没回来。史佩特留下电话号码,要求凯罗回来立刻回话。他在桌 旁的扶手椅上坐下,开门见山地跟这姑娘讲起几年前西北部发生的一件事来。 他正讲到故事的紧要关头,电话铃响了。“喂,”史佩特对话筒说,“凯罗先生吗…… 我是史佩特,你现在能上我这儿――波斯特街――来一趟吗?……是啊,我想是这样。”他 看了那姑娘一眼,噘起嘴,然后很快地说:“奥肖内西小姐在这儿,要见见你。” 布莉吉・奥肖内西皱皱眉头,在椅子里动了一下,没出声。 乔尔・凯罗很激动,很快就来了。他那双黑眼睛红丝密布。没等到史佩特把门开大,他 就扯开又细又尖的嗓子忙不迭地把话倒出床:“那小子在外面守着这座房子呢,史佩特先 生,就是你在戏院门口把他指给我看的人。这事叫我怎么说得清呢?史佩特先生,我上这儿 来是真心诚意的,丝毫没想到要耍花招。” 布莉吉・奥肖内西赶到走廊里,在史佩特背后急着问:“什么小子?” 凯罗脱下那顶黑帽子,生硬地鞠了一躬,一本正经他说:“如果你还不知道,问史佩特 先生好了。我知道的都是他告诉我的。” “有一个小子,到处盯着我,盯了一整夜。”史佩特漫不经心地说。 布莉吉・奥肖内西一把抓住史佩特的胳臂间道:“他跟着你到我的公寓去了吗?” “没有,我起先把他甩掉了。我猜想他是后来又盯上我的。” 凯罗在那儿又一次生硬地鞠了一躬说:“我很高兴又见到你,奥肖内西小姐。” 布莉吉・奥肖内西对凯罗说:“山姆跟我讲了你给黑鹰开价的事,你这笔款子要多长时 间才能准备好?” 凯罗眉毛一扬,微笑着说:“已经准备好了。” 她皱起眉头,问道:“如果我们把鹰给你,你现在就能付给我们五千元吗?” 凯罗不容置疑地微笑。 布莉吉・奥肖内西对他笑了笑说:“可是鹰不在我这儿。” “在哪儿?”凯罗彬彬有礼地表示怀疑。 “在弗洛伊德藏的地方。” “弗洛伊德?沙士比?” 她点点头。 ――“你为谁买这个玩意儿啊?” 凯罗抬起眉毛。“我跟史佩特先生说过了。为物主。” 姑娘脸上满是诧异的神色。“原来你回到他那儿去啦?” “我当然回去。” 她在喉咙里轻轻笑了一声,说道:”我早就应该料到这事了。” 凯罗低声问道:“弗洛伊德到底出什么事了?”布莉吉・奥肖内西右手食指指尖很快在 空中画了一个“古”字。 凯罗说,“我明白了。”不过笑容里带着怀疑。 门铃又响了,这回按得更急。“好了,别出声。”史佩特说,走出房间,把门带上。 史佩特开亮过道的灯,打开通走廊的门,邓迪警官和汤姆・波劳斯站在外面。 “嗨,史佩特,”汤姆说,“我们想你大概还没睡。”邓迪背剪双手,那张严峻的脸冲 到这个私人侦探面前。“人家都在议论你和阿切尔的老婆合伙欺骗阿切尔。” 史佩特哈哈大笑。 ――“根本没这回事。” “人家甚至还说,”邓迪呆头呆脑他说下去,“你是有意派他到上次那个地方去的。” 史佩特像是有点被他逗乐了,说道:“别那么贪心不足。你不能一次把几条人命案子都 算在我帐上。你原来以为我杀了沙士比,因为他杀了迈尔斯;这会儿你又说迈尔斯也是我杀 的了。” 邓迪回答说,“这是你自己提出来的,不过就算我这么说吧。两个人都可能是你杀的, 完全是合情合理的推测。” 起坐间里传来一声尖叫:“救命!救命!警察!救命!”声音很响,又细又尖,是乔 尔・凯罗的声音。 邓迪警官面对着史佩特,毅然决然说:“我想我们要进去看看。”这时又传来了短促的 搏斗声,拳击声,蒙住嘴的喊叫声。 史佩特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说:“我想你们可以进去了。”他让开了路。警官和探长 进门以后,他关上走廊门,跟他们一起回到起坐间。 内室,布莉吉・奥肖内西正蟋缩在桌旁的扶手椅上,手臂捂住脸,双膝缩起来遮住下巴 颏儿。乔尔・凯罗站在她面前,俯临着她,一手拿着手枪,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额头。血从 他指缝里渗出来,流在眼睛上。 邓迪第一个走进起坐间。他一个箭步走到凯罗身旁,一手伸到自己大衣下的臀部,一千 抓住凯罗的手腕吼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凯罗把沾满血迹的手从头上拿开,凑到警官脸前拼命挥舞。手一开,额上就露出一条三 英寸长的大口子。“这是她干的,”他叫道,“瞧。” 邓迪两眼看着史佩特,那双绿眼珠又冷又亮,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他对他的下级说: “行了,汤姆,我想把他们都带走,准没错儿。”汤姆阴郁地点点头。 史佩特离开门口,走到房间当中,顺手把烟卷扔在桌上烟灰缸里。他的笑容举止都显得 和蔼可亲,镇静自若。“别着急嘛,”他说,“事情会弄清楚的。” 史佩特对姑娘鞠了一躬说:“奥肖内西小姐,让我给你介绍一下邓迪警官和波劳斯探 长。”他又对邓迪鞠了一躬,“奥肖内西小姐是我用的一名私人侦探。” 乔尔・凯罗愤愤地说:“不是这么回事,她――” 史佩特赶紧打断他的话,声音虽然响亮,不过依旧和和气气:“我是昨天刚雇用她的。 这位是乔尔・凯罗先生,我跟奥肖内西小姐谈了这事之后,认为从他身上可能打听得出一点 关于迈尔斯和沙上比被杀的情况,所以我约他上这儿来。史佩特说话的时候,凯罗涨红的脸 又露出担心的神情,他的眼睛骨溜溜地转来转去,不安地一会儿盯着地板,一会儿盯着史佩 特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邓迪和凯罗面对面站着。他粗暴地问道:“好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他终于抬起眼睛时,只见他眼神迟疑,小心谨慎,“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嘟嚷 说,看上去倒真是一副为难的样子。 “就讲讲事实好了,”邓迪提议说。 “事实?”凯罗的眼神显得烦燥不安,不过眼光并没有离开警官。“怎么保证我讲的事 实你们会相信呢?” “别拖拖拉拉!你只要宣誓提出控告,说他们揍了你,书记官就会相信你,就会签张拘 票把他们关进监牢去。” 凯罗清清嗓子,紧张地看看房间四周,谁的眼睛他都不敢望。 史佩特转身过来,两手插进裤袋。他站得笔直,趁势居裔临下俯望着警官,露出奚落人 的笑容,说话的神态显示出自己稳操胜算。“谅你也不敢把我们抓进去,邓迪,”他说, “我们要在旧金山每一张报上嘲笑你。你不是想叫我们宣誓互相控告吗?醒醒吧,你上当 了,刚才门铃一响我就对奥肖内西小姐和凯罗说,‘又是那些混帐警察,他们简直越来越讨 厌了。我们来跟他们开个玩笑。你们一听见他们要走的时候,就由一个人大喊救命,看看我 们的能耐弄多久才被他们识破。’后来――” 布莉吉・奥肖内西坐在椅子上捧着肚子,歇斯底里大笑起来。 凯罗先是胆战心惊,后来也笑了,笑容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 “那么他头上和嘴上的伤口呢?”邓迪轻蔑地说,“这些伤口又打哪儿来的?” “问问他吧,”史佩特说,“说不定是他自己刮胡子弄破的呢。” 凯罗不等人问,就立即回答。说话时一直紧张地陪着笑脸,弄得脸上的肌肉都在颤动。 “我摔倒了。你们进来的时候我们正假装争夺手枪,不过我摔倒了。我们假装搏斗的时候, 我被地毯边绊倒了。” 邓迪说:“胡说八道。” 史佩特说:“好了,邓迪,信不信由你。关键在于事情就是这么个经过,我们都会一口 咬定就是这么回事。跟警察开个玩笑并不构成犯罪。你们在这儿又没拿到什么证据。我们刚 才告诉你的都是跟你们闹着玩的。你打算怎么办?” 汤姆看着史佩特的眼睛――冷酷无情、闪闪发光――转身对着邓迪,故意随随便便地 说:“好了,就这样吧?”说着就往门橱迈了一步。 凯罗突然也朝门口走去,一面说:“我也要走了,史佩特先生,麻烦你去给我拿拿大 衣、帽子。” 史佩特问道:“你忙什么呀?” 邓迪生气地说:“既然是闹着玩,可你不是照样不敢留下来和他们在一起吗?” “哪儿的话,”凯罗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谁也不敢看,“不过时候不早了。我――我 得走了,我和你们一块儿走,好吗?” 邓迪第一个走出去,凯罗紧跟着他,汤姆在史佩特面前站了一下,咕哝说:“天保佑你 别胡来。” 五 睫毛上的眼泪 史佩特回到起坐间,坐在沙发一头,肘拐儿撑在膝盖上,两手捧住脸,看着地板。布莉 吉・奥肖内西坐在扶手椅里,正淡淡地向他笑,但他没理她。他眼神狂乱、眉心中的皱纹加 深了,鼻翼随着呼吸一起一落。 沉默了一会儿。史佩特问道:“怎么啦?” “可我还没有,”她说说又住口了,仿佛在仔细斟酌字眼,“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谈完 呢。”她不再皱着眉看膝盖,而用清澈、坦率的眼光望着史佩特。“我们刚刚开了个头,就 给打断了。” 史佩特哈哈一笑,“要我再打电话给他,叫他来吗?” 她摇摇头,不笑了。摇头的时候,眼睛骨溜溜转来转去盯着史佩特。 史佩特站起身往面包片上抹猪肝酱,把咸牛肉夹在面包片中间。然后他倒咖啡,又拿出 一个矮瓶子,往咖啡里兑了点白兰地。他们就在桌边坐下,并排坐在一条长凳上。他说: “你现在可以边吃边谈。” “这只鸟,这只鹰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家都对它那么起劲?” 她嚼着夹肉面包,咽下去,问道:“如果我不告诉你呢?如果我什么也不告诉你,你怎 么办?” “你是指这只鸟吗?” “我指的整个事情。” “不过我看不出你现在还瞒着人有什么用。事情已经一点点明朗起来。有很多事我是不 知道。不过再过一天,我马上能知道你还不知道的事呢。” 她随手拿起一片抹着猪肝酱的面包,放在面前的盘子上。她皱起白皙的额头说:“不瞒 你说,那东西是黑色的雕像,光溜溜,亮晶晶,雕的是一只鸟,一只鹰;也可能是猎鹰,大 概有这么高。”她举起手离桌面约有一英尺。 “这东西怎么会那么重要?” 她喝了一小口咖啡白兰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她说,“他们从来也没告诉过我。 只是要我帮他们把东西弄到手,他们答应给我五百英镑。后来。我们和乔尔分手以后,弗洛 伊德又说愿意给我七百五十英镑。” “怎么个帮法?” 她又把杯子举到唇边。史佩特那灰黄色的眼睛蛮横地瞪着她的脸,一动也不动,手里开 始卷一支烟。她开口了,“帮他们从那个藏着黑鹰的人手里弄出来。”她放下杯子,慢吞吞 地说,“那个人叫凯米多夫,是俄国人。” 他拿着烟卷对她挥挥说:“说下去,后来怎样了?” “就这么些,我都告诉你了。我干了。后来我们发现乔尔・凯罗有意撇下我们,把黑鹰 带走,什么也不给我们。我们就先发制人,对他如法炮制一番。不过后来我的处境也没比开 头好多少。因为弗洛伊德根本没打算把答应过的七百五十英镑付给我。”她说着说着,气得 两眼发紫。“就为这个,我才来找你,请你帮我忙,打听黑鹰在什么地方。” 他瞪着她,“那鹰是什么材料做的?” “不是瓷的,就是黑宝石做的,我不知道。我从来没碰过它。我只看见过一次,一共才 几分钟,是弗洛伊德给我看的,那还是我们刚刚把它弄到手的时候。” 史佩特把烟头在盘子里捻碎,又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份咖啡加白兰地。他脸色开朗起 来,用餐巾擦擦嘴,把它揉成一团扔在桌上,这才随口说道:“你是个骗子。” 她站起身来,在桌子那边俯视着他,脸有点红,眼神阴暗、羞愧,她说:“我是个骗 子,我一向是个骗子。” “别胡扯,那未免太孩子气了。”他和颜悦色地说。从桌子和长凳当中走出来。“你那 个故事里有没有一点真货色?” 她低下头,睫毛上的泪珠在发亮。 史佩特一手托着她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 她垂下眼皮,颤抖地说:“哦,我真厌透了,厌透了整个事情,厌透了我自己;说谎 话,编谎话,不知道什么是谎话,什么是真话。我希望我――”她两手捧住史佩特的脸,张 开嘴紧紧对着他的嘴,身体紧紧贴在他身上。史佩特的胳膊搂住她,把她搂在怀里。他的肌 肉在蓝色的袖子里鼓起来。一只手摸着她的手,手指一半插在她那红头发里,另一只手在她 那苗条的背上摸索着,两眼热情燃烧…… 史佩特起身的时候,天已经开始亮了。他身旁的布莉吉・奥肖内西呼吸柔和均匀,正在 酣睡中。史佩特俏悄下床,走出卧室,把门关上。他在浴室里梳洗完毕,把沉睡的姑娘的衣 服检查了一遍,从她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把扁铜钥匙,就出门了。 他来到皇冠公寓,径自进了大楼,用钥匙打开她的公寓房间。他用稳扎稳打的熟练手法 在整个地方一寸寸探索,细细检查个遍。 他没找到黑鹰,连看上去和黑鹰有关的任何东西也没找到。他找到的唯一一张字条―― 布莉吉・奥肖内西一星期前付的为期一个月的房租收据。 史佩特搜完之后,象来时那样大模大样地走出去,他在一个眼睛浮肿、身体虚胖的食品 商经营的店铺里买了桔子、鸡蛋、面包卷、黄油和奶油。 她己起床,趁她去洗澡梳妆那工夫,他就去做早饭,顺便将那把铜钥匙又放她大衣口袋 里。 她回身到厨房来时,早饭已经放在桌上了。他们坐在昨晚坐过的地方,畅怀大吃,“现 在说说黑鹰的事儿。”史佩特边吃边问。 她放下叉子看着他。嘴巴噘得又紧又小,抗议说:“你不应该叫我说这个,特别是今天 早晨。我不说,也不愿说这件事。” “你这个顽固的、该死的小骚货。”他伤心地说,把一块面包卷塞进嘴里。然后,他们 约定晚上见面,分了手。史佩特出去约了凯罗,――11点21分,史佩特在旅馆服务台前看 见了他。 凯罗疲惫的,脸上每一根下垂的线条都绷紧了。“你早,”他冷冷地说。沉默了一会 儿,史佩特说:“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好吗?” 凯罗仰起脸说:“请原谅,我现在不急于继续你我之间的谈话。请原谅我说话干脆,不 过事实就是这样。” “你是指昨儿晚上吧?”史佩特摆摆手,摇摇头,做了个不耐烦的动作。“我有什么办 法呢?我想你也看得出来,如果你跟她打起来,或者她跟你打起来,我只好护着她。我又不 知道那只混帐黑鹰在什么地方,你也不知道,可她知道哇。如果我不跟她打交道,那我们怎 么才能把黑鹰弄到手呢?” 凯罗犹豫了,半信半疑地说:“我看你总有一篇现成的漂亮话作解释。” 史佩特绷着脸说:“你要我怎么办?装结巴吗?好啦,我们就到那边谈谈。”他带头向 长沙发走去。他们坐下以后,他问道:“邓迪把你带到局里去了吧?” “唔。” “你被警察吓出了点什么呢?” 凯罗的笑容里有着一本正经的满意神情。“什么也没有,我一口咬定你先头在你房间里 说的那套话。”他的笑意消失了。 史佩特嘲讽地笑笑说:“你真的什么也没告诉他们吗?” “这你放心好了,史佩特先生,我什么也没说。” 史佩特用指头在他们中间的皮沙发上咚咚敲着。“邓迪大概还会来找你,你什么也别说 就会过去的。”他站起身来。“如果你在警察局里站着受了一夜审,那就去睡会儿吧,再 见。” 史佩特说罢就回到他那间办公室。刚进门女秘书说: “你那位奥肖内西小姐在里头。她九点刚过就来了,一直等着呢。” 史佩特点点头,好像不出他所料,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古某某打电话来过。” 史佩特眼睛亮了起来。他问:“谁?” “他就说古某某。”“我跟他说你不在,他说‘他来了以后,请你告诉他,古某某收到 他的口信了,打电话来过了,以后还会来电话的。’” 史佩特抿着嘴,像在品尝什么美味。“谢谢,亲爱的。”他说完就推开里间的门,走进 他私人办公室,把门关上。 布莉吉・奥肖内西穿着上次到这个办公室来的那套衣服,从他办公桌旁的倚子上站起 身,飞快地朝他走来,“有人到我的公寓去过了,”她叫道,“什么地方都弄得乱七八糟 的。” 他好像有点惊讶。“少了什么东西吗?” “大概没有,我说不上来。我待在那儿真害怕。我尽快换了衣服就上这儿来了。哦,你 上我那儿去的时候一定给那小子盯上了。” 史佩特怒摇头。“没有,宝贝儿。” 她神色烦忧地望着他:“你今天早上去看乔了?” “去了。” 她迟疑了一下:“为什么?” “为什么?”他对她微微一笑。“我的宝贝儿,因为如果我要把这件乱糟槽的事情理出 个头绪,我就一定得跟各式各样的角色保持联系。”他一只胳臂接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他就坐在她面前的桌上说道:“现在我们得为你找个新的家了。” 她使劲点点头:“我再也不到那儿去了。” 他拍拍大腿旁的桌子,脸上若有所思,随后突然说:”我想出个主意了。等一会儿。” 他走到外面办公室去,随手把门带上。 “你瞧,她那地方有人闯进去过了。这是她一星期里第二次碰到盗窃。如果不是单身的 话,也许会好一些。如果你肯收留她几天,就帮了她的大忙了。” 女秘书埃菲・珀雷因探着身子,诚恳地问道:“真有危险吗?” “我想有吧。” 她咂咂嘴唇。“那样会把妈吓得半死的。我只好跟妈说,这女人是一个没人料想得到的 证人,你要一直把她掩护到底。” “你真是个好宝贝,”史佩特说,“最好现在就带她去,我去问她要钥匙,把她需要的 东西从公寓里拿出来。让我想想看,你们们应该别让人家看见是一块儿从这里出去的。你现 在就回家去。叫辆出租汽车,要看清楚确实没人跟踪你。过一会儿我看准了没人跟踪,就送 她出来。” 六 肥肉古先生 史佩特把布莉吉・奥肖内西打发到埃菲家里去之后,回到办公室。电话铃正响着,他走 到电话前,“喂,……是啊,我是史佩特……对,在我这儿。我正等着你的电话呢…… 谁?……古德曼先生?哦,是啊,不错……现在――越快越好……十二楼C……唔,十五分 钟吧……对。” 史佩特坐在办公桌角上,在电话旁边开始卷一支烟。门开了,伊娃・阿切尔走了进来。 史佩特说:“你好,宝贝儿,”他声音和脸色都突然变得和蔼轻松起来。 “哦,原谅我,原谅我吧!”她哽咽着说。她就站在门口进来的地方,一双戴着手套的 小手,一个劲地揉着一块黑边手绢,惊恐的眼睛又红又肿,盯着他的脸。 史佩特没站起来,他说:“没什么,忘了这事吧。” “可是,”她呜咽着说,“是我叫那些警察上你那儿去的。我妒忌得发了疯,鬼迷了心 窍。我打电话给他们说,如果他们去,就可以弄清楚有关迈尔斯被杀的一些情况。” “我真对不起你。”她哭哭啼啼说。“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了。我真是――真是对不 起,对不起你啊。” “你在哪儿打的电话?” “就在药房,离你那儿不远。哦,心肝宝贝,我――” 他拍拍她肩膀,兴致勃勃炮说:“这一招多荒唐。好啦,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你最 好还是回家去,想想对警察该说些什么。他们会来找你的,也许还是一问三不知的好。”他 对着远处皱了皱眉头。“要不然你还是先到锡德・怀斯那里去一趟吧。”他把搂着她的胳臂 移开,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在背面勿匆涂了三行字,递给了她。“你可以把一切都告诉 锡德。” 伊娃拿着名片走了,史佩特依电话之约来到亚历山大里亚旅馆十二楼C室套房。那扇桃 花心木的门打开了、开门的正是跟史佩特在贝尔维德里旅馆门厅说过话的那小子。史佩特和 颜悦色他说了声“你好”,那小子一声不吭,就站在旁边,手里拉着那扇门。 史佩特走进去,一个胖子出来见他。这个胖子皮肉松弛,粉红色的面颊、嘴唇、下巴、 脖子全是肉嘟嘟的。再加上一个软蛋式的大肚子,四肢就像四个下垂的圆筒。他用踌躇满志 的愉快嗓音热情地说:“啊,史佩特先生,”说着伸出一只手来,活像个胖呼呼的粉红色海 星。 史佩特拉起他的手,笑着说:“你好,古德曼先生?” 胖子举起酒杯,把杯子举到窗口亮处,对着杯子里的气泡满意地说:“祝我们大家开诚 布公,取得彻底谅解。” 他们喝完酒,放下杯子,胖子精明地望着史佩特问道:“你是个嘴巴很紧的人吧?” 史佩特摇摇头:“我喜欢说话。” “好极了,我们谈谈黑鹰好吗?” 胖子哈哈大笑,浑身肥肉随着笑声上下动个不停。“我喜欢这样谈生意,我们一定要谈 谈黑鹰。不过,先生,请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虽然这个问题也许不太重要,可是这样我们一 开始就能取得相互谅解。你来这儿是代表奥肖内西小姐的吗?” 史佩特把长长一缕雪茄烟雾朝胖子头顶上喷去。 史佩特用雪茄指指自己胸脯。“还有我。”他说。 胖子仰天跌坐在椅子上,全身松弛下来。他满意地透了一口长气,“妙极了,先生。” 他用愉快满意的声调说。“我就喜欢一个人能立刻说出他是在为自己打算,我们大家都为自 己打算嘛。那种说他不为自己打算的人我才信不过呢。我最信不过的就是那些死咬住说他确 实不为自己打算的人。” 史佩特还在喷烟,脸上一副彬彬有礼、聚精会神的样子。他说:“嗯,我们现在谈谈黑 鹰吧。” 胖子慈祥地笑笑,脸上的肥肉都凑在一块,一双眼睛只剩下一条黑线。“史佩特先生, 你心里有没有什么谱,这只黑鹰到底值多少钱?” 史佩特漫不经心地在雪茄匣上做了个手势,“噢,真见鬼,”他轻松地说。“我知道这 东西是怎么个样子,但冲你们为这东西连命都不要知道它的价值,当然,我不知道这到底是 怎么回事。” “奥肖内西小姐没告诉你?” “晤。没有。” 胖子的眼睛像两条黑线埋在那堆粉红色的肥肉里。他含糊地说:“她一定知道。”随后 又说,“凯罗也没谈起?” “凯罗鬼着呢。他愿意出钱买它,可他不肯豁出来说给我听那些我还不知道的事。” “我说,如果我把它交给他,我就希望拿到一万美元。” 他在椅子里不停地动,那张椅子容得了他这个身体怎么动他就怎么动。他闭上眼睛,突 然又张开――而且张得大大的――对史佩特说:“可能他们确实不知道。”他那肉嘟嘟的红 脸上,烦扰的皱纹慢慢消失了,一下子竟流露出说不出的高兴劲儿,“如果他们不知道,” 他嚷着说,又重复了一遍:“如果他们不知道,那世界上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啦。” 史佩特耐心地说,“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它在什么地方,所以我们俩才走到一 块来了。” “那好,先生、它在哪儿呢?” 史佩特不理他,“你瞧,我一定得把我知道的告诉你,可你却不肯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这可谈不上公平合理吧?先生。不行,不行,我觉得我们谈生意不能这么个谈法。” 正说着,史佩特左面的门开了,刚才开门迎接史佩特的那小子走进来。那小子眼睛睁得 大大的,瞳孔大得发黑。他目光朝史佩特全身打量了一通,从肩膀看到膝盖,又落在史佩特 棕色上衣胸袋里插的那块紫酱色镶边的手绢上。 “还有一件事,”史佩特又说了一遍,眼睛瞪着那小伙子:“你打主意的时候,让这个 打手离我远着点。我不喜欢他,我会杀了他的。他让我神经紧张,如果他碍我的事,我首先 把他宰了。”那小伙子嘴唇抿成一个可怕的笑容,他眼皮也不抬,也不吭声。 胖子宽容炮说:“好啦,先生,我必须指出你真是个火爆性子。” “性子?”史佩特发疯似地大笑起来。满屋里只听见他那火冒三丈的声音。“好好想想 吧,尽量想想。你得在五点半以前决定,行还是不行,一言为定。”他垂下胳臂,对那和蔼 的胖子瞪了一会儿,又瞪着那小子。然后从刚才进来的门走了出去。 七 捉迷藏 史佩特从古德曼住的那层楼乘电梯下来。他嘴唇干得难受,脸色格外苍白,直到他拿出 手绢来擦脸时,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 他随后上他的一个朋友、一位著名的律师――锡德・怀斯那里去。史佩特进去的时候, 怀斯正咬着指甲,看着窗户发愣。他放下手,把椅子转过来对着史佩特说:“你好,拖把椅 子过来。” 史佩特拖了把椅子在那张堆满纸张的大书桌旁坐下。“阿切尔太方来过吗?”他问道。 “来过了。”怀斯眼里有一点亮光闪烁不定。 史佩特正在卷烟,他抬起眼来,说:“你说迈尔斯送命的那天晚上她上哪儿去了吗?” “跟踪他。” 史佩特嚷道:“她瞧见什么了?” 怀斯摇摇头。“没瞧见什么。那天晚上他回去吃晚饭时告诉她,他在圣马克旅馆跟一个 姑娘有个约会,并跟她开玩笑。” 那律师说,“因此,她就把他们的汽车从车库里开出来,一直开到圣马克旅馆,停在马 路对面,坐在车里守着。她看见他从旅馆出来,看见他盯着一男一女――她说她看见那女的 昨晚还跟你在一起――那时她才知道原来他在工作,刚才是哄她的。她盯着迈尔斯,盯了好 一段路。后来她拿准他是在跟踪那一男一女,她就上你公寓去了,可你不在家。” “因此她又把车开回闹市区。到一家电影院去消磨时间,一直待到半夜。她想那时候她 总可以找到你了。” 史佩特皱起眉头:“她十点半还到电影院?” “她是那么说的――她到鲍威尔街的那家电影院去,那家影院要半夜一点钟才关门。她 说她不想回家,因为她不想在家里等待迈尔斯回来。她说她那时决定不再到你这儿来了。她 说她不知道那么晚到你这儿来你是否乐意。所以她到泰记饭店――在艾丽丝街的那家――吃 了点东西,就一个人回家去了。”怀斯说罢,仰身倒在椅子里,等史佩特说话。 “她回家时,她的丈夫还是没回来。她刚开始脱衣服,你就派人捎去了迈尔斯的死 讯。” 史佩特什么也不说。直到他聚精会神地卷好又一支烟,这才说:“我觉得她说的很全 面,还不错,跟大部分已经掌握的事实吻合,应该相信。” 话说到这里,史佩特告辞。他若有所思地返回事务所,推开门,埃菲・珀雷因正站在外 面那间办公室当中,史佩特进来了。她也心事重重。她那双棕色睛眼望着他说:“出什么事 了?” 史佩特的脸板起来。“什么意思?” “她怎么不来?” 史佩特两步跨到她身边,抓住她的双肩,对着她那张惊恐不安的脸大声说:“她没上你 那儿去?” 她拼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等啊等的,她就是没来,打电话给你,又打不通。 我只好上这儿来了。” 史佩特猛地把手从她肩膀上缩回来,插进裤袋里,发火地大声说:“又是玩捉迷藏。” 史佩特喉咙里刺耳地咕了一声,就往走廊门迈去。“我现在出去一趟,哪怕她钻到下水 道里,我也要把她挖出来。”他说,“你就待在这儿等我回来,或者等我的消息。老天在 上、让我们做点正经事吧。”他出去了。 史佩特走到街角,站在人行道边上,等那个金发红脸的司机把车停好走出来,这才走到 他身边说:“我今天中午和一位小姐坐过你的车。” 那红脸汉子说:“对,我记得。” “我叫你送她到第九街某号,可你没把她送到那儿。你送她到哪儿了?” 那司机摸摸自己的脸,疑惑地瞅着史佩特。“这事我就不知道啦。” “这没什么。”史佩特向他保证说,把自己的一张名片递给他。“如果你怕担风险,我 们可以开到你们办事处去,让你们经理同意一下。” 司机想了一下说、“这么回事:你下车以后,我在萨克拉门托路上又驶了一段,到波克 街时,她敲敲车窗说她要买份报纸,我就停在路口,吹口哨叫一个报童,她就买了份报 纸。” “什么报?” “《呼声报》,后来我在萨克拉门托路上又开了一段路,过了范奈斯,她又敲车窗,叫 我送她到轮渡大楼。” “她那时的神态是激动还是怎样?” “我可没在意。” “你送她到轮渡大楼之后呢?” “她付了车钱就走啦。就是这么回事。” “有人在那儿等她吗?” “就是有,我也没看见。” “她拿着那份报纸吗?” “是啊,她付我车钱的时候,还挟着一卷报纸呢。” “是粉红的一面朝外呢,还是白的一面朝外?” “哎哟,探长,这我就记不得了。” 史佩特谢过司机,给他一枚银元。“给你买包烟吧。” 史佩特买了一份《呼声报》,拿着报纸到一幢办公大楼的门厅里背着凤细看起来。看了 半天,不知所云,他叹了口气,把报纸折好,塞进上衣口袋,卷了一支烟。 后来他走到皇冠公寓去,用布莉吉・奥肖内西给他的钥匙开门,进了她的公寓。她昨晚 穿过的蓝袍子就挂在床脚上。她的蓝丝袜、拖鞋都在卧室地板上。史佩特皱着眉头看看它, 舔舔嘴唇,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什么也没动,然后离开皇冠公寓,又到闹市区去了。 在史佩特的办公大楼门口,他劈面撞见古德曼家的那个小子。他挡住史佩特的路,堵住 门口说:“来吧,他要见你。” 史佩特咧开嘴一笑,冷冷地说:“我没想到你们会在五点二十分之前来。但愿我没让你 们久等吧。” 他们走到古德曼的门口,史佩特敲敲门。 八 瓷釉的背后 古德曼开了门,他那张胖脸上堆着愉快的笑容,伸出一只手来说:“啊,请进,先生! 多谢光临,请进。” 史佩特跟他握握手,走了进去。那小子跟在他后面,胖子关上了门。 史佩特说,“我们谈谈黑鹰吧。” 胖子脑袋朝左一偏,眼睛亲热地盯着史佩特。“行,先生,”他表示同意。“这就谈 吧,”他往手上的杯子里呷了一小口酒。“先生,我敢说干你这一行,像你这样一个有能力 的人,总听到过一些希奇古怪的事情吧。不过这件事一定是你有生以来听到过的最最希奇古 怪的事了。” “简单他说,这只黑鹰是罗徨斯骑士进贡给查理大帝的贡品,先生,它不是普通的鹰, 是只辉煌的金鹰,用精致名贵的珠宝镶嵌而成。后来,流落到西班牙,为了谨慎起见,在西 班牙卡洛斯王朝的战争中,这鹰已经被人涂上了一层瓷釉或是油漆之类的涂料,看上去只不 过是一只相当好玩的黑色雕像罢了。先生,可以这么说,就在这种伪装下,这只鹰在巴黎流 转了六十年。不知跟多少私人收藏家和商人接触过。可他们笨极了。居然没人看出里面究竟 是什么东西。” 胖子歇了口气,笑笑,遗憾地摇摇头。然后继续说下去:“直到1911年,一个名叫卡 里洛斯・康斯坦丁尼的希腊商人在一家冷清的铺子里发现了这东西。卡里洛斯不久就查清了 它的来历,把它弄到手。先生,是卡洛斯亲自查出了这鹰的大部分历史,认出了它的本来面 目。我得到风声之后,想方设法到底逼着他说出了这鹰的大部分历史。” 古德曼坐下来大口喝着酒,用一块白手绢轻轻擦擦嘴。“噢,先生,在追查鹰像的历史 期间,为了保险起见,卡里洛斯把这只鹰又重新上了一层瓷釉,成了现在的样子。他搞到手 一周年那天――我偶然看到份《泰晤士报》,上面登着他的住宅被盗,他本人遭谋杀的消 息。第二天我就赶到巴黎。”古德曼伤心地摇摇头,“那只鹰没有了,被偷去的东西很多。 所以我猜想那个贼一定不知道这鹰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顺便把鹰连同其他赃物一起带走罢 了。因为我敢说,如果贼知道这鹰的价值,他就不会再拿别的东西来增加自己的负担――绝 对不会――至少,除了皇冠上的珠宝,他不会再要别的东西。” 他闭上眼睛,内心的活动使他露出了自满的笑容。他睁开眼睛,继续说下去:“这是十 六年前的事啦。好吗,先生,我花了十六年工夫找那只鹰,我找到了。我追踪这只鹰,一直 追到一个俄国将军家里――那人叫凯米多夫――他住在君士坦丁堡郊区。他一点儿也不知道 这只鹰的真相。可是,他生来就爱有意跟人作对――俄国将军生来爱跟人作对――我向他提 出要买这只鹰,他拒绝了。所以我就派了几个――呃――代理人吧,去设法把它搞到手。说 起来。先生,他们把它弄到手了,可是鹰并没落到我手里。”他站起身来,拿着空酒杯走到 桌边。“不过我就要到手啦,你的酒杯呢,先生。” 史佩特问道:“这么说,这只鹰并不属于你们些人的罗?它原来属于凯米多夫将军?” “属于?”胖于兴高采烈地说,“这种价值连城的古玩,从这个人手里转到那个人手 里,很明显,只要谁拿到了它,就算谁的财产。” “那么它现在是奥肖内西小姐的财产罗?” “不,先生,她是作为我的代理人的。” 史佩特挖苦尴说了声:“哦。” 胖子噘起嘴,有点心神不安地笑着问:“对了,史佩特先生,奥肖内西小姐现在哪 儿?” “在我手里,平平安安地躲起来了。” 古德曼赞同地笑着。“先生,这个我信任你。”他说,“好吧,先生,趁我们还没坐下 来讲价钱,你先告诉我这一点:你准备几时,――或者说你几时愿意――交出黑鹰?” “过两三天吧。” 胖子点点头。他转身走到桌边,斟了威士忌,兑了苏打水,一杯放在史史特肘边;自己 高高举起杯子。“好吗,先生,祝我们双方公平交易,大发利市。” 他们一起喝了酒,胖子坐了下来,史佩特问道:“你说的公平交易是什么意思?” 古德曼举起酒杯对着亮处,充满感情地看着它,又喝了一大口,然后说:“你给我黑 鹰,我就给你两万五千美元,另外两万五千美元,我一到纽约就付给你。” 史佩特喝完酒,把杯子放在桌上,把雪茄放在嘴里,拿出来看看,又放进嘴里,他那灰 黄色的眼睛有点朦朦胧胧。他说:“那可是很大一笔钱哪。” 史佩特把耷拉下来的下唇紧紧贴住上唇,他那双眼睛闪过一道惊恐万分的光――可是餐 前越来越模糊,看不清了,他两手撑着椅子扶手,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又摇摇头,晃晃悠悠 地往前走了步。他声音沙哑地说:“你真该死。” 古德曼跳起来,把椅子往后一推。史佩特拼命把头摇来摇去,那双迟钝的眼睛好容易才 对准了门。他摇摇晃晃地又走了一步,胖子尖声叫道:“威尔默!”一扇门开了,那小子走 了进来。 史佩特走到第三步,他那张脸已变成灰色。他两条腿走到第四步之后就已伸不直了,模 糊的两眼连眼皮也抬不起。他走了第五步,那小子走过去,靠近史佩特,站在他前面一点的 地方。史佩特想走第六步,那小子的腿突然伸到史佩特面前,史佩特被这条腿绊倒,砰地一 声摔了个狗吃屎。威尔默的手仍旧搁在衣服里,俯视着史佩特,史佩特打算爬起来,那小子 拾起右脚,狠狠踢在史佩特太阳穴上,这一脚把史佩特踢得翻了个身。他再一次想爬起来, 可是不行,随即失去了知觉。 九 “鸽子”给烧了 早上六点刚过,史佩特走出电梯,拐过墙角,一眼就看见他的事务所那扇磨砂玻璃门上 透出黄色的灯光。他倏地立定,紧闭着嘴,上上下下看了一阵子,马上迈着大步往门口走 去。 女秘书在外间,里间办公室是空的。他回到女秘书身边,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 她那深色的激动的眼睛瞅见他帽檐下露出来的太阳穴,叫道:“哦,你的头!出什么事 了?”史佩特右面的太阳穴又黑又肿。 “我不知道自己是摔倒了还是挨打了,大概没事吗,不过痛得要命,”他用手指摸摸那 个地方,又赶快放下,一副苦笑变成了狞笑。他解释道:“我去拜访人家,中了人家的迷 药,就此摊手摊脚在人家地板上睡了十二小时。” “太可怕了,”她说。 “我走了以后有什么事吗?” “地方检察官办公室来过电话,检察官要见见你。” “还有个小子捎来个口信――说古德曼先生想在五点半前和你谈谈。” 史佩特关上水龙头,拧开手绢,从小房间里出来,把手绢敷在太阳穴上,“那个我知道 了,”他说,“我在楼下遇见那小子。跟古德曼谈谈,就把我弄成这样子。” 史佩特茫然盯着姑娘,他边说边想,仿佛想理出个头绪来。“他要样东西,以为我能为 他搞到手。我说,要是他不在五点半之前跟我打交道,他就休想弄到手。后来――唔,没错 ――后来我告诉他还得等两三天,他就给我吃了迷药。看来他们不是要把我弄死,他一定知 道过了十小时到十二小时我会起来的。也许,他觉得用不着我帮忙也能弄到它,就先收拾了 我。让我设法插手。” 他说到这儿,想了想,问女秘书:“心肝儿,你有一个叔叔在大学里教历史,是吗?” “是一个表哥,干吗问这个?” “如果我们告诉他一件据说是四个世纪以前的历史秘密,他会替我们保密一阵子吗?” “哦,行,他是个好人。” 她拿起铅笔和本子,坐在椅子上。史佩特又站在她面前,口述了从古德曼那儿听来的黑 鹰的故事。他说完了,姑娘合上笔记本。她抬起通红的脸对他说:“这故事很惊心动魄!真 是――” “那就让你表哥考证考证吧。”史佩特说。他这时感到饿,到皇宫饭店吃了早餐。饭 后,他到亚历山大里亚旅馆去,古德曼不在:他那套房间里的人都不在。史佩特了解到这里 住的人还有威尔默・柯克――胖子的秘书,以及他的女儿雷亚。旅馆职员说,她是个棕色眼 睛的金发姑娘,才十六岁。长得很美。他们还告诉史佩特,古德曼一家是十天前从纽约来 的,现在还没有结帐。史佩特听罢,决定到贝尔维德里旅馆。他在朋友卢克的帮助下上楼到 凯罗房间里。凯罗的床又整洁又平滑,行李计有一只方皮箱、一只旅行袋、一个小皮包,他 在箱子里掏啊掏的,也没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史佩特穿过房间,弯腰翻起字纸篓来。“好吧,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他从字纸篓里拿出一份报纸,当他看见这份报纸就是昨天的《呼声报》时,眼睛顿时一 亮。他摊开报纸,左下角,第二栏底下两英寸式的一块被撕掉了。靠近撕去的地方,上面有 个小标题“今日到达”,下面是: 上午零时二十分――卡帕克号由陈斯托里亚抵港 上午五时零六分――阿巴拉多号由班东抵港 下一行也撕掉了,从剩下来的几个字母能猜测是“由悉尼抵港。” 史佩特把《呼声报》放在桌上,又翻查起字纸篓来。字纸篓底里有一片碎报纸搓成的一 小团,他仔细打开这团纸。在桌上摊平,凑在撕掉的《呼声报》上,三方都对得拢,只有刚 才猜出来的“由悉尼抵港”那方少了半英寸。这部位大到可以登载五、六条轮船到港的消 息。 史佩特立即到《呼声报》营业部,买了一份隔天的报纸,翻到船期消息栏,把报纸从凯 罗字纸篓里拿来的那份对照起来一看,撕下来的那部分是这样的: 上午五时十六分――培希提号由悉尼及帕皮提抵港 上午八时零七分――卡多匹克号由圣佩得罗抵港 上午八时零五分――鸽子号由香港抵港 他慢慢看着这张表,看完之后用指甲在香港二字下面划了一道,用口袋里的小刀把这一 小段裁下来。他把买的报纸和凯罗的那张碎片扔进字纸篓里,就回事务所去了。他在办公桌 前坐下,查了一下电话簿,开始打电话。“请接卡尼一四0一……昨天早上从香港来的‘鸽 子号’停靠在什么码头?”他又问了一遍,“谢谢。”他用拇指把听筒挂钩按下,过了一会 儿再放开,说道:“请接达文波特二0二0……请接侦缉处……波劳斯探长在吗……谢 谢……嗨,汤姆,我是史佩特,跟我一块儿吃午饭好吗……行。”他打第四个电话时说: “喂,锡德――地方检察官约我今天下午两点半去一趟,你四点左右给我来个电话好吗;看 看我有没有事?……你的任务就是要保护我不进监狱……对,锡德,再见。” 他推开电话机,打了个呵欠,伸了伸懒腰,摸摸青肿的太阳穴。他看看表,卷了支烟, 点上火。他正睡意朦胧地抽着烟,埃菲・珀雷因进来了。 埃菲进来的时候满面春风,眼睛发亮,脸蛋通红。“表哥说可能有黑鹰这事,”她报告 说:“他希望有这事,他说,这方面他不算是专家,不过这些名字和日子都是对的。至少你 说的这些典故和作品没有一个是假的。” 她一面用粉红的圆粉扑在鼻子上扑粉,一面对他补充道还有一件事,“我回来的时候有 一艘船失人了,人们正把船从码头上拖出来,那股烟都吹到我们渡船上了。” 史佩特双手放在椅子扶手上急忙问道:“你离开船的距离近吗?看见船名没有?” “看见了,‘鸽子号’。怎么啦?” 史佩特懊丧地笑笑:“姑娘,我要知道原因就好啦。” 十 带血的鹰 史佩特和波劳斯探长在霍夫・勃劳饭店餐桌上吃着咸猪脚。波劳斯叉起一块亮晃晃的淡 色肉冻,正要送进嘴里,半路上又停下了。他说:“嗨,听着,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忘了吧, 他全错了。不过要知道,如果你那么捉弄他,随便什么人都会被你搞得气昏头的。” 史佩特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就为这事来找我的吗?” 波劳斯点点头,把一叉肉冻送进嘴里,咽下去,“多半为这个。” “邓迪叫你来的?” “呸,见鬼!邓迪又没认为你杀了迈尔斯。可是他不带头来一趟又有什么法子呢?你处 在他的地位也会这样子的。” “是吗?他怎么会认为我没杀人呢?你怎么会认为我没有杀人呢?你究竟认为我杀人没 有?” 红光满面的波劳斯的脸比先前更红了,他说:“沙士比杀了迈尔斯。” “你认为是他杀的?” “是他。那把威勃利手枪是他的,打迈尔斯的子弹就是由他的枪里射出来的。” “肯定吗?”史佩特问道。 “完全肯定。”探长答道,“我们找到了一个小伙子――他是沙上比住的旋馆里的服务 员――就在那天早上他在房间里看见过这把枪。他还特别注意了一下这把枪,因为他从来没 见过这种式样的枪。就算枪不是沙士比的,那他那把枪又上哪儿去了呢?而且,托尔斯中的 那颗子弹就是从这把枪射出的。” 史佩特点点头说:“这么说,就剩下沙士比一个人是我杀的了。” 波劳斯在椅子上坐立不安,“老天啊,你怎么老忘不了这事啊?”他诚恳地埋怨道, “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这样大发牢骚就像你忘了自己也是个侦探一样。我想,你从来也没像 我们骗你那样骗过人家吧?” “唉,你呀――”波劳斯看到史佩特的笑容住了口,一句活没有说完,又另外打话说: “我们搞到了沙士比的档案。” “是吗?他是什么人?” 波劳斯嘟嚷说,“好吧,我们了解到他最初在圣路易当打手,由于种种原因多次被捕。 后来他跟迪史西・莫纳汉打得火热,以后他插手的事情都没再出纰漏。那迪克西是地方一 霸,沙士比曾经是迪克西的保镖。当年迪克西欠手下一批弟兄债,不知他是还不起还是不肯 还,后来跟他们闹了别扭,就此出走。沙土比也跟着他走了,那是两三年以前的事――就是 新港海滨划船俱乐部关门那时候,我不知道迪克西在那里面有没有份儿。总而言之,从那时 到现在,无论是他也好,沙士比也好,都还是第一次露面呢。” “迪克西也露面了?”史佩特问道。 波劳斯摇摇头。“没有,”他那双小眼睛目光锐利地盯着史佩特。“没露过面,除非你 看见过他。或者知道有人看见过他。” 史佩特咧开嘴笑着问道:“你们在哪儿打听到沙士比的全部历史的?” “有些是档案里的,其余的嘛――晤――我们从各个地方凑拢来的。” 史佩特又笑了,他看看表,呼侍者过来,要了帐单,“今天下午我和地方检察官有个约 会。”说罢付帐走了。 出来后,史佩特打电话给亚历山大里亚旅馆,古德曼不在。史佩特打电话给贝尔维德里 旅馆,凯罗也不在家,那一天他根本没有回来过。史佩特走进他的事务所,埃菲・珀雷因到 里间办公室来了。她那黑黝黝的脸显得心事重重,满腹狐疑,“你还没找到她?”她问道。 他摇摇头。 她低下头来看着他的脸。“你一定要找到她,已经一天多了,可她――”正说着,电话 铃响了。史佩特拿起电话说:“喂……是的,锡德,没事了,谢谢。……不……当然啦,他 发火了。可我也火了……他编出一段赌徒间的格斗,一些想入非非的故事……我们分手的时 候可没有吻别。我说明了我的观点,撇下他就走了……你大概就是为这事担心吗……好,再 见。”他挂断电话,又倒在椅子上。 埃菲从他背后走到他旁边站着,问道:“你认为自己知道她在哪儿吗?” 他粗暴地说:“她上那儿去了,没人送她去。她打听到这艘船到了,就不上你家,直接 到船上去了。唉,这到底叫人怎么说呢?难道我应该跟着委托人到处转,求他们让我去帮助 他们吗?” “可是,我告诉过你了,那船起火了!” “那是中午的事,当时我已经约好波劳斯,而且跟布赖恩也约好了。” 她对他瞪着两眼说:“史佩特,亏你做得出来。你真是天下少有的卑鄙小人。就因为她 事先没跟你打招呼私自行动,你就明知她处境危险,偏偏坐在这儿袖手旁观!你知道她可能 ――” 史佩特满脸通红,他顽固地说:”她才会照应自己呐,而且一旦她认为需要,时机合 适,也知道上哪儿去找人帮忙。” 听到这副声调,她那对激动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不安的闪光,她说道:“如果你这会儿不 马上到那里去,我去,我还要报告警察,叫他们上那儿去。”她嗓音颤抖,隐隐带着哭腔, “哦,你去呀!” 他说,“好吧,”说罢载上帽子,忽然又把帽子脱下来,拿在手里走出去了。 一个半钟头以后,他回来了,他兴高采烈,进来就问:“我去的时候有什么事吗?” “卢克――他叫什么来着?――就是贝尔维德里旅馆的,大概半个钟头以前打电话来 说,凯罗回来了。” 史佩特突然闭上嘴,一个转身,大步向门口走去,“你打听到她了吗?”那姑娘叫道。 “等我回来再告诉你。”他头也不回地答道,他要去见凯罗。然而不凑巧的是,他没赶 上他。他只好又嘟嚷着走进自己办公室,回答女秘书的追问。 “奥肖内西小姐怎么样了?” 他回答道:“我没赶上她,不过她到那儿去过。” “到‘鸽子号’上去过。” 他点上烟,把打火机放在口袋里,拍拍她的小腿说道: “对,‘鸽子号’。是昨天过晌午就到船上的。船长当时不在船上,他名叫雅各比,她 指名道姓的找他。她就在那儿等他。一直到下午四点,他才回来。然后他们俩一直呆在船长 室里,呆到开饭时间她就陪他一起吃饭。吃完晚饭,船长室又来了三位客人。一个是古德 曼,一个是凯罗,还有一个是那个小子。这三个人一块儿来,当时布莉吉还在那儿。他们五 个人在船长室里谈了很长时间。大约晚上十点左右,船长室里响过一声枪声。守夜的人赶 来,可船长在船舱外堵住他说平安无事。我看见船长室一个角落里有个新的弹孔,从高度看 来,大致可以肯定子弹没打中人。据我了解,只开了一枪,不过我了解的情况也不多。”他 沉着脸又吸了一口烟。“说起来,他们是半夜时分来的――船长和四个客人一起走的――他 们好像都是步行走的,这是我听守夜人说的。情况就是这么些,船长到目前还没下船,今天 中午他本来约好几个货运代理商,结果也失了约。他们要找他报告失火的事儿。也没找 到。” “那么失火的事呢?”她问道。 史佩特耸耸肩。“我不知道。他们发现火是从货舱起的――在后面底层――是今天快近 中午时发现的,可能是昨天什么就起火了。他们已经把火扑灭了,不过损失可不小。船长不 在,大家都不愿提这事儿,但是――” 正在这时,走廊门开了。史佩特赶忙收住口,埃菲连忙从桌上跳下来。可是她还没到当 中那扇门口,一个男人已经推开了门。 这男人间道:“史佩特在哪儿?”听到他的声音,史佩特顿时把身子坐直,警觉起来。 这声音刺耳而粗哑,看样子他十分难受,费了好大劲才吐出这几个字来。只听得他喉咙里咕 噜咕噜直响,仿佛闷得透不过气来。 他就站在门口,顶着门框,头上一顶软帽皱巴巴的。他差不多身高七英尺。一件黑大衣 又长又直,像紧身衣裹在身上,下面露出一只黄爪子,紧紧把一个缚着细绳子的棕色纸包揣 在胸前――那纸包是椭圆形的,比橄榄球大一点。 这高个子站在门口,似乎并没看见史佩特,他说,“你知道――”这时他喉咙里又吐噜 咕噜的,把声音淹没了。他一只手按住揣着纸包的那只手,直挺挺地像棵树一样朝前倒下 去。他瘦长的身躯一动也不动,史佩特忙说:“锁上门。” 埃菲牙齿不住打颤,笨手笨脚地锁上走廊门。史佩特跪在这个瘦子旁边,把他翻过来仰 卧着,手伸进他的大衣里。大衣的里子已经全被血弄湿了,里面那件蓝色双排钮的前克衫也 浸透了鲜血。茄克衫的翻领,靠近胸口处,还有紧挨在胸口下的衣服两边都有湿透的、参差 不齐的弹孔。 “他中了这么多枪不可能走很远的路,如果他――他到底为什么不能在这儿多站一会 儿,把话说出来呢?”他对女秘书皱起眉头,跨过死者的腿,抬起那个棕色纸包。他掂掂分 量,眼睛顿时发亮。他拆开灰纸,露出一个蛋形的灰白色物体,里面用锯木屑塞得紧紧的。 他把塞在里面的东西都撒开扔掉,这才看见那只一英尺高的鹰像,象煤似的乌黑,没粘上刨 花木屑的地方闪闪发光。 史佩特哈哈大笑,他一只手按着这只鹰,张开指头,尽情摸着鹰身上的线条,这时电话 铃响起来。 他朝姑娘点点头,她扭身走到桌旁,拿起话筒说:“喂……是啊……谁?哦,对!”她 眼睛睁大了,“是……是……别挂断……”她突然张大嘴巴,一副害怕的神情,大声叫道: “喂!喂!喂!”史佩特这时已经站在她身边,“是奥肖内西小姐,她找你,她现在在亚历 山大里亚旅馆――有危险。她还没说完就出事啦。快去救她!” “好吧。”史佩特把她推开,弯下腰,把黑鹰放回到那堆刨花里,再塞上纸,一下子就 包起来。他吩咐道,“我一走,你就打电话给警察,就说我接到一个电话,听完电话就跟你 说要出去一趟,也没说上哪儿去。忘了这个玩意儿,把经过都告诉他们,就别提他拿着包东 西。”他咬咬下嘴唇。女秘书惊诧了,指指地上的男人尸体,“行――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咧开大嘴一笑。“我猜他就是‘鸽子号’的主人,雅各比船长。”他拿起帽子戴上, 若有所思地看看尸体,又望望房间四周。 “快去吧,老板。”姑娘直求他。 “好,”他心不在焉地说,“我会赶快走的,趁警察没来,你最好把地板上那片刨花扫 掉。”他摸摸下巴。“你要把门锁上,一直等到他们来。”他说着,走了出去。 十一 并非恶作剧 他把那个包裹轻轻挟在腋下,步伐轻松愉快。出来之后,叫了一辆过路的出租汽车。出 租汽车把他送到第五街的匹克威克公共汽车终点站,他把黑鹰存在那里的行李房里,把收据 放进一只贴着邮票的信封,在信封上写着:姆・佛・霍兰先生,又写了旧金山的一个邮政信 箱号码,封了口,投进了邮箱。做完这一切,他来到旅馆。 史佩特来到十二楼c室,敲敲门。敲第二次的时候,一个金发小姑娘穿着一件黄色闪光 的晨衣给他开了门。这个小姑娘脸色惨白,神情迟钝。她两只手拼命拉紧里面的门把儿,喘 着气说:“你是史佩特先生?” 史佩特说了声:“是。”见她歪着身子要倒下来,就急忙拉住她。史佩特扶着她走,姑 娘摇摇晃晃,迈着七高八低的步子。史佩特脚跟着力,丝毫不受她摇晃的影响,她脸色惨 白,闭着眼睛;他绷着脸,眼神冷酷,留神看着四面八方。 “他们给你吃什么麻药了?是不是给我吃的那种?” 她眼皮抬了抬,勉强说了声“是的”,声音几乎听不出来。 他用刺耳的声音又问:“你是什么人?” 她那句“雷亚・古德曼”虽然声音沙哑,却也听得清楚。 “是他女儿吗?” “是。”这会儿她说话只是咬音有点不准罢了。 “布莉吉在哪儿?” 她在他手臂里挣扎,又一次扭过头对着他。“不……告诉你……睡觉……去救她……” “救布莉吉?”他问道。 “对,……带她……布林格姆……二十六安柯德……快去……来不及了……”她的头倒 在肩膀上。 史佩特粗暴地把她的头扶起来。“谁带她上那儿去的?是你父亲吗?” “是……威尔默……凯罗。”她一个劲儿的折腾,眼皮一动一动的,可就是睁不开。 “谁打死雅各比的?” 她仿佛没听见这个问题,怪可怜地拼命想抬起头,睁开眼,她嘴里叽哩咕噜地说:“去 吧……她……” 他蛮横地一个劲儿摇她。“你醒醒,等医生来了再说。” 史佩特到电话电报公司营业站打了个电话,“请接急救医院……喂,旅馆十二楼C室有 个姑娘中毒了……你们最好派个人来看看她……” 史佩特打完电话,连忙去找安柯德26号,到那里,他发现整幢房子是空的,看样子有 好几个星期没人来过。 史佩特心一沉,返回旅馆,来到服务台前,那儿坐着一个高个儿年轻人,黑黑的脸,神 色庄重,史佩特问道:“十二楼C室古德曼一家在吗?” 那年轻人瞥了史佩特一眼说,“不在”。犹豫了一会儿,喃喃说:“今晚出了件怪事 儿,和他们有关系。史佩特先生,有人打电话给急救医院,告诉他们这儿有一个姑娘生病 了。” “结果没那回事。” “没有,他们房间里没人,他们不到傍晚就都出去了。” 史佩特勉强说了句“那可能是有人搞恶作剧,”摇摇头走了。 半个钟头以后,史佩特来到第九街一所两层楼的砖房门前,按了铃。埃菲开了门,她的 脸显得很疲倦。不过她依然笑容满面,“喂,头儿,进来吧。”她又问:“见到她了吗?” “没见到。”他咆哮着说,“我中了人家的圈套,你肯定刚才听到过她的声音吗?” “错不了。” 他不高兴地做了个鬼脸,“嗯,那是骗人的。” 她把他带进一间明亮的起坐间,叹了口气,他挨着她坐下问道:“事情顺利吧?你没提 那包东西吗?” “没提。我就照你说的对他们说了一遍。他们大概以为那个电话跟这事有关系,所以你 才追出去了。” 史佩特搓着两手,“好极了,”他说,随即皱起眉头。 “除了警察,还有哪个你认识的人来过?” “有,”她端坐着呢。“那小个子――上回替古德曼送信来的那个――来过,他没进 来,因为警察来的时候把走廊门开着,我正好看见他站在外头。” “你没说什么吧?” “没有,你叫我别说,所以我也不理他。过了一会儿我再看看,人已经走了。” 他紧紧握了握她的手,站起身来,“我得走了,已经累坏了,最好还是上床睡觉去 吧!”他回到家时已过午夜。他刚把钥匙插进大门锁孔,后面就响起了高跟鞋脚步走来的笃 笃声。布莉吉・奥肖内西跑上台阶,赶到他身边。她搂着他,倚在他身上,气喘吁吁地说: “哦,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她脸色憔悴,心烦意乱,浑身上下抖个不停。 他一手扶着她,一手开了门,半扶半抱地把她抱进去,“你一直在等我?” “是啊。”她喘着气说。 他们乘电梯上了楼,走向他那套房间,他开门的时候,里面的灯亮了。 姑娘叫起来,紧紧贴着史佩特,大胖子古德曼就在门口里站着,慈祥地微笑着,那小子 威尔默从他们后面的厨房里走出来,两把手枪在他的小手里显得格外大。凯罗从浴室里走出 来,他也握着把手枪。古德曼说:“好吧,先生,你自己也看见了,我们都来啦,现在让我 们进来,坐下,舒舒服服地谈谈吧。” 十二 替死的人 史佩特两手楼着布莉吉・奥肖内西,干笑了几声。 “当然啦,我们谈吧。”古德曼摇摇摆摆从门口往里退了三步,一身肥肉晃个不停。 史佩特带着姑娘走进去,那小个子和凯罗跟着他们也走进来。凯罗在门口停下,那小子 把手枪放好,站在史佩特身后,史佩特扭过头去对那小子喝道:“走开,不许你搜我。”那 小个子说:“站着别动,闭上嘴。” 史佩特的鼻孔随着呼吸一起一落,声音倒挺冷静。“走开,你的爪子敢碰碰我,我就跟 你动枪。问问你们老板,他是要跟我谈,还是要打死我。” 古德曼那双圆滑的眼睛带着笑转向史佩特,他的声音显得很和蔼,愉快,而且心安理 得。“当然是谈,先生,你刚出去过。” 史佩特的眉毛拧到了一块儿了,“对的,出去过,”他说。“我一搞到那只鹰,就想马 上见你。我到布林格姆就是希望跑到那里能跟你们碰头,我不知道你们正到处乱撞,如果晚 了半个钟头。你们无非是想把我排挤出去,赶在雅各比找到我之前碰上他罢了。” 古德曼嘻嘻一笑,那笑声完全是满意的笑。“好啦,先生”,他说,“不管怎么说吧, 你希望碰碰头,我们不是这儿坐齐了吗?” “我正希望碰碰头啊,你准备什么时候付给我那第一期款子,并且把鹰拿去呢?” 胖子抬起头来,亲切地笑笑,把一个信封仍在史佩特身上。 史佩特不慌不忙捡起信封,打开,里面是一叠崭新的千元美钞,史佩特抽出钞票,数了 一下,一共是十张,史佩特抬眼笑笑,“我们说的好像不止这个数啊?” “是啊,先生,”古德曼说。“不过当时我们光是谈谈。”他笑得浑身肥肉一颠一颠 的,笑完之后,他又严肃起来,“现在我要照顾的人也多了。”他那胖脑袋和发亮的眼睛动 了动,指指凯罗,“而且――好吧,先生,总之――情况起变化了。” 史佩特漫不经心地对胖子说:“对,你们现在都凑到一块儿来了,可是鹰在我手里。” 凯罗说话了,那双难看的手紧紧抓住椅子扶手,身子向前深着,一本正经,嗓子又尖又 细:“史佩特先生,我认为必须提醒你,虽然鹰可能在你手里,可是你现在在我们手掌心 里。” 史佩特咧开嘴笑着说:“我才不为这事操心呢,”他直挺挺坐起来,把信封放在旁边对 古德曼说:“我们回头再来谈钱的问题,还有件事要先处理一下,我们一定得找一个替死 鬼。”胖子皱起皱头,象是不理解他的意思,不过没等他开口。 史佩特就解释说:“警察方面总得搞到一头替罪羊――好把这三条人命案栽在一个人身 上。我们――” 古德曼挺有把握地一笑,“好啦,先生,根据我们对你为人的所见所闻,我觉得这方面 我们是用不着操心的。我们可以把对付警察的事交给你,你用不着我们这些外行帮忙。” 史佩特喉咙和鼻子里直哼哼,打断古德曼的话,“对付他们的法子。就是抛出一头替罪 羊给他们,让他们有个替身好把这些事栽上去。这是我们最好的赌注了,把那个小流氓交给 警察,他们――” “不过,我的好朋友,”古德曼反对说,“难道你不明白吗?这一点我连想都没想到― ―这实在太荒唐了,我待威尔默就像待我的亲生儿子一样,确实如此。” 那小子一双淡褐色的眼在睫毛下冷冷地闪光,他声音低沉清晰:“真可恨,你这狗娘养 的……” “好啦,威尔默,”古德曼说,又回过身来对着史佩特。这时他脸色和声音又恢复正常 了。“先生,你的方案我一开头就说过了,根本不行,我们别提了。”史佩特说:“那就 好,现在我再提个建议,当然没有第一个那么好,可是也聊胜于无吧。要听听吗?” “洗耳恭听。” “把凯罗抛给他们。” 凯罗立刻从桌上抓起手枪,两手紧紧握着枪贴在身上,他脸色发黄了,那双黑眼睛一下 子从这张脸瞟到那张脸,瞳仁黑得象两个黑珠子。 古德曼好象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怎么着?” “把凯罗交给警察。” 古德曼似乎想笑,可又忍住了,他终于叫道:“老天爷,先生!”声调听得出他拿不定 主意。 史佩特说话毫无顾忌,这对他们起了作用,“你如果杀了我,怎么拿得到鹰呢?如果我 明明知道鹰没落到你们手里,你们就不敢杀我,那你们想吓唬我把鹰给你们,我会害怕 吗?” 古德曼朝左面偏着头,考虑着这些问题。 乔尔・凯罗从椅子上跳起来,走过那小子身边,站在古德曼身后说起悄悄话来,见此, 史佩特朝那小子说:“二比一,他们要出卖你了,小家伙。” 那小子一声不吭,他膝盖开始哆嗦起来,两条裤脚也抖个不停,古德曼睁开眼睛,凯罗 说完了悄悄话,笔直站在胖子背后。 那小子激动万分,憋得嗓门都呛住了,他失声叫道:“好吧!”一下子把手枪移到胸 前。古德曼一手劈去,抓住那小子的手腕,扳下手,让枪口朝下。他那尊肥胖的躯体趁势从 摇椅里站起来,凯罗急忙赶到那小子另一边,抓住他另一只胳臂。他们跟那小子搏斗,使劲 扳下他胳臂,让枪口朝下。这堆搏斗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只听得那小子断断续续的说―― “好――去――杂种――烟”――古德曼说“得了,得了,威尔默!” 史佩特对古德曼说:“好啦,这就是我们的替死鬼。” 古德曼脸色灰白,眼神阴沉,他不看史佩特,却看着地板,一声不吭。 史佩特说:“别再傻了,这事儿你可不能一笑置之,难道你打算自己去挨子弹吗?”古 德曼双脚在地毯上动了一下,还是没吭声。 史佩特说:“另外一个办法嘛,你们现在不马上答应也行,我把鹰和你们这帮混帐家伙 统统送到警察局去。” 古德曼抬起头来,喃喃地说:“这个我不愿意,先生。” 史佩特说:“你不愿意能怎么样?” 胖子叹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伤心地回答:“你可以把他送去。” 史佩特说:“好极了。” 十三 利益趋使的自招 现在那小子仰躺在沙发上,除了呼吸之外,整个看上去完全像具尸体。凯罗坐在那小子 身边,弯着腰,摸摸他的脸和手腕。把他额上的头发捋到后面去,轻声对他说话,焦急地盯 着他那苍白而平静的脸。布莉吉站在桌子和墙根的角落里,一手搁在桌上,一手放在胸前。 她咬着下唇,史佩特不看她的时候,她就鬼鬼祟祟朝他瞟上一眼。古德曼脸上烦恼的神色消 失了,又变成红彤彤的。他两手插在裤袋里,面对史佩特站着,毫无兴趣地看着史佩特。史 佩特动手卷一支烟了,“我们先把细节说说――他为什么打死沙士比?还有,他为什么,在 什么地方,怎样打死雅各比的?” 古德曼宽容地笑笑,摇摇头,愉快她说:“好了,先生,你不能指望我这么多。我们已 经把钱和威尔默都给你了。这是我们协议的一部分。” 史佩特把打火机凑到烟卷上,“我要的是一个替死鬼,如果没有把握叫他坐牢,他就不 成其为替死鬼了。为有把握起见,我就得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两条眉毛又拧在 一起。“你埋怨什么?如果不把他交出去,你能在这儿太太平平坐着吗?” 古德曼探着身子。胖手指点着史佩特腿边桌上的手枪,“这就是他罪行的充分证据,两 个人都是用这枪打死的。警察方面的专家可以很容易地鉴定那些杀人的子弹是从这枪里射出 来的,在我看来,这足以构成犯罪的充分证据。” “兴许吧。”史佩特同意说,“不过事情要复杂得多。我一定得知道这事情是怎么发生 的,然后才能确定哪些事不宜说出未,应该捂住。” 古德曼停下摇椅,说,“沙士比是个臭名昭著的凶手,又是奥肖内西小姐的同党,我们 知道怎样把他干掉,他让她考虑考虑,觉得到头来还是把她和我们分开为妙。再说,又甩掉 了她身边这么一个凶猛的保护人。你瞧,先生,我说话可是开门见山呐。” “对,就这样说下去,你认为鹰不可能在他手里吗?” 古德曼拼命摇头,“我们从来也没有这么想过。”他回答说,“我们太了解奥肖内西小 姐了。尽管当时我们还不知道她在香港就已经把鹰给了雅各比船长,把鹰放在‘鸽子号’上 运来,不过我们认为,要是只有一个人知道鹰的下落,那准是沙士比。” 史佩特沉思地点点头说:“你干掉他之前没事先跟他谈谈买卖吗?” “谈过,先生,我们当然找他谈过,那天晚上我亲自我他谈的,威尔默两天前就找到了 他。他在哪儿跟奥肖内西小姐碰头,威尔默就盯到哪儿。可是沙士比诡计多端,那天晚上威 尔默到他的旅馆去,打听到他出去了,就在外面等着他。沙士比杀了你的伙伴,回旅馆去 了,正遇到威尔默。威尔默带他来见我,我们对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一心要忠于奥肖内西 小姐。哦,先生,威尔默等他回到旅馆前面,就杀掉了他。” 史佩特沉恩片刻,“听上去倒讲得通,那么雅各比呢。” 古德曼严肃地看着史佩特说:“雅各比的死全怪奥肖内西小姐。” 史佩特嗓音沉重而平稳:“先不提这个,告诉我怎么回事。” 古德曼机灵地朝史佩特看看,笑了。“先生,你也知道,凯罗跟我有联系。那天晚上或 者说清晨,他从警察局出来以后,我派人找他,他就上我那儿去了。我们认识到合伙的共同 的利益。凯罗具有很好的判断力,‘鸽子号’就是他想到的。那天早上他看见报上船期通告 说这船要到了,就想起在香港时听人说过雅各比船长和奥肖内西小姐在一块。当时他就打算 到船上去找她,他以为她已经乘‘鸽子号’走了,后来才知道她还在。奥肖内西小姐把黑鹰 给了雅各比,让他替她带到这儿来,当然雅各比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奥肖内西小姐这方面 可谨慎着呐。”他对那姑娘笑笑,摇了两下摇椅,这才接着说:“我带了凯罗先生和威尔默 一起去拜访雅各比.幸亏我们到的时候奥肖内西小姐还在那儿。不论从哪方面看,我们这次 协商都是很艰巨的。不过最后到了半夜,我们终于说服奥肖内西小姐让了步,至少我们是这 么想的。于是我们就离船回我的旅馆去,准备在那儿付钱给奥肖内西小姐,把黑鹰拿到手。 可是,先生,我们男人本来就应该懂得,不能过高估计自己跟女人打交道的能耐。她和雅各 比船长带着那只鹰,半道上想从我们指缝里溜之大吉。”他快活地笑起来,“上帝呀,先 生,干得可真不赖。” 史佩特看看那姑娘,她那双眼又大又黑,祈求地看着他。他问古德曼:“你在船上的时 候开枪了吗?” “不是有意的,先生、”胖子回答说,“不过我可以说我们――至少是威尔默――应该 对船上的起火负责。我们大家在船舱里谈判的时候,他跑来跑去打算找那只鹰,毫无疑问, 大火是他随便乱扔火柴引起的。” “那就好了。”史佩特说:“如果出了什么岔子,我们需要在审理雅各比谋杀案的时 候,还可给他加上一条故意纵火罪;现在再说说他是怎么打死雅各比的吧。” “好的,先生,我们整天在城里到处乱闯,想找到他,直到今天下午才找到。一开头, 我们只找到了奥肖内西小姐住的公寓。可是我们在门外听听,就听见他们在房里走动。因 此,我们信心十足按了门铃。她问是谁,我们就直截了当地告诉她――隔着门――接着只听 到开窗的声音,当然我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于是威尔默赶紧下楼,奔到大楼后面去堵住防 火楼梯。他刚奔到那条小巷,正好撞在雅各比船长身上,他挟着那只鹰正打算逃走呢。当时 的情况很棘手,不过威尔默还是尽了他最大的努力,他对准雅各比开枪――开了不止一枪― ―可是雅各比硬着呢,他既没倒下,也没扔下那只鹰。他把威尔默打倒在地又跑掉了,当时 是下午,大白天的。威尔默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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