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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教堂位于一条中世纪的巷子里。巷子一头通向那沃纳广场一侧的科索再生街, 一头通向万神殿前面的广场。多年以前,市政当局在巷子的两头修建了人行道,由 于巷子的两边是文艺复兴时期建造的大楼,高楼投下的阴影把这条巷子变成了黑黝 黝的、狭窄的走廊,供匆忙赶路的行人使用。 那辆没有标志的警车越过台伯河,进入了交通混乱的埃马努二世街。两个便衣 警察在争论该在哪里停车。迈克尔・丹尼坐在后排座位上,闭上眼睛,听着,想着。 然后他在座位上转过头去,看着他的周围。想要认出来是不可能的,但是在混乱的 车流里肯定有从梵蒂冈开出来的其他警车。有一会儿他觉得瞥见了一辆菲亚特车, 车的后排座位上坐的是褐色面庞、白色胡子的福尔康。菲亚特车在他们前面一闪而 过,哧溜一下开过了台伯河。 他听见两个便衣警察争论不出个结果来,于是说道,“就停在科索再生街吧。 这是离得最近的一条街。我不会待很久的。你们是警察。我猜,你们不会得到违章 停车的罚单的。” 两副墨镜互相看了看。坐在乘客座上的那个警察转过头来问道,“你一定要去 那个地方吗? 我们可以直接带你去机场,如果你愿意的话。” 开车的那个警察对着他的同事压低嗓子骂了一句。台伯河上响起了雷声,低沉 的轰鸣声在汽车的顶上震动。 “是的,”丹尼说。“那是我的教堂。没有人会更了解它。 而且这是事先安排好了的,不是吗? 我不想让你们两个小伙子遭到处罚。” 听了丹尼的话,他们不吭声了。当汽车开过司铎祈祷会的会院时,天空突然暗 了下来,开始下雨了。雨刚开始下得很慢,好像不能确定它的意图似的,接着大颗 的雨点在人行道上弹跳起来。整座城市看上去就像是醉醺醺的贝尔尼尼设计建造的 一个巨大喷泉:司机打开汽车的前灯,现在外面黑得就像晚上一样。司机瞪大了眼 睛,寻找转弯的地方。丹尼拍了拍他的后背,给他指路。黑色的奔驰车开到巷子的 尽头,停了下来。丹尼顺着黑暗的巷子往万神殿那里看去,除了正在四处跑着避雨 的人以外,什么也没看见。 他裹紧外套,避开他们的视线,抓起了箱子,说道,“十分钟。你们不跟着来 吗? ” “我们护送你到门口,”司机答道。“他们说让你在里面有一点独处的自由。 那个地方只有一个出入口。所以我想,我们可以信任你。面对现实吧。”黑色的眼 镜盯着他。“你能跑到哪里去呢? ” 他的同伴没有说话,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尽管天黑了,他们两个人谁都没有 想到要摘掉墨镜。 “是啊,能去哪里呢? ”丹尼答道,拍了拍司机的后背,然后打开了车门,跨 出去,站在雨中,用身体挡住箱子,尽可能不让他们看见。两个警察也下了车,但 立即冲到附近一幢大楼下躲雨去了。 迈克尔・丹尼在雨中站了一会儿,雨水在几秒钟内就把银灰色的头发淋湿了。 他不在乎。这是一年多以来,他第一次在罗马这么自由自在地不受约束。这让他的 精神为之一振。 这是一件高兴的事,超过了他曾经期待过的任何一件事情。 他看了看周围,只有他一个人不想躲避从阴沉的天空上泼下来的大雨。想要逃 跑是很容易的。不过那两个警察是年轻人,他们很快就可以把他追回来的。而且, 就像他们说的,他能去哪里呢? ’他沿着巷子往前走,走在路的中间,不介意 淋得有多湿。 两个警察在远处跟着他,从一个地方冲到另一个地方,躲避着暴雨。他终于走 到了教堂门口。丹尼闭上眼睛,想起了她,也试图想起那些年以前他自己的样子。 那时候他刚懂得一点“爱”这个字。在其后的岁月里失去了那么多的东西。 “十分钟,”他透过雨幕大喊。“你们肯定,可以不用跟着我吗? ” “绝对肯定,”刚才坐在司机旁边的那个警察也大声朝他喊叫。那个司机正在 忙着对付一根香烟,打火机的小火苗看起来就像是试图穿透黑夜的微型灯塔。连续 两声轰然巨响在他们的头顶上炸开,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骤雨。他们竖起外套的衣领, 紧紧地贴在墙上,眼睛只盯在淌着雨水的黑色石雕像上。 迈克尔。丹尼冲他们两个人笑了笑,然后踏进教堂,向左拐,走进了那间小候 见室。正像他希望的那样,那里边没有人,完全像记忆中的样子,就连那张旧沙发 还在那里,他们在这张沙发上做过那么多次的爱。他朝它走过去,抚摸着陈旧的、 干燥的沙发面,想起了多年以前的感觉,想起了她身上的香味。 “我过去是个傻瓜,”他轻轻地对自己说。虽然,内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 说,她已经快死了。当他们在这张布满灰尘的旧沙发上欣喜若狂地相拥在一起的时 候,疾病的蛀虫在她身体内的什么地方开始蠕动。如果他们结婚了,在同样的一段 时间里,她也会撒手离他而去,留给他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没有谋生之道,被逐 出家门。 这应该是值得的,迈克尔・丹尼想。就为了短短的那几年。他的生命历程在这 个地方分成了两个可能的方向,而两个方向都种下了苦难和辛酸。至少她的一部分 现在依然在他的生命中,可是她受到了伤害,对此他完全应该受到责备。 mpanel(1); “我现在还是个傻瓜,”他说。他把箱子放在一张椅子上,打开它。然后他脱 掉外套,从箱子里取出宽大的牧师长袍,从头上套下去,黑色的长袍落到脚面上。 他又从箱子里取出染发剂,很小心地将染发剂涂在银灰色的头发上,用手指使劲将 深色的染料揉进头发里,完成以后,用一块布擦干净他的手。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呈现出不自然的光泽。除了这一点和脸上多出了一 些皱纹以外,他还可以是三十多年以前的那个牧师,在波士顿贫穷的、缺少足够教 育的爱尔兰人社区工作。一个无名的小人物,一个几乎不会被人瞥上第二眼的人。 他对着自己的形象笑了。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墙上的一排盒子,如他所愿,三十 年来这些盒子没有改变。他有条不紊地、迅速地开始工作,心里清楚不能耽搁了。 他开始关掉教堂里的电灯,一个接一个,把照亮这间小候见室的电路留在最后,终 于他也关掉了那个开关。圣路易吉・迪- 弗朗西斯教堂陷入黑暗之中。他听见大门 那里传来了喧闹声:发自内心的惊叫声,大概是害怕了。砰的一声巨响,好像是一 个灯泡爆裂了。或者,可能是枪声。一些人立即向门口走去。他猜,暴风雨这会儿 已经聚集在城市的上空。这里会剩下很少的一点光线。卡拉瓦乔认得这个场景。 当他走出去,进入中殿时,只有教徒们捐献的蜡烛散发出来的柔和的烛光照亮 着中殿。有什么事不对劲。是黑暗里的恐惧。接着丹尼想起来了,他忘了一件事。 控制油画照明的电表的电路是和其他电路分开的。他没有关掉它。果然一圈明亮的 灯光照着其中一幅画:《圣马太蒙召》。灯光映照在画像上,又把柔软的黄色光线 反射到一排正在赞美画作的游客混沌的脸上。 接着古老的机械装置用完了硬币。电灯关上了。教堂里漆黑一团,只有几处地 方闪烁着微弱的烛光。 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尖叫。他开始行动了,祈祷她还记得他的简短而又精确 的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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