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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科斯塔按响了公寓的门铃。这是在一幢公寓大楼的三层。这幢现代的公寓大楼 离机场两三公里远,刚刚拐出了高速公路。可以经常听到来往车辆的声音,但还是 比他想像得好一些。在与罗斯相处的短短几天里,这个男人在工作之余是个什么样 子已经在他的脑子里形成了一个印象:邋遢,混乱,孤独。他以为罗斯住在比较靠 近城区的某个垃圾堆里。 可是,这里是一幢整洁的大楼,楼梯上摆放着天竺葵,相邻的房子里飘出了做 饭的香味。他希望他曾更多地留意罗斯。特丽莎。卢波已经看出了一些问题,而他 自己的冷漠阻挡了他对罗斯的关注。不过,他禁不住问自己,罗斯是否真的需要他 的关注。 开门的是一个苗条的中年女人,朴素的蓝色衬衫和黑色的裙子,正在变白的头 发剪得极短。她透过黑色的眼镜框瞪着他。他觉得他不受欢迎。 “我从局里来。我是卢卡的搭档。” “是吗? ” “我是来说……”她看上去好像没哭过。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她的脸上满是 怒气。“……我们都觉得很遗憾。我们会尽力帮忙的。” “太晚了,不是吗? 真见鬼,我不是他的妹妹。进来吧。” 她打开房门,他跟在她后面走进了墙上挂着花卉图画的门厅,然后进到了一间 洒满阳光的起居室。房间的角落里,一个三十出头矮矮胖胖的女子坐在一张木头椅 子里。她穿了一件化纤料子的宽松长袍。她的脸色苍白,肌肉松软,可以看得出来, 同罗斯很像。长长的黑发披散在后背和肩头上,像是一个中学女生。 这个女子看见他走进来,张开嘴,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声音,像是一头受伤的 野兽发出的呜咽声。 “尼克・科斯塔,”他说着伸出一只手。“我和卢卡在一起工作。” 她又发出了那种声音,只是这一次声音持续的时间更长,听起来更痛苦。 “玛丽亚是聋哑人,”那位年长的女人说。“我是她的护理员。卢卡不能对付 的时候,我就来这里。” 她转向玛丽亚・罗斯,开始敏捷、快速地向她打着手势。 “我不知道,”科斯塔说。“我连他有个妹妹都不知道,更不用说这些情况了。 我简直不能相信,我们从来没有谈论过这件事。” “别太过于责备你自己,”她说,又开始对玛丽亚比画手势。坐在椅子上的女 子点点头,对他笑了笑。“卢卡就是那样的。我把你的慰问告诉了她。我跟她聊了 一会儿。” “谢谢。”这一切是那么出乎意料。他不知道该问什么,该怎么表示。“她有 多严重? ” “聋哑的程度有多严重? ”那个女人厉声地问道。然后骂了自己一声,走到窗 户前,看着外面的高速公路。“对不起。 别生我的气。我护理玛丽亚已经有五年了。从卢卡把她从护理院接回家,_ 试 图亲自照顾她到现在。过了不久,我意识到,你不只是关心一个人,而是他们两个 人。最近,说实话,关心的是他。他是一个复杂的人。一个好人。并不是说,我的 关心曾经让他感到愉快过。”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就不会让他工作那么长时间了。 昨天晚上……”他说不下去了。罗斯去纳沃那广场是个偶然。 福尔康可以派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去执行那项任务。谁都不该埋怨,除了杀死 他的那个人。 “你怎么认为? ”她问。“他是不是因为她而感到羞愧? ” “不会的。”这是不可能的。“大概他因为他自己不能把事情搞得更好而感到 羞愧。我最近才认识他。有些事情……卢卡心里不痛快。也许是工作的原因。” 她看着他,似乎同意了他的说法。她朝玛丽亚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微笑着 用一只胳膊揽住她的肩膀。“我觉得你说得对。有一次,他对我说,他总是在愤怒 中醒来,因为他不能为她做任何事情。我不认为他是在瞎说。” 一阵急促的手势之后,罗斯的妹妹脸上有了一些笑容,接着又哽咽了起来。 “她不会唇读,总是觉得学唇读太难了。这样一来我对她撒谎就很容易了。” 科斯塔写下他家里的电话号码。“如果她有任何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们 可以在经济方面给予帮助。有抚恤金的。我知道这算不上是安慰,但是告诉我她需 要什么,我会处理的。” 女人看着那张报纸,叹了口气。“她想要她的哥哥回来。” 科斯塔的脸沉了下来。女人羞愧地闭上了眼睛。 mpanel(1); “对不起,”她说。“这里没有什么事情是你能做的。玛丽亚得回到护理院去。 她无法照顾她自己。护理院是惟一的一个她可以得到专职照料的地方。” 他理解罗斯的感觉了。 “没事的,”女人继续说道。“她不会为回护理院烦恼的。 她在那里有朋友。她过去常回去看看。只是……”她停了下来,直到能继续说 下去。“她会想念他的。我们都会想念他的。” “我知道。” 他看了看这套小小的、整洁的公寓。这里到处都有花的图画。 “这些画是玛丽亚的,”她说,注意到了他的兴趣。“是她画的。她又聋又哑, 但她不傻。他也不傻。” 科斯塔走上前,仔细看着一幅整个画面上只有一朵风信子花的油画:黄色的背 景衬托出鲜艳夺目的蓝色。她见过凡・高的画。这幅画充满了生机和幸福。她找到 了让她哥哥不理解的东西,而且可能试图与他分享。 “如果你想看的话,”女人说。“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他的房间。也许那里有些 东西你会喜欢的,可以让你想起他。一张照片。我不知道。他有许许多多东西。” “我对他了解得不是太多。不过我知道有个人会喜欢的。” 她领着他沿着走廊,走进罗斯的房间。卧室不大,从窗户里往外看是公寓大楼 后面的停车场。空气里有一股不新鲜的烟味。屋里有一张铺得整整齐齐的单人床。 一张书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张纸,一本工作日记,一盏台灯。墙上挂着一块软 木板,上面钉满了黄色的便条和照片。科斯塔注视着那几张照片,都是出去旅游时 拍的:在奥斯提亚海滨,医院的集会,乘坐观光大客车在乡村游览。每张照片上都 是他的妹妹,一直在笑,在海滩上,在化装聚会上,在乡村小饭馆吃饭。卢卡让她 高兴,这是他的爱好。 只有一张照片上有罗斯。在某地的一家经典老车博物馆里,兄妹俩坐在一辆布 加迪57敞篷车里。罗斯的手放在驾驶盘上,玛丽亚大笑着坐在旁边的乘客座位上。 罗斯看起来像是另外一个人,一个掌握住了自己的人。 “这是他出事以前拍的,”她解释道。 “他总是这样的吗? ” “不,”她苦笑着答道。“说实话,从我认识他以来,他总是闷闷不乐的。” 科斯塔摸了摸照片。“我不能拿走这张照片。这是属于她的。它太珍贵了。” “这是我拍的。我也去了。我可以再印一张。拿去吧。” 她环视着这间小屋子。“他不喜欢我进到这里来。我想,这里是他不愿让人看 见的地方。有时候他喜欢躲在这里面。虽说如此,房间还是得收拾干净。你自己待 一会儿吧。” 她走出去,关上门。尼克- 科斯塔在那张小小的、整齐的书桌前坐下,看着窗 户外面,看着外面一排排的汽车,远离高速公路的一幢幢公寓大楼。这是一种他从 来不会和卢卡・罗斯联系到一起的生活:一种有序的、负有责任的生活,一种局里 没有一个人会猜想得到的生活。 他翻开书桌上的日记本,立即感到了内疚和羞愧。在这本日记里罗斯记录下了 他自己的另一面:闷闷不乐,忧郁总是让他处于醉醺醺的状态。字迹潦草,歪歪扭 扭,而且写得太小了。日记本里还有一些乱写乱画的东西,可能是魔鬼的脸。 里面还有两小行歪诗,是科斯塔烂熟于心的那首歪诗…… 当我去圣艾维斯时我遇到了一个男人带着七个妻子。 他又读了一遍。这是个隐秘的地方,罗斯带着内心的恐惧在这里面踱步,每一 个人都在这里:福尔康,特丽莎・卢波,萨拉,每一个人。无人幸免。所有的细节 都被记录了下来。 他不奇怪,罗斯为什么不让护理员进来。 科斯塔又看了两页,然后把日记本揣进怀里。他回到起居室,简短而有礼貌地 道声再见,然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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