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30 在这间奇特的八边形房间里的一根直立的檩条旁,被吉诺・富斯留在房间里的 艾丽西娅・瓦卡利尼是绑在椅子上度过的这一夜。只有一次从外面传进声音来:一 个酒鬼唱着歌回家。她的嘴被勒住了。她被绑着。她什么也做不了,她什么希望也 没有。他很快就会返回来的,她知道,然后不会再耽搁了。基于某种奇怪的想法, 这个疯子相信,他是为她好。他“道歉”的方式只能让她感到恐惧万分。没有劝说 的可能性,不指望会出现宽厚仁慈的事情。让他心绪狂乱的画面――电视上的画面 ――打乱了他精心设计好的事情的先后次序。 她睡着了,睡了多久,她只能猜测。当日光透过狭长的窗户照进房间里的时候, 她醒了。附近一定会有人。一定会有人来,她相信。即使是在八月,高温天气使街 上显得空荡荡的,但这里还是罗马。在这些中世纪的断壁残垣的那一边,这座城市 照旧充满了活力。议会大厦的卫兵们很快就会打开办公室的门。秘书们会传递信件。 她通常会在早上到附近的小咖啡馆喝一杯意大利泡沫咖啡,今天咖啡馆的伙计们会 纳闷她为什么没来。艾丽西娅・瓦卡利尼是个受习惯驱使的女人。 会有人注意到她的缺席。她相信,到午餐的时候,有人会提出疑问。她应该在 十点参加一个欢迎到访的布鲁塞尔官员的会议。她从来不会漏掉这样重要的事情。 她工作勤奋,不过她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所以到下午两点,最迟到三点的时候,就会有人去她的公寓查看,发现她昨天 根本没有回家。警察就会介入,会提问题,没有现成的答案。 她试图使自己相信,通过这一系列乱七八糟、微不足道的发现,她还是有希望 的。这是不可能的。他会回来的,当他回来后,他就会完成他所希望完成的事情。 他会急于了结她,然后去做下一件事情,不管下一件是什么事。 那本书还摊开在地上。她不去看它。她想,这位音乐家的保护神应该有个更美 好、更快乐的形象,不是一具包在裹尸布里的白色大理石尸体,在那尸体的脖子上 还有三道看得见的伤口。艾丽西娅・瓦卡利尼的脖子上只有一道伤口,伤口不深, 富斯从屋子里跑出去后不久,血就止住了。她相信,一道伤口足够了。她闭上眼睛, 想要知道她心里是否还有祈祷的力量。现在希望很渺茫。 楼下传来了声音。她的心里燃起了希望。脚步声越来越响。熟悉的脚步声:坚 定,沉重。她闭上眼睛,眼泪淌了下来。 当她睁开眼睛时,吉诺・富斯正站在她面前,很烦恼的样子。他穿着一件方格 子衬衫,上面沾满了脏东西,衬衫的前襟被撕破了。他张着嘴,气喘吁吁的。她不 知道他这是怎么啦,无法决定他那古怪的样子是吉兆还是凶兆。他开口说话了,一 连串的有关教会和女人背信弃义的胡言乱语。电话响了。 电话放在她对面窗户旁边的餐具柜上。他走过去,拿起话筒。 她专心地听着。他的声音里有些许的阿谀奉承。她还是第一次注意到这一点。 大多数时候,他似乎是非常自信的,很有独立行动的能力。 他不说话了,低着头。这是坏消息。她闭上了眼睛,祈祷有人会来,很快就会 传来警察破门而入的声音,警察会冲进这座奇怪的、修道院式的监狱。 “不,”他急切地对着话筒说道。“这是不可能的。你不能那么要求。我要去 哪里? ” 他安静地听着,弓着背,悲伤和愤怒扭歪了他的脸。但是他会做要求他做的事 情,她想,也许是世俗的赎罪。 “狗屁! ”他大叫。 他把电话扔到地上,在地毯上踢来踢去。她看着他在这间不通风的小房间里狂 怒地横冲直撞,抓住窗帘,抓住房间里的装饰物,抓住任何他的手可以抓到的东西, 然后把这些东西摔在地上,砸个粉碎,大声叫骂着。 他们会听见的,她想。有人知道。有人来了。他们会听见的。 他走到她的背后。她浑身发冷。两只黏糊糊的手从她的脖子后面绕过来,紧紧 捂住她的脸,把她的头抬起来,让她看天花板上那些令人作呕的、可怕的照片,在 这之前她一直在回避看那些照片。那是一些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女人们也在看着她, 她们脸上的表情是呆板的,好像她们不介意,或者希望自己离开这个画面。 “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他在她的耳边喃喃地说道,几乎要喊了起来。“看 看,已经做成的事情,而且是非做不可的。”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膀胱,一股暖流顺着大腿往下淌。他的两只手又在移动。勒 在嘴上的布条松开了。他解开系在她头后面的结,勒嘴的布条滑落到她的身上。艾 丽西娅.瓦卡利尼呻吟着,很高兴又能痛痛快快地呼吸了。 接着,他又绕到她的面前,她看着他的眼睛。他又变了。 这是一个不同的人,一个充满了信心,坚决果断的人。他的手举起来,突然打 了她一记耳光,她喊叫起来。那只手返回来,又打了她一记耳光,他的指关节重重 地打在她的嘴唇上。她尝到了血的味道。她有了新的感觉:一种针对她的强烈的个 人憎恨。 “婊子,”他咬牙切齿低声地说。“你们都一样。魔鬼的出入口。你知道这句 话吗? ” “对不起……” “闭嘴! ”他又举起拳头,停在那里。她明白了。她安静了下来。 他用手抹了抹嘴,思考着什么。她注视着他,静静地。不可以反抗,不可以恳 求。现在是他在做决定,他这一刻是疯狂的、充满暴力的,而在下一刻他又是懊悔 的,或者至少是迟疑不决的。 “他们来了,”他说。“到这里来! 到我的家里来。我的家。” 她开口说话,非常轻,非常平静。“别把事情搞得比现在还要糟糕。” 他凝视着她,很纳闷。“会变得很糟糕? 怎么会呢? ”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神情。某种疑惑。她有说服他的机会了。“我可以帮助你,” 她说。“我有很多朋友。我可以告诉警察,你是友善的,你不是故意的。我们都犯 了错误。” “我们都要到地狱里受煎熬的。” “不,”她说。“那是过去的说法。现在连教会都不再相信这种话了。” “那么,他们都是傻瓜。”他叹了口气。“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没事,”艾丽西娅・瓦卡利尼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的脸非常奇怪。以某种眼光看,他很英俊,用另一种眼光看,不知为什么, 不但丑陋而且虚假,像是中世纪油画里的人物。 “你不懂,艾丽西娅。我道歉是因为我不能公正地对待你。在特拉斯特维莱的 圣则济利亚堂。你的死亡方式,一种献身于宗教的方式。这种方式可以帮助你洗清 你的罪恶。也许是拯救你的方式。现在这一切都不可能了。他们要来夺走我的家。 他们认为他们可以抓到我。他们非常、非常愚蠢。” “这是可以解决的。我可以帮助你。” “大概是吧。”他思索着。现在他就像在餐馆里表现的那样很有理智。他心里 有事。他朝堆在地上的爵士乐唱片走过去,在唱片堆里快速地翻拣,找到了一张他 想要的唱片,然后把唱片放进hi.fi音响里。房间里响起了电子小提琴高亢、轻快 的声音。然后,他又回到她的身边。 “你见过一个人用手击碎一块砖头吗,艾丽西娅? 我去的那个武术馆。他们告 诉你如何用手击碎砖头。他们把秘诀传授给你。” “没有,”她轻轻地回答道,不希望刺激他。 “秘诀是你不要试图去击打那块砖头。你要瞄准的是砖头后面的一个想像中的 东西,那是你要摧毁的东西。由于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个看不见的地方,把那里当作 你的靶子,于是得到了你想要的结果,你击碎了砖头。明白了吗? ” “我想我明白了。你能不能把我解开来? 求你了,我都动不了了。我需要去卫 生间。” 他摇摇头,她似乎没有领会他的意思,这让他很生气。 “这是很重要的,艾丽西娅。我们真正的目标是在远处,它不是我们看得到的 东西。一直以来我们所做的事情,我们所触及到的事情,我们所摧毁的事情都是无 关紧要的。最后的目的才是重要的。你用心的话,就能够看到它,知道你将要到那 里去。” 她注视着他,不喜欢她看到的样子。“他们很快就会到这里来的。如果他们发 现我不是像现在这个样子,这样看起来会是最好的。你能理解的,是不是? ” “当然,”他说着走到她的身后。脚下的地板开始移动了。 椅子向前倾斜九十度,富斯在往下推椅子,直到艾丽西娅・瓦卡利尼跪在地上, 头向下垂着,眼睛盯在污浊的破地毯上。 她等着他来抓她,觉得他在弄绳子。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吉诺・富斯又站到 了她的面前。这一次,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剑,那把闪闪发光的、已经砍过她一次的 长剑。 “耶稣基督。”她看着剑,觉得呼吸停止了。“别,”她低声地说。 可是富斯没有听到。他的眼睛看着绑住她的椅子,看着她脖子下面的那片空地。 他走到她的边上。她只看得见他的脚踝:白色的袜子,黑色的运动鞋。她听到 那把剑刺穿房间里闷热潮湿空气的声音,一个奇怪的记忆从遥远的历史中浮现出来 :安妮・博林死于法国加来的剑客之手,而同意安妮・博林的请求,用剑处死她, 使她不必死在传统的刽子手的斧头之下,就亨利八世而言,这样的仁慈是苦涩的。 因为他的名声,那位法国剑客被临时引荐给亨利八世。那把剑有着斧头不可能有的 干净利落的效率。剑客把剑藏在稻草下面,站在安妮・博林的身后,听着她说完最 后的一句话,然后一剑砍下了这位失宠皇后的头颅。 她可以听见:当她的刽子手练习击剑时,看不见的、银色长剑敲打在她的背上。 她可以想像得出,他举起剑,把剑向里弯曲成一个非常有力的弧形。 什么都没有想,她抬起了下巴,用力闭上了眼睛。她不想看。她不想去考虑剑 没有砍中她的脖子,而是敲碎了她的后头骨。 在这个奇特的时刻,她想起了很早以前上过的历史课:安妮・博林最后的一句 话,“我把我的灵魂托付给耶稣基督”。 说出这句话是不可能的。这是侮辱,她想。 音乐结束了,唱片自动倒回去。如泣如诉的小提琴声又响了起来。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