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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当福尔康扼要地说明了在城市郊区某处安全的房子里实施保护性拘留后,萨拉 立即就同意了。他们离开警察局以前,在尼克・科斯塔的坚持下,看了电视新闻。 他不想让她在无意中看到这则新闻,他还想要她明白,媒体会尾随他们到农场去, 他们在那里会被小心地圈在一个福尔康的人完全能控制的地方。 她注意到了科斯塔表现出占有欲的画面,而画面里的她还是像往常一样的低眉 顺眼,她看出了新闻里的欺骗。科斯塔表示道歉。她只是说:“这是你的工作,不 是吗? 可是我不懂,为什么你认为他会来。如果那一带有那么多的警察,还有记者。 这是很愚蠢的。” “这是一场赌博,”他回答道,试图使他自己相信。“我们希望他会忍不住过 来看一看。” 这是他所能说的。他断定,福尔康不是要抓住这个渺茫的机会,就是在实施一 些更深奥的计谋。 在汽车里,他把马可的情况都告诉了她,毫无保留。令他惊讶的是,她转过脸 来,注视着他,她的眼睛里有一些新的东西,那是同情,也许还有更多的含义:理 解。 “你要我做什么? 我跟他说什么? ”她问道。 “对此我没有一个简单的答案。至少我自己从来没有找到过这么一个答案。就 像正常人那样对待他。我想他喜欢那样。他喜欢逗乐,也喜欢有人逗他乐。” 在接下来的行程中,她没有再说话。十五分钟以后,他们离开了城市,进入了 亚必古道,驶过云集在前门的大批记者。 碧站在大门的入口处,等着。她穿着艳丽的花衬衫和奶白色长裤,晒黑的双臂 交叉抱在胸前。对欢迎一个陌生人进入这栋房子,她的心里似乎很矛盾。 “他怎么样? ”尼克问道。这是每次必问的问题。 “饿了。他这么说的。你让他一直等着。” “对不起。”他看了一眼萨拉。“我们有个客人。” “我也这么认为。”她伸出纤细的手,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萨拉‘法尼斯。“别 让那个老家伙说服你给他酒喝。或者任何那一类的东西。他病了,但他还是爱胡闹。 还有,要当心那条狗,它对女人是很无礼的。这是家族特性。” 从半开的门后面传来抓挠的声音。一只爪子在拨弄大门,拨拉出足够让一个小 身子挤出来的缝隙。皮皮看见碧,立刻坐下,发出低沉的吼声。 “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碧问道。 萨拉蹲下去,伸出手去抚摸那小东西的头。它警惕地看了看她,然后抬起下巴, 欣然接受萨拉的抚摸。它身上皮毛的颜色是典型的小猎犬所具有的颜色:白色、棕 色和黑色,现在明显地夹杂着因年老而生的灰色毛发。 ‘“你似乎被接受了,” 碧说,很惊讶。“这样的荣幸是不常见的。我认识这家伙有十几年了,它只在最近 几个月才停止咬我。” 萨拉笑了,更温柔地抚摸那条狗。皮皮闭上眼睛,很高兴的样子。“狗比人更 容易相处,”萨拉说。 “它是科斯塔家的成员,”碧答道。“对它来说从来就不存在‘容易’这个词。 我说得对吗,尼克? ” “完全同意,”他亲了亲她的脸颊。“谢谢,碧。你明天能来吗? 我不想勉强 你,如果有难处的话。” “我不想去别的地方,”她说。萨拉注意到,她在说这句话时,没有看着尼克 的眼睛。“这是很自私的,我知道。你不能不让我来。” “我没想过要这么做。他需要你。我们都需要你。我们一直以来都是需要你的。” “永远是忠诚的仆人,”她说,有几分辛酸。“对不起。 我……” 她摇摇头,轻快地朝她的汽车走去。萨拉目送着她离去。 她是个易动感情的人,她想。科斯塔家的儿女需要她,她也需要他们。 那条狗看着萨拉,叫了一声,然后转过身走进屋子。萨拉跟着它走进去,直接 走向坐在轮椅上的马可・科斯塔,握着他的手,微笑着聊起了天,尼克从没指望过 有这样的聊天。他拎着萨拉的包上楼去,马可带她在底楼转悠,皮皮忠心耿耿地跟 在他后面。接着尼克带着萨拉看了看房子的其余部分。她住二楼朱丽亚的房间―― 六个房间中的一个,在尼克住的房间的另一头。屋子里有浴室,就像这栋房子一样, 这屋子是安全的。整栋房子只有一扇门通向农场。尽管很不方便,但是当年马可坚 持要按照真正的农庄生活来设计房子。他的儿子现在很满意,就他向福尔康提出的 那个目的来说,这里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而且他还惊讶地发现,透过萨拉热情的 眼睛,他正以不同于过去的眼光来看待这栋房子。参观结束后,萨拉跟随尼克来到 楼下,自从他们第一次相遇以来,她这会儿看上去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欢悦。根据 她过去的自述,尼克意识到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是陌生的:一个家。 mpanel(1); 马可・科斯塔已经换好了吃晚餐的衣服:白色的衬衫,碧把它熨得平平整整的, 黑色的长裤,脖子上的一条丝绸围巾遮住了手术后留下的伤疤。老人仔细地梳理了 稀疏的头发。厨房的聚光灯把他的脸照得格外苍白。尼克- 科斯塔是看着父亲那张 圆圆的、亲切的、固执的脸长大的。现在,这张脸在疾病的折磨下变了形。富有弹 性的皮肤变得松弛了,存在于外表之下的活力仿佛正在消失。这只是身体的疾病而 已,父亲的性格和敏捷的头脑并没有被削弱。 他们三个人围坐在餐桌旁,吃着通心粉和沙拉。尼克・科斯塔吃惊地发现,在 这个场合里只有他一个人感到不自在。 萨拉和他的父亲似乎已经互相接受了对方,就好像他们找到了共同之处。 “您的房子很漂亮,”萨拉说。 “我们自己盖的,”马可夸耀着。“这么说吧,大部分是自己盖的。用的都是 本地的石料。这里的砖头石块也许被塞内卡(塞内卡,古罗马的雄辩家,悲剧作家, 哲学家和政治家,公元一世纪中叶罗马学术界的泰斗人物。)摸过。别相信报纸上 写的那些有关‘赤色马可’和他的乡村宫殿的胡言乱语。我买下这块地方的时候, 没有一个人愿意住在这里,它几乎没有花我什么钱。我不在乎它现在值多少钱。你 所看到的都是我们自己创造的,通过我们自己的劳动,没有任何人的帮助。” “哦,是的,”尼克附和。“我同意。有五年的时间我是睡在一间没有暖气的 卧室里,隔壁是没有自来水的浴室。我们获得了良好的无产阶级教育。” “完全正确,”他的父亲表示。 “只是,”尼克反对,“我记得您好像是在漂亮舒适的市议会公寓里长大的… …” “这就是为什么我知道什么东西对我自己的子女来说是最好的。看看这个地方, 尼克。它对你来说太熟悉了,所以你不能正确地理解它,但我还是能记得,我们在 这里投入了多少力量。我看到这些砖块,可以回想起你的母亲涂抹灰泥的样子。我 会摸摸被你涂过灰泥的地方,你的活干得也很漂亮,那时候你十三岁。你很可能成 为一名建筑工人。结果他的妹妹成了手艺人。待一会儿我让你看看她的画。她继承 了她母亲的禀性。而他所具有的禀性都是出自于我的,我猜。” 萨拉举起了酒杯。“我认为你们两个人都没什么可抱怨的。” “是的,”马可应道,很有几分自豪地看着他的儿子。“我相信我们没什么可 抱怨的。” “喝酒,”老人悲哀地说着,看着萨拉酒杯里的葡萄酒。 “没了乐趣。”他坦率地注视着萨拉。“我儿子告诉我,你从来没有一个像这 样子的家。你小时候父母就去世了。” 她耸耸肩。这让尼克想到她很愿意谈论她自己。与父母在一起的细节正在慢慢 地失去,她不得不很小心地珍藏那些即将淡去的记忆。“我根本想不起来和他们一 起住在家里的事情。小的时候,我是住在巴黎的一家女修道院办的学校里。 父母去世是因为意外事故。” “我无法想像那是个什么状况,”马可说。 “修女们都对我很好。我从来不缺少东西。尤其是钱。” “金钱和幸福,”老人郑重地说,“是彼此分开的。我从政的时候,见过一些 意大利最富有的,同时也是最可怜的人。从那扇门出去,走五分钟的路,我可以带 你去看看那些穷得一文不名的人,而他们不会与任何人交换他们的生活。” “充满了幸福的金钱,”尼克说。“我认为那是努力的目标。” “真的吗? ”他的父亲好像很失望。“为什么? 金钱是一种你可以通过努力奋 斗得到的东西,是一种你可以自己挣来的东西。幸福,以我的经验来看,只能来自 于其他人,只有当他们决定把幸福给你的时候。你不能强迫人们把幸福给你,就算 有钱也不行,然而有许多人似乎不这么认为。幸福是人们施与你的,因而是值得出 力去争取的。” 萨拉喝干了杯中的酒。尼克把她的酒杯重新斟满。今天晚上她打扮得朴素大方 :一件式样别致的蓝衬衫,一条黑色长裤。看起来很年轻,几乎是天真烂漫。她也 很放松。她卸下了戴了很久的坚硬的面具。他对她的生活充满了好奇,为什么没有 一个男人好好地进入她的生活。他不禁一反常态地想知道,怎么才能成为她生活中 的男人。应该是有先决条件的。,诚实是任何关系的基础。他认为,强烈地认为, 非常强烈地认为,诚实在过去已经毁掉了好几次他享有的亲密关系。爱一个人不仅 仅是因为身体的诱惑,在那爱里有着某种亲密,某种联盟,以此来对抗冰冷的、莫 名其妙的、怪异多变的世界。没有了这种亲密,这种联盟,任何一桩恋爱,在他看 来,注定都是短命的,都是表面的激情。萨拉・法尼斯仿佛对此知道得很清楚。 “那就是家庭的作用吗? ”她问道。“家庭给了您那种爱? ” “从理论上来说,是的,”马可表示同意。“我希望我们做到了。可能不是十 全十美的,不过家庭不会是尽善尽美的。 他们是很难相处的。”他瞪着尼克。“有什么意见吗? ” “我才十岁,你就要我读马克思的书。” “那么读《圣经》会不会更糟糕呢? ” 尼克想了想。“大概不会。我才十岁。这两种书我都不会很在意的。” “所以啊,有害处吗? 对幸福来说,别以为家庭就是一副有魔力的药方。家人 可以为你疗伤,但是当家人出错时,他们也可以杀了你。”老人注意着萨拉的反应, 做了个鬼脸。“对不起,我很无聊。” “怎么会呢? ”尼克说。“这是真的。你们应该看看我见到过的一些家庭。” “但是两者择一,”萨拉说。“就是走在当中。你们知道家庭好的地方。你们 知道家庭不好的地方。我真的不知道。你们真幸运。你们俩儿。” 两个男人不安地互相瞥了一眼。有时在各种关系之中,家庭关系是最不容易相 处的,为了过去发生过的一些争执,每个人都背负着一样的内疚和怨恨的重担。现 在,这些内疚和怨恨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的了。该结账了,有些事情必须要说出来了。 “你说得对,我们很幸运,”马可・科斯塔说,羡慕地看着她的酒杯。“我是 个固执的老头,总是以为自己知道什么东西对这个世界来说才是最好的。有时,我 想这样使我成为一个不容易接近的人。” “您可以这么说,”尼克同意。“不过那从来不是问题。我们一直生活在您的 阴影之下,这是事实。我们永远是报纸上的、重要新闻里的那个‘赤色马可’的子 女。我们本身从来就不是独立的个体。我们都是您的组成部分。我知道这不是您的 本意,但事情就成了这样,而且是不容置疑的。您非常热衷于做父亲,但是您不能 把父亲的身份与您自己的身份完全分开来。” 老人大笑。“现在我明白了! 你看这个女人都说了些什么。她告诉我们的事情, 我们应该在很多年以前就明白的。 我想把你们三个人培养成优秀的革命者。而你们都成了什么? 一个是警察,一 个是美国的律师,还有一个是画家,而你们这么做就是为了说‘我们是我们自己’。 干得好,儿子,加油。” 尼克笑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父亲明确地表示赞成他的职业。 马可对萨拉举起玻璃杯。“还要谢谢你。替我们引出了这个话题。你是在修道 院长大的,你是基督徒吧? ” “您的意思是,我是不是相信基督教? ” “没错! ”好像还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我想是吧,”她答道。“我时常去教堂。我祈祷,这让我觉得好受一些,可 是我不太确定那里有个上帝。如果有的话,想必他会就世界的现状做些事情。关于 自由的意愿,那些老一套的理由是不够充分的。可是,作为一种解释的方式,用它 来解释我们为什么活着,我们为什么做我们想做的事情,还是有道理的。那都是一 些非常美丽的故事,至少它们中有一些是这样的。当我还是个孩子,在修道院听到 这些故事时,我总是那么想。完美是很重要的。我不知道还有比那些故事更好的事 情。” 马可凝视着窗外的夜色,思索着。“我有心争辩几句,我想说这是政治。共产 主义或社会民主主义。但是,我觉得我再也没有力气来争辩了。” 尼克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您在哄我吧? ” “没有。哦,不是生病的缘故,尼克,这是现实。我认为,问题是你相信什么 事情,而那事情却让你感觉不太舒服,时常让你在夜里醒来。如果那就是宗教的话, 但愿如此吧。我从来没带你去过马路那头的那个小教堂,但是你知道那个故事,是 吧? 当彼得从罗马逃出来后,他就是在那里停了下来,然后耶稣出现在他的面前。 ‘Domine Quo Vadis? ’彼得问。天哪,您要去哪里啊? 耶稣说什么呢? ‘去罗马, 让他们把我再钉死在十字架上。’当然,这只是个故事。但一点也不减少这个传说 的影响力。那时的教会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如果彼得看到以他的名义在梵蒂冈修 建的教堂,他一定会吓坏的。这些人是革命者。他们试图改变整个天主教徒的状况, 之后就是改变整个世界。他们不会是没有原因地受到迫害的。他们的信仰是危险的、 叛逆的。刚才的那个故事讲的是,当你遇到困难时不要放弃,不要回头。记住,为 了你们的今天,人们做出了牺牲,往往是最大的牺牲。” 他的眼睛闭上了一会儿。尼克想知道他是不是很苦恼。 “以前我没有对你说过这个故事,”他说。“不过这是我买下这块土地的原因, 因为这里离那座小教堂很近。我想,在困难的时候,它可以提醒我们,而它做到了。 你们知道吗? 如果我活了下来,我会加入进去,我也会成为天主教徒。也许有一天 事情会发生变化,像我这样的人会再次接受它。我不知道,可是我的确知道我们都 需要某种信仰。” “您现在的信仰是什么呢? ”萨拉小心地问道。“与您一直以来的信仰是一致 的吗? ” “那是个失败的信仰,”他答道。“在我们当中有人有机会弄懂它是否行得通 以前,它自己消失了。” 他看着他的儿子。“我的信仰到我的孩子们这儿为止。 尤其是这个孩子。有一天尼克会找到他的使命感。也许是在警察部门,他会把 给这个国家带来坏名声的那些不老实的家伙都赶出去。他也许在别处找到他的使命 感。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即使他自己不相信。” 有人在敲门。 “我去看看,”尼克说。“今天晚上我听到了太多的表白。” 他们看着他朝门口走去,从藏在上衣内的枪套里掏出手枪,小心翼翼地拉开门 闩。那里传来一个男子低沉的说话声。 他返回来,说道:“有人要见我。在外面。他不想进来。 门口有卫兵。把门关好。我自己会进来的。你们不必等我。” 马可朝皮皮点点头。“别担心。我们有人保护。” 萨拉笑了起来。尼克看着他们俩儿和那条狗,皮皮的头歪向一边,瞪着他,竭 力想弄明白为什么他们能够相处得那么轻松自在。他咕哝着道了一声歉,然后走了 出去。 “我是不是让他感到尴尬了? ”老人问道,把吃剩下的食物喂给皮皮。 “我觉得,有一点儿,”她说。“他想要和您谈一谈。我在边上待着,他没法 谈。” 马可。科斯塔耸起肩膀,他的喉咙里冒出一串干巴巴的笑声。“萨拉,没有你 在边上,我们根本不会有那样的谈话。今天是几年以来我们之间最坦诚的一次谈话。 你是催化剂。我们两个人都感到很愉快。” 他的称赞让她很高兴。“我没做什么事,但是如果这样就有帮助的话,我很高 兴。” 他朝酒瓶点点头。“那么,我要喝一点儿酒。” 她从他抓得紧紧的手里夺走酒瓶。“不行。” “这是谁的家,姑娘? ”他问道。“行行好。你不能拒绝让一个快死的人喝上 一杯。” “要说服的是你的儿子,不是我。”她开始收拾桌子上的盘子、玻璃杯和酒瓶。 “如果他不想让你喝酒,他是有原因的。” “那么,我猜一支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那是药。” “治病的烟? ” “这些烟是治病的。从摩洛哥远道而来的。也许是阿富汗的。” 她啧啧称奇,把盘子和杯子放进洗碗机里。“您没在开玩笑吧? 您儿子可是个 警察。” “烟是祛痛的。真的。” “不行! ” “天哪,”马可・科斯塔哀叹道。“别紧张。没有治病的香烟。要知道,你是 他带回家来的第一个女人,我不能随意摆布你。多可笑。” 萨拉拿来一瓶矿泉水,为他们俩各倒了一杯水。“我觉得,我担当不起。我不 是因为那种关系到这里来的,是不是? ” 老人假装生气地板起了脸。“那么,是我的儿子有什么问题,是吗? 在你这样 的人看来,他不够聪明? 你应该听到过他谈论绘画。谈论卡拉瓦乔。这是我留给他 的一份遗产。他能看得出卡拉瓦乔是个反叛者,他非常了解他。” 她没有脸红。“我不会中圈套的,马可。” “哈,你以为他看不起你,因为那些新闻报道。” 她长叹一声。“为什么他不应该呢? 我觉得我过的是正常的生活。现在我被说 成像是个什么……怪物。” “呸! 新闻记者。如果你听信他们的话,你会发疯的。你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 他也知道。” “不错。但他还是感到很震惊。我常常可以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也许他是对的。” 她转动着手里的玻璃杯。“我喜欢一个人独处。我不觉得有和其他人接近的需要。 我可以捕获男人,我可以离开他们。我不在乎。” “噢,拜托,”他叹了口气。“年轻人。他们认为什么都是他们发明的。亲爱 的,我是在六十年代结的婚。你想像得到我们那时候的生活是个什么样子吗? 对于 性开放,你是怎么看的? 微不足道的事。我和尼克的母亲,在结婚后的头五年里, 我们经历过那种事情。如果你愿意的话,和碧谈谈。那时候有她。我很惊讶,孩子 们不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了。” 她想起了碧,是不用说很多话,你就能了解她。碧,是不会离开这位老人的。 “大概他们没有忘记,但他们害怕表示出他们还记得。” “大概是吧,”他承认。 “不过,碧一直还爱着您。您知道吗? ” 他大惊失色。“什么? 你可以看得出来? 你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有见过我们两个 人吧? 无论如何,今天你只见了她几分钟吧? ” 即使就在她们相遇的短短几分钟内,碧对马可的爱也是表露无遗的,萨拉可以 确定这一点。“是的,我可以看得出来。 她爱您,而且惋惜时间过得太快。您是知道的。您的不忠实行为留下的后果。 这不要紧吗? ” “被你的论点打败了,”他直言不讳。“我说了那时候有碧。我从没说过我们 是情人。到碧对我的感情变得很明显的时候――在这些事情上男人们是非常愚蠢的, 你大概懂得――我和尼克的母亲认识到那样的生活方式是一种浪费。 那种生活方式对我们来说已经变得不重要了。我们结婚了,我们是爱人,但我 们也是朋友,也是同盟者。其他的人只会让我们分心。我们选择了一夫一妻制,因 为我们想要这样,不是因为需要规矩。谁能说同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你身上呢? ” “不会的,”她肯定地说。 “如果发生了,那是在将来,我们没有人能看到,萨拉。甚至连聪明的大学教 授都看不到的。提醒你,我说的有关尼克的事是认真的。他心里有事,要是他把它 说出来就好了。他有怒气,我感觉得到,就算他掩饰得很好。” “他是害怕。” “害怕什么? ” “怕失去您。” “人人都怕他们的父亲去世。这是你面对面地看到自己。” 死亡的时刻。由于父亲的死亡,你目睹了你自己死亡的过程。” 她走到酒柜,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给马可也倒了一杯,不过杯里的酒很少。 “不止这一点吧,马可。” “你又知道了? ”他问道,有一点儿生气。“你,一个从来就没有家,在修道 院长大的女孩子? ” “我能理解他的感受。在某些方面,他是个不会掩饰的人。他受到过一些伤害, 准备着承受真正的伤害。” 他抓起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然后把酒杯推向一边。 “那么,到他该长大的时候了。我们试图成为他们的靠山,但是要知道,靠山 不能永远在那里。你得去找你自己的靠山。” 她听着。远处传来说话声。有一个声音是尼克。他生气地说着什么。 “你知道我觉得他以后会干什么吗? ”马可・科斯塔问道。 “我很担心他长大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吗? ” “不知道。” “牧师。这个念头常常让我在深夜惊醒。并不是说他曾经对牧师表示过任何兴 趣。只是他的行为举止里有某种东西。我是个政治家。我努力要改变的是大事情, 不是去帮助老百姓,去帮助个人。你不能两件事都做。而且坦率地说,我不擅长做 那些事。尼克在这方面有天赋。当他和你说话时,他看见的是你,看不见其他人。 他一直看着你,倾听那些你甚至不敢对你自己说的事情。你也有那种天赋。所以, 我推测这不是教育的问题。也许你们两个都是通灵的人,都是对心灵力量很敏感的 人。我不清楚。” 萨拉马上就明白了,他说得对。尼克有那种天赋。这就是从一开始她就被他吸 引的原因。他的内心情感似乎受到过同样的伤害。 “您没在喝酒,”她说。 他那双昏花的眼睛闪着光,她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不同的马可・科斯塔,一个 比较年轻的男人,在年富力强的时候他一定很英俊,敏锐、调皮而幽默。“我不想 喝酒。我只是想看你倒酒。” 一条擦碗的毛巾从房间的另一头飞了过来,落在他的膝盖上。 “碧警告过我。您是个淘气的老人,”萨拉说。 马可・科斯塔大笑。他们互相注视着,仅仅一个晚上,在他们之间就产生出了 审慎的亲密,这亲密基于某种没有说出来的,或许是还没有认识到的共同需要之上。 “你会待很久吗? ”老人问道,尽量听起来不像是在请求。 她亲切又善解人意,特别是她对待他,仿佛他根本就没有毛病似的。“碧是朋 友,而且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不过,老人的周围需要有年轻人。我们需要 像吸血鬼那样从你们那里汲取活力。” “只要不讨厌我。”她将身子转过去,所以马可看不见她的脸。老人看着这个 孤独的女子,想起了早些时候在一次简短的谈话中提到这桩案子时,他的儿子所说 的话。萨拉・法尼斯身上有一部分还没有触及到,那部分是神秘的,能够清楚地诠 释她。尼克相信,那些古怪的死亡之谜就藏在那里。马可科斯塔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那样。他所知道的就是他不用再羡慕年轻人了,不用羡慕尼克,不用羡慕萨拉。 他们还得承受生活的历炼。他们还不明白他们自己是怎么回事。不过萨拉不用了, 老人想。她已经受过伤害了,可是他并不了解其中的原因。 “你能和我一起坐一坐吗? ”他问道。“听听音乐? ” “当然可以,”她说,小心地笑着。 马可・科斯塔把轮椅推到组合音响跟前,寻找激光唱片。 他放上鲍勃- 迪伦的唱片,声音很响,他在唱《愚蠢的风》。回想起一九七五 年他第一次听到这个愤怒的、痛苦的尖叫声时,他吃了一惊,不知道那到底是怎么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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