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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名声要紧。为博洛尼亚的北方联盟在议会里赢得一个席位后的两个月,艾丽西 娅・瓦卡利尼就记住了这一点。一家地方小报花了很长时间才调查清的私生活真相 :这位过去的大学教授是女同性恋者,有一串情人,她们中有些人非常乐意谈论这 件事,以此换一点钱。北方联盟对“越轨行为”的态度是很明确的:不赞成。在令 人陶醉的短短的几个星期后,艾丽西娅就从一个得到莫大荣誉的胜利者变成被她自 己的党抛弃的人。 当中央委员会的负责人走进她的办公室说,她的三年任期结束后,党将不会选 择她连任议员时,她悲痛地申诉道:“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 ” 那位神情冷淡而严厉的男人盯着她,简单地答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 现在她年届四十八岁,还剩下一年的时间,她失业前的这一年大概将会是暗淡 的、资金不足的一年。可是艾丽西娅・瓦卡利尼是个聪明的女人,在大学是教授经 济学的,是现行权力机构的一名工作者。她懂得如何从布鲁塞尔的欧盟总部得到补 助金。她懂得如何坐在委员会的位子上等待时机。为了确保她的未来,她已经进行 了一番活动,接受了多个团体的会员资格,有司法的,市政的,甚至还有一个监督 有关宪兵和国家警察合并的初步讨论的团体。在她有了许多的机会和协议书,特别 是她发现她的决定影响了有权有势的人们后,引起了正在寻求某些变化的党派的兴 趣。有时,已经达成了协议,但是根据对法律的严格理解,这些协议是不合法的。 不过,她有理由认为,这些都是从事政治活动的代价。不管北方联盟现在如何看待 她,她已经当选为议员,有责任为那些在博洛尼亚投票中给她的选民服务,为她自 己的政治生涯做打算。这些不一定是相互矛盾的。艾丽西娅是很小心的。近来对贪 污受贿的调查没有一宗是与她有关的,也不可能与她有关。她介入的时候,总是很 小心地确保她得到的回报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帮过一个忙,一份简单却贵重的礼物 或服务,或者海外付款。她结识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新朋友,如果她还待在冷漠的、 严格的北方联盟里,这些人永远不会接近她。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们中的一些 人她以前是不会与之交往的。右派,左派。警察和安全部门的高层。甚至还有梵蒂 冈的人。这个世界到处都有需要帮忙的人,而且他们乐意奉献一些东西作为回报。 认可存在于社会上的这些明显的缺点,在适当的时候,利用它们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是实用主义。 还有,失业在即。她希望在布鲁塞尔的欧盟总部里得到一个位置,哪怕是一份 低级专员的工作。没有消息。她以很少的预付金雇佣来替她搞公关的人认为,他们 知道这是为什么。还是错在形象上。在公众看来,她始终是来自博洛尼亚的女同性 恋者,她用谎言赢得了选举。的确,她很聪明,她知道如何游走于现行的权力机构。 在许多方面,她是个工作勤奋、富有献身精神的意大利从政者。尽管如此,她在性 取向上的污点,以及为了个人利益隐瞒真实自我的做法依旧影响了人们对她的看法。 没有一个比较有利的媒体的帮助,她想要继续她的政治生涯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现在艾丽西娅・瓦卡利尼坐在空空荡荡的马特利餐馆餐桌前的原因,也 是惟一的原因。这家餐馆位于议会大厦拐角的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平日里它是议员 们、记者们和政客的随从们的工作餐厅。 “我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个地方星期天还开门,”她说,点燃了一支烟。 这位记者说他是《时代》周刊的。艾丽西娅现在已经到了这里,才意识到应该 核查一下。如今外面有一些爱搞恶作剧的人,他们偷偷地带着录音机,试图先把你 弄得不知所措,进而发表一些愚蠢的言论,然后他们将录音带卖给电视台和无线电 台。这是一次疏忽,不过是可以理解的。搞恶作剧的那些人水平不高,所以他们一 般会声称是比较小的地区报纸的记者,不是罗马和米兰的那些大报的记者,否则的 话他们的假身份是很容易被识破的。那么大胆地说自己是《时代》周刊的记者就不 同了,想必不会是假的。她也相信他说的话。这个男人大约三十岁,衣着得体,一 身随意的假日休闲装,淡粉色衬衫和蓝色的裤子。一张极为平常的脸,即使夸张地 说,也谈不上英俊,聪明的黑眼睛,一闪即逝、稍稍有些不安的笑容。 他的身上只有一点是很突出的:他的衣服于他而言似乎太小了。胳膊上的肌肉 在衬衫袖子下鼓起来,他保持着一种别扭的、僵硬的姿态。他看上去像是个自觉地 进行锻炼的人。他的身上有一种味道,像是止痛膏的味道,或者是一种医院里才有 的化学药品的味道。 “通常是不开门营业的,”他说,音量适度,是受过训练的。 “你正在目睹美国新闻界的能量,议员。” 她笑了起来,看了看周围。只在餐厅的另一头有两个人在用餐。“我差不多可 以相信了。” “我想你喜欢私下见面,”他说。 “为什么? ”她问道,感到很扫兴。“我在电话里告诉过你了。如果你找的是 搞同性恋的女人的忏悔,如果你认为我打算当众倾诉我的感情,那么你找错人了。 我的人生经历中的那部分已经死了,我非常高兴把它留在了坟墓里。” 他举起酒杯。“我也是。” 她也举起了酒杯。味道很好。艾丽西娅・瓦卡利尼意识到她想要喝一些酒。这 天下午在城里没有其他事情要做。天气太热了,没法好好思考。议会大厦关门了。 她之所以留在城里,因为她还有一些自己的事情要做,现在事情已经干完了,她可 以偷个懒了。 “我想要的是,谈谈你。一个真实的你。你相信什么。你想达到的目标是什么。 当你的议员任期届满以后,你认为你的生活会走向哪里。” “那么,这是打算要为《时代》周刊写篇报道? ”她问道。 mpanel(1); 他皱着眉头,拿起水晶酒壶,往酒杯里又倒了一些酒。侍者走过来,把两盘通 心粉放在桌上。“你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艾丽西娅。我是个骗子。不过只是在某 种程度上。每一篇报道都需要一个主题。他们想要一些报道,是关于同性恋取向在 欧洲不再是进入政府办公室的障碍。我需要一些展示真实故事的实例。我需要问一 些问题:如果你是异性恋,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你已经结婚了,有了孩子,还可以 做你现在正在做的工作吗? ” “我明白。” 他拿出一个小录音机,放到桌上,然后向前探出身子,把手放在她的手上。她 想,这是一只非常有力的手。 “艾丽西娅,像咱们这样的人得抱成团。” 她的眼睛张大了。“你是在告诉我,你是同性恋者? ” “你是在告诉我,你看见我的那一刻,你不知道我是同性恋者? ” “不是。我的意思是,是的。”在这一刻,她不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他似乎 是个让人感到不安的家伙。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她可以想像他是个同性恋者,可是 需要努力地去想像。 她忍不住很想知道,是否在他看来这不是什么诡计;是否他是那种善于变化的 人,能够随意改变他的外表。 他按下录音机上的按键。她看着录音机里的小轮子在转动。 “跟我讲讲你自己。就讲你想要说的事情。告诉我你如何成为现在的你。你相 信什么。你的宗教信仰。” “我的宗教信仰? ” “每个人都会信个什么,艾丽西娅。只是名称不同而已。 你来自一个天主教的家庭。我在档案里看到的。你噌经一定相信过天主教。” 她点点头。喝下去的葡萄酒在帮助她回忆。有一个时期,她相信所有古老的故 事。在童年那些孤独的夜晚,这些故事给了她安慰。 “当然。然后你长大了。” “也就比较明白了? ” “我没有那么说。” “然而当一个人年纪更大的时候,又会常常想起他的宗教信仰。”他顿了顿。 “你觉得你也会这样吗? ” “谁知道呢? ”她懒懒地说,感觉葡萄酒进入了她的脑子里,喜欢这个陌生的 年轻男子。他不是真正的同性恋者,她想,他只是很擅长哄骗被采访的对象,使之 相信任何可以使谈话进行得轻松一些的事情。 “怀疑是一种优点,”他坚定地说道,这时主菜送上来了:烤羊肉和洋蓟。 “相信比知道更好。” 艾丽西娅大笑。“没错。你真的是记者吗? ” “我还能是什么? ” “牧师,我想。我可以想像你穿着牧师的黑衣服,倾听教徒们忏悔的样子。” 他不吃东西了,思考着艾丽西娅的话。“也许我可以成为牧师,但不是今天。 而且我不想听忏悔,艾丽西娅。忏悔、哭诉是很无聊的,真的。”他看着她,真诚 地。“忏悔不能重建你的政治生涯。也许只有真相才能做到这一点。” “只有真相才会让你获得自由! ”她说,决定要多喝一点儿酒,因为今天是那 么不同的一天。 “正是这样,”他说,突然严肃了起来。“现在,请谈谈你自己。谈谈你希望 成为什么样的人。” 酒壶里又灌满了酒。主菜吃完后,是消食的甜酒和白兰地,不过艾丽西娅觉得 她喝得比他多。她开始说了,与最近同媒体或媒体之外的人谈过的话比起来,现在 她说得更随心所欲,根本不在乎那台小录音机听到了什么。这个奇特的年轻人,很 会体贴人,行为举止像牧师,是个极好的听众,他仔细倾听她说的每一件事,适时 地给予评论或赞许。 整个下午就在艾丽西娅一个人喋喋不休的讲话中消失了。他付账的时候已经是 下午四点了。她的感觉棒极了,情绪高昂,放下了无形中缠绕了她多年的思想负担。 他们走出餐馆。暑热开始减退。罗马市的这一带空无一人。天气太热了,她不 想回到位于卡佛大街的那套逼仄闷热的公寓里去,那是个孤独寂寞的家。 她的同伴指着餐馆旁边那条狭窄的小巷子。 “艾丽西娅,”他说。“多么美好的一个下午。我的车在那里。咱们沿着河边 散一会儿步。喝杯咖啡。来个冰激凌。你是个非常好的同伴。你喜欢这样的安排吗 ?拜托了?” 她点点头,越发喜欢他了。他走进小巷的阴暗处,消失在黑暗里,她跟了过去。 小巷越走越黑,而且意想不到的阴凉,空气里有一股潮湿的味道。她终于看到了他, 他站在他的汽车边上。那不是一辆小轿车,而是一辆车后面有窗子的小货车,是小 商人用的那种车。他的脸上没有了笑容。 她朝他走过去,很纳闷是什么缘故使得那张脸变得那么严肃。现在,那张脸看 着她,有一点儿――是厌恶吗? ――她看不出来。 这个陌生人把手放进口袋里,然后拿出个东西:一个里面装着一块白布的塑料 袋。又有一种似乎是医院里才有的气味。 她想跑,可是她喝得太多了。她想叫喊,可是喊什么,也没有人会听到。 那块白布蒙住了她的脸,医院的味道在她的头脑里弥漫开来。艾丽西娅・瓦卡 利尼愚蠢地想着,为什么所有的氧气都从世界上消失了。接着,随着一声急促的、 咆哮的声音,她觉得黑暗开始悄悄地溜进了头脑里,渐渐地吞噬了她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来了。她在一间灯光明亮的八边形小屋子里,绑在一张椅 子上,四周都是肖像画:照片和油画。 有些画非常奇怪,她不愿意看,不敢让那些画进入她的脑子里。身后传来音乐 声:激烈的博普爵士乐,快速而紧张。有人正在哼唱这首长长的、复杂的独唱曲, 一点没跑调。 一块布紧紧地勒住她的嘴。她的双手绑在身后。她的脚踝牢牢地系在椅子腿上。 她挣扎着要说话,但是只能发出可怜的哼哼声。一个人从她的身后转过来。他 的右手握着一把屠夫用的刀。他的左手上是一根用来磨刀的金属棍,他正快速地、 很专业地磨着刀刃。 “你醒啦,”他说,点点头表示他开车回家的目的。“很好。 我们有许多事要讨论,有许多目标要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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