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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电话铃响的时候,尼克・科斯塔刚刚给老人端上早餐:新鲜的水果,现榨的橘 汁,各种药片。他接听电话,父亲注视着他。 “别担心我,”尼克一放下电话,他就说。“碧很快就会来的。我不需要人照 顾。我死不了。” “谢谢。” “什么事啊? ” 老人从不过问他的工作。这是他们之间的契约。可是,现在这个契约改变了, 尼克感到很惊讶。 “又有一个人死了。” “那又怎么样? 他们只有你这一个警察? ” “不是这么回事。”他试图在脑子里理出个头绪来。“不知为什么,这事儿听 起来是有关联的。”他已经打算否定较早时候的想法。不应该感到惊讶的。“对于 在梵蒂冈里所发生的事情,我们下的结论也许太武断了。也许……”老人疲倦的眼 睛一刻也没有离开他,马可・科斯塔知道有什么事情不对头。 “……比我们想像的要糟糕得多。” “告诉我怎么回事,”老人命令道。“如果你愿意的话,等你回来的时候。现 在……”他从桌上拿起一个面包卷。“在车里吃了它。没有人可以光靠吃水果活着 的。就是你也不行。” 十五分钟以后,尼克・科斯塔把车停在古罗马斗兽场附近的那座古老的小教堂 外面,教堂前那条狭窄的马路通向拉特兰宗座皇宫,第一座圣彼得的宫殿。罗马市 的这一部分地区他从来没有真正弄明白过。从这里溜达两分钟就可以走到古罗马斗 兽场。繁忙的拉比卡那大街上的车辆发出持续不断的嘈杂声。用不了走多远就可以 走到利纳迪夫妇位于梅斯内特大街上的那套孤独的公寓。十九世纪晚期建造的大楼 高高地矗立在附近那几条铺着卵石的、狭窄的小街上。街上的几个货摊凑成了小小 的集市,这样的集市大概已经经营了十个世纪,或许更久。这是一片安静的居住区, 游客们很少踏足这里。小街上的这些奇特的、令人想不到的景致――教堂和小广场, 让人觉得似乎是到了另一个不同的城市。 他肯定,萨拉・法尼斯对这一带非常了解,她能够指出这里的一堵墙,那里的 一个地下墓室,并且知道它们在古罗马史话中的地位。当他走进那座宽大的、精致 的庭院时,那里到处都是人,他感到茫然,不知所措。庭院中央摆放着几排简易的 椅子,大概有三百把,都朝着一个低矮的木制舞台。地上还扔着印刷粗糙的节目单 :维瓦尔迪和科瑞利的演唱会,由当地的一个业余管弦乐队伴奏。昨天晚上这里举 行过一场露天音乐会。这就使得早晨的发现显得特别古怪。早上八点十五分。 一个名叫伯纳德・克罗马蒂的多米尼加修道团的资深牧师打开礼拜堂的门,为 早上的礼拜仪式做准备。多米尼加修道团管理圣克莱门特教堂差不多有三百五十年 了。他被在那里看到的事情吓坏了,他从幽暗的、封闭的礼拜堂内跑出来,跑到酷 热的阳光下,尖声叫喊着寻求帮助。 尼克科斯塔仔细察看庭院,注意到音乐会结束后留下的东西。他深深地吸了一 口气,然后走进教堂。这座教堂比台伯岛的那座教堂更壮丽,年代更久远。教堂庄 严、高贵,内部的装潢相当华丽。男人们嗡嗡的说话声从墙上反射回来,听起来像 是僧侣们的低语声。中殿的两侧各有一座高高的、威严的布道坛。位于中殿中央的 古代唱诗班的席位一直通向一个光线暗淡、略微高出地面的圣坛。远远地可以看见 一群人弯着腰正在仔细察看什么东西。福尔康直直地立在那里,穿一条昂贵的牛仔 裤,甚至从远处都能看到裤腿上笔挺的裤线,上身是一件雪白的衬衫。今天是星期 天。他大概是从一个社交聚会上被叫走的,科斯塔只能做这样的猜测。他结过婚, 不过几年以前以离婚收场。据说,他现在脚踩多只船,还和上流社会的人士混在一 起。 因为全神贯注的原因,福尔康那张冷冷的、留着胡子的脸皱成一团。科斯塔走 过去,与福尔康身旁的卢卡・罗斯站在一起。教堂里这部分的焦点应该是一具放在 圣坛脚下的小棺材,小棺材的上方是一块被精致的柱子高擎起来的华盖。现在,他 们的注意力被另一个东西吸引了过去。在被忽明忽暗、闪烁不定、即将燃尽的蜡烛 围绕着的小棺材前是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他侧身躺着。他的腿蜷着,好像是蹲在 那里。两只胳膊被拉出来,朝上弯着,两只手合在一起,很明显是一个祈祷的姿势。 他的眼睛是睁着的,他的嘴也是张着的,呈现出一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表情,仿 佛他在晚上偶然发现了什么事情,那事情要了他的命。 他的金发是湿的,粘在脑袋上。他的脸上有被严重殴打过的痕迹:青紫色的伤 痕,一只肿起的眼睛,几处伤口。一根海员用的粗绳子绕着他的脖子,绳子的一头 系着一个生锈的小铁锚――铁锚的大小适用于一艘快乐的小游艇――现在小铁锚平 放在他背后的马赛克地上。 特丽莎・卢波在尸体周围忙碌。她小心翼翼地把戴了手套的一根手指放进尸体 的嘴里,向前探出身子,用鼻子嗅了嗅。她皱起鼻子,非常小心地抓起一条细长的 手臂,想要移动它。不过,显然是有阻力的。 “怎么样? ”福尔康问道。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牧师,七十多岁,神色严厉, 他一头白发乱蓬蓬的,灰色的眼睛透着悲伤。 他警惕地看着他们,好像这教堂以及教堂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他的私人财产。 mpanel(1); “带有盐味的水,”女病理学家说。“这盐非常咸。如果他是在台伯河里,不 会有这样的气味。一定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某个河口湾。把他带回办公室后,我能 够告诉你更多的情况。” 福尔康注视着死者的面孔。“有多长时间? ” “几个小时,”她回答道。“有明显的僵直。他一定是在昨天晚上或今天清晨 被放到这里来的。” 罗斯忧郁地盯着尸体。“这有可能吗,神父? 我想昨天晚上这里有一场音乐会。 一个死人怎么能够被带进这个地方来呢? ” “是有一场音乐会,”牧师回答道。没想到罗斯提问题时那么有礼貌,牧师变 得友善起来。“所有的票都卖完了。我本人也在那里,直到早上一点钟,帮忙收拾 整理。” “然后呢? ”福尔康问。 牧师摇了摇头,凝视着马赛克地面。尼克・科斯塔朝他们身后充满阳光的庭院 点点头。远处的墙上靠着一个发亮的、黑色的大东西。“那是什么? ”他问道。 “为什么乐师会忘了带走乐器? ” 罗斯咕哝着,走到外面的阳光下,小心地把一个低音提琴的盒子夹在胳膊下, 没有触碰琴盒的把手。从他夹着琴盒的样子来看,那盒子没有什么分量。他回到中 殿,将琴盒放在地上。福尔康从一个皮套里拿出一把指甲锉,小心翼翼地拨弄琴盒 上的扣子。当他撬开扣子后,猛地打开了盒盖。盒子里是空的,劣质的红色天鹅绒 衬里被水浸透了。盒子里有一股酸腐的、咸的味道。 “我还是不明白,”福尔康大声说。“当你们在收拾庭院的时候,他是不可能 搬动一具裸尸的。而在这之后,教堂想必是会被锁上的。” “当然,”牧师表示同意。“这里有许多贵重的物品。” “有摄影机吗? ”福尔康满怀希望地问。牧师摇摇头。特丽莎。卢波朝站在门 口的她的手下招招手,要他们过来取走尸体。教堂内回荡着担架车轮子咯吱咯吱刺 耳的声音。她走过来,站在罗斯的身旁,盯着那只空荡荡的琴盒看。 “怎么啦? ”她问道。 “什么怎么啦? ”福尔康暴躁地说。 “难道没有一个人打算问问我他是怎么死的? ” 侦探们面面相觑。死因好像是不言而喻的。 “这个可怜的家伙被毒打了一顿,不是吗? ”罗斯问道。 “没错,”她说。“可是,我不认为他是被打死的。我可能错了。尸体解剖之 后再问我。”她摘掉塑料手套,冲着罗斯和科斯塔笑了笑。“要知道,你们是很了 不起的。只是我还没有在别人那里见到过这样的泥浆。” “什么意思? ”福尔康怒吼着。 “他是被淹死的,”特丽莎说。“在浅水里,水深也许不到一米,这就解释了 他嘴里泥浆的数量。对于这一点,我认为我是相当有把握的。咸水和泥浆混合在一 起……不难查出来自哪里。他是被淹死的,然后因为某种原因,把他放到这里的地 上,点燃了蜡烛,把铁锚放在了他的脖子旁边。不可能有任何其他的解释,因为那 只铁锚的分量不足以把一个人坠到水里去,而且绳子太长了,在我刚才说的不足一 米深的水里,用不了这么长的绳子。不知为什么,那只铁锚只是个象征。一幅画的 其中一部分,期望我们会欣赏它。” 科斯塔无法把眼睛从牧师的身上挪开。牧师闭上眼睛,画着十字,然后轻轻地 做起祷告。 “神父? ”他问,当牧师做完祷告后。 “怎么啦? ”牧师急躁地应道。 尼克・科斯塔指了指教堂里面。“这里有几个铁锚。我已经注意到了。雕刻在 柱子上的铁锚。挂在墙上的那些画里的铁锚。这是什么意思呢? ” “你们谁都猜不出来吗? ”老牧师心酸地问道。“那不就是由铁锚所想到的事 情吗? ” 福尔康不高兴地盯着他。“如果您知道什么可以帮助我们的情况,神父……” 老人一脸不耐烦。“啧! 啧! 那么多的专业人士,知识却那么贫乏。这是圣克 莱门特教堂。罗马的第四教皇。”他指着裸尸那边圣坛下的墓室。“他的遗体躺在 那里,他们把他放在那里已经有两千年了。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吗? 圣克莱门特是被 淹死的。发现他时,一只铁锚绕在他的脖子上。” 牧师朝躺在马赛克地上的尸体挥了挥手,抑制着愤怒。 “这个……可憎的行为是对他的故意的、直截了当的侮辱。这是疯子干的。” 尼克・科斯塔对此感到纳闷。如果是一个疯子,那么这就是一个具有非常丰富 的神学知识,有着非常明确目的的疯子。 另外,在暴力中还有一些近乎崇敬的东西。 “您知道死者是谁吗? ”福尔康问。 “不知道,”牧师咕哝着。罗斯耸了耸宽大的、佝偻的肩膀。其他的警察看上 去好像茫然不知所措。 福尔康凶狠的目光转到尼克・科斯塔的身上。“我们不要动那该死的尸体。请 她过来。把她带到这里来。如果有必要的话,你亲自去一趟。” “什么? ” “那个叫法尼斯的女人。我想让她看看这个。在这之前,什么东西都别动。我 想知道她是否认得他。我想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长官……”尼克・科斯塔反对,徒劳地搜寻着言语。福尔康说的有道理。应 该让她看看这个死者的姿势。这里有太多的巧合。可是,要达到这个目的,还有更 容易的、不痛苦的方法。在他看来,没有理由要把萨拉・法尼斯拖进这个残忍的现 场。 “为什么不带她到停尸房去呢? 这有什么区别吗? ”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福尔康说,一边朝外面的庭院走去,一边伸手掏电话。 他走了,只剩下罗斯看着科斯塔,眼神躲躲闪闪的。 “我们把事情搞糟了,是不是? ”他嘀咕着。“我们行动太仓促了,按照别人 要我们想的思路去思考问题。” 我们要找的答案都在那里,科斯塔想。就在台伯岛那个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房间 里等着他们。我遇到了一个男人带着七个妻子…… “我也这么认为。”科斯塔说。看来罗斯一直就是这么认为的,他发现很难摆 脱掉这个念头。 “你知道吗? ”罗斯说。“我们总是以为我们正在寻找事实。而那只是工作的 一部分。另一部分工作是寻找谎言,查看是什么样的谎言。” “我自己去,”科斯塔说。“告诉福尔康给我三十分钟。” 他走出大门,感到八月的热气从天上降下来,不知道要对她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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