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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特丽莎・卢波,罗马市警察局的“疯特丽莎”,坐在一堆各种各样的动物内脏 面前:小牛心脏,软骨,猪胸腺,一团母牛肠子,牛奶还残存在肠子里。她全神贯 注地吃着,与她一起享用这美味佳肴的是卢卡・罗斯。罗斯将头上的拉齐奥棒球帽 推到光秃秃的后脑勺上,张大嘴巴,吃得啧啧有声。看得出来,这是罗斯最喜欢的 菜肴一罗马的库丝那,这是城里传统的劳动阶级的饭菜:家畜的下水。据说,梵蒂 冈的牧师们挑走了最好的肉,把剩下的家畜内脏留给了无产阶级。 这家餐馆是拐角处那家华而不实的、昂贵的“彻克奇诺1887”饭店的廉价翻版。 餐馆里的十六张桌子都坐满了,桌上堆着尼克・科斯塔根本无法辨认的煮熟的动物 器官,虽然他非常希望能辨认出来。这是老前辈开的玩笑,带一个吃素的人去一家 餐馆,到那里去尝尝那些神秘的肉。也许他根本没有这么想过。当他们扒拉着牛肚、 牛蹄冻的时候,科斯塔观察着罗斯注视“疯特丽莎”的样子,他想知道他们是不是 像传言中说的可能在恋爱。 他们是很奇特的一对儿。罗斯,一张大大的、令人遗憾的面孔,正在发胖的身 体,看起来像似一辈子都不会结婚,而且很可能已经忘了最后一次和女人睡觉是什 么时候。“疯特丽莎”在局里惹出没完没了的恋爱事件,所有的恋爱都是短命的, 都是萍水相逢,这就很容易在爱过之后把脸色苍白、目光呆滞的男方扔到一边。 “疯特丽莎”比尼克・科斯塔略微高一点,体格强壮,端正的脸上经常挂着微笑。 她是一个极其优秀的病理学家,以前曾经是一名成功的医院外科医生,渴望刺激是 她进入停尸房的理由。科斯塔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她说的理由。她的工作并不刺激。 她工作得很辛苦,工作时间又长又累人,只是为了提取那一点点的证据。虽然她能 够从容地面对尸体,但是被特丽莎・卢波称之为她的“顾客”的尸体终究还是人类 的遗体。她与他们的关系远远超过法医科学。她时常提出的各种见解可以让最好的 警察哑口无言。科斯塔认为,这才是驱使她走进停尸房的动力。她喜欢嘲弄侦探, 而且擅长此举。 罗斯和这个女人坐在他的对面,一点一点地吃着盘里的菜,大口喝着廉价的红 酒,在上菜和饮酒的间隙,忙里偷闲地抽支烟。科斯塔来晚了,故意地。一个女招 待手里拿着个本子走过来,这是个吊着鼻环和耳环,相貌粗俗的女孩子。他要了一 份色拉和一杯撒丁岛白葡萄酒,酒品目录里的酒他就认识这一种。 “鸡肉色拉? ”女孩问道。 “就是色拉。” “我们不做‘就是色拉’,”她厉声地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把鸡肉 挑出来。” 科斯塔叹了口气,坚持着。“你为什么不把鸡肉先挑出来? ” “哈! 结账时把鸡肉算到账单里,你会不会抱怨? 你以为我傻啊? ” 罗斯探过身子,严肃地看着她。“嗨。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来把鸡肉挑出来。 他是吃素的。行了吧? ” 鼻环抽动了一下。她突然显出很同情的样子。“对不起,”她诚恳地说。 “我也向你说对不起。天哪,我们是不是到了一个错误的地方? ” 当那女孩子端着一大盘芝麻菜和蔬菜叶子,以及一大杯冰酒返回来时,“疯特 丽莎”刚解说了一半胸腺在身体中的功用,他们的面前放着一盘和大蒜、芹菜一起 稍微炒了一下的柔软的胸腺。 “今天晚上我们能不能不谈食物? ”科斯塔问道。 “你想吐? ”“疯特丽莎”问,感到很惊讶。“你们两个人,所有的人。在看 见了昨天发生的事情以后? ” 罗斯站在他的搭档一边。“也许是因为昨天发生的事情。 我的意思是,我喜欢吃这东西。跟你实说了吧,我真的宁可不知道这是什么。” “好吧。”她耸耸肩。“可是你……”她用一根粗壮的手指挑衅地指着科斯塔 的脸,“需要好好地注意饮食问题。从医学的角度来讲,从科学上来讲,素食主义 是一时的风尚。也是一‘ 件很危险的事情。除非你懂得如何均衡饮食。” 科斯塔看着她面前那一盘不知是什么的肉,一堆烟头和一个几乎喝光了的大肚 酒壶,他很好奇“疯特丽莎”要向谁做饮食习惯的讲演。 “他可以比局里的任何一个人跑得都快,”罗斯辩护道。 “你应该在球场上见过他。” “在他开始从事那项单人赛跑运动以前,我是在球场上见过他。他跑得快,可 是这并不意味着,如果他偶尔吃一些肉,就不会跑得更快。看看前排钩射的那个家 伙。” 特丽莎是个狂热的橄榄球迷。这是另一个尽人皆知的事实。 “兰波尼? ”罗斯问,可能有一点儿嫉妒。 “是啊。看看那胸肌。看看这上面的东西。”她叉起一片牛肚。“这样的肉对 你有用。让男人身强体壮。” mpanel(1); 罗斯和他的搭档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他是个同性恋,”他说。 “什么? ” “兰波尼。他是个同性恋,”罗斯又说了一遍。 “见鬼! ” “可能,”尼克・科斯塔提出,“在他的饮食里有什么东西。 他爱吃的那些胸腺里有太多的雌性荷尔蒙。” “对,”罗斯表示同意。“东西开始长在它们不该长的地方。那东西开始萎缩, 取代……”他耸耸肩。 “疯特丽莎”把空酒瓶砰地往桌上一放,又要了一瓶酒。 她点燃一根香烟,瞪着他们。“胡说八道。你们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 尼克・科斯塔看了看手表。今晚轮到他回家,他不想去晚了。“那我们应该说 什么呢,特丽莎? 我猜,你的脑子里在想一些事情。” 她用叉子拨弄着盘里吃剩的菜。科斯塔意识到,他喜欢这个女人。她聪明,也 很有趣,但也有要证实每件事情的执著的性格。 “剥皮的技巧? ”她会意地问道。“事情的结果是这样,你们很高兴吧? 都像 这样一目了然吗? ” “没有结束,”科斯塔说。“无论如何还没有结束,不过我在你的报告里看不 出有任何新的问题。” “让那份报告见鬼去。那只是我所知道的。有时候有的事情是很烦人的,也许 根本什么事都没有,不过你们还是应该听一听。” 罗斯双臂抱在胸前,看着她。“我们在听。” “这个教授。他有任何医学方面的经历吗? 他会不会某个时期在屠宰场工作过 ?” 科斯塔耸耸肩。“据我们所知,没有。他是个学者。我不明白这两件事他是怎 么干的。为什么? ” 特丽莎- 卢波对什么事情感到不高兴了。“我不知道。关于这一点,我也许错 了,但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像那个样子剥去一个人的皮,而且还干得相 当漂亮,如果假设他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的话,那就怪了。” 罗斯的长脸上呈现出怀疑的神色。“这很困难吗? 我有一个叔叔在乡下。他过 去逮着兔子后,常常干这活儿。他在兔子的脖子后面割开一个小口子,用他知道的 方法来来去去地摇晃兔子,然后整张皮就完全脱落了下来。好像手套之类的东西, 把里面翻到外面,非常干净利落。” “疯特丽莎”表示怀疑。“你拿人类和有皮毛的啮齿动物来做比较? 你是在开 玩笑吧? 你所说的‘皮’实际上是三个不同的活的器官。表皮,这是最外面的部分, 下面是真皮,皮下组织,再下面是一层脂肪。你不可能在什么地方割开一个口子, 把尸体举到空中,然后就把皮剥下来了。这是很费解的。” 她看着那个戴鼻环的女招待放在邻近桌上的饭菜。 “待在这里。我这就回来。” “疯特丽莎”走进厨房。罗斯隔着桌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搭档。 “我付钱,”他说。 “喔,我知道,卢卡大叔。” “她说这很重要,尼克。” 也许是吧,科斯塔想。比卢卡・罗斯能猜到的更重要。 “疯特丽莎”回来了,手里拿着半扇生的五花肉,一把厨房用的小刀。她把猪 肉扔在他们面前,然后注意到了周围餐桌上抬起来的眼睛。 “没事的,”特丽莎朝那些人大声嚷嚷。“我们不会吃这肉的。” 科斯塔对着她笑了起来。“让人松了一口气。” “听着。在某些方面,猪的皮肤组织与人类的极为近似,这就是为什么猪皮时 常被用来做皮肤移植。你们还记得,某些食人族的文化称我们为‘高猪’,这是有 原因的。生理学上的原因,还有味道的原因。那么来吧。” 她把小刀递给罗斯。 “试着把皮剥下来。” 罗斯哼哼着,开始片掉厚厚的表皮下面的脂肪。然后他又拉又拽地,希望把猪 皮从肉上拉下来。但是不行,就连像罗斯这么强壮的人都做不了。 “都是脂肪,”他抱怨道。“人的脂肪不会有那么多。” 特丽莎注视着他。“不是所有的人。你在一具尸体上得到的脂肪重量,会让你 感到惊讶的。你说得对。不是完全一样,但很接近。我要对你们说的是,没有简单 的、快捷的解决方法。我在网上查找巴多罗买这个人的一些经典形象。几乎每一个 形象都表示他是殉道的,这些形象都有一个相同的主题。想要剥他皮的人目不转睛 地盯着他看,想要知道如何干这个活儿。不是一目了然的。” 科斯塔想起了教堂里的那幅画。特丽莎说的正好是那幅画所描绘的。剥去一个 人的皮需要的不只是体力和决心,肯定还需要一定水平的人体知识。 “那么,他是怎么做的呢? ” 特丽莎从罗斯手里拿过刀,站起来,走到他的后面,让他把胳膊举起来。 “我的推测是,他从脖子后面开始,在那里旋转着往里切,很小心地进行,知 道要切进去多深,试图不要除去任何东西。” 罗斯放下胳膊,觉得很傻。“你的意思是,他割断了他的喉咙? ” “不必割到会让他死去那么深,”特丽莎指出。“让他死不是目的。所有关于 剥人皮的参考书都强调,让受害者尽可能长久地保持清醒有多么重要。在一北美洲 的文化里,他们自夸有能力完好无损地割下大部分人皮,并且能在受害者死去以前, 把割下的皮拿给他看。” “然后呢? ”科斯塔问。 “这都是推测,”特丽莎警告。“我尝试着找到一个方法,我可以依照这个方 法判断出剥皮的确切顺序,但是不可能。 我估计,不知为什么他把他横着转过去,从后背一路顺着脊柱往下割,每一边 挑起一点皮,然后慢慢地揭开,往上到肩胛骨,向外到腰部,直到大部分后背的皮 肤脱落下来。” 毗邻餐桌上的食客们站了起来,叽叽咕咕地走到柜台去付账。 “那么他还活着吗? ”罗斯很好奇。 她耸耸肩。这都是假设。“他也许会痛得失去知觉,如果他是幸运的话。可是 过后他大概会苏醒过来。割完后背的皮以后,割下阴部、胳膊的皮,再转到前面去, 非常缓慢,直至胸部,割下来的整张皮就像一件紧身衣。” 罗斯将面前的盘子推开。 “要多久? ”科斯塔问。“从开始到结束? ” “一个小时。也许更长。干这活儿你需要的不只是一个坚强的胃,你还需要很 强的体力。这个利纳迪的身体状况很糟糕。他吃得太多,喝得太多。他的肝就像法 国鹅的肝。我不知道……这些推测也许都是错的。” 科斯塔和罗斯等着。“疯特丽莎”总是会说出她想说的话。 她趴在桌子上,说话声音很轻,这样就没有人会听见了。 “我的感觉是这样的,一般的外科医生没有力气做那种事情。 也许是某个在屠宰场工作过的人。也可能是某个在医院里见过传统的处置方法 的人。但是一个虚弱的、身体状况极差的大学教授? 不,我无法给你们任何一个可 以写进报告里的不容置疑的科学依据。可我不相信这是利纳迪干的。从来没有相信 过。对不起……我知道,你们觉得你们已经确定是这个人干的。” 两个男人互相看了看。 “另一方面,”她说,“你们正在听‘疯特丽莎’说话。所以你们也许应该好 好地考虑她说的话。” 罗斯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胳膊上,很震惊。“你是什么意思? ‘疯特丽莎’? ” 她为自己又倒满了一杯酒。“我估计那是一个绰号,他们中有些人现在正在使 用这个绰号。” “谁? ”罗斯问道。“你告诉我! 你把名字告诉我! ” 科斯塔什么都没说,他希望不要面对前头的压力,希望可以再要一杯好酒。 “这是一个专业的机构,”罗斯继续说。“我们不会赞同那样的行为,是不是 ?” 尼克・科斯塔向他的搭档举起空酒杯。 “亲爱的,”特丽莎高兴地说。“请原谅,我得离开一下。” 他们看着她那高大的身躯愉快地穿过餐厅,直奔后面的走廊。 “我觉得我们找到了一个十全十美的搭档,卢卡大叔,”科斯塔说。“一个可 以在同一时间里又喝又抽又吃的人。” 罗斯生气了。“她是个好女人,尼克。你不能那么说。而且她也不疯。” 尼克・科斯塔拿起小刀,扎在桌上那块生猪肉上。肉很硬。她说得有道理。女 招待走过来,也看着那块肉。 “你们弄完了吗,先生? ”她问罗斯。“也许你想要个口袋,把它带回家? 我 是说,这块肉要记在你的账上。” 女招待清理桌子时,罗斯叹了口气。她离开后,罗斯看着科斯塔的眼睛。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 ” 科斯塔皱起眉头。“我非常希望是她错了。” “是啊,”罗斯点点头。“做了那么些工作。听了福尔康的那么些唠叨。” “我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啦? ” 他们关系中的这种改变似乎是永久性的。不知什么原因,这位老前辈好像指望 他担当主角。虽然他的经验更丰富,但也许他对那些错综复杂的情况感到不知所措。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的话,卢卡,我们完全不知道他的动机。而如果我们不知 道他的动机,我们也就无从知道他会不会再干这种事。” 在继续往下说之前,罗斯犹豫了。他的长脸渐渐地朝他面前的空盘子垂了下去。 “我们所掌握的,”尼克・科斯塔小心翼翼地说,“只有在梵蒂冈里的那个人 的电话号码。” 特丽莎・卢波从洗手间回来,微笑着,很高兴,从酒吧又要了一杯格拉帕烧酒。 罗斯说得对。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一点儿也不疯狂。她的分析是正确的。他的直觉 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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