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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母亲重重地倒在我身上,我失去平衡和父亲撞在了一起。在我摔向冰冷无情 的大理石地面的一瞬间,我看到比科把父亲拽了过去。我侧身摔倒,头、肩膀、 屁股都重重地砸在地上。 我眼前晃动着绿色的天鹅绒和白色的貂皮,以及女人们的裙边和男人们的靴 子。我听到了议论声、惊呼声以及扎鲁玛的叫喊声。 母亲躺在我身上,背朝向我。她的身体在抽搐;胳膊也在痉挛,撞击着我的 肋骨。同时她的牙齿也在不停地上下碰击;她每一口呼吸我都能够听见。这种声 音使我感到非常恐惧。我应该托起她的头,保证她不会咬到自己的舌头,否则后 果会很严重。 扎鲁玛大声的叫嚷渐渐清晰起来。“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出去!” 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的胳膊拉过头顶。我就这样被拖了出 去。母亲的头滑落到我的胸口;她的口中依旧可以听到呼气声,还夹杂着牙齿相 互撞击的声音。她的胳膊和腿都撞击着我;她的手指打着我的下巴,指甲把我的 下巴都划破了。 在我脚边,我听到扎鲁玛大声叫嚷着,却什么也看不见:“快把她拉出去!” 父亲刚刚回过神来。他忽然有了一股奇迹般的力量,他拽着我举起的胳膊, 把我从母亲抽搐的身体下面拉了出来。这让我感到了一阵来自肋下的剧烈疼痛。 我被拉出来以后,这种疼痛消失了。我并没有感谢父亲的帮助;反而又跪下 爬到母亲抽搐的身体旁。扎鲁玛早已经跪在那里,用她的身体压住母亲乱蹬的双 腿。 我找到了母亲的毛披肩,把它塞到母亲上下哆嗦的口中。我的帮助看来有些 晚了,她已经咬破她的舌头,这可是一个令人害怕的事情。鲜血染红了她的嘴唇 和牙齿,染红了面颊和下巴;围在她头边白色貂皮也已经成了殷红色。我赶紧把 她的头抬起来,但是由于抽搐得太厉害了,披肩也无济于事。她柔软的黑发很快 就在我手指上缠绞起来,早晨由扎鲁玛细心梳理过的发卷也杂乱地绞到了一起。 “这是魔鬼!”一个男人走了过来,他很年轻,红色头发,皮肤上布满了麻 子;我认出了这个人,他是圣母百花大教堂的那个神父。“我曾经在大教堂见过 她这个样子。她被附身了,她体内的魔鬼无法忍受这神圣的教堂。” 议论声在我们身边扩散开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充斥了整个教堂,直到吉 罗拉莫叫道“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他眉头紧锁,看起来被眼前这一切激怒了。红头发 神父退了回去,消失在人群中;其他人也都变得安静驯服起来,又重新站到他们 刚才的地方去了。 “魔鬼就是希望能够打乱主所要讲的话,”吉罗拉莫提高声音说道。“我们 必须要控制住自己,不要让我们受到它的干扰。上帝最终会胜利的。” 他本来要继续说下去,但父亲向布道坛走去。他的目光死死盯住这个修士, 用手指着他正在抽搐的妻子,绝望而又悲伤地叫道:“吉罗拉莫,帮帮她!治好 她吧!” 我依然托着母亲的头。但像其他人一样,我也屏息凝神地看着这位圣马可教 堂的领袖。 他的眉头舒展开来;眼神中透露出短暂的不确定。“上帝会帮助她的,而不 是我。布道将会继续;弥撒马上开始。”当我父亲垂下了头,显得悲伤又沮丧的 时候,吉罗拉莫示意比科伯爵和两个多明尼克修士,“照顾一下她。”他轻声对 他们嘱咐道,“把她带到圣器安置所去等我。” mpanel(1); 然后,他又继续大声地布道,“上帝的子民们!这种罪恶的征兆还会出现的, 除非我们这个城市不再有罪恶,并且我们都虔诚地信奉上帝;否则苦难将会到来, 那将是你们所从没见到过的……” 这时,虽然我又听到他抑扬顿挫的声音,却对这些再也没有感觉,两个身穿 棕色长袍的修士走到母亲身边。比科指挥着他们。 “多美尼科,”他对其中一个身材比较高大的修士说,这个修士长着一个大 脑袋和一双无神的眼睛,“我会让女人们让出一条路。你们来把她抬起来。”他 指了指仍然在抽搐着的母亲,“把她抬出去。马西亚诺,如果他需要的话,帮帮 他。” 扎鲁玛和我都没有后退。“你们不能移动我的母亲,这会伤到她的!”我坚 持着,语气中带着愤怒。 多美尼科默默地听着,然后,他静静地推开扎鲁玛保护母亲的胳膊,抓住了 母亲的腰。 他轻轻将她抬起,逼得扎鲁玛退后。母亲混杂凌乱的卷发离开了我的腿,我 徒劳地仍想托住她的头。在母亲剧烈抽搐的胳膊前,多美尼科只是畏缩了一下。 他将我的母亲扛在肩上,就像背一袋面粉。母亲的腿踢打着他的胸膛,手锤打着 他的后背,但他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 “停下!”扎鲁玛向其中一个修士喊道。她看到女主人的样子变得非常骇人 :头发全都披散开来;更糟糕的是,她还伤到了眼睛,已经肿胀得睁不开了;颧 骨也是暗红色的,并且闪着光,应该是淤血。 “把她放下来!”我冲着多美尼科叫嚷道。我试图站起来,但有人踩住了我 的裙边,我又一次摔倒在地。 “让她站起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我头上响起。人们让出了一块地方,一 个强壮的男人俯下身把我扶了起来。我站起来,喘息着。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双 陌生人的眼睛,这个男人身材高大瘦削,穿着一件参议士的衣服。他是个有地位 的人,每两个月就会有十二个像他这样的人被选出来给八位贵族执政官做参议士。 他也看了看我,虽然素未谋面,但奇怪的是,他看起来像是认识我。 我赶紧从他手中挣脱出来,跟着不肯妥协的多美尼科。他已经从人群中分开 了一条路。父亲似乎忘记了他现在是在教堂,也跟着多美尼科跑过去,嘱咐他对 我母亲细心点。 多美尼科的同事马西亚诺,伸出一只胳膊来帮助扎鲁玛和我。愤怒的扎鲁玛 没有说一句话便把他的手推开了,虽然她现在是一颠一跛地前行。我也把他的胳 膊推开。但是,马西亚诺依然表现出了一种关切和热情。他看起来不是很强壮, 而且岁数也比较大,头发已经所剩不多;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善意的目光。 “放心吧。”他对我说。“夫人现在由上帝亲自照顾着;他会让她转危为安 的。” 我没有回应他,继续跟着走。同其他人一样,我一句话也没有说,跟着多美 尼科和他背负着的母亲来到了圣器安置所。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比起圣堂要冷得多。那里人多,所以比较暖和。在这 里,我甚至能看到自己呼出的气息。多美尼科背着我的母亲来到了这里唯一可以 让她躺下的地方:一个窄窄的木制桌子。父亲立刻把一块柔软的皮斗篷垫在桌上。 修士们刚把母亲抬上桌子,父亲就一把推开他们。这一举动使我非常惊讶;那两 个人的呼吸急促起来,互相交换了眼色,眼神中流露出了不快;我觉得他们会过 来打我父亲。 多美尼科的目光闪烁着。但他还是把目光垂了下来,沉重地走开了。马西亚 诺依然和我们待在一起,希望能够帮上什么忙。 在母亲被抬过来的途中,她松开了拳头。她不再抽搐了,瘫软在桌子上。父 亲将她被鲜血染红了的披肩摘下,盖在她身上。比科伯爵把手放在父亲的肩膀上, 想安慰他。 父亲试图通过耸肩让他的手拿开。“上帝怎么能够让这种事情发生呢?”他 的声音中夹杂着痛苦,“为什么吉罗拉莫会让这些畜牲来照顾她?” 比科的语气依然舒缓,但却古怪的僵硬:“多美尼科是一直追随吉罗拉莫的 人,你知道的,安东尼奥。或许上帝让卢克利齐娅夫人经受这种痛苦是为了更好 地治疗她。她的康复将会说明这一切,要相信这一点,相信上帝的伟大。他不会 让我们这样痛苦而又让我们失望。” “我祈祷不是这样。”我的父亲说道。他用手捂着眼睛。“我无法看到她这 个样子。如果她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她将无法忍受这种难堪。” 父亲把他的手从眼睛上拿开,看着睡着的母亲。她的面庞是如此的苍白病弱, 她的身体就像是蜡像――被黯淡的血污染了的蜡。他轻轻地梳理她额头凌乱的头 发;而此时我才有机会看到扎鲁玛,她站在父亲的对面。 扎鲁玛脸上流露出憎恨。这对于一个女仆来说是非常不适当的举动,然而我 明白,她就像爱自己的姐妹那样爱着我的母亲,也同样强烈地厌恶我的父亲。直 到这一时刻,她才泄露出这种情感。 我心里很困惑。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寻找能够缓解这种痉挛的方法。扎 鲁玛的弟弟把头摔坏的事情曾使我相信,母亲的病是自然原因造成的。现在我不 那么确定了。一个像我母亲这样虔诚而又温柔的女人,会成为魔鬼的工具吗? 十五分钟过去了,我们这些愁眉不展的人一直等在冰冷的圣器安置所里。 我把披肩裹得更紧些,但是没有太大的作用。我刚才使劲的时候出了汗,现 在冰冷异常;我的呼吸凝结起来,在羊毛上面结了一层薄冰。我那可怜的母亲在 昏迷中打着寒战,虽然父亲给她垫了披肩和皮外衣。 厚重的大门终于打开了,我们都转过身来,看到吉罗拉莫站在门口,身旁站 着结实的多美尼科。这样看起来,他比在讲道坛上要瘦小很多。 父亲走到母亲身旁,一只手放在她的胳膊上。在他同吉罗拉莫说话的时候, 他的表情凝重,眼睛直直地盯着多美尼科。“我们不需要他。”他用下巴指着多 美尼科。 “他可是我的左膀右臂,”吉罗拉莫说道。“如果他不进来的话,那我也不 会进来。” 父亲眨了眨眼,低下头,妥协了。这两个修士跟了进来,多美尼科的神情显 得十分戒备。 在他们身后是敞开的房门。那个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红头发、满身麻子的神父 也出现了。 “一定是上帝把您派到了佛罗伦萨,吉罗拉莫!”他说道,脸上现出阿谀奉 承的神情。“是您每天把不计其数的罪人带上悔过的道路,您就是这个城市的救 世主!” 对于这种奉承话,吉罗拉莫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出高兴的神情。他把脸轻轻转 向一旁,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谦卑。但显然,这些话取悦了他。他开始说话了,夹 杂着鼻音。“是我主将会拯救佛罗伦萨,而不是我。你要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上 帝,而不是给别人。”他顿了顿,然后以非常坚决的声音说道:“我还有别的事 情需要处理。” 他最后说的这句话显然是要求这个神父离开,他正挡在圣器安置所的门口。 但他好像并不希望吉罗拉莫过去,除非他能够得到一些实惠。因此,他并没有让 开,而是向圣器安置所里面看去。“啊!这是那个被魔鬼附身的女人!” 吉罗拉莫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我们会把她抽搐的原因留给上帝去判断。” 他看了看多美尼科,这个更同情年轻神父的高个子修士不得不向门口迈了一步。 但神父贴着大个子,在他受到阻拦之前就溜进了屋子。“但是,吉罗拉莫, 您曾经这样说过:魔鬼试图阻止人们听到上帝给予你的指示。如果不是魔鬼附在 她身上,谁也不会说出她刚才的那番话。”他灰色的眼睛闪烁着使人不安的光芒。 “她的这种行为在大教堂中也曾经出现过――大声喊叫着魔鬼唆使她说的话。” 多美尼科入神地听着;即便是温文而雅的马西亚诺在走向我们的时候,也被 这个神秘神父的话吸引了。 “的确,神父。”多美尼科向他的主人说道。“您的出现会激怒邪恶。他们 会多么的愤怒、多么的恐惧啊!这正好是展现主真正力量的机会。” 对话的内容越来越使他不舒服,但又无法回避,吉罗拉莫走过多美尼科和神 父,走到我母亲身边,对面站着我的父亲和比科。 “这是真的吗?”吉罗拉莫语气平和地问我父亲。“在大教堂的时候,她在 抽搐之前也有过乱说胡话的现象吗?” 大家都静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空气。父亲看着我和扎鲁玛。扎鲁玛 面色像黄铜一般,喘息着,帽子也掉了。蓝黑的头发披散下来,就像美杜莎张牙 舞爪的蛇冠。 “没有,”她撒了个谎。“在她头部受到撞击以后她才开始这样的。但这绝 对不是什么魔鬼附身。” 吉罗拉莫将目光转向我母亲,轻轻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他不再小心翼翼 了,胸有成竹地说:“让我们静静为她祷告吧。” 这次我们都听从了,低下了头;我眯着眼睛看着屋里的动静。神父和多美尼 科都走了进来,并且带上了身后的铜门。然后他们迅速地站到吉罗拉莫身边。他 们都尽量站到我母亲的右边,想要离他们崇拜的对象近一些;他们的这一举动把 我和扎鲁玛都挤到了母亲的脚边。 父亲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低下头,但眼睛却依然是睁开的,目光中充满了 警觉和力量。他和比科都站在母亲的左边。 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以后,吉罗拉莫的眉头紧皱起来。“上帝刚刚和我说过 话。他说是没有被赎清的罪孽引发了这个女人的病症――长久以来这个罪孽埋藏 在她内心深处,玷污了她的灵魂。我将会向上帝祈祷,净化她的心灵,移除她的 负担。等驱除了一切邪恶带来的影响,她就可以重获健康了。”他抬起头,用一 种低沉的声音问我父亲:“你知道吗,先生,这个在她心中埋藏的、不愿意向别 人诉说的罪孽?” 父亲看着他,脸上显现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这种惊讶淹没了他,使他一下子 说不出话来,连一点痛苦的哀叹也没有。 比科看着他,说道:“安东尼奥,我的朋友,你要相信吉罗拉莫。上帝把我 们带到这里来,只有一个目的。我们都希望卢克利齐娅夫人能够好起来。” “有谁缺乏信念吗?有谁想要从这里离开吗?”吉罗拉莫的眼神扫过我们每 一个人。 “我会与您一起为她祈祷的!”那个神父激动地说。 吉罗拉莫瞪着他,眼神中带着警告。“如果你们希望帮助她走出痛苦的话, 那么就把手放在她身上,跟着我一起为她安静地祈祷吧。” “就祈祷她不再受苦,”父亲赶忙补充道。“就祈祷上帝能够治愈她吧!” 吉罗拉莫答应了他,他的目光使父亲安静下来。神父和多美尼科把手掌放到 母亲的小臂和腰上;父亲把一只手放在了母亲的右臂上,比科也是。扎鲁玛和我 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放手,只能放在母亲的脚踝上。 那个瘦小的修士举起了他的双手,将它们紧紧地按在母亲的肩膀上,然后闭 上了他的眼睛。“噢,上帝啊!”他叹息着,声音非常响亮,就像他布道时那样, “请您看看您面前的这个女人吧,一个痛苦的罪人……” 在他的手下,母亲突然激动起来。眼皮动了一下,她声音沙哑,低声说道: “安东尼奥?” 父亲握住了她的手,轻声说道。“卢克利齐娅,我在这。一切都会好的。吉 罗拉莫正在向上帝祈祷来治愈你。放松一些,要相信上帝。” 在他们轻声耳语的时候,吉罗拉莫依旧进行着他的祷告。“……黑暗在这里 埋藏,魔鬼找到了入口。上帝啊!恶魔偷走了她的身体,恶魔正在折磨她……” 母亲的眼睛渐渐睁开,眼神中充满了恐惧。虽然头脑还没有完全清醒,但她 能够感觉到吉罗拉莫正紧紧地抓着她的肩膀;她微微动了一下,想要让所有为她 祈祷的手从她身上拿开。“安东尼奥!他在说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那个神父听到了这些话,开始颤抖起来,叫嚷着:“魔鬼俘获了 她,噢,上帝啊!” “是的!”多美尼科也低沉地应和着。“是魔鬼,上帝!” “住嘴!”母亲低声喝斥道。 扎鲁玛打断了这些人,她的话急促而强硬,冲着神父,也冲着吉罗拉莫。她 推搡着多美尼科宽大的后背,想要来到女主人身边。“你们都住手!你们这样会 吓着她的!她需要安静!” “会好起来的,卢克利齐娅,”我的父亲说道。“都会好的……” 吉罗拉莫并没有理会这一切;他还在继续他与上帝的密切对话。“噢,上帝! 没有谁能够拯救她,除了您!我在您面前是如此的渺小,但我还是要向您提出我 卑微的请求:请把这个女人从她的罪孽中拯救出来吧!将她治愈吧……!” 满脸麻子的神父开始变得烦躁起来,继续着他的祷告,好像是在为他自己祈 祷一样。“把她从魔鬼的控制中拯救出来吧!你听见了吗?魔鬼!这可不是我, 而是上帝要求你从这位夫人的身体里离开!以基督耶稣的名义,快离开,让这位 夫人不用再忍受你的折磨!” 多美尼科受到这个神父的启发,也迸发出很大的热情。他俯下身,用力抓着 我母亲的双臂,唾沫漫天飞地冲着我母亲说道:“滚,魔鬼,以基督耶稣的名义!” “救救我,安东尼奥!”母亲虚弱地喊道,“看在上帝的份上!” 就在此时,父亲抓住多美尼科的手腕,叫道:“放开她!放开她!” 吉罗拉莫的声音猛地提高了,冲着神父、多美尼科和我的父亲,责备道, “我们在这里祈求她被救助,被宽恕。只有这样,上帝才会将魔鬼从她身体里赶 走……” “你们都停下!”扎鲁玛大声说道,成为祷告声中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你 们难道看不出来你们都对她做了什么吗?” 母亲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她的下巴微微颤抖着,身体又开始抽搐,撞击着 木制的桌子。她的头从一边翻到了另一边;鲜血从她咬破的舌头溅到人们的身上。 扎鲁玛和我都想上前去帮助母亲,但修士和神父们挡在那里不让我们靠近。 这样,我和扎鲁玛只能来到母亲的脚旁,但多美尼科伸出胳膊把我们推开了,看 都没看我们一眼。父亲俯下身去,把一只手放在母亲的肩下。 “看啊,神父!魔鬼现出原形了!”多美尼科胜利地欢呼着,大笑着,“滚 开!你再也不能折磨这个女人了!” “让我们祈祷吧!”吉罗拉莫沉声说道,“噢!上帝,我们请求您,让这个 女人从罪恶中解脱出来吧!让她从魔鬼的控制中解脱出来吧!我们希望她能够被 治愈。如果还有什么障碍,请您揭露出来吧!” “魔鬼走了!”神父欣喜若狂地说道。“以圣父的名义,你快走吧!” 多美尼科丑陋的脸上由于令人惧怕的虔诚而发着光。他跟着吉罗拉莫和神父 一起祷告。回应着他主人的话语,他也叫嚷道:“上帝啊!揭露一切吧!离开吧! 魔鬼,以圣子的名义!” 在他们大叫大嚷的时候,母亲的身体在痉挛中剧烈起伏起来,力量大到在场 的人们都无法控制她了。接着就是死一般的寂静;神父和吉罗拉莫看到这个情景 都被吓坏了,停止了祷告。为了控制住我母亲的抽搐,多美尼科用他那双大手按 住了母亲心脏的位置。 “快滚开,以圣灵的名义!” 在这突如其来的寂静中,我听到了一阵微弱但令人恐惧的声音:我听到了一 种噼啪的声音,好像是我母亲的胸骨断裂的声音。我尖叫起来,简直没听到扎鲁 玛的尖叫和我父亲愤怒的吼叫。 母亲的眼睛鼓胀着;血从她的体内流出来,从嘴角淌到她的面颊,流进她的 耳朵里。她想咳嗽,结果把血又吸了进去。我们听到扭曲的汩汩声,好像一个人 拼命地寻找空气,得到的却只有液体。她正溺死在自己的血液里。 父亲和多美尼科扭打在一起,从桌子这边打到远一些的地方,又打回来。我 不假思索地冲向那个木讷的修士,用尽全力捶打他,隐约注意到扎鲁玛也在挥拳 打着他。 但我很快清醒过来,回到母亲身边。我把胳膊肘抵在桌子上,与母亲的脸挨 得很近,也靠近父亲的脸。扎鲁玛在我身旁,她的肩膀抵着我。 修士们显然已经放弃了她。吉罗拉莫缩回他的手,盯着我母亲,眼神中流露 出惊慌与不解;神父也由于恐惧退了下来,颤抖着。比科也惊呆了,他远远地站 着,试图理解整个事件为何如此可怕地急转直下。 只有我父亲留在了母亲身边。“卢克利齐娅!”他叫到。“噢,上帝,卢克 利齐娅,你说话啊!” 显然,我母亲没有办法说话。她身体的抽搐渐渐缓和下来,直到她完全不动。 她的脸色惨白;鲜血在她呼气的时候一股又一股地涌上来。我只能为她做我唯一 知道的事情:俯在她耳边对她说着我爱你,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是,我看到生命力和恐惧一起,从母亲的眼中慢慢地消退。然后我看见她 的眼神凝固起来,又黯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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