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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言的结局   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去医院看望弥留的肉肉。   她蜷缩在被子里,一身的肉只剩下皮包骨,我暗暗惊呼病魔是如此迅速,它可 以瞬间吞噬一个人,从灵魂到肉体,再从肉体到灵魂。   “软软姐,你终于来看我,你恨我对吗,我害死了那么多人。”她的声音,透 过助呼吸管子传过来,仿佛与我隔着一个世界,而我们,又何曾在一个世界里逗留 过呢?我望着那双依然鲜活的大眼睛,除却睫毛膏和眼线液依然清澈的眼睛。   “不恨。”我坐在她身边,伸手摸她光溜溜的头,化疗,杀死毛发。额头上天 光缝开得很大,预兆着这将是我和她之间生离死别的对话。   “还有什么事情,是你想问我的吗?”她苍白地笑了一下,助呼吸管子里发出 呼噜呼噜的声音,像那只濒临死亡的残喘蛊兽。   “王屠户,是你杀死的。”我明明不想再问有关案子的事情,可依然问了,不 知道开了的口,要发出什么样的声音。我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恨她,可是潜意识,依 然无法处之泰然,我想到阿卡,那样仓促而没有告别的分手,我连他一颗骨灰,都 没有留下。   “是我,在沙蒙家和你们道别以后,我到警察局,说想探望王爷爷,看守们都 很为难,我骗说是我爸爸让我来见他最后一面,探望的时候,我趁他不注意,杀死 了他。我以为,这是我唯一能为自己的罪过所做的弥补。”肉肉说。   “那第七张面具,是哪里来的?”   “是我的,我骗你们说我的放在银行保险柜里。”   “来世,你依然会是一个美丽的姑娘。”我勉强笑着,刻意的温暖,掩盖不住 深重的忧伤,离别始终在上演,从这一个,到下一个,直到离去成为一种习惯,再 也无法从生命里挥去。   “我很早就已经后悔了,从宝宝失踪后,我就已经不想继续了,但是……一切 已经无法控制”肉肉轻声说。   “不要说了。”我用食指轻轻覆盖住她苍白的嘴唇,有温热的液体,覆盖我的 脸颊:“没有人,是最后的胜利者。”   “沙蒙说得对,真正杀人的,是我们自己,是我们对自己的、对别人的信任缺 失。”肉肉的嘴角,突然浮现微笑:“软软姐,我可以去见家明了,你说,他在那 边会想我吗?”   “傻孩子,没有来世。每个人,从生到死,就已经是一种完结。”我回答。   “可是我相信有,我始终相信有。”她倔强,却微弱。   “如果说有,这是有这样一种因果的循环,凡是有因,自然有果,这或许是你 所谓的前生今世吧。”我不想与她争,也不想违背她最后的心愿。   “软软姐,我真的很喜欢你。”她满意地笑了:“你从来不会勉强别人。”   “我也很喜欢你。”我笑笑:“从第一眼看见你。”   “软软,该走了,医生说她不能长时间说话。”沙蒙推开门,看了看我们,说。   “软软姐,再见,谢谢你告诉我,你不恨我了。”肉肉的眼角干涩:“我可以 到那边,去企求宝宝、雷子、卡叔和我妹原谅我,来世,做牛做马弥补。”   十天后,我和沙蒙在机场送别大壮,他父亲要将他送到美国去读书,都说国外 的教育比国内好,其不知能不能成材,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大壮走得很利索,没有 罗嗦也没有负担,大概这个国家,这个城市,让这个粗线条的汉子,真的绝望了。   “软软,没想到,最后活下来的,只剩我们两个,你要来纽约看我啊。”大壮 拉着我的手,大滴咸热的眼泪险些将我溺毙:“我不想再回来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都会活得很久很久的。”我笑着对他说。   “我一直在想,这飞机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吧?”大壮勉强地开着玩笑,我也跟 着笑笑,沙蒙垂了垂他的肩膀,大壮突然对沙蒙说:“你他妈要替卡叔好好照顾软 软,虽然我不想再回来了,但如果你敢欺负软软,我就飞回来揍你!”   “好啊,我求之不得。”沙蒙裂着嘴,坏坏地笑。   “软,不如我们俩比赛。”大壮傻傻地说:“看我们,谁能活得更久?”   “我肯定活不过你,阎王不要你。”我们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大壮的播音客机轰隆隆,渐渐混进大片如同被撞翻的颜料般的蓝色里,变成一 个小黑点,他现在应该看得见厚重而微微发光的大块云朵,或许他会发现,云朵的 上面,真的没有所谓的天堂。   肉肉的葬礼在三天后举行,很简单,没有邀请任何人,只有我和沙蒙,在公墓 里,牧师轻巧地宣布了亡者永生,黑衣素裹,分外宁静,范伯父辞去了职务,安心 在家里度过晚年,一双可爱的精灵般的女儿,皆在那个不存在的天堂里默默祈祷父 母晚年平安,快乐。 mpanel(1);   肉肉的坟墓旁,是厚葬的王屠户的坟墓,范伯父重金帮他买下了墓地,希望他 在天之灵,能原谅那一场浩劫中无知的少年,原谅他们的后代子孙,原谅这些无辜 的人类。   “沙蒙,我想结婚。”回去的路上,我轻声说。   “我不同意。”沙蒙似乎没有考虑。   “那我自己结。”我有点失落。   “除非是和我。”他依然坏坏地笑。   寂寞的街道,夜色来袭,我们在车里饶有兴致地探讨结婚的相关事宜,甚至想 到了将来会生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夜色中,我望着灯火明灭的城市,似乎觉得,很 多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一只巨大的肥猪突然从莫名的街角闪现,尖长的獠牙上是血红的眼,沙蒙一个 激灵,一句狗娘养的还没说完,已经迎头飞撞过去,车厢剧烈的震动,肥猪仰天长 嘶一声,被撞起数米。   零点几秒钟死一样的寂静,随后是挡风窗巨大的破碎声,猪身砸碎车窗,落入 沙蒙怀中,尖长的獠牙直刺入沙蒙的颅骨,猪眼渐渐合拢,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六个,终于够了!   合拢的猪眼微微扫到我惊恐而绝望的双眼,那猪似乎笑了,裂开嘴角,如同我 们共同拥有过的猪之梦。它,应该也可以去和六个惨死的猪羔相见,在那个或许存 在的天堂,或是地狱。   “不要!”我的尖叫划破夜空,没有人回应。   后话:   沙蒙死后的第100 天,某个下午。我从心理医生家里出来,一个疗程的治疗已 经结束,我恢复得很好。关于我们的故事- 《活人》,这本小说已经完成了。我的 生活依旧和从前没有区别,清晨睡去,下午喝咖啡,凌晨写小说。   我依然不相信这个世界有鬼,如果有所恐惧,大概只是一些人和一些事。有些 东西,我们靠人力永远也解决不了,所以,告诉自己,那是鬼做的,你心里的鬼, 坐在大肠上荡秋千,一圈又一圈。   这世界遵循因果法则,释迦牟尼如是说,积小因,成大果;铸大因,成正果; 没有因,没有果。你可以不相信有所谓前生今世,但或许你会相信因和果。   不要以为,我和大壮才是最终的幸运儿,有很多时候,活着所要经历的疼痛, 远远超过那些死亡,我们背负着太多人未完成的心愿,活得沉重,活得忧伤。   我不想再在午夜的时候上线聊天,不想再吃肉,依然不坐电梯。甚至,也不想 再要男人。日子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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