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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来客
吉田晋一被一阵厮杀声惊醒,只听狂风挟着雨砸在窗玻璃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这响声里还夹杂着另一种声音,是厮杀声,还有呼喊声。这声音仿佛很远,又好像
很近。在这静悄悄的深夜里,更使人惊心动魄。这是什么声音?他迟疑地睁开眼睛,
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前的一幕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赶紧用被子蒙上头。
是在做梦么?不对!窗外的风雨声清清楚楚,分明是醒着的。是看花了眼?那厮杀
声,呼喊声仍然不绝于耳。他把被子掀开一些向外望去,眼前的一切清晰可见:
一些穿着旧式日本军服的人,正挥舞着日本军刀,砍杀一群中国百姓。这些百
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面对死亡的威胁,他们拚力挣扎,奋力反抗。又有几个日本
兵端着长枪正在向这些中国百姓射击,一阵枪响,那些中国百姓倒在了血泊中,长
枪上明显标示着:美国制造。一个日本军官发出了一阵狞笑,举刀割开了一个孕妇
的肚子,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孕妇倒下了,白花花的肠子和着鲜红的血一起
流出来,那个日本军官用刀挑出了鲜血淋漓的胎儿。
吉田晋一赶紧闭上眼睛,五脏六肺仿佛都翻了个,一起往上涌,为了不让自己
吐出来,他抓起枕巾捂在嘴上。难道这是放电影?或者是播电视?不是!都不是!
他清楚得看见那被砍下的人头带着血滚在床下。这是怎么回事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吉田晋一陷入极度的恐惧中。他心里想我不能这样躺在床上,我应该干点儿什么。
比如打开房门赶快逃离这里,或者打电话给服务台,还有``````。吉田晋一想了很
多办法,但是,他却什么都没有做,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砍杀声没有了,风也停了,雨也
停了,整个世界静得一点声响都没有,吉田晋一始终就这样闭着眼躺着。
吉田晋一是日本吉田制造株式会社的社长。这是他第一次来中国,这一次中国
之行使他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吉田晋一的父亲参加过侵华战争,负过伤,并且留下了残疾。战后回到日本,
在政府的帮助下开了一家小型铁工厂,专门生产铁钉。经过几年的艰苦创业,小型
的铁工厂发展成了吉田制造株式会社,能够生产多种小五金产品,产品除了供应日
本市场以外,在美国和欧洲销路也非常好。在晋一的眼里父亲是个工作狂,他不参
加任何政治活动,更拒绝参加老兵们组织的一切集会和活动,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
产品的开发和营销上。他沉默寡语,不苟言笑,更是从来不谈过去的事。有几次吉
田晋一试探着问他打仗的经历和受伤的经过,却遭到他严厉地训斥。他对中国人始
终保持着距离,不肯和他们交往。当大批日本企业涌进中国的时候,看着那些人获
得了丰厚的利润,满载而归,他丝毫不为所动。当晋一提出,也想到中国看看,希
望能在中国打开市场,扩大产品销路的时候,老吉田发火了!他大发雷霆,骂得晋
一不知所措,从此再也不敢提和中国人做生意的事了。
老吉田直到身染重病,自知将不久于人世时,才对侍候在病床旁的儿子晋一说
出了心里的秘密。他说:“当初到中国去打仗,那不是我一个人的事。那时候,全
日本都群情激昂。我们战败了,全世界都在指责我们,国际法庭还在东京搞了审判。
难道我们真的错了吗?我是大和民族的子孙,天皇陛下的臣民,我遵照天皇陛下的
圣意,为了自己国家的利益战斗,这错了吗?那些人总是在反省呀!谢罪呀!真不
知道他们这人是怎么想的!不错,那场战争对中国人来说,确实是太残忍了。有时
候我会想起欧洲人占领美洲大陆这件事,如果说那是文明代替了落后的话,那应该
是一种社会进步吧?也正因为这样,才有了强大的,先进的美利坚合众国。可是代
价呢?却是印第安人的消亡,对印第安人来说,这是不公平的,是非常残酷的。在
中国的时候我体会很深,面对强大的日本皇军,落后,愚昧的中国人只能任人宰割,
他们感觉不到痛苦,很多人还帮助我们宰割他们的同胞,他们很滑稽,也很可怜,
有的时候竟然让你不忍举起屠刀。我常常想,如果日本不对美国宣战,如果日本不
败给美国,现在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呢?大概会是强大的大东亚和强大的美利坚的
世界!可是,当时的决策者做出一个极不明智的决定,和美国打了一仗,让我们几
十年的努力都付之东流了。战争的失败,使我们愧对天皇,也无颜面对中国人。我
不愿意再想那场战争,那些让人不愉快的事。可是,你越不愿意想的事,越是时刻
充满了你的头脑,让你一刻也不得安宁。日本已经完全放弃了战争,我们这些人也
由军人变成了生意人。我一直不愿意和中国人做生意,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是恨
他们?绝对不是!因为我恨不起来。是害怕再伤害他们?因为他们已经被儒教思想
弄的呆头呆脑的了。可是,这是他们自己的事,不是我们造成的。总之,我希望将
来没有我的吉田制造能够远离中国和中国人。”
似懂非懂的吉田晋一点着头回答说:“父亲放心吧!我一定按照您的意思去做,
永远不和中国人做生意。”
吉田晋一成为了吉田制造株式会社的社长,脱离了父亲的羁绊, 吉田晋一按照
自己的想法, 使企业有了很大的发展。并且扩建了新的厂房,更换了设备。可是,
淘汰下的旧设备使吉田晋一犯了愁,处理掉这些旧设备要付出一大笔环保费。这时,
他的一个商业朋友中桥三郎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让他心动不已。
中桥三郎是三和化工的董事长,前些时候在吉田制造株式会社购进了一大批五
金产品,说是在中国投资建了一座大酒店。酒店装修用的材料大多从日本采购,像
门锁,把手,合页,螺钉一类的东西,都采用了日本最有名的吉田制造株式会社的
产品。听说中桥三郎从中国回到了日本,吉田晋一决定拜会中桥。一则感谢他照顾
吉田的生意,购进了大批的货物;二则联络一下感情,保持长期的客户关系。商人
需要了解关注客人的脾气和嗜好,当了解到中桥三郎偏爱日本传统文化时,吉田晋
一便决定把会面地点定在宜春馆。
宜春馆坐落在东京老市区清静的街巷中。吉田晋一提前赶到,老板阿春急忙迎
了上来。
“是社长先生,您好!能光顾我们小店,真实万分感谢!”阿春弯腰施礼,说
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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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玄关的吉田一边脱鞋,一边应付地问道:“近来还好吧?”
阿春满面春风地答道:“托社长的福还能对付。请您这边来。”阿春打开一扇
拉门,把吉田让了进去。
这是一间标准的日式房间,有十六七平方米大。墙上挂着真之真裱式的浮世绘
立轴,房间偏里侧放一张长方矮桌。吉田晋一在桌旁踞腿坐了下来,阿春也在下首
跪坐下来。阿春冲外面喊了一声,一个侍女便送茶进来。茶具是传统的盖碗,阿春
接过来,两手捏住茶碗,上下翻动了几下,正过来放到吉田跟前,说:“这是今年
的新茶,请社长品尝。”停了一下,又说:“我已经按照贵厂定座时的要求都准备
好啦,如果社长有其它的要求尽管说出来,我马上去准备。”
吉田晋一端起茶碗,打开碗盖,轻轻地呷了一口,赞许地“嗯”了一声。然后
说:“其它的要求倒也没有,我只是不放心。只要预先定下的都仔细准备好了就行。
今天的客人很重要,希望不要出现疏漏。”
阿春白了吉田一眼,马上又满脸笑容,说:“这个,您就只管放心!阿春办事,
您还信不过吗?”
吉田也笑了笑,说:“这倒不是!做事情还是稳妥一些好,免得到时候有不周
到的地方,让人家挑剔。”
“我知道社长先生办事一向严谨,所以,准备工作特别小心,您就放心好啦!
您先坐一会,喝点茶。我再去看看!”
阿春退了出去。接着四个女子抬一架高丽琴进来,他们将琴几摆在了一个墙角,
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高丽琴放上去。四个女子退了下去,紧接着进来一名日式盛装
装束的女子,她那细嫩洁白,如笋尖的双手轻轻地打着膝盖,双膝微曲,直着脖子,
眼皮低垂,弯下腰,施了标准的日本女式礼。
吉田晋一抬头仔细打量着,只见这个女子长得小巧玲珑,长瓜脸被白粉覆盖,
已经看不到本来颜色了。一双单凤眼,上面描画细弯的眉,薄的嘴唇涂成了朱红色。
肉色的长偏衫描染着大红牡丹,大红的腰带,加上大红腰垫。整个人和她的名字一
样,就像一道雨后的彩虹。
“社长先生,我是虹子,请先生多多关照。让我为先生弹奏一曲吧!”虹子坐
到琴后面,戴上指套,轻挥玉手,高丽琴立刻发出“嘣,嗡”的声响。说实话,吉
田晋一并不喜欢传统的日本音乐,他觉得小提琴的声音更优美动听。但是,他没有
打断虹子,继续听着她的弹奏。
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了,正是酒馆,饭店上客的时间。外面时而传来阿春招呼
客人的声音,就在这时,中桥三郎和被邀请来作陪的滕原竹武先后到了。在一番谦
让之后,中桥三郎坐在了主席,滕原竹武坐在副席,吉田晋一自然坐在下首。滕原
竹武虽然身为国会议员,又是日本政界的知名人士,可是,滕原家和中桥家是世交,
四十多岁的滕原竹武要比中桥三郎晚一辈,他称中桥三郎叫世叔,而且还是被朋友
吉田晋一请来作陪客的,所以,座位只能居于中桥三郎之后了。
落座之后,中侨三郎拿出一个织锦缎装饰的盒子,送到吉田晋一面前。说:
“这是从中国带回来的,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吉田晋一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幅绣品。透明的白纱上绣着一只小猫,小猫正在
玩线球。绣工极其精巧,小猫活灵活现。绣品用红木框镶着,说明了绣品的贵重,
价格不扉。
滕原竹武多次到过中国,对中国的物产可以说是十分了解了,便介绍说:“这
是苏绣,产于中国的苏州。它两面是一样的,所以叫双面绣。”
吉田晋一听说后,便把绣品从盒子里取出来,翻过来看了,果然两面都是一样
的,根本看不到针头线脚,不禁称赞道:“真精巧呀!”
中侨三郎解释说:“这不是苏绣,是和苏绣齐名的,中国四大绣品之一的蜀绣。
别的地方绣花都是女人的活,而蜀绣却是男人绣的。我亲自到成都去看过,当你看
到那些粗手大脚的男人捏着绣花针,飞针走线的时候,是不能不为之惊叹的。”
听中桥三郎这么一说,滕原竹武也称奇不已:“是吗?大男人能绣出这样精细
的东西来?下次到中国,我一定也去看一看。”
吉田晋一把绣品放回盒子里,说:“前辈肯在百忙之中应约赏光,我已经很满
足了,还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怎么敢当呀?”
“我们都是日本工商界的老人了,吉田社长怎么还这样见外呀?我刚回来就听
大家都在议论你,说你扩建了厂房,更新了设备,正准备大干一场呢!我还真是佩
服你的魄力呀!”中桥三郎说。
“彼此,彼此,你们都是日本工商界的精英人物啊!”滕原竹武惟恐冷落了自
己,凑趣地说。
“和二位家的大公司来说,我们真是惭愧得很。这次扩建也好,更换设备也好,
都是不得已,因为原来的设备实在是太旧了。换下来的设备还没有办法处理呢!”
吉田晋一说。
听了吉田晋一的话,中桥三郎笑了,说:“吉田社长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为
那些旧设备犯愁呢?为什么不卖给中国呢?”
“卖给中国?”吉田晋一有些不解,“那样的旧设备他们也买?”
中桥三郎诡秘地笑了,说:“你可以翻新一下嘛!刷点油,喷点漆,就是新设
备了。像这样的旧设备已经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了,政府也不会阻止,我保证你买个
好价钱。说不定你购置新设备的钱都能回来。你还可以和他们搞合资,以这些旧设
备做股份,用他们的资源,他们的劳动力,生产出的产品在卖给他们,你就等着收
钱好啦!”
滕原竹武也说:“这是个好办法!甲午年黄海大战之后,日中在广岛谈判时,
伊藤首相就提出,要把日本的工厂建在中国,李鸿章没有答应。现在,中国自己要
这样做,我们还犹豫什么呢?”
就在他们三人谈话的时候,酒菜已经上桌了。酒是大阪产的清酒,菜肴并不多,
只有四样,却及尽精致:青瓷方盘里整齐摆着生的河豚鱼片;青瓷圆盘里是烤的干
鲑鱼,桔红色的鱼肉泛着油光,十分诱人;青瓷椭圆盘里放着一个鱼型的生铁盘子,
盘子上扣着一个不锈钢罩,盘子太热,放在桌上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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