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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河流经过   又走了两天,路过了几座清静的小山庄,炊烟袅袅,狗吠阵阵。村民面貌安详, 进屋去讨水喝,他们都很热情。我们行走的第三天晚上,住进了一位姓刘的老大爷 家,两间房,只有他一个人住。老人收拾了一下,腾出东屋的炕给我们。   这将是我们森林之行第一个睡得踏实舒服的夜晚。马小萌要洗澡,我和石小磊 坐在窗外看夕阳西下,屋内马小萌撩水的声音响亮,两个大男人都觉得不那么自然。 我递给石小磊一支烟,点燃,自己也吸了一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来这 里。   一只大鸟停在一棵枯死的大树上,神情凝重,爪子粗壮有力,有很锋利的喙, 眼睛一眨不眨,朝远处望。   石小磊要拔枪,被我按住了。“这是村庄,兄弟,不是野外,老人都上了年纪, 惊着怎么办?”   “可惜啊,多肥的鸟啊!这要是烧一烧烤一烤,绝顶美味啊!我他妈都闻到香 味了。“石小磊嘀咕着。   那大鸟的头略微动一下,然后昂起胸,身子拉直,最后一挫身,像弹出的箭一 样射了出去,刹那间游翔于万里高空。速度之快,劲力之大,出人意料。也就是十 几秒钟的功夫,凝成了一个黑点,最后消失在无边广阔的背景之中。   石小磊天蒙蒙亮的时候拍醒我,说想不想去打猎,我说不去,太累了,好不容 易睡个安稳觉。   他说,行,我自己去,等拿回来你别吃。   等石小磊走了,我搂住马小萌,亲了几下,然后想进行一番亲热,被她推开了, 她懒洋洋地说:“不行,你没洗澡,脏死了。”   我说:“附近要是有河就好了,能痛快地洗个澡,待会儿问问老大爷。”   早上,老大爷烧火做饭,给我们做了一锅疙瘩汤。   我们洗完脸,吃完饭,还是不见石小磊回来。   老大爷说:“这林子没啥野物,要是好打早就打光了。”   我问老大爷:“这附近有河吗?”   “有。大大小小好几条呢,鱼还不少,你们要是不忙着走,我领你们去打鱼, 我这一辈子,最喜欢的事就是打鱼,你们可以看看我的仓房,里面全是网,啥网都 有。”   “有没有跟天池相连的河?”   “有,那条最大,离这儿不远,我们走着去,小半天就到了。”   “那就再住一天,去大河看看。”我说。   老大爷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马小萌看了我一眼,意思是:你看看,人家不愿 意留你。   这时,石小磊回来了,果然两手空空。“他妈的,白忙活了。”他沮丧地说。 舀了一瓢凉水灌入肚中。   “刘大爷今天要领咱们去打鱼。你去不?”   “去,干嘛不去?要是鱼多,中午就野炊,吃烤鱼。”   老大爷嘿嘿笑了,眼角的皱纹聚集起来,原本很小的眼睛更显小了。他的两颗 门牙很不整齐,一里一外,一长一短,一白一黄,成了他独有的特征。他指着石小 磊说:“跟我小儿子说话声一模一样,眉眼儿都一样。”   石小磊说:“您够不容易的,六个女儿,就一个儿子,还得了肝癌不在了。” 说罢,叹了口气。   我想起昨晚老人的讲述,不禁辛酸,他的几个女儿一年一人给他两百元生活费 就算尽孝,过年时只有大女儿回来看看他,该说是晚景凄凉了。   石小磊偷偷地对我说:“知道我早上为啥回来那么晚?”   “为啥?”   石小磊从裤腰里拿出一截绳子。他说:“我差点儿想上吊。”   “怎么会?”我沉重地望着他。   “说不清楚,就是觉得有点不堪回首,一生白活了。”他蹲在那里,摆弄一片 碎瓦,神情凄楚。 mpanel(1);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朝闻道,昔死可矣。就是说,悔过明理了,随时可以 再做个好人。相信我。振作点。”   离大河还有一里远时已能看见河的轮廓,听到隐隐约约的水声。   走近一看,河虽不甚宽阔,但水流较为湍急。老人说,最近老下雨,水涨得厉 害,大网不太好用。   石小磊说,我会游泳,挂网交给我。   老人说,不中,不能下去,这儿的水险着呢,淹过不少大人小孩。你们几个拿 竿去钓吧,钓鱼最保险。我到周圈转转,看看有没有好下网的地儿。   不一会儿,老人回来了,步履很急,说,别钓了,那边儿,去那边儿。一个塘 子,鱼厚着呢。   原来是河边的一个天然水塘,河流暴涨时会没过它,眼下还与河隔开了一段距 离。可以看到鱼在其中成群结队地游动。   “用啥网?”石小磊问。   “挂网、抬网都行。”老大爷说,“先用拉网摸摸底。”   石小磊和老大爷操作拉网,我和马小萌在一边看。尽管拉网有几个洞,漏出几 条,但还是战果颇丰。这一网得了二十几斤。最大的有二三斤。   我和马小萌用丝质纤维袋装鱼,装得两臂酸麻。   最后改用抬网,四个人联合起网,竟抬出了一个硕大的乌龟。   老人又惊又喜,说:“又碰上它了。解放前,我跟我爹到这一带打鱼,就把它 打上来了。”   “你怎么认得呢?”我问。   老人一指龟背,说:“刻过记号,有个‘刘’字。”   我们仔细一看,确实有个刘字。   “这次还放不放?”马小萌怜惜地摸了一下龟背。   “肯定得放,这龟有灵性呢,你没看它眼泪汪汪的,它还认得我呢。”   石小磊面色凝重,不时地傻笑两声。   将龟放入池塘后,我们开始架火烤鱼。   石小磊的匕首派上了用场,马小萌和我找了些柳条将鱼串起,架在火上烤,随 身带的干木柴没了,又去附近农户去讨了些来。送他们一些鱼以作酬劳。他们微笑, 不受。石小磊掏出一包石林烟,他们收了。   这种现宰现烤的吃法我还是第一次经历。老大爷说,他小时候就吃够了,现在 吃鱼就像吃干粮,吃不出味儿了。   大爷说:“天儿热,等三四点钟再回走吧。”   大爷找棵大树打盹儿去了。   石小磊把旅行袋当枕头,躺在河边的草地里。   我和马小萌坐在河边的一块巨大岩石上,望着那水发呆。没有云也没有风。声 音也很单调,只有水的流动、偶尔鸟儿的鸣叫和草里昆虫的声响。   那条隐秘的河流终于浮现。我的整个精神被吸附过去。灵魂悬浮在半空,注视 着地面。   它与原本的河流平行,真实的此刻恍若虚幻,虚幻的此刻成为真实。实有的河 流渐渐消隐,一条黑色的大河呈现眼前。   “你终于出现了。”我说。   “你在和谁说话?”马小萌用古怪的神情望着我。   “和它,”我说,“当然是这条河了,把你的手给我。”马小萌迟疑地伸过了 一只手。   我握住她的手之后,她尖叫了一声:天哪!   看到了什么?我说。   这河怎么成了黑色的了。   继续看。我说。   我以意念与河流交流,河流呈现出种种复杂的图像,有人物的表情和动作,人 为我所熟悉,而事件却全然陌生。   路可扣动扳机,子弹优美的飞行犹如钢琴奏出的一个绝妙音符。宫少原倒在地 上,左边太阳穴开出一朵娇艳的花朵。路可脸上掠过一丝骄傲自足的笑。她打死的 是一个内心的魔鬼。   “被你说中了,真的是姐姐杀的。”马小萌哀伤的声音被黑色河流裹了进去。   “推测得到证实,这就是我想要的。”我说。   河流起了一层涟漪,平复之后,我看到了黄久和四妹在我的卧室里****的场景。 黄久能够勃起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他们是谁?”   “你不认识,都是不相干的人。”我说。   一声枪响打破了岑寂的气氛,河流如同受惊的小鹿般跳开,我和马小萌的手骤 然分开,回复到黑色河流出现之前的情境。   石小磊用那把金色手枪射中了自己的太阳穴。   马小萌抓紧了我的胳膊。   “死的那个人有枪,八成不是正道的。”有村民议论。   刘大爷借了一挂马车,把石小磊拉回本村附近的林子。石小磊就被埋在这儿, 没有棺材,只有一把金色手枪、一个他经常使用的绿色打火机、一包烟、半瓶酒。 土拢起来,成一座土丘,石小磊睡在里面,有了一个踏实的家。   “你们跟我说,小石到底是什么人?”   无语。   “唉,我还以为是个好孩子呢。那你们是干啥的?”   “我们是来旅行结婚的,小石是我们导游,他那枪是防身用的,它不是坏人。” 马小萌说。   “啊。”老人家眉宇舒展了些,“明天你们就走吧。”   “明天一早,我们就走。”我说。   “走大道,有的是旅游车。别再徒步了,这不是颐和园。”   “我们听大爷的。”   刘大爷点点头。   次日清晨,我们在刘大爷村里雇了个面包车,司机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送 我们去白头山天池。   森林之旅就此结束。   车子驶动后,我和马小萌冲刘大爷挥手,目光却流连在石小磊落葬的密林,而 后则是凝望远方,那里有一条河流经过。   今早,我在炕的一角,竹席下面塞了五百元钱,想必刘大爷会发现它的。这位 朴实的老人使我对远离都市的田园生活有了一种敬意和好感。然而,我和马小萌只 能属于城市,或者,不属于任何地方。  --------   虹桥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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