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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我们失去了家园,再也没有回去。先到的是追踪者和狗,他们查探营寨,发现 了我们撤退时留下的东西。接着穿黑西装的人来给洞穴和我们印在泥土上的脚印拍 照。直升飞机在营地上空盘旋,拍摄的树木周界和踩平了的森林小路。几十个穿绿 军装的士兵收走了所有遗弃物品,分门别类地放进箱袋里。有几个人爬到了地下, 在通道中匍匐前进,出来时朝天空眨巴眼睛,好像他们去了一遭海底。几周后,来 了另一拨人,他们带着沉重的机器翻山越岭,从古老的森林里开出一条通道,他们 弄塌了这些地道,掘出来,再埋好,一遍遍翻着土地,湿重的黏土翻了出来,和地 表的赤土混在一起。他们在圆圈里倒满汽油,放了一把火。到了夏末,什么都没剩 下,只有灰烬和几棵烧焦的树。 这样的破坏也没能阻挡我们回家的愿望。抬头望不到树枝间熟悉的星星和天空, 我无法入睡。晚上一有动静――一条小树枝的断裂声或一只山鼠在矮树丛中的拨拉 声――我就不得安眠,到了早晨,我头痛颈酸。我也听到其他人在睡梦中呻吟,在 灌木丛后翻来覆去,减轻体内渐增的压力。斯茂拉赫每个小时都会回头张望十几次。 奥尼恩斯咬指甲,把草编织成细密的链条。每次风吹草动之后大家都没精打采。我 们知道家园已经被毁,但还是在寻找它,仿佛仅仅怀抱希望也能重建生活。希望落 空后,病态的好奇心弥漫开来。我们一次次地回去,为那些残骸忧心忡忡。 我们躲藏在高高的橡木树顶上,或分散在山岭里的洞穴中,一边观望,一边小 声交谈,眺望我们的损失和被破坏的家园。覆盆子树被锄耕机碾碎了,野樱桃树被 推土机推平了,我们享受盛宴和狂欢的小路和通道被抹去了,好像擦掉了一张图画 或撕去了一页纸似的。早在第一批法国草皮商到来之际,这个营地就存在了,他们 在当地人世居的地盘上碰到了土著。我们心怀故土,离乡背井,在临时搭建的棚子 下挤在一起,永远地迷失了。 到了早秋,我们还在荒郊野岭间奔走。人类、狗还有机器的进山使得转移变得 既困难又不安全,因此我们在艰难的时日中,一直待在一起,百无聊赖,饥肠辘辘。 只要有人远离群体,我们就会遭遇危险。 劳格诺和赞扎拉从某个搜寻人员的望远镜前经过时,被发现了。他大呼小叫地 追他们,但我的朋友们跑得太快了。自卸车带来了砾石,铺在从高速公路通往我们 旧日空地的一条土路上。卡维素芮和奥尼恩斯玩起一种在碎石头里找宝石的游戏, 只要找到特别的石头就算数。她们在月光下翻找新卸下的石头堆,但有一天晚上被 睡在拖拉机里的司机发现了。他偷偷摸摸地上前擒住女孩们的衣领。要不是奥尼恩 斯挣脱出来把他咬出了血,她们就会被抓了。那个司机可能是惟一一个被仙灵咬过 的人,那条伤疤像串珠子一样留在大拇指和食指间的皮肤上。 在人们打桩的建筑工地上,鲁契克发现一辆空车的前座上有盒拆了包的香烟。 他像老鼠一样悄悄地掠过去,正当他进去想偷香烟时,膝盖撞到了喇叭。他一把抓 住“幸运牌”烟,附近厕所的门猛地开了,男人提着裤子,骂骂咧咧地出来找小偷。 他查了车厢,搜了驾驶室,还把头伸到挡泥板下去看。在林边,鲁契克实在忍不住 了,在黑暗中擦亮了火柴。他才吸了一口,就猫下腰,一颗小号铅弹在他头顶上方 爆裂。那人又开了一枪,这时我的朋友早已边笑边咳跑进林子深处去了。 出了这些事后,贝卡限制我们的自由,不准我们单独外出,也不准我们白天走 到路上去。因为害怕被发现,他不准许我们到镇上去偷东西充实补给。白天,无论 我们在哪里扎营,还是会从老家传来机器的嗡嗡声,起伏的敲打声。晚上,四周寂 静得可怕。我盼望着和斯帕克一起逃去图书馆,待在舒适的密室里。我想念我的书 籍和纸,我的东西不多:麦克伊内斯的陈旧的作文簿,一张红衣女人的画像,一叠 信件。我浑浑噩噩的也没有再写什么,时间不经记录地溜走。在某种意义上,时间 根本不存在。 为了弄到食物,劳格诺、赞扎拉和我一起编织了一张粗陋的网,在试了很多次、 出了很多错后,我们捕到了一对松鸡,把它们杀了带回家当晚餐。大家开了个拔毛 庆祝会,像印第安人一样把羽毛串起来戴在头上。我们插上鸟毛,在这个季度第一 次冒险点了一大堆火,烧烤鸟肉,凉飕飕的夜晚也过得很舒服。我们围成小堆,脸 庞在熊熊火光中照亮了,疲惫的眼睛透着焦虑和厌倦,但这顿饭让我们精神一振。 火光渐熄,肚子填饱,一种安静的满足感油然而生,就像不在场的母亲在我们肩膀 上披了一条毯子。 贝卡用袖子擦了擦油光光的嘴巴,清了清嗓子唤起我们的注意。 还在聊天的、吸骨髓的都停下来,“我们已经把人惹火了,会有很长很长时间 不得安宁。我们不该把孩子丢了,但更错的是刚开始就不该把他带回来。”我们都 多次听过这个调调了,他最喜欢的奥尼恩斯扮起了李尔王身边的小丑。 “但他们有伊格尔,为什么还那么生气? ”她问道。 “她说得对。他们有伊格尔。他是他们的奥斯卡,”齐维也这么说,“但我们 又没有奥斯卡。他们生什么气啊? 我们才是受损失的。” “这和男孩没关系。他们找到我们,找到我们的窝,现在用柏油把它封起来了。 他们知道我们在这儿,会不停地找我们,直到找到并把我们赶出这片森林为止。一 百年前,这边山里有山狗、野狼、狮子。 每年春天,空中都会路过黑压压的鸽群。蓝知更鸟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小溪和 河流里有很多鱼、癞蛤蟆和乌龟。以前一个男人把一百条狼皮挂在谷仓上晒,也不 是罕见的事。看看你们周围。他们进来,打猎,砍伐,然后把东西拿走。伊格尔说 得对:一切不复从前了,我们就是下一个。” 吃完饭的人把骨头丢进火里,骨头和新鲜的脂肪劈啪爆响。我们因厄运而厌烦 不堪,情绪低落。我在听我们的新领袖说话时,注意到有几位并不接受他的说教, 圈子里交头接耳的。在篝火的另一头,斯茂拉赫并没有注意听讲,而是用一根棍子 捣着泥土。 mpanel(1); “你觉得你懂得比我还多? ”贝卡朝他叫道,“你知道该怎么做,怎么让我们 活下去? ” 斯茂拉赫垂下目光,在泥土里戳了一个点。 “我是最大的,”贝卡又说,“按道理,我是新领袖,我不会接受任何人挑战 我的权威。” 斯帕克提高声音顶嘴:“没有人质疑规矩……或者你的领导权。” 斯茂拉赫继续画他的地图,他说话的声音低得别人都听不见,“我只不过给朋 友们看看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我是根据时间和天上的星星来计算的。你有权当我 们的领袖,告诉我们去哪里。” 贝卡咕哝了一声,牵着奥尼恩斯的手钻入了灌木丛。斯茂拉赫、鲁契克、斯帕 克、卡维素芮和我一起围绕地图而睡,其他人各自散去。 我不记得以前见过地图。我想知道地图是怎么用的,那些符号又代表什么,于 是靠过去细看那张图,顿时被吸引住了,弯弯曲曲的线条代表水道――河流和小溪 ――但越过河流的直线、方格里的一个个小盒子、大椭圆形和沙地里的x 之间的凹 凸不平的边线又代表什么呢? “我是这样看的,”斯茂拉赫指着地图的右侧,“有 知道的地方,也有不知道的地方。东边是城市。我只能靠空气里的味道来猜测,城 市正在向我们靠近。不管东边了,问题是:我们要不要渡河去南边? 如果那样,我 们就和镇子隔绝了。”他用棍子点着那些方块。 “如果我们去南边,我们弄补给、衣服、鞋子就得一次次渡河。河流是危险的 地方。” “把这个,”卡维素芮说,“跟奥斯卡・拉甫说。” 鲁契克提出一个方案,“但我们不知道另一边会不会也有一个镇子。没有人去 看过。我说我们去河对岸找个地方。” “我们需要待在河流附近。”我说着,把手指放在曲线上。 “但不是在水里,”斯帕克纠正说,“我说去北边和西边,沿着溪滴或跟着河 流走,直到它拐弯。”她从他手中拿过棍子,画出了河流折向北边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它拐弯? ”卡维素芮问。 “我去过那里。” 我们都用敬畏的目光看着斯帕克,好像她曾见识过世界的边缘。 她回瞪着我们,否定每个人的挑战和怀疑。“从这里走过去两天。或者我们应 该在溪流附近找个地方。有些年在八月和九月它会干涸,但我们可以建个蓄水池。” 我想到我们图书馆下面的藏身处,开口说:“我选小溪。如果我们需要供给或 别的什么,可以顺着它从山上进镇子。同意吗? ” “他说得对,你们知道,”鲁契克说,拍拍胸口和衬衫下瘪瘪的革袋,“我们 需要镇上的东西。我们去跟贝卡说想要待在西边,同意吗? ” 贝卡躺在那里打鼾,张着嘴,胳膊搂着身边的奥尼恩斯。她听丑我们走近,睁 开眼睛微笑起来,手指竖在嘴唇边,低声说“小声点”。 如果我们听她的话,也许就能在较好的时间,当他好脾气的时候跟他说,但斯 帕克从来就是个急性子,她在他脚上踢了一下,把他惊醒了。 “现在你想干什么? ”他打着哈欠吼道。自从贝卡登上领袖宝座.就想让自己 显得更为魁梧。他站起来,跃跃欲试地想干架。 “我们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斯帕克说。 “从来没有两个晚上睡在同一个床上。”卡维素芮说。 鲁契克补充说:“自从那个男人在我头顶开枪,我再也没有吸过烟。” 贝卡用手揉着脸,睡意朦咙地考虑我们的要求。他开始在我前头迈步,向左走 两步,转个弯,又向右走两步。他停下来把双手背在背后,让我们知道他并不想谈 这件事,但我们不接受这沉默的柞绝。一阵微风拂过树梢。 斯茂拉赫走到他面前:“首先,没有人比我更尊敬和赞赏你的领导。你使我们 不受伤害,把我们带出了黑暗,但我们需要一个新的营寨,而不是这样漫无目的地 游荡。找个靠近水边,又有路通往文明的地方。我们决定……” 贝卡蛇一般地出击,窒住了后面的话。他卡住斯茂拉赫的脖子用力掐他,直到 我的朋友跪了下来。“我做决定。你听命和服从。就是这样。” 卡维素芮奔过去帮斯茂拉赫,但被一耳光扇开。贝卡松开手后,斯茂拉赫跌倒 在地,大口喘息。贝卡用一根手指指着天空,对我们三个还站着的说:“给我们找 一个家的是我。不是你们。”他拉起奥尼恩斯的手,大步走进黑暗。我向斯帕克看 去,想求个安心,却见她盯着暴力现场,仿佛要把报复烙进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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