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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尽管我们谨慎筹划,还是铸成了大错。那一系列的噩运和错误造成了他的死亡, 我在其中的作用虽然微乎其微,但我至今耿耿于怀。我更难过的是,六月的那两天 中发生的改变,一连好几年,我们都因此心生彷徨。我们都不想干坏事。我们都为 自己的行为负责,要不是我们遗漏或忽略了一些步骤,事故也不会发生。回想起来, 也许我们的计划做过头了。他们可以潜入拉甫家中,把睡梦中的奥斯卡抓走,然后 不慌不忙地把伊格尔塞到被子里。那个孩子每次总是在外面独自玩耍几个小时,我 们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他擒住,然后把伊格尔换回去吃饭。或者我们也可以跳过 水中净化的步骤。谁现在还相信那个古老的神话呢? 这事不该以如此伤心的结局收 场。 一个六月的晚上,奥斯卡・拉甫出来玩,穿着蓝色的短裤和胸口有字的衬衫。 他趿着拖鞋,脚趾间夹着泥块,在草地上把球踢来踢去。鲁契克和我爬到一棵无花 果树上,在树枝上坐了约摸几个小时,看着他随意玩耍,想把他诱入森林。我们发 出五花八门的叫声:小狗的汪汪声、小猫的喵喵声、小鸟的悲鸣、一只聪明的老猫 头鹰的叫声,还有母牛、马、猪、鸡、鸭的叫声。但他对我们模仿的叫声置若罔闻。 鲁契克学着婴儿的啼声,我假扮女孩的声音,接着又扮男孩。奥斯卡充耳不闻, 只顾听他自己脑海中的音乐。我们叫他名字,答应要给他一个惊喜,说我们是圣诞 老人。我们无计可施,只好从树上下来,鲁契克突然冒出个好主意,他唱起了歌, 孩子立刻跟着歌声进了森林。 只要歌声不停,他就寻找声源,好奇心把他迷得晕头转向。我心中知道,童话 故事不该如此,这样会有不快的结局。 溪边的树丛后,大家埋下了伏兵,鲁契克把孩子引到林子深处。 奥斯卡站在河边望着水流和石头,音乐停下后,他发现自己迷路了。 他开始眨巴眼睛,强忍要呜咽的冲动。 “看看他,安尼戴,”鲁契克从藏身处对我说,“他让我想起我们最近一个成 为换生灵的人。他有点问题。” “你说‘问题’是什么意思? ” “看他的眼睛。好像他并不真的在那里似的。” 我细看了一下孩子的面庞,他确实看起来和环境脱节。他一动不动地站着,低 头对着水面,仿佛惊愕于自己的倒影。他们一声呼哨,从灌木丛中冲出来。鸟儿被 突如其来的大动作惊起,鸣叫着展翅飞走。躲在蕨草中的野兔惊慌逃窜,棉尾兔一 闪而没。但奥斯卡无动于衷地站着,神思恍惚,直到仙灵们快扑到身上时才反应过 来。他捂住嘴发出一声尖叫,他们跳上前来,手脚利落地把他按倒在地。他顿时淹 没在挥舞的细胳膊大腿、狂野的目光和龇出的牙齿中。若不是先前说好是要抓他, 我会以为他们要把他杀了。特别是伊格尔,简直就是袭击,用膝盖把男孩顶在地上, 把一块布头塞进他嘴里堵住他的哭喊,还用一条葡萄藤在孩子腰间捆了一道,把他 的双手绑到背后。伊格尔拖着奥斯卡,带着我们从小路回营了。 多年以后,卡维素芮对我说,伊格尔的行为有多么失常。按理说,换生灵应该 在绑架孩子之前就把自己变成孩子的模样,但伊格尔却让孩子看到他的样子。他没 有立刻变身,而是玩弄孩子。赞扎拉把孩子绑在树上,拔掉他嘴里的布头。也许是 吓得说不出话来,奥斯卡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发生的这一切,湿漉漉的黑眼睛盯着折 磨他的人。伊格尔把自己的脸折腾得和孩子一个模样。我受不了看那脸部痛苦的扭 曲,也受不了听软骨爆裂、骨头弯折的声音。我到树后去大吐特吐,再也不去多看 一眼,直到伊格尔把自己塑造成男孩的翻版。 “你明白吗,奥斯卡? ”伊格尔和他面对面站着,戏弄他。“我是你,我就要 取代你的位置了,而你要和他们待在这里。” 孩子直瞪着他,好像照镜子时认不得自己的影像。我忍住冲动没有过去好言好 语地安慰他。斯帕克走到我身边,呸了一声:“这太残忍了。” 伊格尔从他的受害者身边走开,对我们发话说:“伙计们,姑娘们,我和你们 相处了太长的时间,现在要走了。我在这个地狱里的日子结束了,你们还得过下去。 你们的天堂正在消失。每天早晨,我都听见汽车震耳欲聋的声音,感到头顶上飞机 的颤动。空气里有煤灰,水里有泥土,所有的鸟雀一去不返。世界在变,你们能走 就走。我不高兴和这个低能儿交换,但总比留在这里好。”他向树林和星空挥舞了 一下手臂,“因为这些很快就会没有了。” 伊格尔走到奥斯卡身前,给他松绑,握着他的手。他们完全一样,说不出谁是 真货,谁又是盗版。“现在我要到地道里去,给这个可怜的傻瓜讲个故事。我会拿 走他的衣服和这双难看的鞋子,接着你们就能执行洁净仪式。他要去洗个澡。我会 从另一头爬出去。再见了。来吧,人类的孩子。” 他在前面走了,奥斯卡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没有透露半分情绪。 很快,仙灵们去地道入口把奥斯卡剥光的身体拉出来。他们把他裹在一张葡萄 藤和蜘蛛丝做的网里。整个过程中他都泰然白若,但目光越发警惕,好像他故意要 做出平静的样子。我们把他举到肩头就跑,踏过灌木丛跑向河边。一直跑到水边, 我才发现斯帕克没有跟上来。我们的新领袖贝卡念起咒语,我们则把包裹高高地举 起,投了下去。半空中,那个躯体弯了过来,头朝下栽进水中.。一半人追了过去, 要取回这个身体,这也是仪式要求的。像他们多年前对我做过的那样,也正如我们 都经历过的那样,得把这个躯体拉上岸。我站在那里,决定帮那个男孩一把,我会 在他的过渡期给予万分理解和耐心。 mpanel(1); 这些希望都落空了。回收者们等在岸边,准备把躯体从水里捞上来,但它没有 浮起来。虽然斯茂拉赫和卡维素芮都非常害怕水淹,但他们还是蹬进了河里。不一 会儿,所有的仙灵都进了齐腰深的河水,疯狂地寻找我们的包裹。奥尼恩斯一次次 潜入水中,弄得筋疲力尽,气都喘不过来,差点爬不上岸。贝卡顺着水流跑到浅水 区去查看,躯体有可能搁浅在那里。但还是找不到奥斯卡。我们从晚上守到天亮, 检查了每块石头、每根树枝,看看他的身体是否挂在了哪里,我们寻拔所有的迹象, 但河水没有泄露丁点的秘密。孩子消失了。 到了中午,一条狗在山谷中狂吠。齐维和布鲁玛被派去侦察入侵者。 半小时后,她们脸红气急地回来了,把我们从河岸的各个地方召集回来。 “他们来了,”布鲁玛说,“带着两条侦探犬。” “消防队员和警察。”齐维说。 “他们会找到我们的营寨。” “伊格尔把孩子的气味带到我们家里来了。” 狗叫声在山岭间回响。救援队越来越近了。贝卡刚上任就赶上了第一起紧急情 况,他叫我们听他说话,“快,回营寨。把所有的东西都藏好。我们待在地道里直 到他们离开。” 齐维对我们其他人大声说道:“来的人太多了。” “那些狗,”布鲁玛补充说,“它们会跟到地下去,在地道入口遮盖树叶这种 小把戏骗不倒它们。” 贝卡面露为难之色,他开始踱步,拳头紧握在身后,前额上青筋跳动,“我说 我们躲起来等着。” “我们要逃跑。”斯茂拉赫平静地说道,声音里透着权威。我们大多数人都站 到他那边,“我这辈子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有这样接近过我们。” 鲁契克跨前一步,对贝卡说:“这群强盗已经深入树林,比以前任何一个人类 都进得深。你这样想是锚误的……” 贝卡抬起手要打他,奥尼恩斯抓住他的手,“但那个男孩怎么办? ” 我们的新领袖背过身宣布说:“奥斯卡走了。伊格尔也走了。该做的已经做了, 我们得自救。把你们能带的都带上,剩下的藏好。但要快,我们得比他们跑得快。” 我们对留在水中的奥斯卡弃之不顾,自己冲回家。别人都在藏有用的东西―― 埋藏罐子和刀具,罐头食品和衣服――我却收拾我的纸张,并做了个袋子把它们装 起来。我有几件东西安全地留在图书馆下面,但还有日记和一堆铅笔头,画着我的 家人和梦中红衣女子的画,以及一些宝贝( 斯帕克送的礼物) 。我很快准备好了, 急忙去找她。 “你去哪里了? ”我问,“你为什么不去河边? ” “发生了什么事? ” “我们没找到他。伊格尔怎么样了? ” “他一爬出来就哭。” “他哭? ”我帮她把枝叶堆到地道入口处。 “像个小孩子似的,”她说,“他昏昏沉沉地爬出来,看到我留在后面,就跑 走了。他可能还躲在附近。” 我们收拾好东西,跟大家爬上山岭,如今是一帮难民。山下的空地上一无所有, 这样或许可以骗过人,但骗不了狗。 “我们永远不会回来了。”斯帕克说。 贝卡嗅了嗅空气,“狗。人。我们走。” 现在我们是十一个人了,我们逃跑了。侦探犬凄厉的叫声在山中回响,越来越 近。我们闻到它们正在接近,听到人们激动的声音。 血红的太阳悬在地平线上,搜寻者已经进入我们的视线范围,两个健壮的年轻 人拉着拴狗皮带,气喘吁吁地跟着狗跑。劳格诺在路上跌了一跤,包裹掉了,里面 的东西在碎叶上撒了一地。我回过身看着他把自己的铁锹捡起来,这时我见到一顶 红帽子在他身后一闪,那人没有看到我们。赞扎拉伸手一把拉起劳格诺,我们飞快 地赶上了大家,把细微的线索留在了那里。 我们跑了几小时,像被追赶的狐狸一样渡过溪流,掩盖我们的气味,最后,在 一丛荨麻里躲了起来。太阳落到了树梢下面,人和狗的声音渐去渐远。他们回去了。 我们在那里露营过夜,放下包裹,稍事放松。我刚刚藏好自己的纸,贝卡就大步走 到我面前,挺着胸膛准备发号施令。 “回去看看,什么时候才能安全回去。” “我自己去? ” “叫上一个和你同去,”他扫视了一遍手下,不怀好意地看着我,“带上斯帕 克。” 我们蹬过蜿蜒的小溪,向我们的追踪者走去,时而停步倾听,张望是否有危险。 走到水中央时,斯帕克猛地一跃,跳上一块大石头。 “安尼戴,你还想离开吗? ” “离开? 去哪儿? ” “就是离开,现在。我们能走。我不知道。往西走,去加利福尼亚看深蓝色的 大海。” 水中发出一个声音,我们停下说话。可能是一个人的蹬水声,也可能是狗渡过 溪流的泼刺声,或者是鹿晚上来喝水。 “你不会走的,是吗,斯帕克? ” “你听到了吗? ”她问。 我们静下来凝神倾听,爬过灌木丛,小心翼翼地探查着那个声音。一百码外的 下游有种非常奇特的气味――既非人类也非动物,而是一种兼而有之的东西。我俩 沿着河岸移动时,我觉得胃痛了起来。转了个弯,在树叶间微弱的光线下,我们快 接近他了,但还没看到这个人。 “谁在那里? ”那人说,接着一猫腰想要藏起来。 “斯帕克,”我低声说,“那是我父亲。” 斯帕克踮起脚尖,朝那个蹲伏的人窥视了一眼,接着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她翕 动着鼻翼,做了个深呼吸。她拉住我的手,像只狐狸一样带我悄悄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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