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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迷花城   一   再次见到高耸入云的中信大厦时,区元竟然有了一种久违了的兴奋。路依然在 开,车依然在塞,茶楼依然熙熙攘攘,小偷依然肆无忌惮。什么扑头党、砍手党、 背包党,这党那党,像老鼠一样,繁殖力惊人,怎么都断不了根――广州还是那个 广州,可这平时司空见惯的一切,才半个月工夫,在区元眼里,竟又是如此的新鲜, 甚至不乏亲切。   原来,一个人跟一座城市,也会小别胜新婚的。   这是否意味着,我注定跟这座城市要死磕一辈子了?还是仅仅因为,我捡了一 条命回来,这爱恨难休的广州,便变得如此的充满魅力?   旁观者清,在主任冯尧及陆雁梅等同事眼里,区元的激情焕发第二春,不为别 的,只因为,这城市对他来说,已由一个人的广州,变成两个人的花城。   ――因为连秋容的自杀,周莫如在惠天婆的劝说下,终于在处理完后事之后, 跟着区元回到了广州。   这是第二次了。不同的是,这一次,不是由父亲带她来。父女话别时,周之愠 红着眼睛,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点头、摇头,似乎千言万语皆可用这两 个动作来表示。周莫如握着父亲的手,哽咽了好久,才断断续续地说:“爸,你别 难过了。等我在广州安定下来,你再过来吧一起生活吧。”区元也由衷地对周之愠 说:“伯父,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莫如的,过段时间你再来看看吧。”   连秋容的遗书,在案结后由刘晓天交还周莫如。因为当时时间短促,连秋容写 得很短,字迹也非常潦草:   周妹:   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时间无多,千言万语,下辈子再跟你说了。但请你记住, 我并不是什么畏罪自杀,而是你彻底让我绝望了周妹!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一 切的感情,都放在你这里。但我绝不后悔,假如真有来生,就让我做一个真正的男 人,来弥补我此生的缺憾吧!   我去后,“金福”就由你来继承了。我希望是你一个人来经营,其他任何人都 不得插手。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不想让他们等太久,来世再见了周妹……   连秋容绝笔   “金福”是小金店,规模不大,全部的金银首饰清点了一下,价值大概也超不 过十万元。周莫如自作主张,请来律师,将金店的所有权无偿转给了“水月精舍”, 暂时由父亲周之愠打理,所赚的钱,由佛堂支配,用于当地助学济孤等慈善事业。 这样一来,也可为连秋容多积阴德,让她早日往生极乐。   “往生莲位”里,“马松发”旁边,又多了一个写着“连秋容”的牌位。惠天 婆请了众多经师,为他们多做了几场功德超度。   处理完这些事,再次回到广州时,周莫如的心情,比以前相对平静了些。跟区 元回到“粤安居”24楼的租屋里,她一进门,便如女主人般,轻车熟路,开始有条 不紊地整理尘封的房间。区元每次想帮手,她都拦住他说:“你先去冲凉吧,我来 就行。”   区元关上卫生间的门时,开心得直想吹口哨。   暮色降临的时候,凌乱不堪的租屋已面目全非,成了纤尘不染的新居,连区元 都差点认不出来――人人都说潮汕女子善于持家,周莫如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收拾完屋子,两人出去简单吃了点饭,自然而然地牵着手回来。一进屋,周莫 如便拿了衣服,走进了卫生间。   听着里面传来的水声,区元狠掐自己大腿。   不是梦。   卫生间门开了,区元眼前一亮,整个人都呆了――   浴后的周莫如,全身散发着迷人的淡淡清香。披散开来的长发,被她轻轻甩着, 跃动着绸缎的光泽。她穿上了区元的白衬衫,由于胸前被高高撑起,下摆根本贴不 到大腿上,光润的双腿,在灯光下反射着白瓷的光辉。她侧着头,一边用手轻轻拍 打未干的头发,一边朝发呆的区元说:“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傻。”   这话仿佛为区元吹响了进军的号角,他热血上涌,顾不得周莫如头发尚未吹干, 一把拦腰将她横抱起来,两三步一个趔趄,便把她扔到床上……   周莫如嘤咛一声,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她抽出手,捏捏区元的鼻子,便睁着大 大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区元怕压疼了她,双手垫着她的头,双肘顶在床 垫上,让身体微微弓起――两人的眼睛,距离不到三寸,仿佛被柔情蜜意黏住了, 动弹不得,只知道痴痴地凝视。千言万语,就在眼波流转间,迢迢暗度……不知过 了多久,周莫如微微拱动了一下身体,区元如梦方醒,轻声问:“怎么了?”   “你,硌着我了……”红云飞度,星眼迷朦。桔黄色的床头灯,给周莫如光洁 的额头笼上一层绒绒的光晕区元心醉神迷,低下头,轻轻含住周莫如欲张还闭的双 唇。刹那间,丁香初绽,海棠再开,贝齿轻扣,檀郎重来。一个长吻,如火上浇油。 区元再也忍不下去了。他挺起身子,坐了起来,一把便将自己上衣剥去。他的双手 摸到周莫如衬衫下摆的第一个纽扣,轻轻解开……周莫如含羞地闭上眼睛,身体轻 轻地蠕动着。 mpanel(1);   解了三个纽扣,区元忽然不再解了。他俯下去,用嘴叼住衬衫下摆,将它朝上 翻上去,直到盖住了周莫如的脸。一截洁润无瑕的蜂腰呈现在眼前,散发着迷人的 光辉。双乳在衬衫的遮盖下,只露出两弯优美的下弦月,月面的大部分,似乎不甘 心被遮蔽,巍巍颤颤,呼之欲出――在医院里看周莫如纤手破新荔时,区元就渴望 着这样来“剥开”周莫如。今夜,愿望与欲望齐飞,玉体与荔枝一色……   盖在衬衫下面的双唇,不停地呼出热气,要将上面的障碍物冲开。区元偏不让 它得逞,猛地将自己双唇贴了上去,隔着纯棉衬衫,四瓣唇像穿花蝴蝶,分合纠缠, 一刻不停……   “哥哥……”   最后的一刻,周莫如终于喊了出来,又是这令人销魂的一声。   …………   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其实是有一定道理的:死里逃生的人,大彻大悟,会 懂得怎么珍惜生命,从而比别人更加热爱生活、努力工作。这样一来,成功的机率 要比别人大,“后福”,也就容易降临他头上了。   区元现在正处在这种状态之中。   脱胎换骨的感觉,让他总是觉得全身轻飘飘的,走路也特别有径。当着周莫如 的面,他把QQ上所有跟工作无关的女网友――不管是见过面的,还是未见面的,统 统删掉。他的工作手机,又是24小时开机了。更大的热情和精力被他投入到采访工 作之中――重新上班一周,已战绩累累,搞得恨不得把手下人全当骡马使唤的主任 冯尧当着陆雁梅的面拍着区元的肩膀说:“悠着点小伙子,夜里搏命,白天也这么 搏命,我看你有几两油可熬。”   区元知道他说的“夜里搏命”是不怀好意的,但也不跟他计较,只是回敬他一 句:“我这么呕心沥血,还不是为了染红你的顶戴花翎,一将功成万骨枯嘛。”   当然,区元还有他的个人考虑。按计划,广州的新白云机场就要启用了,到时 全城媒体之间肯定又有一场巅峰对决,他要争取让领导用他当先锋,跟南方、广日、 羊晚三个集团叫板――说不定,这仗干得漂亮的话,冯尧一高升,明年的新闻部主 任位子就是他的了;同时,他也想干出更好的成绩来,瞅一个好机会,向领导要求, 把周莫如也弄进报社来工作,哪怕从收发报纸的杂活干起也好。   回广州的第二天,区元就给父母打了电话,说自己这次度假期间,已结识了一 个很好的女朋友,而且是潮汕女孩。等中秋到了,就带她回老家让父母看看。一切 顺利的话,明年争取按揭一套房子,然后把婚结了。   这无疑是最动听的福音,直把电话那头的父母乐得合不拢嘴,说要不是家里活 多,现在就来广州看未来的儿媳妇了。   最郁闷的,却是陆雁梅。这一次她终于明白,内心深处,是很喜欢区元的。平 时,这种感情隐藏在打打闹闹亲密无间的同事关系中,连自己都难以察觉。一听到 区元遭遇生命危险,阵阵的心痛、日夜的牵挂,终于使陆雁梅清楚,原来,我是爱 他的。当时,要不是工作太忙,冯尧不让她离开岗位,她也跟着冯尧去海平看区元 了。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不过,这份感情毕竟还没陷得太深。陆雁梅很快便解开了心结:也许,那个叫 周莫如的潮汕女子,才是更适合区元的。且不说她的美貌,便是她的那份精于持家, 自己远远就比不上。陆雁梅清楚,她是一个事业心太强的女人,跟区元一样――两 个事业心强的男女,如果谁都不愿为对方牺牲,怎么可以结成家庭?她问自己,愿 意为一个男人放弃事业吗?答案是否定的。   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   为他们祝福罢。   几天时间,陆雁梅便调整好心态,出现在区元面前的,又是那个嘻嘻哈哈无大 无小的小梅了。   这一切,区元都看在眼里。一直以来,他也喜欢这个能干又可爱的小妹妹,可 毕竟,这样的感情,跟他对周莫如的刻骨铭心的感觉不一样。要在以前,如果小梅 不是他的同事,他也许会像对待其他女孩一样,喜欢就去勾她上床。现在不一样了, 区元答应周莫如――更重要的是他答应自己,从现在起,将双方的往事抹去,尽量 做一个从一而终的男人。   周莫如动用自己的积蓄,重新购置了厨房里必备的一应厨具。在她的巧手调弄 下,区元每餐都尝到了潮汕风味的私房菜。久违了的家的温馨笼罩着区元。现在, 只要没出远门采访,他连中午饭都回家吃。   所谓食色性也,对于区元来说,事业得意,食色双丰,这不是“后福”又是什 么?   柯明也很喜欢吃周莫如做的饭,偶尔,在周末,他也过来蹭饭吃。用他自己的 话说,“要把此次调查费用在你家的饭桌上吃回来。”区元周莫如两人对柯明自是 感激莫名,无以为报,周莫如只好施展浑身厨艺,在餐桌上让柯明一次次吃得心满 意足。   “破月”的阴影在渐渐消褪。在日常生活中,两人达成默契,绝口不提这个词。 内心里,区元是一点都不相信了。这一次的生关死劫,既已证明是人为的谋杀,就 跟什么命理无关。其实,回想那三个所谓被周莫如的“破月”害死的男人,每一个, 都死因明确,没一个是莫名其妙暴毙的。真的要论命理,也得算他们命凶,无福消 受美人恩。再说,周莫如那天晚上为了救他而冲破了二十几年来的禁忌,不也一点 事都没有么?   可能,“破月”就那么被她自己破了吧。   看来,科学也好命理也好,都是解释得通的。   二   很快,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又到了。按往年惯例,广州举办的端午国际龙舟赛, 又将引发一场新闻大战。今年的龙舟赛规模和意义更大,因为跟广州申亚有关,共 邀请来自8 个国家和地区的101 支队伍参赛,运动员总数近8000人,参赛队伍和人 数达到了历年之最。报社接到的消息,龙舟赛会在本月26号,即端午过后的五月初 九进行。   端午这一天,新闻部开了个动员会。会上,冯尧决定,龙舟赛那天,《花城早 报》将派出四组记者对赛事进行全方位报道。区元跟摄影记者小周一组,负责人民 桥那个点。会后,新闻部集体聚餐。   开完会,区元掏出手机,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莫如,他中午不回去吃了。 翻开手机盖一看,却发现手机上有一个未接电话。仔细一看号码,区元只觉得脑袋 嗡的一响,眼前天旋地转:   13622206191 !   怎么又出现了?!   “你没事吧区哥?”旁边的陆雁梅一看他突然脸色发白,呼吸急促,忙问道。   “没事没事。”区元一边说,一边出了办公室,往洗手间走去。   怎么回事?这个神秘号码又出现了?难道它不是连秋容的?洗手间里,区元对 着镜子,镜子里,是一个面无血色的自己。也许是惊吓过度,他甚至看到,一股隐 隐的青气,正在五官之间浮动。   一咬牙,区元按了回拨键。   电话通了!   “嘟――”的一个长音过后,区元听到了一阵奇怪的音乐,开始他以为是彩铃, 可仔细一听,一阵人声的潮水,将他淹没了,他仿佛沉进了无底的深海,而周围喧 哗的,竟然是一排排诵经的声音!慢慢地,一个声音由远而近,慢慢清晰:   还―我――命―――来――――   是连秋容的声音!   是我亲眼看着她被火化的啊!   区元只觉得一阵窒息,在镜子前慢慢地倒了下去。   糯米、豆沙、蛋黄、香肠、肉片、香菇、虾米……这一切都不过是一盘散料, 但当它们遭遇三片竹叶,并在一双巧手撮合下,就成了一个香喷喷的潮式粽子。   端午节那一天,周莫如的巧手,就这样裹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粽子。这样的粽子, 在海平老家叫“双拼粽”,也叫“八卦粽”,因为它是半甜半咸的,黑豆沙、白糯 米,刚好像阴阳鱼。   周莫如自己裹粽子,主要是因为她嫌广州市面上的粽子太过简单,甜糯有余而 香粘不够;同时,她也想让区元尝尝,正宗的潮汕粽子,是多么勾人的胃――来广 州的时间不算长,但她已知道,广州师奶中流传着一句话:勾住男人的胃,就勾住 男人的心。   临近中午,区元还没下班回来。在等待的时光里,周莫如看着蒸好的粽子,闻 着这熟悉的香味,父亲的形象浮了上来――她蓦地对自己感到吃惊:两人世界过了 没多久,就把父亲忘了――这粽子,还是他教会裹的呢!今天是五月节,这节日, 在老家可是很隆重的!   赶紧洗了手,拿起子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铃响了很久,没人接。对了,他可能在“金福”店里。   再拨“金福”的电话。依然没人。   周莫如有点慌了,父亲跑哪去了?莫非去韩江边看龙船去了?他又没手机…… 对了,他也很可能去了佛堂。   再拨佛堂电话。铃声响了几下,有人接了――是惠天婆熟悉的声音:“喂。”   周莫如突然没来由的鼻头一酸:“阿婆,是我,周妹啊。”   “是周妹啊!”电话里,惠天婆激动起来,“你回来过五月节了吗?”   “不是的阿婆,我在广州。我想问,我爸在佛堂吗?”   “在啊。他说一个人也不知如何过节,不习惯,就来帮我做斋菜了。周妹,你 是不是很久没给你爸打电话了?”   周莫如心里又是一酸:“阿婆,先不说这些,麻烦你叫我爸来听一下吧。”   “好的好的,你等一下。”   不一会儿,电话里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个粗重的呼吸声从电话那 头传过来。周莫如知道,父亲已接听了。   “爸,是您吗?”   ……   “爸,你怎么不说话?你生我气了吗?”   又是沉默。   周莫如快哭了:“爸,是我不好,你别这样,你说话好吗求你了!”   终于,周之愠开口了,声音有点发颤:“周妹啊,你还知道有我这么个父亲啊 ……”   “爸,你原谅我好吗爸?这几天事太多,我就……”   “周妹,我前天……就一直在等你电话你知道吗?”   “前天?爸,前天……”   “你忘了,那就算了。周妹,你过得好就好,我这把老骨头,迟早就入土了, 我也不会再拖累你了,你别再惦记了。”   “不,爸,你听我说……”   “不用说了周妹,爸是不会怪你的,从小到大,你又不是不知道爸是怎么对你 的。”周之愠的声音顿了一下,好像有点哽咽,硬是控制住了,“周妹,只是,前 天是父亲节,你竟然也忘了。自从知道有这么个节日,你年年都买礼物送我的……”   天!周莫如一听,终于哭出声来:“爸,我真的忘了,你骂我吧。这几天整理 家里的一切,事太多了,我忙得哪都没出去,所以……”说到后来,她泣不成声。   “唉――”周之愠长叹一声,“女大不由父,我明白的,他对你好就好。我只 是担心,我像秋容一样担心,像他这样的城市公子,能否……唉,我就不说了,今 天五月节,你能打电话来,还算你有孝心。”   周莫如泪如雨下:“爸,什么都不要说了,是我不好。过一段时间,等我们按 揭了房子,我就去接你来广州住。爸你放心,买房子的钱,我会跟他分担的,我会 独立的,不会让你住着不好意思的。”   “你有这份心就够了。说实话,广州那地方,我是不想再住了,还是老死乡下, 叶落归根好。就这样吧周妹,别浪费太多电话费了。”说完,周之愠把电话挂下了。 周莫如知道,父亲生气了。自己也真是的,竟然连父亲节也忘了,难怪他要生气。   正发愣,突然,电话铃又响了。她以为是父亲打过来,一看来电显示,却是报 社的电话,莫非区元说他不回来吃饭了?   “喂,你……”周莫如话还没说完,便听得一个女声在电话那头紧张地说: “是周小姐吗?我是区元的同事小梅,区元刚才在洗手间里突然晕倒了,快,你快 到××医院去,快!”   三   区元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站着三个人:主任冯尧、同事陆雁梅――还有一个 陌生的美女,正泪汪地望着他。   他觉得这美女像在哪见过似的,却想不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区元自言自语,同时觉得头一阵阵发晕,眼前的人,也在 慢慢旋转。   “区元,你怎么了,急死我了!”那陌生的美女突然俯下身来,抓住他的手, 不停地摇着。区元猝不及防,像触电般把手抽开:“你、你……”同时他把眼睛转 向冯尧和陆雁梅:“冯主、小梅,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位小姐是谁?”   陌生美女尖叫一声,退后一步,瞪大了眼睛,像看到什么不可置信的事实。冯 尧和陆雁梅对望一眼,疑惑地看着区元说:“小子,医生说你没发烧啊,怎么脑子 糊涂了?这是周莫如啊!”   “周莫如?”区元皱了皱眉,头甩了几下,好像要把混乱的脑浆摇匀。“对了, 我想起来了冯主,有个很重要的猛料,那边还在等我呢!”   “什么猛料?”冯尧问。   “‘美丽坚’整形医院的李竞生给我报料,说有一个顾客想整丑,这可是可以 深挖、大炒的新闻啊!”   周莫如一听,全身一软,站立不稳,陆雁梅忙把她扶住。冯尧见势不妙,走出 病房,大喊一声:“医生快来!”   …………   医务室里,周莫如眼泪不停地往下掉,陆雁梅轻拍她肩膀安慰她,冯尧则一脸 焦急地看着医生。   “病人的这种情况,属于暂时性失忆,你们在影视中应该看过不少了。”四十 多岁的心理科主任医生说,“暂时性失忆有两种形式,一种叫顺向失忆,就是再发 生的事记不住了,但是在这个事件之前的所有的事情他还是能记住的;还有一个是 逆向失忆,就是他发生这件事情之前的事记不住,可是再往后新发生的事情,他还 是能记住的。照你们所说的,这位区记者应该患了顺向失忆,也就是说,在去‘美 利坚’见到这位周小姐之前的所有事情,他都记得,就是这几个月的事全忘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冯尧问。   “人在紧张、有压力的条件下,会分泌出肾上腺素和去甲肾上腺素,导致面色 潮红、心跳加快、血压升高、手脚冰凉、血管收缩等。在这样的情况下,人往往会 有失忆的表现。但区记者的失忆症,看起来是不轻的。刚才陆小姐说了,说他昨天 发病之前,拿出手机想打电话,看了手机一眼,突然脸色发白、呼吸急促,然后去 了洗手间,不到三分钟,就有进洗手间的男同事发现他倒在镜子前――照这样的情 况看来,我猜测啊,因为只看了一眼,所以不可能是短信,很有可能是一个未接电 话,而且是一个他所熟悉的、会给他带来强刺激的未接电话号码。”   “为什么一个电话号码就会让他这样呢?”冯尧问。   “我估计啊,他进没人的洗手间很可能是回拨这个未接电话,电话通了,受到 更大的刺激,才会这样的。国外一项研究表明,一个人当无法控制自己的紧张情绪 时,会激活大脑中一种叫做蛋白激酶C 的物质。这种酶可以破坏人的短期记忆能力, 造成暂时性失忆。可惜的是,目前我们的仪器检测不出这种酶。”医生摊开手,遗 憾地说。   “那就是听之任之了?”陆雁梅紧张地说。   “为什么叫暂时性失忆?就是说不是长期的,一般来说,患者会自动痊愈的。 这需要他身边的亲人、朋友多给他关爱,不要刺激他,至于药物,只能起个辅助性 的作用。还有,你们要注意,我刚才说的那种蛋白激酶C ,会影响额叶前部皮层― ―也就是大脑的决策机构执行其他功能,使人的注意力分散,产生冲动,破坏人的 正常判断能力。所以,你们千万不要刺激他,以免病情加重。”   周莫如一听,哭得更厉害了。陆雁梅眼睛也红了。   冯尧走出医务室,给柯明拨了个电话。   “柯先生啊,我是《花城早报》的冯尧……对对,你不是跟区元一起回来的吗? 唉,他又出事了!事情是这样的……柯先生,你看,帮人帮到底,你能不能动用你 的关系,查一下,昨天中午11点多的时候,谁给区元的手机打了电话,区元又给谁 拨了电话……对对,我知道,查一下区元的手机通话记录也能查到,但我想,只有 你能查出,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让区元受到这么大的刺激……非常情况,只能 运用非常手段了,麻烦你了……”   四   如果你一觉醒来,却发现有三个月的记忆是空白的,而且别人告诉你,这三个 月,正是你人生中最精彩、曲折、离奇、香艳、恐怖的一段经历,那么你会有什么 样的感觉?   区元的记忆,停留在三月底。“美丽坚”整形医院的李竞生在电话里向他报料, 说有一个美女想整丑。他还没跟他联系,一觉醒来,那个美女已坐在自己身边抹泪, 并说自己跟她相处三个月了,还跟她回了老家,差点被蛇咬死,后来又把她带来广 州。而且,言谈之中,区元听出,这个美女暗示,自己已跟她做过爱了……言下之 意,就差没把“你要对我负责的”这话说出口了。   而在这位叫“周莫如”的美女抽抽泣泣的叙述中,“破月”一词不时出现,似 乎是整个事情的关键。   什么是“破月”?   如果说这一切是假的,可难道包括冯尧在内的领导、同事,还有医院的医生、 护士,甚至病房里的电子挂钟――当然,还有面前这位演技一流的美女,这么多人 合起伙来骗他?而且,这骗局,就是从“美丽坚”医生李竞生的报料电话开始的?   难道这是报社的“愚人节专题策划”?我是被挑中的愚弄对象?就像平时跟几 个同事合伙骗另一个同事一样,轮番问他:“你昨晚喝多后,跟那MM回家,没发生 什么事吧?”   也难说啊,同城媒体竞争这么激烈,报社策划出这么一个专题,天天追踪报道, 看我这“失忆者”有什么反应,如何跟这天上掉下来的美女一起生活,的确是很吸 引市民的一招。   只是,这得动用多少人力物力啊?   区元想起了自己最喜欢的那部悬疑电影:迈克・道格拉斯主演的《心理游戏》。 片中,富翁尼古拉因为生活过于单调而自暴自弃。生日那天,他弟弟为了给他一份 刺激礼物,在“休闲服务公司”为他订了一份不知名的游戏,使他完全陷入了一个 财产被洗劫一空、生命遭到步步追杀的绝境之中,最终得到了死而复生的极限体验, 并改变了人生态度……   可这样的游戏只能出现在美国,而且,电影中,尼古拉的弟弟为这个游戏,付 给那家公司一笔上百万美元的巨款――就《花城早报》,可能吗?   如果真的是我患上了失忆症,能“失”得这么巧、“失”得这么干净吗?   想得越多,脑子越乱。区元索性不想了,美女当前,该想的,不是“愚人”, 而是“娱人”。说实话,不管真假,眼前这个“周莫如”,的确是个美人。虽然素 面朝天,但那满月般的脸、精致而又泛着玉瓷光辉的五官、会说话的泪汪汪的眼睛、 若隐若现的笑靥――正好是区元喜欢的那种“许晴”型女人。“跟我上过床的女人 中,也有几个算是美女了,可跟也一比……如果我真的跟她上过床,那我也太有艳 福了!”   这样的感觉太过奇妙,他怕再想下去,身体的反应会让人尴尬无比的。   周莫如见区元傻愣愣地看着她,心像在炼狱里煎熬。看来,人不认命是不行的。 早知道就不跟他回广州了,“水月精舍”的晨钟暮鼓,才是我应有的归宿……只是, 现在他成了这个样子,总不能扔下不管,回海平去吧?   两人正无语间,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走进了病房。   “区兄,你又怎么了?!”男人摘下墨镜,周莫如忙擦干泪,叫了一声“柯先 生”。区元一看,也认出来了:“是柯兄啊,怎么了,半年没见,连你也惊动了?”   柯明摇摇头:“什么半年没见啊!我几天前才跟你、还有这位周小姐,一起从 海平回来!得得,你们主任跟我说了,现在说什么可能你也不大相信。你配合我一 下,把手机给我看看。”   “手机?”区元一脸疑惑,“怎么了,谁委托你调查我吗?”   “没有谁委托。做为朋友,我自己委托自己行吗?既然此事我已卷进来了,不 陪到底,不是我的性格。再说,谁让你的报道对我们帮助那么大,你又不拿我们报 酬呢!”柯明有点激动了。   “可你要看我手机干嘛?”区元还是有点警惕。   “好好,我可以不看,你自己看一下,看一下通话记录,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昨天中午,就在你晕倒前,你接到了一个号码是13622206191 的电话……”   区元在枕边摸到手机,打开一查,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怎么知道的? 这是你号码吗?”   柯明苦笑一声:“得得,你再看一下通话时间。”   “没通话时间,手机显示我未接。”   “未接?那你再看看,你是不是回拨过去了?”   “天哪,你说对了,我回拨了,通话时间是……是3 分13秒!”   五   一张熟悉的床。两个陌生的人。   就在这张床上,迷失了自我的周莫如,曾主动求欢,与“陌生”的区元发生了 第一次关系;也是在这张床上,经历了生关死劫而“熟悉”起来的区元和周莫如, 曾经度过了七个风光旖旎的良宵――每一夜,区元都用上了周莫如教他的“剥荔枝” 的手法,把周莫如剥成一颗丰润晶莹的“海平月桂”,然后再细细品尝……   而现在,两人对床枯坐,竟不知今夕何夕、此人何人。   其实,区元心底里,已接受了自己失忆的事实。眼前的租屋已变了样,且不是 小变、中变,而是大变:每一个细节都显示出,这是一个有主妇的家――卫生间里, 连女性清洁用品都有了,临时布置,是不可能这么严密的。最有说服力的是,冯尧 派陆雁梅带给他看的这三个月的《花城早报》的合订本,也不可能是伪造的。里面, 在五一节期间,他做的关于酒吧街迷奸案的报道和公安方面的表彰通报,更是千真 万确的。随便在街上随便买一份报纸,日期都已经是2004年6 月24日。如果是报社 的愚人节计划,不可能连其他三大报业集团也配合的――那可是袁世凯才有的待遇。   只是,对身边这位叫“周莫如”的美女的陌生感,却不会因他承认事实而消失。   跟陌生人做爱,这对区元来说,只是惯性运作而已。但明摆着,眼前的情况, 远不止做爱那么简单――这女子,可是要跟他生活一辈子的。   提前出院回家,是在区元的强烈要求下实现的。医生也对主任冯尧说,区元的 一切体征都很健康正常,至于失忆,应该是心理方面的原因,在医院呆下去,反而 不利于恢复,不如让他回到熟悉的环境中。多给他关爱,帮助他恢复记忆,有必要 的话,可以考虑请心理医生。   “那你必须听我的话,在家好好歇几天,跟周小姐好好沟通,相信她说的话, 不要太伤她的心了。”出院时,冯尧悄悄地对区元说。   “周小……莫如,我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也不是我想逃避什么……请原谅, 我现在脑子有点乱。能否请你、请你把这一切都详细地告诉我?”现在,面对着周 莫如,看着暮色从这张近乎完美的脸上一点点黯下去,区元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   周莫如笑了――无奈的苦笑中,又有丝丝的冷笑。她眼睛看着区元,视线的焦 点却越过他,逃逸到遥不可知的远方。   区元突然觉得这眼神好熟。   “记忆是别人给不了的。”周莫如说,“你要是能想起来,也不用我多说;要 是想不起来,我说的再多,那也是别人的故事。是不是这样?记者先生。”   给区元办出院手续的时候,周莫如红着眼睛对冯尧说:“冯主任,我想……回 老家去,我实在不适合再跟他在一起了,他记不得我,也许潜意识里还以为是我在 赖他。”   “那怎么行?”冯尧有点急了,“周小姐,我相信你是真心对他好的。现在他 这样的情况,你要是离开他,会对他刺激更大。我们都对他多点信心,相信失忆只 是暂时现象,有一天总会恢复的。你们这一路走来真不容易,不要就这么放弃好吗? 这样吧,区元失忆前,曾跟我透露过想让你进报社工作的意思,由于当时他不是正 式提起的,我也没怎么回应他。现在我可以向你保证,等区元身体完全恢复,回来 上班的时候,我一定向人事部推荐你。干采编不成,可先从广告业务员或公务勤务 员干起。我虽没人事决定权,但我的推荐,他们肯定会听我的。行吗?”   倒不是冯尧的许诺留下了她。区元成了这个样子,就这么扔下他走了,于情于 理实在说不过去;再说,就这么回去了,如何面对父亲、面对惠天婆?说他失忆了 认不得我了?谁信?   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美丽而又幽愁满面的脸,区元向记忆深处拼命搜索――将 这张脸捧在手心,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看看你的左胸吧。”周莫如闭上眼睛说。   左胸?区元解开衬衣纽扣,低头一看――两排深黑的牙印赫然在目!蓦地,一 声忘情的呼叫,像气泡般,从记忆的最深处升了上来:   “哥哥……”   六   柯明在等一个电话。   这是一个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动用的关系,可在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是第二次 动用了――都是为了区元,都是为了查一个手机号码。干私人侦探这一行,黑白两 道九流三教都得有关系,多条关系就多条门路,所以,利润之中,有不少开支都用 在这上面了。   终于,一直到夜里12点,电话来了。   “小柯,终于查到了,唉,这活以后还是少接吧,风险太大了……好好,我告 诉你,你猜的没错,这个号码三个月来第一次开机,而且……”   窗外一弯上弦“破月”。   窗前,一个“破月”女人周莫如。彻夜难眠,月照广州大道,24楼望下去,如 一条僵直的五步蛇。   也许是药物的作用,区元睡得很甜,还发出轻微的鼾声。周莫如以手托腮,将 目光从“破月”移到区元脸上――这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他,不带娇羞、迷 醉。   区元侧卧,右手当枕,双腿屈曲,像极了婴儿在子宫中。淡淡月光,涂在他刮 得发青的下巴上,五官线条棱锐,英气跃然――难怪他自己坦白,很多女孩愿意委 身于他。   如果不是因为我,一帆风顺的他,何至于一劫未平、一劫又起?   夜凉如水,周莫如抱紧自己双肩。   命运既然一次次地想让我知难而退,我又何苦逆天而行,一次次祸及他人?为 什么受伤的总不是我?在他失忆的时候离开,是上天最好的安排,可我又为什么选 择留下来?   周莫如走到床边坐下,伸出手,痴痴地轻触区元的下巴、双唇、鼻梁、额头… …突然,区元猛地睁开眼睛,大叫一声:“莫如!”同时伸出双手,将她拉下,紧 紧抱在怀里!   周莫如吓了一跳,挣扎了几下,根本挣不开,内心反而涌起一种甜蜜、惊喜的 感觉:难道他记忆恢复了?   “莫如,我不喜欢这佛堂。等我耳朵好了,咱们就回广州去好吗莫如?你放心, 我会收心养性,一辈子对你好。你太苦了,我不会让你再受苦的,我明天就跟你父 亲说,让他同意咱们回广州我会跟领导说争取让你也进我们报社工作我也会更加努 力地工作我现在的积蓄够咱们付房子首期了回广州后我就让房产广告部的同事帮我 们物色好房子最迟明年我们住上自己的房子就把你父亲也接来……”区元越说越快, 到最后快得什么都听不清了,他依然不用换气,一口气喋喋不休地说下去。   “区元、区元……”周莫如越听越不对劲,刚想跟他说话,却听得又一阵鼾声 轻轻响起――敢情他刚才是在说梦话!   难道,他的记忆,只有在梦中才能恢复?   虽然再次睡去,区元的双臂,却一点也不放松,仍紧紧地抱着她,仿佛一个溺 水的人,抱着好不容易才抢到的一块木板。   呼吸着区元身上那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气息,周莫如又有了一种迷醉的感觉,双 眼渐渐也睁不开了。   …………   区元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怀里搂着一个女孩!他条件反射地将她一把推开― ―   周莫如猝不及醒,等她揉揉眼睛,看到区元睁着眼睛看她,眼神又是那么迷茫 的时候,她明白过来了,眼睛又是一红。   “周小姐,我不是……哦不,莫如,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不是故意的。”区 元如梦初醒。   “我也不是故意的。”周莫如哽咽着说。   “不不,莫如,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跟你在一座寺院里,不知为什么, 我耳朵很疼,而你在为我敷药……我知道,这肯定是我丢失的记忆的一部分,是这 样吗莫如?”   周莫如闭上眼睛,一颗泪从眼角溜了出来。区元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想想, 又把手缩了回去。   “莫如,给我时间,我能回忆起来的。”说着,他看了一下挂钟,惊叫一声: “哇,都10点了!我得赶紧上班去,肯定有任务在等我!”一把跳下床来。   “昨天,冯主任不是让你在家好好休息吗?”周莫如擦擦泪,忍不住说。区元 愣了一下:“可我根本没病呀,休息什么?不行,我一定要去上班!我想起来了, 国际龙舟赛是后天才进行的,新闻部人手不多,怎么可以少得了我?”   “那我跟你去吧。”   “你跟我去干嘛?这不让人笑话吗?哦不,我是说,工作地方,你跟去不大合 适,你在家等我,好吗?”   “那我做早餐,你吃了再走吧。”   “不了,还不及了,我肚子不饿。你自己吃吧。”   看着他火烧火燎地洗漱、穿衣、出门,周莫如一动也不动,不知做什么好。   快11点的时候,周莫如正躺在床上发呆,电话响了――天,莫非他又出事了?!   “喂,是区兄吗?”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去上班了,您哪位?”   “上班?周小姐吧,我是柯明啊!”   周莫如松了口气:“是柯先生,找他有事吗?”   “找你也行,周小姐,你现在不出门吧?”   “嗯。”   “那好,你在家等我,我想跟你聊一聊。”   10分钟不到,门铃响了。周莫如把门打开,门外,是戴着墨镜的柯明。   柯明一进门,便用带点责怪的语气说:“他怎么可以上班去?”   “没办法,我拦不住他……”   “他昨天回来后又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昨晚,他做梦,梦到的,是我们在佛堂里的一些情景。”   从进门开始,柯明一直没有把墨镜接下来。   并不是私家侦探都扮酷。眼睛会暴露内心的秘密。尤其是对私家侦探来说,情 感会影响判断力,而眼睛,往往是他们的“练门”――既可看穿对方,又可能泄露 自己的情感波动――哪怕一丝丝,也会不利于工作的进行。   所以,墨镜便是最好的“金钟罩”。   美是一种压力,而且会压得人大气不敢出。   周莫如使坚持独身主义的柯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1.红颜祸水;2.红颜薄 命。   “周小姐,这样吧,咱们随便聊聊。”柯明清清嗓子,让自己镇定下来。   “怎么个随便法?”周莫如疑惑地眨巴着大眼睛。   “这个……就从你的家世说起吧,据我所知,你一出生,母亲便……便那个… …不幸去世了。”   “这些很重要吗?”   “也许一点都不重要。周小姐,做为区元的朋友,我不得不负责任地告诉你: 原来,我们以为,连秋容一死,事情也就结了。但现在看来,一切远非如此。所以 我想……”   “你怀疑我?”   “不不,再大胆的推断,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也许、也许这一切仅仅是巧合, 是我太过多疑了。你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这是我们的职业病。你如果实在不想 说,我也不想勉强。只是,我相信,你也愿意区元摆脱这种无休无止的、莫明其妙 的折磨。”   周莫如垂下眼睑,只一会,睫毛又湿了。沉吟半晌,她问:“柯先生,你信命 吗?”   “不信。”柯明斩钉截铁地说,“或者,换个说法,我不信不可改变的命运。”   周莫如摇摇头,那笑靥也浮出丝丝苦涩:“你跟他一样。”   柯明知道她说的是区元,接着问:“那你呢?”   “我?我原来信,后来不信,现在,不得不信了。”   “就因为‘破月’?”   “这还不够吗?”周莫如反问,“如果算上我母亲,爱我的人,死了五个了! 区元也经历了两次劫难,我怕,事不过三……”   “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才应该互相配合,找出破解‘破月’的方法,不管它 是真邪,还是假邪。周小姐,这几天,就这事我请教了中大的民俗学教授,他说, 民间所说的‘破月’,并没有这么凶;而且,还流传着不下三种的破法。”   “没用的。”周莫如还是摇头,“我是凶年凶月凶日凶时出生的,要是有用, 我父亲、还有天婆他们,早帮我破解了。”   “什么?他们试过吗?”   “天婆本身也是破月,所以她最终选择了终身奉佛。我16岁‘出花园’之前, 我父亲就请了不少算命的来为我解‘破月’,每一个都信誓旦旦,说得神乎其神, 结果呢?”说到这里,周莫如眼里,是近乎绝望的、令人心疼的无助。   即使是戴着墨镜,柯明也把脸转开。   “还好,你父亲那么疼爱你,却不会受你‘破月’的伤害……”柯明感叹道。   “也许,是因为他并非我亲生父亲的缘故吧。”周莫如也幽幽地叹了口气。   “什么?你说什么?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柯明差点大跌眼镜。   “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他是我的舅舅,我自己的父亲,在我出世前半年,出 生产队的的工,去挖山根土时,山石塌方,他被活生生压死了。”周莫如说不下去 了。   “老天,你的命,怎么就……”柯明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使用了“命”这个词, 连忙住口,“这么说来,你是随母姓了?”   “不,我的亲生父亲,也姓周。在我们那里,同姓是不能结婚的,可当年我母 亲跟我父亲谈恋爱,爱生爱死,谁都阻止不了,再说,我外公外婆觉得他们已对不 起一个儿子了,不能再害了女儿,只好让他们结婚了……结果还是不幸……”   “已对不起一个儿子了?什么意思?”   “就是我父亲……哦,这么说太乱了,就是我现在的父亲,我舅舅。在他5 岁 的时候,因为家里太穷了,养不起他,我曾外公便硬是做主把他卖掉了……”   “卖掉了?”   “对,卖给邻乡的一户地主,换了五斗米。后来那家人过番去了,他就跟着到 南洋去了……”   一个五岁的孩童,正是最需要父母关爱家庭温暖的时候,却被爷爷做主卖给人 家,这对他是一种多么残忍的命运?   “你那位曾姥爷可真残忍。”柯明不禁说。周莫如眼睛微微发红,轻轻摇头: “我也曾经这么说过。可惠天婆对我说,当时是49年,我父亲所换来的五斗米,让 一家人捱到了解放,也值了,否则,可能全家大小都会饿死。当时,我外婆死都不 同意,我外曾祖父趁她不注意,把我父亲偷走去卖,卖到哪家都没说。我外公不敢 违抗他父亲,我外婆寻死觅活,几次都被人救了。我外曾祖父说,你们年轻,孩子 要生有的是,卖了他,也是为他好,要不还不是一起饿死!我外婆只好接受了现实, 一年后,又生下我妈来。”   柯明一阵唏嘘。沉默一会,他又问:“那你父亲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当时那家人买了我父亲不久,就举家过番去了。196 ……应该是66年吧,我 父亲突然回来了,算是归国华侨,还带了一些积蓄回来。听惠天婆说,我父亲回来 时,我外公外婆心里很矛盾,都很担心他会置仇,不认父母,甚至做出一些过激行 动――那时候卖他的爷爷已经死过世了。但没想到我父亲对父母一点都不怨恨,几 乎把所有的积蓄都交给他们,跟他妹妹――也就是我妈,兄妹感情也非常好。几年 后,好像是70年吧,乡里缺小学老师,因为我父亲在印尼读过书,经常替一些侨眷 写回批,政府就照顾他,让他当上了民办教师。后来考试转正,又去了中学任教, 一直到几年前退休。”   “他终身未娶吗?”柯明好奇地问。   “好像听说,他的养父母为他订了一门亲,是当地人来着。有一个说法,说他 自己谈了一个女朋友,也是华侨,可他养父母不同意,逼他跟那当地人结婚,他是 为了逃婚才回国的。具体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他回来后,我外公外婆见他年纪大 了,想为他张罗;因他知书识墨,乡里看上他的人家不少,媒婆也没少上门,可我 父亲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感兴趣。我外公外婆总觉得对不起他,一切都听他的话, 一直拖着,直到、直到我出世,父母双亡,我父亲就挑起抚养我长大的重任,更加 不想结婚了。他说,他怕结了婚,老婆会对我不好……”   “真是一个伟大的父亲!”柯明不禁感叹道。   “是啊!”周莫如有点哽咽了,“我们乡里人,特别是惠天婆以前常跟我说, 我父亲这辈子太不容易了!一辈子含辛茹苦……我知道我怎么做,都报答不了他。 要不是怕他伤心,有一两次,我都不想活了……”   “这些事,区元知道吗?”   “我还没跟他说。我们认识这几个月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没事的时候,他又 一心扑在工作上,也一直没有适当的时机和心情让我跟他聊这些。柯先生,我是知 道你是区元的好朋友,凡事都能尽力帮他,我才跟你讲这么多。说实话,我跟秋容, 这么多年姐妹感情还是很深的。她虽然对我的感情有些畸形,也做了不该做的事, 可她罪不至死啊!我总觉得,是我们一起逼死了她……”   柯明愣了一下,托托眼镜说:“周小姐,我们也没想到她会走极端。她要不那 么做,最后定个谋杀未遂,刑也不是很重的,可谁想到……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 我还有其他事要办,今天非常感谢你,跟我讲了这么多。”说完,柯明起身准备告 辞。   周莫如也站了起来,最后又问了一句:“柯先生,你实话告诉我,你又在怀疑 谁吗?”   “没有没有。没有证据我绝对不会怀疑谁的,只是有些事过于离奇,我又喜欢 寻根究底罢了。请你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区元、同时也是为了你好。我 说过,我会尽我的能力,让你们不再受什么伤害的……”   柯明走后,周莫如犹自呆坐着,不明白自己为何就跟他讲了这么多。   电话铃响了,她像突然被震醒过来一样,赶紧过去接听:“喂――”   “喂你好,是周小姐吧,我是冯尧啊!区元今天来上班,我看情况还不大正常 啊!他现在回家去了,你多观察,有什么事赶紧给我电话……”   七   区元从报社回家,一路上都很兴奋。他不停地说着话,跟每一个遇到的人说 “你好”,对每一个治安员说“您辛苦了”,凑近走鬼耳边悄悄说“小心城管”, 见到背包的女孩,他说“小心扒手”……没人的路段,他便自言自语,嘴巴几乎一 刻也没停下来。   而这一切,都被悄悄跟在后面的人看在眼里。   上午,区元到报社上班,见到同事便这样开始说话。刚开始,同事们以为他身 体康复后心情愉快,话多些,也没在意。可越听越觉得不对:他的话也忒多了,滔 滔不绝,啥都说,还不让你走。   陆雁梅悄悄叫来了冯尧,区元一见冯尧,便拉住他的手:“哎呀冯主,见到你 真是太幸运啦!这两天也不知咋的,没人给我报料,你赶紧派我任务吧是不是龙舟 赛马上就开始了你让我冲在最危险的地方吧冯主!”   冯尧插话:“你没事吧区元?”   区元脸上现出一种顽皮的笑容:“没事,怎么会有事呢?告诉你冯主我从来没 感觉这么好过我来上班的时候看到广州的天居然是蓝的广州大道上竟然没有塞车公 车站上人们破天荒地排队上车而扒手则没有趁机下手!冯主,生活是这么美好,我 发现以前所有的烦恼、郁闷,都是一文不值的、矫情的!我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我要加倍努力工作为我们‘花早’打败南都、广日、羊晚立下汗马功劳!请你给我 任务,看我的,我不会给你丢脸的!我要是给你丢脸,我自动辞职立即在你面前消 失……”   冯尧皱皱眉,伸手去摸区元的额头,体温正常,也闻不到一点酒气,怎么会这 样?   “我现在给你个任务,你先不要说话!”冯尧黑着脸说。   “我说话为了向你表明,我会努力工作不计名利的我还要向你坦白我曾经盼着 你早点高升或下台甚至出点什么事我好顶你的位置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冯主你原谅 我……”   陆雁梅等同事目瞪口呆,冯尧则大喊一声:“够了,你干不干活?”   “干活,有活干当然干活!”   “那好,你不要再说了,把这一周的广州新闻仔细看一遍,给我写一份分析报 告出来,哪些写得好,哪些写得烂,哪些还可以深挖、跟进,明白吗?”   “明白。可这不是您干的活吗?难道你暗示我,我有可能提……”   “少废话,现在开始干,其他同事,回各自岗位。”   区元坐下来,开始看报纸。但是,跟他座位比邻的陆雁梅发现,即使是在看报 纸,区元的嘴巴也没闲着,他把每条新闻都读出来,而且用的是朗诵的语气!读完 一条,还不忘拍桌评论:“令人发指啊!”“尸位素餐啊!”“惨无人道啊!”   毛骨悚然。这根本不是平时那个区元!他这么说下去,怎么不会口干舌燥?难 道是药物过敏使他这样的?陆雁梅想给他倒水喝,想想还是不敢,连话也不敢说, 只是内心实在不好受。他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难道都是那个女人造成的?   中午12点,区元还在继续朗诵新闻。冯尧给陆雁梅打来内线电话,询问情况, 陆雁梅悄悄说:“冯主你快来叫他回家吧,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冯尧再次出现时,区元丝毫不觉,他已完全沉进新闻里了,读得摇头晃脑,不 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念四书五经。   “区元,你不吃饭吗?”冯尧大喝一声。   区元吓了一跳:“干嘛这么大声?我这不在完成你交给的任务吗?你又没叫我 吃饭,还是干活要紧再说我一点都不饿你们去吃饭吧给我打包点东西回来就行。”   “不行!你忘了你家里还有人在等你去吃饭吗?”   “家里?”区元愣了一下,仿佛想起什么来,“对了,你说那个叫周莫如的美 女吧?放心吧冯主,我虽然还是想不起这几个月的事来,但我已相信你们说的一切, 我会对她负责的。只是请你给我时间好吗?我得适应啊!”   “你晕倒前天天中午都回去吃饭的,还一直夸她做的饭好吃!你现在就重新给 我适应,回家吃饭去,研究新闻的事,下午也在家里完成,听到没有?”冯尧用上 了命令的语气。   区元走的时候,冯尧对陆雁梅说:“小梅,你辛苦一点,跟他一程吧,反正路 也不太远,我担心他路上出事。”   陆雁梅远远跟着区元,看着他反常的表现,忽然发现,心在隐隐作痛。直到区 元进了“粤康阁”,她才松了口气――还好,他还记得回家的路。   区元回到家时,不仅他看周莫如的眼神仍是陌生的,周莫如也看到了一个陌生 的区元。   “周小姐,我今天上班的感觉非常好,真的非常好。冯主任给了我一个非常的 任务,我知道,他是在向我暗示,我升主任指日可待。相信我,我很快就能想起来 的,按你所说,我们又可以过上幸福的日子。我所理解的幸福日子,是这样的:我 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当然,广州没有临海的房子,那么,珠江也凑合嘛……”   刚开始周莫如还认真地听,可听着听着,她发现区元根本不想停下来,连气也 不喘一口;说得越多,逻辑也越混乱,可他的神情却越兴奋,双眼放光,唾沫乱飞。 周莫如几次想让他停下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了嘴。   她眼睛红了,强忍着,不让泪掉下来。   后来,她干脆坐在区元面前,脸对着他,视线,却越过他,看着遥不可及的远 方。   终于,区元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周莫如,脸上出现了迷茫的神情。一会,他 突然说:“我见过你。”   周莫如的泪终于滴了下来。区元伸出手指,帮她擦去腮边的泪,同时动情地说 :“别哭,给我时间,我会想起一切的。我饿了,有啥好吃的?”   周莫如乍惊乍喜地说:“家里还有不少小菜,我去煮稀饭,快一点,晚上我再 做好吃的,行吗?”   “行行。”区元点点头说,“稀饭我喜欢。其实我明白的,你们的稀饭,跟广 州的粥是完全不一样的。做为稀饭来讲呢,因为米完全没有熬烂,所以,它里面更 多的维生素没有流失,吃起来香,营养也更丰富。比如里面的淀粉啊……”   八   死人会打电话吗?   会。但这只是在“现代聊斋”――《南方都市报》余少镭胡编乱造的现代鬼故 事里才会出现。做为一个头脑冷静、相信科学的现代私人侦探,柯明打死都不会相 信这样的异端邪说。   “广州柯尔调查事务所”位于淘金路繁华商业区。当初柯明选择这租金奇高的 地段,是因为这里是众所周知的富人区――现代都市,金钱跟稳私总是成正比的。 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是对的,几年来,“柯尔”以骄人的业绩傲视同行,跟调查所的 “风水”是不无关系的。   但这几天,柯尔把一切活都推给手下的调查员去做。   他想集中精力,帮区元帮到底。   跟周莫如谈完话,回到调查所,柯明就接到冯尧打来的电话。果然,区元不但 失忆,精神也开始有点不正常了。电话的最后,冯尧动感情地说:“柯明,我实在 不忍心看到一个优秀记者就这么……我们会为他找最好的医生,也希望你能找到那 个打电话刺激他的人……”   回想当初,当区元要他帮着找周莫如并调查那个手机号码时,他跟区元一样, 以为这是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在海平,当连秋容浮出水面的时候,他和刘晓天 都断定,那个手机号码就是她的。据周莫如说,她在广州时,连秋容不止一次坐长 途车来看她。而那个骚扰号码,很可能就是她在广州买的“神州行”卡号,通话纪 录上,那卡只打给两个人:一个是杀夫的叶芳兵,另一个就是区元。柯明推断,连 秋容打了几次电话给叶芳兵,时间是在“沙太杀夫案”前不久,她很可能暗中将马 松发强迫周莫如当情人的事告诉了叶芳兵,直接导致她一怒之下杀夫;而当她发现 周莫如跟区元有联系之后,便几次骚扰区元,想恐吓区元离周莫如远点……   而现在,再次出现的电话,推翻了以上结论。而且,柯明动用关系已经查出, 昨天中午,这个发出主叫的手机号码,漫游地点确实在海平……   如果那号码真是连秋容的,现在它到了谁手上?   如果那号码不是连秋容的,那么,一开始是谁在操纵这一切?   为什么几分钟的通话,就能刺激得区元失忆?这里面会不会真的有什么超自然 的因素?   想到“超自然”,柯明自然联想到所谓的“破月”:如果区元那一次真在月圆 之夜不幸被蛇咬死,又没有柯明和刘晓天的调查,那他岂不是也成了第四个被周莫 如的“破月”所害的男人?既然蛇咬的真相是人为的,以前的每一次,难道也不可 以是谋杀吗?表面上看起来,那三个死者,一个出车祸,一个上吊自杀,一个被妻 子所杀――都在月圆之夜……   是“破月”,是巧合,还是精心安排的谋杀?还是兼而有之?   乱。   当私人侦探这么多年,从未遇到这样棘手的事。   柯明定了定神,发现面前的便笺上,自己在无意识间写了无数个“136 ”开头 的手机号码,密密麻麻。他心里一动,对了,还是要从这惟一的线索开始。跟这手 机通话的两个人,区元无法提供更多线索,很可能,惟一有对话并且知道对方是谁 的,就是那个杀夫犯叶芳兵了。可她已被判了20年,开始服刑了……   时间不等人。柯明将手伸向案头上的一部红色电话,按了一个快捷键。   “老张啊,是我,对,‘柯尔’的柯明。这个月的顾问费我已叫人打进去了, 估计这两天就到……谢什么,没你我怎么工作啊,咱就不说这个了,呵呵。对了, 我想再打听一个已判刑的杀人犯……”   挂上电话,柯明兴奋莫名,他迫不及待,又打了一个电话给冯尧。   “冯主啊,我柯明。是这样的,我想,麻烦你派一个记者去采访一个女囚犯, 最好这记者也是女的……很重要的,在公,你们可以多篇大报道;在私,它是解开 区元案的一把钥匙……我知道我知道,此事须经过层层审批。你放心,关节我来打 通,我们一起努力,你看怎么样?”   九   两天后,当珠江两岸规模空前的国际龙舟赛正紧锣密鼓进行的时候,省中医院 里,对区元的全面会诊,在他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   区元本来死活不同意来医院检查,一定要去江边采访龙舟赛。争到最后,冯尧 虎着脸对他说:“区元,龙舟赛算得了什么,你不知道新机场的新闻大战才是今年 的重头戏吗?今天让你去检查,是因为你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早诊治早康复,我 需要你挑大梁去采访新机场搬迁呢哥们!”一席话,让区元雄心顿起,终于同意由 周莫如陪着去医院检查。   各项常规检查结束后,区元被打了一针,医生跟他解释说是皮试。可这一针打 下去不久,区元渐渐感到眼皮重得再也睁不开了,坚持不了一会,他按计划睡了过 去。   这时候,冯尧预约好的各位专家,开始了真正的会诊。   ……   翌日,冯尧和柯明再次来到中医院。   “冯先生,从患者区元的各种症状来看,经过初步诊断,我们认为,他是中毒 了。”白发苍苍的丁教授表情严肃地对坐在他面前的冯柯两位说。   “中毒?”冯尧和柯明对看了一眼,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对。经过血样化验,我们发现,患者的血液中有一种神经类毒素,它潜伏已 久,在破坏血小板的同时,将血小板转化成为一种酶,这种酶能够破坏脑细胞,导 致患者头晕、失忆、语言功能紊乱、甚至出现幻听幻视等幻觉,若不及时治疗,最 后会……”   “会怎么样?”冯柯两人同时焦急地问。   “会导致整个神经系统瘫痪,直至死亡。”   “这么严重!是什么样的毒这么厉害!”冯尧问。   柯明心里一动,说:“会不会是蛇毒?”   “不是蛇毒。蛇毒会导致人出现幻觉,但它是暂时的,但这一种呢,毒效是长 期的。目前,我们只知道,这是一种由罕见植物提炼而来的毒素,这种植物,应该 是在中国所无的。我们已将资料传到国外,请外国同行鉴定,等结果出来,最快也 要一周。”   “教授,这种毒,会不会……会不会使患者在月圆之夜产生什么病态反应?” 柯明忽然问。   “月圆之夜?”教授皱了皱眉,“这个不清楚。不过,月圆之夜,月球磁场对 地球的影响是最大的,潮汐就是最显而易见的例子。但说到对生物的影响呢,这还 是当今世界的一个科学难题,比如,狼、狗等动物在月圆之夜为什么最容易狂躁呢? 很多难解之迹,还有待科学破解。你这么问,是不是患者在月圆之夜曾出现什么病 变?”   ……   按医院专家的意见,区元必须住院。因为这种毒的潜伏期长,目前看来,毒效 是慢慢释放的,必须长期跟药。不然,怕哪一天来个总爆发。周莫如忧心忡忡,她 怕区元接受不了,会更受刺激――因为他一直觉得他没病,又“快升主任”了,新 闻大战一触即发,他怎么愿意呆在医院里休养。一受刺激,恐怕病会更加发作。最 后,折衷了一下意见,先让区元回家,周莫如必须每天准时给他服药,一有异常立 即报告医生。等检验结果从国外传回来,知道用什么解毒药,再到医院全面接受治 疗。   每天深夜,当区元服了药后沉沉睡去的时候,周莫如蜷在沙发上,总是怎么都 睡不着。窗外,月又将圆,当月光照到床上,接近区元身体的时候,周莫如总会把 窗帘拉上,不让月光跟区元接触。   尝过了太多酸甜苦辣,味蕾会变得感觉迟钝;同样,当生活中经受的波折太多, 心,也会麻木起来。   周莫如曾经绝望过,是区元重新点燃了他对生活的希望。可生活的残酷远远超 出她的想像――当她以为已经走上一条阳光大道的时候,路突然蹋陷了,前面,又 是万丈深渊。   好几次,她想打个电话给父亲,哭诉她的不幸。可想想,又忍住了,把自己看 成命根的年迈父亲,再也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了。是自己选择的苦果,就自己 咽下吧。   破月,一切都因为“破月”。现在,周莫如更相信这一点。什么神秘的神经毒 素,明摆着,连这么先进的医学器材也查不出来,根本就是“破月”的邪气。看来, 恢复记忆是没希望了,一说话就刹不住的毛病也好不了了,以后,情况肯定会越来 越糟。   难道,我就这样一直守着他?   可他的劫难,难道不是因你而起?   可我警告过他,不要靠近我啊!   既然这样,你可以不跟他来广州啊!不是说好三年吗?   可是,可是我已经爱上他了……   一想到这里,周莫如的泪总是忍不住就流了下来。以为不会再爱上谁了,谁知 道,他竟能取代明期在我心中的地位……   “莫如!”突然,熟睡中的区元大叫一声,坐了起来,头上大汗淋漓,眼睛四 处搜寻。周莫如打了个寒噤,冲到床边,一把抱住他。   “哥哥……”   区元将头埋在周莫如的胸前,嘴里又话如连珠,可周莫如却一个字都听不清。 渐渐地,怀里的区元安静下来了,还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而同一个时刻,月光照在同城的另一张床上,照得一个人也彻夜难眠。   从女子监狱回来,柯明心里就再也平静不下来。   从叶芳兵口里,柯明证实了他对那个神秘的手机号码主人的猜想。   可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太匪夷所思了。   柯明发现,按常识,他无法为这越来越接近的真相找出合理的解释。而且,离 真相越近,不解之谜越多。   这中间,肯定还少了什么……对,证据。   能有证据吗?   有了证据,又能做什么?   也许医院能为区元解毒,也许区元能恢复记忆,也许那“破月”能停止作祟― ―可这一切,都只是“也许”。如果不把谜底解开,“破月”的阴影,会笼罩着他 们一辈子。   看来,要主动出击了。   十   一份化验报告摆在柯明面前。   柯明英语功底不错,但这份报告他仍看得很吃力,因为里面夹杂着不少专业的 植物学和医学名词,特别是一个反复出现的单词“Rafflesia ”他更是不知道指什 么。   但很明显,这就是那种有毒植物的名字。   “教授,请问这Rafflesia 是什么?”柯明问。   教授表情严肃:“这份报告从密歇根大学辗转而来,说实话,我们也是费了很 大力气才把它译出来。现在可以确定了,患者区元中的毒,就是这种Rafflesia 毒。 它的中文译名,叫‘大花草’。”   “大花草?”柯明一脸疑惑,那么神秘的毒物,却有这么一个大而泛的俗名, 可真奇怪。   “没错,大花草。你别小看这名字,它可是有花王之称,因为它是世界上最大 的花,直径可达一米,重达几公斤,蜜腺中所含液体达数加仑;而且,它也是世界 上最奇怪的花,至今仍有很多植物学家没办法把它归类。”   “为什么?”   “因为它是完全的寄生植物,没有茎,也没有叶,完全靠它的宿主藤本植物的 汁液为生。所以没开花时它是隐身不见的,花开了才冒出头来。这种花是1822年才 被新加坡植物学家发现的,一百多年来,很多植物学家都在研究它,却无法将它归 类。最近,密歇根大学的植物分类专家通过DNS 序列分析,基本确定,它跟西番莲、 紫罗兰一样,属于金虎尾科植物。你看,这就是它了――”   教授说着,拿出一张打印的彩图递给柯明。柯明接过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图片上的“大花草”,一看形相就是如假包换的“恶之花”:只见那五瓣暗红色 的花瓣硕大无比,花瓣的疣状表面看起来像是腐烂的尸体,上面还停着几只很大的 苍蝇。   “花瓣上的苍蝇在干嘛?”柯明问。   “传粉。大花草一生只开一次花,为了吸引苍蝇传粉来繁殖下一代,它的花朵 会发出一股腐臭的死鱼味。”   “那它的毒性是怎么样的?”   “现在植物学家对大花草的毒性还无法完全了解,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它所散 发出来的气味就能刺激动物的神经,令其晕眩,也能让人产生幻觉――为它传粉的 苍蝇也会被它以怨报德,一般在完成传粉工作后就中毒死了。它蜜腺中的液体毒性 更强,动物皮肤一接触到,就会产生溃烂;把它的花朵晒干后点燃,释放的毒气被 人吸入后,能直接作用于神经,使人产生纪觉、失忆、语言功能、平衡功能紊乱, 若不及时解毒,最后,就像我们会诊后所说的那样,毒素能让全身神经系统瘫痪, 导致死亡。”   柯明只觉得全身阵阵发寒。蓦地,他想起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这种‘大花草’, 产地是哪里?”   “中国是没有的。它有产地只有一处,就是在婆罗洲的热带雨林中。”   “婆罗洲?就是加里曼丹岛?”   “没错,柯先生地理知识不错嘛。”   “我喜欢看国家地理杂志。”柯明说,“我知道,婆罗洲是世界第三大岛,由 马来西亚、印尼、汶莱三个国家分治。可是……”   “可是什么柯先生?”   “可是他怎么会中婆罗洲的‘大花草’的毒呢?”   “柯先生,这就得问患者本人了。据我所知,‘大花草’虽然是1822年才被植 物学家发现,但研究又发现,千百年来流行于东南亚一带的某派所谓‘降头术’, 就是利用‘大花草’提炼的毒素来控制人的脑神经,使其做出种种不可思议的疯狂 举动或使身体某些器官溃烂坏死的。”   “降头术?”柯明大吃一惊。   “对。我刚才说中毒原因得问患者本人,就是说,问他有没有在去东南亚旅游 时因生性风流招惹当地人,受到报复,被下了这种‘大花草降’。”   “那会不会是有人从当地带进来害人呢?”柯明心中忽有所动。   “可能性太小了。首先,现在就是很多植物学家都很难见‘大花草’一面,那 一带气候太过恶劣,除了本地人,没人能呆上一周以上的;第二,即使采到了,也 没法带进国内,海关根本过不了,比海洛因还更难混进来。”   “是这样……”柯明若有所思,“那区元的毒还能不能解?”   “能。但正常的医学解毒会比较慢,因为我们必须循序渐进,把他血液里的毒 素慢慢清除干净,这中间还怕有什么反复,因为我刚才说了,目前对‘大花草’的 毒性还不是完全了解。”   “那么有非正常的解毒方法吗?”   “听说有,但比较难。因为,它需要用‘大花草’底部附满尖刺的花穗熬成汁, 但要花重金到外国购买,而且还得申请国家允许它进关――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6 月29日,经过多方打通关系,柯明走进了省女子监狱。   此行的目的,当然是从已开始服刑的叶芳兵口里套出,那个在她杀夫前给她打 过电话的136 手机,机主是谁。   柯明争取到这一机会,过程费尽周折,但走到这一步,柯明实在不愿放弃―― 到现在,已不仅仅是报答区元的问题了。这几天中,一种莫名的兴奋一直刺激得他 快感不断。这种兴奋,只在他以前在学校里看侦探小说时出现过,破案的快感使得 他以当一个私人侦探为终身理想。可调查所一开,他却整天陷进了调查配偶隐私、 调查债务人财产的无聊八卦之中,这大都市里虽然刑事案不断,他们这些游走在法 律边缘的私家侦探,却没资格染指。纵有几次,有关系的办案刑警碍于法规不能动 用非常手段而来请他帮忙,也仅仅是涉足案件外围的细枝末节而已。这么一来,虽 说收入颇丰,梦想却离他越来越远,发现真相的快感,也消失殆尽。   这一次不同了。这一次,是他柯明挑大梁大显身手的时候,既帮了朋友,也考 验了自己推理破案的能力,就是贴钱,他也愿意干!   感谢区元。感谢周莫如。感谢――那所谓的“破月”。   出发前,柯明一再叮嘱自己,见到叶芳兵,要冷静,再冷静,相机行事。   本来他想请冯尧派记者前来的,可内线朋友告诉他,如果不是公检法宣传的需 要,媒体想采访服刑囚犯,难于上青天。最后,他以律师的身份,以叶芳兵想改遗 嘱为借口,在“关系”的帮助下,终于走进了女子监狱。   出乎意料,叶芳兵出现在接待室的时候,显得很平静。她穿的囚服拾辍得很干 净,精神也很好,完全不是常人想像中的那种绝望的女囚。   见到柯明,叶芳兵明显有点意外,冷冷地问:“你是……”   柯明摘下墨镜,“叶小姐,你忘了吗?我曾受你的委托,去调查你先生的婚外 情。”   叶芳兵仔细打量了一下柯明,想起来了,顿时一脸意外:“哦,是你,柯先生。 怎么,我还欠你钱吗?”   “不不,”柯明有点尴尬,“叶小姐,非常抱歉,因我的调查结果,让你…… 我非常内疚。”   叶芳兵冷笑了一下:“柯先生,你放心,我一点都不怪你。没你的调查,也会 有人告诉我真相。”   柯明心里一动:“叶小姐,当时,除了我,你还雇了其他人去调查吗?”   叶芳兵眉头皱了一下:“怎么,柯先生,你此来,是有人雇你来调查我吗?”   “不不,叶小姐,你别误会。我此来,纯粹为了一个朋友的私事,想得到你的 帮忙。这样吧,时间有限,我就直入正题了……”   --------   梦远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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