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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孤岛的第一个清晨   一   “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妈妈!”宋阿娟在尖叫中醒来,浑身是汗。   天已然大亮了,她习惯性地伸出右手,在枕头底下摸索自己的手机。   这部手机还是她去年打工赚钱后买的一个二手货。其实她并不需要什么手机, 也没几个人会给她打电话。不过每当看到有家人给同学来电话,同学们满脸笑意地 跑到教室外面或者躲到墙角喃喃低语时,她就眼热得不行。她希望自己看上去并不 是那么没有什么人搭理。   从几年前起,她就经常去手机柜台流连一下,看各式各样的新款和旧款。任凡 说她这叫Windowshopping,她也只是笑笑。她最中意的是翻盖式的,盖子轻轻一合, 多少秘密都被关在里面,无人可以触摸得到。   但她从不敢跟父母提自己想买部手机,她可以想象得出父亲那张鄙夷的面孔和 母亲那刺耳而尖锐的叫声:“就凭你?就凭你也配买手机?我们拼死拼活工作赚钱, 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大学,还要给你买毫无用处的手机?”像是指甲刮过金属的声 音,直接穿过鼓膜,从左耳蹿到右耳,又从右耳蹿到左耳。让人不由得从胳膊上冒 出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而且,说不定她身体的什么部位又会多出一道伤口。是啊, 我这么卑微而弱小,怎么配有手机呢?   去年五一,无处可去的她又习惯性地来到苏宁电器的手机柜台,身穿蓝色制服 的53号营业员拿出了一款诺基亚6131,翻盖式。   这个脸色白净,有点微微发福的中年女性用职业、标准的手势向宋阿娟介绍手 上的这款手机:“这是在今年情人节期间于西班牙巴塞罗那发布的新款6131,在我 国上市后,以顶级的1600万色彩屏给中国的玩家带来最大的震撼。折叠后的机身流 畅、洁净。”说着,53号营业员将手上的翻盖合上示范给宋阿娟看。   合上盖后的小显示屏上是一只温暖、宽厚的大手伸向一只纤细、稚嫩的小手。   宋阿娟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响,口舌一阵发苦。   小小柯赛特,可怜的柯赛特。   恍惚了好一阵后,她才听见53号营业员还在滔滔不绝耐心地推销:“这款诺基 亚6131显示屏幕面积为超大的2.2 英寸,有百万像素的拍摄功能,还有蓝牙传输技 术、记忆卡扩展功能等当前主流的功能配置……”宋阿娟听见自己嗫嚅了半天,以 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道:“这款手机要多少钱?”   这位身着蓝色制服的中年女性非常善解人意:“2480元,价位也不高,正适合 你们大学生使用。”   2480元!宋阿娟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这个电器城。对大多数大学生来说,这 可能的确不是个什么大数目,但对她来说,太昂贵了,太巨额了。她敢对自己父母 说,我要买个2480元的手机吗?不能,她不能。   但那双大手和小手,自此在她脑中萦绕,挥之不去。   终于有一天,任凡对她终日茶饭不思的样子看不下去了,问她怎么回事。知道 为了一部手机后,任凡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以为你害相思病了呢,不就是一部2480 元的破手机吗?”   是啊,破手机,在她们眼里,这不过是个便宜货而已。   任凡看着她郁闷的样子,说别怕,正好有人找我做家教,我把你介绍去吧。   宋阿娟有点犹豫,说:“我行吗?做家教我不行啊。”任凡说就是一个初中生, 你绝对行的,挺容易的,英文正好是你的强项。宋阿娟有点钦佩地看着任凡,在自 己眼里天大的事,任凡一句话就能解决。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她这样自信、坚强?   在这个初中生的家门口徘徊了十几圈后,宋阿娟终于鼓起勇气按响了门铃。   于是,在半年后她拥有了这款黑色、宽大的据说是男式的手机。不过,因为电 话实在少得可怜,这款手机基本上被她用来当手表使。   十一点二十分,完了。   宋阿娟下意识地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惊慌失措地嚷嚷道:“凡凡,我迟到了!”   “我们不是在放假吗?迟哪门子到啊,阿娟你睡迷糊了吧。”被吵醒的任凡咕 噜了一声,想继续睡觉,却被阳光照得再也睡不着了。   “就是,好不容易能睡个懒觉,阿娟你嚷嚷什么。”欧阳雪也伸了个长长的懒 腰,钻出了睡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鬼天,都十月份了,怎么这么热?”欧 阳雪摸索着从放在睡袋边上的大红色背包里掏出一把杨木梳开始自己的“每日一梳”。   欧阳雪有一头浓密、乌黑、绸缎一般的长发,被全班同学公认,比飘柔广告上 的头发还要飘柔亮丽。她也极其爱惜自己的头发,每天晚上临睡前要梳上半个小时, 编成麻花辫再入睡。一般人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刷牙洗脸,而她的第一件事就是 梳头。时间一长,宿舍里的同学都管她叫“每日一梳”。   宋阿娟痴痴地望着欧阳雪抖开麻花辫,举着光滑的杨木梳,一下一下地,从发 根到发尾,不紧不慢地梳着。在阳光的照耀下,乌黑的长发、洁白的手臂,衬在一 起,说不出的好看、妩媚、动人。她做梦都希望自己有这样一头黑缎子,可惜,她 的头发终年都又枯又黄,还稀稀疏疏,没有几根。 mpanel(1);   “快擦擦你的口水吧,都快滴到地上了。几点钟了?”任凡对她那副张着大嘴 如醉如痴的花痴样子都看不下去了。   宋阿娟不好意思地转回了视线,像是掩饰一般地把手机打开,说:“十一点半 了。”   “啊,都这么晚了,完了,我们会被男生们笑死的。”任凡一听说都快中午了, 这下急了,赶紧手忙脚乱地收拾了起来。   “急什么急,不就是男同学说你是个懒婆娘嘛。偶尔睡个懒觉怎么了?别说是 偶尔才睡个懒觉,就算是天天睡懒觉又怎么了?还养颜护肤呢。”欧阳雪用她大大 的丹凤眼的眼角扫了任凡一眼。   有道是同性相斥,欧阳雪与任凡分别为班上的美女与才女。美女让人捧惯了, 自然任性一点,喜欢耍点小性子。才女却以冷静、理智见长,容不得人无理取闹, 因此二人经常时不时闹点小摩擦。看任凡眉角一挑,宋阿娟就知道任凡想反唇相讥, 她从小就最怕别人吵架,赶紧打岔道:“是啊,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睡得这么 晚,肯定是昨天太累了,睡下去就人事不知了。”   一提到昨天,三个人心中“突”的一下,都不吭声了。   一只长着灰白相间的羽毛和红色头冠的不知名的小鸟站在窗口,好奇地看了她 们一阵,又扑扑啦啦飞走了。   捣鼓半天后,三个人才收拾完,走出房间。   走到右手第一间房,因为没有门,房间里的七个睡袋一览无遗。任凡松了口气, 大多数睡袋还是鼓鼓囊囊的。显然睡过头了的人不只她们三个。   二   听到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万天宇费力地睁开眼睛。他还以为将一夜无眠, 没想到比哪天睡得都死。见三个姑娘正站在门边,他一个鲤鱼打挺就想坐起来,结 果重重地跌了下去,发出一声惨叫。原来,他忘了自己睡在睡袋里,还当自己在宿 舍的下铺呢。   陆楠“哧”的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个样子还真像条死鱼。”   曾文在一旁添油加醋道:“此言差矣,死鱼是硬邦邦一动不动的,咱们万兄仍 然是条活鱼,只不过在热油锅里煎熬而已。”   当着姑娘们的面,万天宇有点挂不住,拎起端端正正摆放在陆楠睡袋右侧的皮 鞋就要砸过去,吓得陆楠连声告饶。   万天宇看了看其他人,大家正打着哈欠揉着眼睛一个接一个从睡袋里爬出来, 显然大家都睡过了头,只有赵一谦、聂志勇和萧俊的睡袋还空着。他还发现那个少 年正坐在角落里羡慕地看着这一切。   像众多崇拜兄长的弟弟一样,高大、成熟、成绩优异的曾文在曾武的眼中与神 也没什么两样,曾文走过的路也是他将来追寻的目标。一个十五岁正在读高中的少 年,还能有什么别的心愿?   听说这次野营本来没有曾武什么事,谁跟女朋友出来玩还愿意带上碍事的弟弟 呢?还是曾武在家软磨硬泡,打着“励志教育”的旗号,说动了心软的妈妈,建立 了攻守同盟。面对这个铜墙铁壁一般的统一战线,曾文只得屈服了,不得不带上这 个“小尾巴”。   好在还有彼特这条忠实的老狗,曾文并不用对弟弟的安全有过多的担心。   曾武抚摸着趴在自己睡袋边上的彼特光滑的皮毛。彼特真是老了,居然和自己 一觉睡到了将近中午,没有像往常一样警觉,连房间里什么时候少了两个人都不知 道。要是在平常,一点风吹草动就足够它怒吼半天,把人吓得心惊胆战。彼特也肯 定是累了,老年人才容易累。想想在游艇上彼特和自己一起晕船的样子,曾武就想 发笑。谁会想到狗也会晕船呢?   不过,当曾武与彼特一起趴在船舷上大吐特吐时,曾武可笑不出来了。船刚离 开港口时,眩晕的感觉还不重,像晕车一般轻飘飘的,心里有点发虚。四十分钟后, 眩晕和恶心的感觉就像涨潮一样了,一浪高过一浪,紧接着五脏六腑和船一起上上 下下、摇摇晃晃起来。曾文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和彼特一起跑到船边狂吐了起来。 刚开始还只是把刚吃下去没多久的早餐吐了个干干净净,吐着吐着,就只有酸水了。   最难受的还不是吐酸水,吐到后面,吐无可吐时,绝望才真正袭来。四周都是 蓝色的大海,不知何时才能靠岸,不知何时才能适应,头疼欲裂。耳朵嗡嗡作响, 血液在血管里一跳一跳,仿佛再也忍受不了这眩晕,要将头顶撕裂开来冲将出去。 他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和彼特一起瘫倒在甲板上,闻着这股浓浓的海腥味,无望 地看着天上的云彩不断向身后飘过。   在曾武的抚摸下,这条德国黑贝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 曾武的手。已经穿好衣裳系好鞋带的万天宇也走了过来,想伸手拍拍彼特的脑袋。 万天宇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扑了一个空,彼特巧妙地一低头,避开了他的手,站起 身来,威严地走了出去。它对人类的爱和忠诚只属于曾家。   三   我一定是疯了!   望着眼前的一大堆方便面、火腿肠、肉罐头和水,任凡想,这些食物足够十个 人吃整整五天了,还不算另有这么多面包、综合维生素、能量棒和牛肉干。   “Faint ,你是不是打算在那个荒岛上开个食品小卖部?”欧阳雪在一旁,看 着这小山似的食品,嘴巴张得大大的。   “是啊是啊,一包方便面卖你们十块,我们就发财了。”任凡想,我真像个白 痴。她在班上出了名的小心和谨慎,所以,这次野营准备食品的任务就交给了她。   “怪不得我们家曾文一直喊累,原来要扛这么多东西进来。”欧阳雪踢了踢脚 边的农夫山泉,整整十壶。   “我们喝一壶倒一壶,一壶用来洗脸,一壶用来洗脚。”任凡瞪了她一眼。   宋阿娟偷偷扯了扯任凡的衣角,不愿意她们为这么点小事磨嘴皮子。我的确是 个白痴,大家可只计划在岛上过三天。要是知道还有些饼干和水藏在最底层的柜子 里,一定会笑死我的。任凡决定不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大家都是新手,房间的另一角正码着一堆花花绿绿的尼 龙布、帆布和丝芙绸,一些铝合金管和玻璃纤维柱以及营钉、营锤散落一地。大家 在海滩边好不容易七手八脚正要把帐篷搭起来,就遇到野牛的突袭。几个人四散而 逃,本来就歪七歪八的帐篷顿时轰然倒地,要不是萧俊和赵一谦发现了这个石头营 房,昨天晚上,他们还指不定在哪里受冻呢。   说来也奇怪,昨天晚上还冻得大家哆哆嗦嗦的,睡在睡袋里还恨不得再多穿件 毛衣,白天却热得出奇,欧阳雪都穿上吊带装了。尽管海岛一般昼夜温差都比较大, 但也不会大得如此离谱,不管怎么说现在也还只是十月初。   正胡思乱想间,曾文抱了些枯柴走了进来,看样子,他一早起来,就是为了去 捡些柴火。“咱们先烧点水,煮一锅饭吧,折腾一夜,大家也该饿了。”曾文小心 地挑着用词和语气,尽量看上去不那么发号施令。曾文本来就是一个话不怎么多的 人,自从他当了学生会主席后就变得更加沉默了。他怕同学们对他有意见,以为他 这都是为了将来就业找工作博个好名声。   其实他的这种担心纯属多余,因为不论男女同学,都对他的印象好得出奇。曾 文是个干净而温和的人,身材挺拔,稍微有点偏瘦,却不是羸弱。五官轮廓分明, 有股特别的味道。他的衣着品位也特别佳,年纪轻轻却特别偏爱亚麻质地的衬衣, 他现在穿的就是件亚麻质的白衬衣,下身一条磨得发白的牛仔裤,怎么看都是酷酷 的。   虽说学的是人力资源管理,但他的古文功底却特别好,能写一手非常好的古诗, 在校园流行很广,男女通杀。可能是受古典文化熏陶的缘故,他的性格温文尔雅, 一举手一投足,魅力四射。不少姑娘都在私底下暗恋他。   难得的是他这么受女性欢迎,却只对欧阳雪一个人忠心不贰。自从他们俩走到 一起后,就没再分开过。尽管欧阳雪很漂亮,但大多数人都为他不值,因为欧阳雪 的性格实在不招人喜欢。刚见到欧阳雪的人,很容易被她的外貌征服,不少男同学 都疯狂地迷上了她,但接触时间长了,发现这个人又自私又刻薄,又都转头追别的 姑娘去了。   万天宇曾问过他,这么多姑娘怎么就单恋上这么一位,他只是宽厚地笑笑: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好在他们俩站在一起,男的高大、健硕,女的娇小苗条, 还是非常养眼,算得上一对璧人。而他的弟弟曾武与他截然不同,皮肤很白,有着 很挺拔、很瘦削、很直的身材,头发很硬,一根一根竖起来,像漫画中的阳光美少 年,尤其是打篮球时举手投足都很让人赏心悦目。   有这么一对兄弟,对父母来说,实在是件令人欣慰的事。不过对于这次曾武的 出现,欧阳雪倒不怎么欢迎。她也暗暗觉察出来了,曾武对他的哥哥过于崇拜,对 她的出现很是排斥,觉得她抢走了自己的哥哥。   看着宋阿娟小心地把一些细细的因为干枯而发黄的青藤作为引火材料码在昨夜 的灰烬上,再在上面轻轻地放了些细松枝和细干柴,然后把大一些的树枝架在上面, 码成一个“井”字。   “你真有本事,我怎么生也生不着这火。”欧阳雪由衷地赞叹道。   望着红红的火苗,宋阿娟轻轻抿嘴一笑,生个火算什么呢,她可不像其他同学, 除了知道液化气灶就是燃气灶。砍柴、挑水、生火、做饭、带孩子,她什么不会呢? 可这算什么本事?她倒是羡慕欧阳雪,唱歌、跳舞、弹钢琴,样样精通,不说别的, 光欧阳雪眼下穿的淡蓝色吊带装,她这一辈子也别想穿一次吧。   恍惚间,欧阳雪与任凡又争执了起来。   “一点破矿泉水,有什么了不起的!”欧阳雪愤愤不平地拧着手上雪白的毛巾。   “是没什么了不起,但麻烦您大小姐不要用来洗脸,这水是用来喝的,要是大 家都用这水来洗脸,一百壶都不够。而且这个盆是用来煮食物的,是要给大家吃的。” 任凡向来心直口快。   “我还嫌它太凉呢,洗得我皮肤紧绷绷的,擦多少润肤霜都不够。”欧阳雪轻 蔑地踢了踢脚边的不锈钢盆。   “嫌凉您别洗啊,没有人求着您洗。”任凡一脸铁青。   “大家都少说两句吧,也没什么大事,犯不着伤和气。”宋阿娟拉拉这个,劝 劝那个,努力当和事老。   “我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欧阳雪一边从鼻子里哼气,一边一甩手走了。 脚上的高跟鞋踩得青石砖一阵空空地响。   “不做了,不做了,凭什么我在这里做饭,人家在那边耍威风。”任凡气得把 手中的干柴一扔。   “算了,别跟她计较了,反正咱们水还多着呢,不是吗?刚才你还说要一壶洗 脸,一壶洗脚呢。怎么,只许你州官放火不许别人百姓点灯啊。”宋阿娟一边轻声 劝着任凡,一边把打火机拿过来,“咔嚓”一声,点着了干柴底下的青藤。伴随着 一阵青烟,一股小小的火苗蹿了起来,先烧着了细松枝和干柴,小火苗变成了大火 苗,架在上面的树枝也顺势燃烧了起来,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响,架在灶台上的 水壶很快就变热了。   “我说阿娟,你这个人还真是没脾气,我认识你这么久,还从没见过你发火。” 任凡泄气地望着宋阿娟。   宋阿娟轻轻笑了笑,水开了,该煮方便面了。   用任凡的话来说,宋阿娟是她在校园门口捡的。   还是在刚入校时,宋阿娟拎着简陋的行李,可怜巴巴地站在校园门口,穿着一 件黑色的高领长袖毛衣,留着一头十年前流行的娃娃头。她一年四季几乎都是这身 打扮,身穿黑色长袖高领衫,头上是有着厚重刘海的娃娃头,即便是夏天也是如此, 像个怪物一般。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穿短袖或者短裙,永远是一条黑色的长裤。欧阳 雪曾讥笑她,拜托,这是阿姨辈的行头了,现在流行清丽娇柔,别一天到晚穿得好 像出席丧礼似的。尤其是你这头厚厚的刘海,你想当出土文物吗?但宋阿娟只是惶 惶然地看她一眼,低头走了开去。   她也从不与其他女同学一同去澡堂洗澡,总是一个人挑在澡堂快关门的最后一 刻才匆匆进去。对此,欧阳雪只是撇撇嘴:“她还真当自己是圣女贞德呢。”   其实宋阿娟长得非常娟秀,嘴唇红润而柔转,眼睛水汪汪的像黑葡萄一般,只 是眼神的神采被额头上重重的刘海遮得一干二净。而且她的身材也非常好,前凸后 翘,腰肢也是盈盈一握,可惜被这身不合体的打扮足足扣去八九分。   入校报道的那天,她就是这身出土文物般的打扮站那里,望着迷宫一般的大学 校园,不知道自己该上哪里报到,也不知道自己的宿舍会在哪一幢楼里。不少跟她 一样新来的同学都有父母陪同在身边,跑上跑下,忙里忙外,而往往这些同学还不 领情,责怪父母的包办代替让他们感觉仍像小孩一般,没有面子。   要不是遇上任凡,她真不知道自己将在校园门口站到什么时候。   很快,宋阿娟与任凡就成了至亲的闺蜜,无话不谈。由于二人永远形影不离, 加上宋阿娟永远坚决拒绝所有追求她的男同学,不久校园盛传她们俩是一对拉拉, 直到任凡与赵一谦走到一起,流言这才散去。   四   “您所呼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您稍后再拨。”手机里甜美的电信女生固执 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饥肠辘辘的万天宇无可奈何地瞪着自己的手机,一点儿信号也没有。   饭熟了,人却少了两个。   数来数去,饭桌前也只有八个人头,缺了赵一谦和聂志勇。   手机打不通,在外面叫半天除了山谷的回声也没有答应,最让人奇怪的是,所 有人的手机都没有信号了。刚开始万天宇还坚持说自己在昨天上岛时信号还是满满 的五格,不过自从上岛后就没有人打过电话了。非但如此,几乎所有同学都在出发 前郑重叮嘱过家长,自己将要去度假的是一个临近边境线的海岛,不见得能打通电 话,让家里人千万不要打电话,免得瞎担心。其实怕家长们操心是假,怕他们骚扰 是真,毕竟都是大学生、研究生了,好不容易离开校园老师的监管,谁还愿意一天 到晚被人虎视眈眈地无线遥控?   “是不是你记错了?可能这荒岛离大陆太远了,根本就没有信号吧。”欧阳雪 也看着自己的彩屏手机说,她与曾文的合影大头贴正贴在手机背面。   欧阳雪这么一说,大家也开始附和起来。   到底是今天才没有的信号,还是昨天一上岛就没有的信号?谁也不敢肯定。众 人七嘴八舌地说来说去,万天宇也迷糊起来,看来真的是自己记错了。   等了半晌之后,眼瞅着十大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由热转凉,饿得前胸贴后背的 万天宇再也不肯等了,抄起一碗大口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地说,吃完饭 了大家才有力气去找人。   大家纷纷附和着,也吃了起来。毕竟折腾了一夜,谁都饿极了。   本想继续找人的任凡一看大家都这么坚持,也没了主意,只好也席地而坐,没 滋没味地开始吃起饭来。   趁人不注意,坐在一角的曾武早就把自己的饭扒拉了一半到地上,分给自己的 伙伴。这条德国黑贝老实而不客气地吐着舌头吃了起来。不急不慢,等彼特吃完后, 一个变声期男孩特有的鸭公嗓响了起来:“大家别着急,有我家彼特在,两位哥哥 丢不了。”   听到这话,大家眼前一亮,还有什么比狗找人更方便的呢?压抑的气氛顿时热 闹了起来,万天宇和陆楠开始对饭菜评头论足,一不留神又把任凡给得罪了,几乎 连饭碗都被抢了去,只好连连赔笑,直说是自己这辈子吃过最好的饭和最香的菜, 才勉强保住了这个饭碗――一个不锈钢杯子。   这个杯子在野营中可是一件了不得的武器,吃饭时是碗,喝水时是杯,要是没 水壶了,这个杯子自身就能加热,要是在雪地里野营,还能用来化雪水,而且据说 在关键时刻还能利用其金属的材质当反光镜使用,发出求救信号。可以说这是野外 生存的十三种保命武器之首。另外十二样保命武器分别为工具刀、针线包、火柴、 蜡烛、求生哨等等。在出发前,萧俊就再三叮嘱所有队员,什么都可以忘带,这带 把和盖的不锈钢杯子可千万不能忘记带上。   五   烈日下,一条老狗带着八个人,奔跑了起来。   尽管老了,彼特还是像所有的狗一样,也是个急性子,尤其在要它工作的时候, 这是个神圣的使命。在嗅过赵一谦的背包后,几乎不假思索,它就急不可耐地往屋 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咆哮了起来。曾武不得不把彼特脖子上的狗链子拽得紧紧的, 以免这条德国黑贝一转眼就跑没影了。   跑过羊肠小道,彼特往右一拐径直往那条人工开凿的小径上跑去。对于狗来说, 这么个小径跟一条宽敞、平直、布满沥青的大马路也没什么两样,轻松、惬意。只 不过苦了跟在后面的人,尤其是三个姑娘。昨天几个人拉拉扯扯好不容易才翻过这 个左一个坑右一个眼、边上就是悬崖的小径。   等三个姑娘满头大汗哆哆嗦嗦地翻过山头,彼特早已拖着自己的小主人往海滩 边扑去,对着停在岸边二三百米的“爱神一号”兴奋不已地咆哮个没完。   此时正值中午时分,蔚蓝色的海面在阳光的直射下,变幻出无数种颜色。天上 的白云无声地飘过,乳白色的“爱神一号”静静地停在海上,随着海浪轻轻一起一 伏,显得宁静而又安详。   万天宇等人一看,顿时精神大振,怎么就没有想到赵一谦他们回游艇上去了呢? 于是八个人对着游艇与彼特一起大喊大叫赵一谦和聂志勇的名字。众人扯着脖子叫 嚷了半天,赵一谦和聂志勇的身影却没有像大家想象的一样出现在船头,“爱神一 号”依然静默无声。   “别喊了。”萧俊突然拉了一把万天宇,指了指一块大岩石后的一艘二支桨的 小木船。这艘小木船昨天还在海滩边搁浅,显然经过一早一晚的海水落潮涨潮,飘 了开去。要上游艇,就必需划这艘小船才能上去,因为岸边一二百米之内全是尖尖 的礁石,游艇不得不在远离海岛的地方抛下铁锚。加上沉重的背囊、食物,昨天小 船足足跑了四趟才把十个人全部输送上岸。   万天宇仔细看了看岩石上的绳结,又用手使劲拽了拽,眼巴巴地看着这个结被 越拽越紧。昨天赵一谦是最后一个离开小船的,上岸前,他将小船的缆绳绕着这块 半人高的石头足足绑了三圈,再认认真真打了一个结。对这个结,赵一谦还向万天 宇吹了半天牛,号称他打的这个结,叫防脱结,也叫活结,是水手结中的一种,越 拉只会越紧。为了这个,他还特意找人学习了半天,了解各种绳结的打法。赵一谦 为这次出游可是做足了功课。   看样子,这条德国黑贝回到了起点,万天宇断定。听完万天宇的解释,大家又 齐刷刷地看着曾武。这个瘦瘦弱弱、腼腼腆腆的漫画少年不禁脸上有点发烧,他摸 了摸彼特的脑袋,低声说到:“彼特,再找。”   彼特低低地叫了一声,没有过多的犹豫,又迈着轻快的步伐转身向南边的灌木 丛跑去。没多大会儿,就冲着灌木丛中的一片开阔地带欢快地叫唤了起来。这边开 阔地带显然是人为压出来的,被压得扁扁的东倒西歪的灌木条说明了一切。这次大 家既没有欢呼,也没有吭声,只不过继续看着那个脸色红红的阳光少年。因为这里 大家都来过,这里是昨天支帐篷的地方。   曾武这次也有点挂不住了,他再轻轻拍了拍彼特的脑袋,大声喝道:“彼特, 不对!再找!”彼特这次瞪大了眼睛,不明白自己的小主人为什么会生气。它觉得 自尊心有点受伤,不过服从是它的天职和使命,这条黑糊糊的德国黑贝又一边叫一 边跑了起来。   不过,这次,它选择了来时的路――悬崖边人工开凿的小径。   这下,连万天宇和陆楠在内的几个小伙子都开始低声抱怨了起来,毕竟胆战心 惊地从悬崖边上爬上爬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陆楠一边手足并用地攀登,一边大声 说:“在我们山区,狗除了看家,就是用来吃的。”万天宇听这话也来劲了,“可 不,尤其是狗肉火锅,一到秋冬,没有比这更滋补的东西了。”   一听这话,欧阳雪不答应了:“你们几个坏家伙,别吓唬人家了。现在狗都是 每家的宝贝,是家庭成员。我们小区里小狗可多了,可爱极了,要不是我妈拦着说 是怕脏,我早就养了好几条了。”   万天宇一听,哈哈大笑起来:“这下好,等入了秋,上你们小区打狗吃去!”   陆楠听着更来劲了,直说打狗时千万别忘了叫上他,回头他主厨,做一道花江 狗肉,保证色香味俱全,非把大家香得连舌头也吞下去不可,把欧阳雪气得直跺脚。 可惜路又滑,还不能使劲跺,只好把嘴撅得高高的。   曾文听着几个人拌嘴,只是嘿嘿笑着抓紧了欧阳雪的手,怕她失足滑了下去。   说笑间,不知不觉大家发现又回到了羊肠小道上,而且目瞪口呆地发现自己正 在往石头营房走去。跟在曾武身后,大家一个一个又回到了厨房。这条老年德国黑 贝正冲着破破烂烂的灶台狂叫不已,一边不停地用脚爪子扒拉着地上的青石砖。   此时的万天宇不怒反笑了起来:“你们曾家的这条啥子彼特,不会是要告诉我 们赵一谦他们昨天晚上在这里烧过水、喝过茶吧?”   像是听懂了万天宇的话,彼特一副自尊心很受伤的样子,“腾”地站起身来, 又往外走去。曾武这次说什么也不让它走了,一把揪住狗链子,一边大声地呵斥起 来。但彼特说什么也不听,只是低着头往外冲,力气是如此之大,曾武怎么也拉不 住,被拖得踉踉跄跄往外走。   眼见又要被拖向羊肠小道,一直跟在身后默不作声的萧俊突然问道:“你昨天 晚上发现的山洞在哪里?”   曾武心中“突”地一跳,颤声道:“就在山谷的右边,出了这条小路,往左一 拐,红树丛的后面。”   只听得宋阿娟突然发出一声轻声尖叫:“难道是笔仙?”   声音虽说不大,却仿佛是揭穿皇帝的新衣的小孩,说出了萦绕在众人心头多时 的一句话,只是没有人愿意承认而已。此话像一记重锤,重重敲在大家的心口之上。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停止了说笑声,连一直都满不在乎打打闹闹的万天宇也猛 地安静下来,默默与萧俊对视了一眼。萧俊沉声说:“我先带上手电筒,谁跟我一 起去?”   曾文第一个说道:“我也去。”   正准备往外走的欧阳雪顿时收住了脚步:“山洞,啊,又黑又脏,我可不去!” 她扭头又对正准备转身去拿手电筒的曾文说:“你也不许去,留在这里陪我。”听 到这话,曾文的身影微微一滞,又说道:“雪雪,我们有个同学失踪了,我不能不 管不问。”   萧俊想了想,说:“这样吧,女孩子们留在上边,曾文,你们兄弟俩陪她们。 其他人跟我一起走。”   见曾文犹豫的表情,万天宇拍了拍他的肩:“有我们几个一起去找,你还不放 心吗?”   欧阳雪连忙道:“就是,有他们就够了,你还是留在这里吧。”   曾文无可奈何地看了欧阳雪一眼,只好答应留下来。但曾武一听这话,说什么 也不干,直说自己认得路,再加上有彼特,有条狗怎么说也方便一点儿。但这次轮 到曾文说什么也不答应了,毕竟这次度假,做兄长的对他的安全可要负全责。   见几人定了下来,宋阿娟鼓了半天勇气,小声地说:“我也去。”   任凡看了宋阿娟一眼,说道:“算了,你不是怕黑么?你还是留在这里,我去。” 听到任凡的话,宋阿娟的勇气又彻底消失了,她把任凡的手抓得紧紧的,说什么也 不放开,几乎都快哭出来了:“凡凡,你也别走!”   任凡看了看宋阿娟,柔声说:“没事的,有这么多人一起,怕什么。”声音虽 说不大,却很镇定,有一股说一不二的劲头。   看着任凡和万天宇、陆楠、萧俊一起往山谷外走去,宋阿娟犹豫了半天,终于 还是留了下来。   曾武也呆呆地站在原地,满肚子不高兴,身边的狗绕在身边走来走去,狂躁不 安。   --------   梦远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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