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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四章   十一月二十日,良妃娘娘薨。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绘制花样,手一抖, 一大摊墨汁溅在了宣纸上,迅速晕染开去,即将完工的莲花刹那风姿不再。不过七 八日前听说身子不舒服,请了太医,怎么转眼间就去了呢?   朝堂上一切正按自己预料发展,不可谓不顺心得意,额娘却突然辞世,突闻噩 耗的八阿哥肯定万分悲痛,人生喜悲总难预料!我发了会呆,抽出签纸,提笔欲写, 笔锋刚触纸面,却又顿住,握着笔,只是默默出神,从阳光满室一直静坐到屋子全 黑,心思几经转折,最终长叹口气,搁下笔,将签纸揉成一团,随手丢了。   待得一切冷落,宫中的人不再议论此事时,已经是一个月后。我这才敢来良妃 娘娘宫前。茫茫然地立在良妃宫外,看着深锁的院门还是觉得一切那么不真实,这 就人去宫空了?目注着夕阳余辉下的殷红宫门,脑中却是一树洁白梨花,不禁喃喃 诵道“……万化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材卓危!”   忽听得皇帝经过清道的鞭响,忙退到墙根跪爬在地上。不大会,一队太监侍卫 环绕着康熙从主路上过,康熙身后跟着太子爷和十四阿哥。经过良妃宫前时,康熙 忽地脚步一顿遥遥目注向这边,身前身后的人都赶忙随他停下来,可众人脚步还未 停稳,康熙又已举步而行,众人又赶忙提步,呼拉拉地一时颇为凌乱。   原来这就是帝王之爱,不过是一瞬间的回眸!或是他们肩头担负太多东西,因 而必须有常人难及的坚强,一瞬间于他们而言已代表很多?   我正打算爬起来时,一个太监快跑着过来,一面请安一面道:“万岁爷要见姑 娘!”我忙随他追赶而去,叹道,被看到了!不知道是哪个多嘴家伙说的!   随着康熙一路进了暖阁,玉檀奉完茶后,康熙才看着我说:“太子说跪在侧墙 根的是你,还真是你!”   我忙跪下回道:“往年曾去良妃娘娘宫中帮忙绘制过花样,良妃娘娘对奴婢所 绘制的花样满口称赞,今日恰巧路过,就忍不住驻足磕个头,也不枉娘娘当年的一 番错爱。”   康熙默了一下,说:“起来吧!”我忙站起,恭立在一旁。康熙对太子爷和十 四阿哥说:“朕有些累了,你们跪安吧!”   太子爷和十四阿哥忙站起行礼,康熙吩咐道:“胤祯,得空多去看看胤,劝劝 他固然是伤心,也要顾全自个身子。”十四阿哥忙应‘是’。太子爷却是脸色难看。 狠盯了十四阿哥一眼,率先退出。   李德全打了手势,我们都迅速地退出来。我正往回走,忽见十四阿哥等在路边, 心里不禁有些可笑,这人对我已经大半个月神色冷淡,怎么今日又有话说了?上前 给他请安,他叹道:“说你无心吧,你却在良妃娘娘宫前踯躅,说你有心吧,八哥 自娘娘薨后,就一直悲痛难抑,缀朝在家。身子本就不好,如今更是脚疾突发,行 走都困难,就是其他不相干的人都知道致哀劝慰,你却面色淡漠,彷若不知,一句 问候也无!你就一点也不顾念八哥平日对你的照顾?远的不说,就最近的这一次, 若非八哥,你现在只怕已在太子府了!若曦,你可知道八哥有多寒心?”   我默默出了会子神说:“十四阿哥,你可曾尝过相思滋味?那是心头的一根刺, 纵然花好月圆、良辰美景,却总是心暗伤、意难平!如今我是不可能跟他的,以前 只是自己的原因,现在却是形势不由人。娘娘薨前,我曾问过他‘如今可愿意娶我’, 他回说要再看,其实他虽没明说,可心中早就明白,他如今不可能娶我的。既然两 人已经不可能,何必再做那些欲放不放的缠绵姿态撩拨他,让他心中一直酸痛。如 今他越寒心,却越可以遗忘!我宁愿让他一次狠痛过后,忘得干干净净,从此后了 无牵挂!”   他喃喃说:“心头刺?”低头默了一会,道:“道是无情却有情!如果你愿意 等,还是有可能的。” mpanel(1);   等?等着他当太子吗?我苦笑着问:“是我愿意如何就可以的吗?万岁爷能让 我一直等吗?说句真心话,我真愿意谁都不嫁,就一个人待着呢!可万岁爷能准吗?”   十四阿哥静了半晌,问:“你能忘了八哥吗?”我淡淡说:“已经忘了!”   十四阿哥苦笑几声道:“原来这就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倒是我 痴了!罢!罢!罢!今日既已说清,从此后我也算搁下一桩心事!”   他肃容道:“日后究竟什么个情形,我也拿不准。从现在起,一定要谨慎小心, 凡事能避就避!很多事情都是一念之间可小可大。再不可出现今日这种被人揪住错 处的事情了!人被逼入穷巷,反扑起来慌不择人的。万一被波及到,我们也不见得 能护你周全!”   我认真地点点头:“听明白了!”他挥挥手说:“回去吧!”说完转身自去了。   我凝视着他的背影,心里满是迷茫,将来我嫁给四阿哥后,该如何面对他们呢? 十三阿哥试探我,也只是用九阿哥,如果换成十阿哥、十四阿哥,我还能利落地说 出又打又罚的观点吗?想到十三阿哥,就又想起他被监禁十年的命运,即使知道最 终结局是好的,仍然心情沉重!再过几日就是新年,却只是满满的压抑!   看着其他宫女喜气洋洋地过节,我却无法投入,知道前面风波迭起,一直小心 翼翼。内心深处又一直在恐惧康熙给我指婚,好多次都从结婚拜堂的噩梦中惊醒, 梦里有时是太子爷,有时只是一个面目模糊的猥琐男子,醒来时就赶忙庆幸原来只 是梦,可接着却是满心的悲哀和恐惧,大睁双眼直至天亮。我如今是疲惫不堪。这 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怎么在雪地里发呆?”不知何时到我身后的四阿哥问。我头未回,随意说: “哪有发呆?我是在赏梅!”他道:“原来梅花都长到地上去了,要低着头赏的!”   我笑着侧头看他。他问:“琢磨什么呢?”我愁眉苦脸,可怜巴巴地说:“琢 磨着王爷究竟什么时候肯娶奴婢。”他道:“说这些话,脸都不红,真是没见过脸 皮这么厚的女子!以前不肯嫁,现在却如此急着嫁!”我接道:“以前是以为有别 的盼头。现在宫里日子越发难过,又要怕这个,又要怕那个,所以想着索性找个小 院子赶紧把自个圈起来,岂不比宫里安全省事?”   四阿哥目光冷冷地看着我,我心里有些畏惧,试探地问:“奴婢说错什么了吗?” 他撇开目光说:“不是人人都喜欢听真话的。”我想了想,真心地说:“女人天生 都会演戏的,假话奴婢也会说,王爷若想让奴婢扮柔情万种,我愿意演这场戏。可 我觉得王爷是宁可听真话的,即使它会伤人。”   他听完嘴角逸出丝笑,眼中清冷俱散,柔柔凝注着我,微微摇了下头,忽地伸 手从我头上抚落了几瓣梅花。我看着他难得一现的温暖,心神有些恍惚,定定站着, 由着他的手抚过我的头发,又缓缓落在了脸颊上。   “簪子呢?”他一面轻弄着我耳旁的碎发,一面问。我这才回过神来,侧头避 开他的手道:“会被看见的!在屋子里呢!”   他收回了手:“今年的耳坠子也在屋里躺着?白费了我心思!”猜到你迟早会 问,早有预备。我扫了眼四周,从领子里拽出链子,向他晃了晃,又赶忙塞回去, 道:“戴着这个呢!”   他唇角含笑地看了会我,问:“若曦,你真明白自己的心吗?太多畏惧,太多 顾忌,整天忙于权衡利弊,瞻前顾后,会不会让你根本看不分明自己的心呢?”   我‘啊’了一声,蒙蒙地看着他。他看了我一小会,猛地伸手在我额头上重重 弹了一记‘爆栗’,我‘哦’了一声,忙捂着额头,敢言不敢怒地看着他,委屈地 叫道:“很疼的!干吗打我?”   他‘噗哧’一笑,摆摆手说:“赶紧回屋子,守着暖炉发呆去吧!”说完,提 步而去,走了几步,回头看还呆愣在原地的我喝道:“还不走?”   我忙匆匆向他俯了俯身子,转身向屋子跑去。   回了屋子,坐在暖炉旁,抱着个垫子,开始发呆。问自己,我看不明白自己的 心思?我的心思是什么?他难道能看明白我的心思?其实我需要看明白自己心吗? 我更需要的是如何在这个风波迭起的宫廷中保全自己。   眼光低垂时,瞥到腕上的镯子,心里蓦然阵阵酸楚,已经两个多月未曾见过, 他的哀恸可少一点?发了半晌呆,忽地扔掉垫子,开始掳镯子。人心本就难懂,我 不能看得分明,但是决定我却是一定要做的。这个倒是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手弄得只是疼,却仍旧摘不下来,忽想起玉檀说过,用油抹腕,会容易取下镯 子。忙走到桌边,倒了桂花油出来,折腾半天,皮肤被掳得发红,一碰就痛时,镯 子终于被我摘了下来。原来割舍也是如此不易,会疼痛!   看看自己空落落的手腕,再看看桌上孤零零的镯子,更是心痛,原来生命中有 太多东西都终会随着时间而流逝。忍不住狠狠掐着自己的左手,阵阵疼痛传来,脸 上却是一个恍惚的笑。   不管多么不舍,多么疼痛,从此后我却必须放弃得一干二净!否则将来是害自 己更是害他!一个皇位已经足够,不需要我再去增加仇恨。   元宵节前,就把镯子揣在了身上,可直到元宵节过完好久,眼看着已经要四月。 八阿哥却仍然缀朝在家。自个暗自琢磨了会,想他如此做,心情和身体的原因固然 居重,但应还有其它因由。一则为了避嫌,毕竟一废太子时,他深受其祸,这次精 心布局二废太子,他为了避免一招不慎又招祸患,不如索性缀朝在家,避开一切。 二则,大清以孝治天下,八阿哥此举也未尝不是为自己博取贤名,以获得读书人的 好感。   既是如此,只怕他短时间内仍然不会进宫的。想了想,只好劳烦十四阿哥了。 一日留心看只有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一起,忙急急追了过去请安。   请完安后,三人一面笑谈,我一面给十四打手势,示意他让十阿哥先走,十四 却朝我直皱眉头,表示帮不上忙,让我自个想办法。我只好讨好地看着十阿哥,陪 笑道:“你可不可以自个先出宫去,我有话和十四阿哥说。”十阿哥气道:“用着 我的时候,就和我有话说,用不着我的时候,就急着赶我走。有什么话不能让我听?” 说着怒瞪向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忙道:“和我无关!我自个都不知道她要说什么。要瞪就瞪她去。” 十阿哥向我瞪过来,谁怕谁?我瞪着他道:“元宵节前,我远远地看着你和十福晋, 还未及上前请安,你就带着福晋溜掉了,你说,你为什么要躲着我?要算帐,那就 一笔笔算个清楚!”   十阿哥脸色讪讪,泄气道:“我不和你混说,反正总是说不过你!你们爱说什 么就说什么去!”一面说着,一面转身快走了。   我看着他背影不禁笑起来。十四阿哥笑问:“远远看到十福晋,不躲还要特意 上前请安?”我笑道:“唬他的!当时我正想避开的,没想到十阿哥也看到我了, 忙挡着十福晋的视线,两人走开了。”   十四笑着摇摇头说:“不知道十福晋的心结何时能解开?你我都已经明白十哥 的心思,可他们自己却还是看不懂!”我叹道:“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 不过时候到了,总会明白的。”   我默默站了一会,从怀里掏出包好的镯子递给他,十四接过后,随手一摸,问 道:“好象是个镯子。什么意思?”   我道:“帮我还给他,不过也不急,你瞅个他心情好些的时候再给他!”十四 静了一会,道:“干吗让我做这不讨好的差事?自己还去!”说着把镯子递回来, 我忙跳开两步,哀求道:“自从去年娘娘薨后,他一直抱病在家,我自个到哪还去? 再说,又不用你说什么,他看到镯子,自然会明白一切的。”   他面带犹豫地静静想着,忽地脸露笑容,看着我身后低声道:“四哥和十三哥 来了!”我嗔道:“别玩了!这招对我不管用的!”十四收起镯子,俯身请安道: “四哥吉祥,十三哥吉祥!”   我这才惊觉不对,忙回身急急请安。十三似笑非笑地挑眉看着我和十四,四阿 哥说:“起吧!”十四阿哥和我起身后,我心下不安,只是低头立着。十四笑看着 四阿哥问:“出宫吗?”   四阿哥道:“要晚一些,还要去给额娘请安。”十四笑说:“那我就先行了!” 说完向四阿哥和十三行礼,又低低对我笑说了声:“却之不恭,多谢!”然后离去。   我心中哀叹,十四啊十四,走就走,为何还故做如此姿态,把误会往实处落呢?   他一走,立即冷场,十三敛了笑意,转身走开。我踌躇了会,不知道该如何向 他解释。打量他的神色,面色淡淡,一如往常,眼光随意地看着远处。   我复低了头想,怎么说呢?正在踌躇,他问:“没有解释吗?”我犹豫了会, 一横心道:“王爷信也好,不信也好,奴婢只撂一句话,绝对不是王爷所想的。”   他嘲弄道:“我还没审,你就如此痛快的招了,原来你还真和十四弟有私。” 我惊的‘啊’了一声,他接着道:“我本想着,你和十弟,十四弟一直要好,彼此 之间互送东西也正常,可你却断然否决了我的想法。如此坦白利落,真正少见!”   我又气又笑,嗔道:“怎么老是戏弄我呢?刚才十四阿哥说你们来了,我还不 相信,以为他也骗我呢!”   四阿哥微微扯了扯嘴角道:“十四弟的心思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你们相互往 来,送东西都随你。不过我不想再看到以前那种拉拉扯扯,哭哭啼啼的场面。”   这个要求很正常。我努了努嘴说:“知道了!”   两人沉默了会,我向他躬身行礼,问:“还有吩咐吗?没有我可走了!”他挥 手说:“去吧!”   转身走远了,叹口气想,他倒是比我想象地大方许多!没有说不许这样,不许 那样!又想起十四阿哥,不禁恨恨地,他究竟想干吗?   --------   小说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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