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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同一天晚上。
海丰市也是一个没有月色的夜晚,夜幕同样压得很低,同样没有星星,同样暗
淡无光,厚厚的像一床黑色的棉布帘子遮挡住夜空中所有的光亮。
廖学铭踏着没有月色的小路,慢慢地向家里走,一条被路灯反射出来的身影拉
得长长地拖在身后,踩着他的脚步跟着他,显得有些疲惫,有些沮丧,打不起精神。
他刚刚和高民在茶馆里分手,他脑子里很乱,乱如棉絮,捋不清楚,想不明白,
银行里最近接二连三出现问题,使他不明白这些事情是因为什么冒出来的,而且是
在这个时间,是他最不希望出现问题的时间。
高民的话更使他忧心忡忡,陷入茫然,也使他本来刚刚平复一些的心又抽紧了,
高民对他说:“廖行,您近来精神不好,银行是不是有什么事?我感觉好像不太对
劲。”
廖学铭知道高民这小子鬼得很,许多事情不用说出来,他就能看出八九,他想
:“自己在美国的事情,难道他知道了?”但他马上又否定了,“不应该,自己不
说,其他人从何知晓。”他看着高民试探地说:“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觉得哪里不
对劲?”
高民点上一支烟,神色郑重地说:“廖行,邹涛和我的关系一直不好,在谢浦
源的贷款上他表现极端,还好像和江威、肖永声之间有什么事情,三个人鬼鬼祟祟,
噢,对了,还有扬娟。”高民一指廖学铭特别强调说:“扬娟和邹涛之间肯定有背
着您的秘密。”
廖学铭说:“噢!这事我知道,邹涛要调查信用证诈骗案,我不同意。他可能
想在扬娟那里得到支持,他们干不干,怎么干,我都假装不知道,我不想表态,也
不想参与。”
“噢!是这事,真是多事。”高民摇摇头,“不过,还有,前不久,他和肖永
声突然去了香港,一去就是一个多星期,连您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从香港回
来之后,他情绪大变,仿佛变了一个人,他消瘦,易怒,动不动就发火,一副遭到
打击的样子,我看肯定在香港有什么事情。”
“这倒是,我也发现了。”廖学铭用手摸了摸下巴上已经长出来的胡茬,近来
他情绪欠佳,连胡子都刮得少了。
“您再接着往下看。”高民更神秘地挨近廖学铭,仿佛生怕他听不清楚,或者
引不起他的重视,“邹涛从香港回来不到10天,扬娟的未婚夫就来了,让扬娟和他
去美国结婚,这是好事,扬娟为什么不去?怪了!还有女人不想结婚的?”高民昂
起头,哼,哼地冷笑了一下,“银行离了她还不转了吗?于是,她的未婚夫就来银
行闹事,更奇怪的是,矛头直指邹涛,说他们两人有染,明摆着就是找茬打架来的,
扬娟那个未婚夫刚从美国回来两天,是听谁说的扬娟和邹涛之间有染?”高民靠在
椅子背上,摆出一副大丈夫的模样说:“我虽然不喜欢邹涛,和他关系不好,不过
邹涛的确和扬娟没事,他不会干那种事。”
廖学铭点着头说:“是,这我也知道,邹涛不是那种人。”
高民压低声音说:“所以,您不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吗?”高民一拍桌子提高了
声音,“再往下看就更玄了,江威强奸?打死我,我都不信,江威是个书呆子,女
人送上门来,他都未必会要,还去强奸?殴打致残?这显然是别人布的局,在陷害
他。”高民一锤桌子,“但关键是……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陷害江威这么一个书呆
子?如果按理推论的话,应该是江威威胁到什么人了,所以要把他摆平,可江威能
威胁到什么人呢?”此时高民的脸异常的严肃,郑重,全然没有了平日的散漫。高
民很清楚,这些事情绝非偶然,但他什么都说了,只是没提王杰自杀的事,更没说
他自己手里的那把钥匙。
廖学铭沉吟了一会儿说:“所以,你说银行里最近不对劲。”
“您觉得这还不够吗?两个行长的风流韵事,一个行长解除了婚约,一个处长
的刑事犯罪,一个处长的跳楼自杀,这些事能是偶然的吗?”高民把香烟使劲捻死
在烟灰缸里,皱着眉头说:“我觉得银行里要出大事。”
廖学铭心里一颤,但他还是似信非信地看着他说:“不至于吧,有那么严重?”
“您还是多注意吧,没那么简单。”他没有看廖学铭,他知道廖学铭能坐到目
前这个省行行长的位置上,不是绝非偶然,而是绝对偶然,完全是历史背景造成的,
从他各方面的素质和能力都不可能胜任。
廖学铭在回家的路上,想着高民的话,他也绝对不相信江威会去强奸,事有蹊
跷是显而易见的,而扬娟未婚夫的举动也的确令人费解,廖学铭想到了自己在美国
的遭遇,他心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近来银行里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虽然都是发生在个人身上,属于个人行为,但
他突然想到,江威的被陷害,和自己在美国的被陷害,从情形上是何等的相似,手
段上又是何等的接近,而其目的都是要动摇他们在银行里的位置。
“银行的位置?”廖学铭心里又是一震,从江威在银行的位置上思索,使他连
想到袁靖在第二次稽查账目中,发现在一年多前有十几笔业务共计上亿金额转账不
清,他感到很意外,也很震惊。上亿的资金去向不明,这不是开玩笑的事,然而他
又不想声张,他嘱咐袁靖先不要把事情泄露出去,暂且压一压。袁靖显然对他的这
种处理不甚理解,提出反对意见。
从稽查出账目不符,到江威突然出事,廖学铭的脑子转到了银行资金上,他拧
着眉头,突然意识到也可能所有的事情都和银行账目有关,他想,可能有一个人在
银行内部动了手脚,他知道江威目前在查账,所以才用这种致命的手段,迫使他离
开他目前的位置,而我是银行的一把手,掌握了我的把柄,就限制了我对他们行动
威胁,可以顺利地盗窃国家资金。廖学铭想到这里,额上冒出了一层细小的汗珠,
心里一阵汗颜。他知道,如果这个推理成立的话,如果银行内部真的有人在账目上
动了手脚,如果邹涛真的查出账目有问题,他这个行长也就做到头了,而且不是做
到头的问题,而是要负法律上的责任,因为他隐瞒了美国的事情,隐瞒了目前账目
的问题,间接地助了犯罪分子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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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学铭的脚步越来越缓慢,双腿发软,拐了一个弯,前面是一排低矮的灌木丛,
他顺着树丛精神涣散地向前走,没走几步,他感觉有人在唤他,音调甜美,温柔,
是那种让人浮想联翩的声音,“廖行……”
廖学铭站住脚,寻声四周了望。
“廖行,您好吗?好久不见。”又是那个声音,带着股娇腻腻的柔情。
廖学铭心里一阵狂跳,仿佛在哪里听到过,而且他很害怕这个充满性感的声音,
他想回头,却感到四肢僵硬,脑子也在一瞬间凝固住了,站在原地没动。
“廖行,您好吗?我们去喝一杯咖啡吧。”在美国和廖学铭有着一面之缘的漂
亮女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出来,站在他的身边,并且已经极其自然地挽住他的胳
膊,把头依在他的肩膀上,如同情意绵绵的情人。“走吧,廖行,我们去坐坐。”
廖学铭没有说话,没有反应,他随着女人离开林荫小路,坐上出租汽车,在这
过程中,他是否做过反抗,是否表达过反对,他不记得了,也可能他知道做任何反
抗都是徒劳的,索性免去这一项繁文缛节。
女人更漂亮了,笑得也更甜蜜,柔软的小手放在廖学铭的胳膊上,这种手可能
他一辈子都没有碰过,柔软,滑腻,给人一种想入非非的感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也随即飘进他的鼻子里,刺激着他的器官。他不说话,也不看她,然而却乖乖地跟
随着她走,听着她的指令,好像被下了蒙汗药,又好像是喝了迷魂汤。
咖啡馆里,女人叫了一个单间,那里灯光昏暗,同外面隔着一扇玻璃门,她把
咖啡搅了搅放在廖学铭的面前,笑容甜美地看着他,“廖行,一向可好?”
廖学铭瞟了她一眼,那意思,“我沾上你们能好吗?”
女人喝了一口咖啡,又笑了,“廖行,我可是很蛮惦记您的,我们合作得不错,
您也给我们面子,我们大老板很欣赏您的这种言而有信。”
廖学铭依然没有说话,但脸上已经很明显地表示出,“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女人仿佛已经心领神会,大有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意思,她伸手按在廖学铭放在
桌子上的手,低声说:“再帮我一个忙,把邹涛从行长的位置上拉下来,让他挪挪
窝。”
廖学铭惊骇了,他瞪圆了眼睛,怒视着女人甜美的小脸,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瓮声嗡气地说:“你以为银行是我们家的?一个省行的副行长,是我想挪就能挪动
吗?哼!”廖学铭重重地用鼻子哼了一声,把手甩开了。
女人显然一点也不着急,用手托住腮,姿势优雅地看着廖学铭,那样子仿佛在
欣赏一副精美的油画,稍后,她等着廖学铭的火气顺下去,胸有成竹地说:“我当
然不会为难您了,如果不可能的话,我也不会要求您,现成的理由,就看您做不做
了?”
廖学铭打量着她,从她的表情上,他猜到了她指的是什么,他终于说话了,
“是你们干的?江威的事也是你们干的?”他愤怒地说。
女人并没有露出惊讶地表情,只是耸了一下俏瘦的肩膀,把嘴唇向上一翘,摇
着头说:“您说的什么呀,我不明白,江威是谁?什么是我们干的?”
廖学铭心里清楚极了,“虽然她不承认,但江威的事一定是他们干的,但他们
又是谁呢?间谍?黑客?为什么死揪住我不放,还是要整垮银行?”
虽然廖学铭意志薄弱,已经采取了妥协的态度,但在他的内心里还是对银行有
着感情,还知道什么是正义,什么是罪恶,毕竟和那一伙人在本质上有所不同,此
时,他的火冲上头顶,提高了声音大声说:“我不干!你们别想再指挥我,我不干!”
他使劲地挥着手。“我们不是合作得挺好吗?”女人轻声说。
“那是合作吗?你们那是逼迫我!”他大声喊,把手砰地拍在桌子上。
“廖行,您别急。”女人劝着他,声音依然甜美,“怎么是逼迫您呢?我们各
尽所需。”
“各尽所需?我需要你们什么?我都不知道你们是谁?”廖学铭指着女人,手
指快戳到了女人的脸上。
女人伸手拉住廖学铭的手说:“您可别冲动,不要这样,您是绅士。”
“我是个狗屁绅士。”廖学铭真的急了,已经口不择言,“我还是行长吗?我
屁都不是,随你们怎么办,我不会去干的,我什么也不会再干了,我宁可去坐共产
党的监狱,我也不会再给你们干了。”一向稳重的廖学铭此时几乎是喊起来。
女人摇摇头,显然有些失望,但她还是不失优雅地说:“廖行,别激动,话可
别讲得太死了,共产党的监狱也不是那么好坐的。”说着她把一沓东西放在他的面
前,用手指在上面敲了敲,“这些可真离共产党的监狱不远了,那里可不是那么好
玩的,比您那舒适的办公室差远了。”
廖学铭瞥了一眼,顿时脸色变得蜡黄,手也微微抖起来,咆哮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又是他在美国和女人交接皮箱的相片,可见只烧毁寄给他的录像带是徒劳无益的,
相片底下还有一张付给他儿子10万美元的收据,廖学铭陡然没有了力气,他知道一
切都完了,要想维持自己目前的局面,要想保住儿子的性命,只有听凭他们的摆布,
别无选择。
女人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绕到廖学铭的旁边,挨着他坐下,这时,仿佛房
间里的灯光更加暗了,暗得扑朔迷离。
她轻轻地拉住廖学铭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说:“其实我还蛮想您的。”女人又
往廖学铭的怀里挪了挪,“您挪开邹涛,对您也有好处,您想想,邹涛一贯藐视您,
他妄自尊大,傲世轻物,固执己见,把您从来不放在眼里,把他挪开对您不是更好
嘛,为什么不?!”女人娇滴滴的说着,然后,一双手揽住他的脖子,歪过头把自
己红艳艳的嘴唇贴在廖学铭的脸颊上。
不知道是廖学铭吓傻了,气蒙了,还是迷倒了,或者是,他感觉大势已去,女
人的挑逗对他已经丝毫没有反应,他既不迎合,也不抗拒,他是彻底的呆了。
毛泽东主席说:“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
如果一个人一辈子奉公守法,坚持原则,严以律己,克己复礼,那恐怕就更是
难上加难,为这样的人就是立一座丰碑恐怕也不为过。
两天过去了,江威还在犹豫,他仍然躲在破渡轮上,萎缩在那些破铜烂铁之中,
听着涛声,领略着夜间那无尽的黑暗,和海风刮在脸上的那一丝凄凉。
他在不分昼夜地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在个人,正义,和法律之间徘徊,度过
那难耐的每一分钟。四天的时间,他感觉有整整一个世纪那么长,而且如同是在窒
息的棺材里度过的一般。
孙大宇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竟然没有一个警察再到他曾经跳海的地方去搜索,
更没有对码头进行全面搜查,只是又去了一趟银行,了解他是否回来过,有点虚张
声势的架势,显然孙大宇是在等待他自己回去,给他一个机会。
又是一个无月的夜晚,邹涛再次来到破渡轮上,苦口婆心地劝说他,让他以正
常法律程序来洗清自己的冤情,而且也只有依靠法律才可能澄清事实真相。
江威终于决定和邹涛回去,到公安局去投案,至于自首,他依然懊恼,赌气地
说:“我那可不叫自首,我根本就没有罪,不存在量刑之说,我是回去帮助公安部
门调查案情,提供线索的。”
邹涛笑笑说:“就别在字眼上较真了,回去是对的,肯定有利于案情侦破,也
能早一天给你昭雪。”邹涛又低头看着他腿上的创伤,裤腿上满是血迹,而且伤口
已经发炎,担心地说:“你看,你的腿伤也不能再耽搁了,要到医院去医治。”
“我都要蹲监狱了,还上医院治什么腿。”江威没好气地说,手扶着腿一瘸一
拐地走到舱门,他在舱门口站住,又回过头扫视了一眼那破烂不堪的船舱,似乎四
天的时间,他对那里已经产生了一些感情,是呀!船舱虽然破烂肮脏,但毕竟也替
他遮挡了四天风雨,给他提供了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否则他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
已经葬身于大海了。
江威和邹涛回到海丰市,他透过汽车玻璃看着街道上灯火通明,心头一热,只
有短短四天时间,却有着一种相违甚久,仿佛隔世的感觉。他感叹道:“人只能生
活在人群中,禁锢也如同死亡一样。”
邹涛把江威带回家里,让他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了衣服,包扎了伤口,又给他
做了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让他吃饱喝足,然后就让他休息,只等着天一亮就带他
到公安局去投案。
天亮了,一个艳阳高照的早晨,阳光洒满了房间,使人们扫除了心中的尘埃,
对未来,对生活又充满了信心。
邹涛准备好早餐,打算招呼江威起来,他走到房门口,抬手刚要敲门,门铃却
响了,在灿烂的晨曦中显得有些刺耳和不合时宜。
邹涛站住脚,继而转身走向大门口,心里却纳闷,“这么早会是谁呢?”
邹涛把手搭在门把手上,却有着一种极不愿意打开门的感觉,从心里不怎么欢
迎这个清晨的不速之客。
门铃再一次地响起来,他踌躇地把门打开,用劲地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看错
了。
廖学铭站在房门外,他神态自若,“早,我可以进去吗?”他看了一眼还在发
呆的邹涛,没等邹涛邀请,自动走了进去。
邹涛跟在他的后面,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语言表达,廖学铭清早地突然来访,
他颇感意外,更准确地讲不是意外,而是震惊。自从他们成为同事以来,廖学铭就
从来没有到他的家里来过,而今天却突然一大早就跑到他的家里,即便不能把廖学
铭比做黄鼠狼,这样的比喻似乎有些不妥和不恭。但此时这个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比
喻是太形象、也太贴切了。
邹涛跟在廖学铭的身后,张了几张嘴,最终还是结结巴巴地说;“廖行,您这
么……这么早找我,有急事吗?”他不自觉地瞟了江威房间一眼。
廖学铭似乎并不急于要说什么,他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四处看看说:“房子不
错吗。”然后坐到沙发里,把手放在腿上,慢条斯理地说:“我是和你说江威的事
情,刑警队又来银行一趟,了解江威的行踪,总行对这个事情很重视,一个处长强
奸,这罪不小,是艳红命大还活着,要是她死了,江威就是杀人犯了,一个堂堂的
省行出现这种事情,总行很恼火,让我们绝对不能姑息。”
“是,是要抓紧……但……”邹涛一句话没说完,他突然犹豫了,不知道应不
应该把江威在这里的情况告诉他,江威在他这里,没人知道,他这次是做到了绝对
保密,甚至都没有通知扬娟。
他探索地去看廖学铭,心想:“难道他知道江威在我这里?”但他马上又打消
了这个念头,在他的印象里廖学铭还没有如此神机妙算的智慧。
邹涛还没有想好自己应该怎么说,廖学铭又说话了。面孔变得严肃起来,声音
也异常的强硬,仿佛手里拿着上方宝剑,他说:“我知道江威水性好,海丰的这点
水吞没不了他。他潜逃在外,一定会和咱们行的人联系,我现在找你,就是要跟你
说,他目前是公安通缉的要犯,谁要是在这个时候窝藏他,包庇他,总行定会严加
论处。”廖学铭的中心意思阐述的相当明白,而且似乎就是专门说给邹涛听的。
邹涛心里咯噔了一声,对于总行严厉的态度,邹涛并不怀疑,但对廖学铭的行
为却有所疑惑。关于总行精神,廖学铭本应在行长会议上传达才属正常,而不应该
一清早就跑到他的家里。如果是对江威事件有什么看法,想和他在私下里交换意见,
还可以理解,但看着廖学铭面孔上的表情和态度,又绝对没有这个意思。邹涛感到
廖行长今天的行为实在是反常,令人费解。
为了缓解他心里的犹豫,他清了一下嗓子,努力地寻找着更恰当的词句来表达
或者来说明自己的意思,他下意识的用手一指江威睡觉的房间说:“江威,我坚信
他是无辜的,我把他……”邹涛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本想接着说:“我把他接回来
了,一会儿就送他去公安局投案,协助警方查明真相。”
然而,没等邹涛把话说完,廖学铭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他是不是冤枉,是
不是无辜,不是你我说了算的,是要由司法部门来判定。”
邹涛也不客气地打断廖学铭说:“您说的对,我们是要依靠司法部门,依据法
律,但我们也要对自己的同志有信心,相信我们自己干部的品格和素质,所以我已
经把他……”
“我们要面对事实,江威是警方的通缉犯。”廖学铭再一次打断邹涛高声说道。
邹涛本来想告诉廖学铭,他已经把江威带回来了,一会儿就去公安局。但两次
邹涛都没能把这句话及时地说出口,就让廖学铭给岔开了,给堵了回来,好象廖学
铭有意不让他把话说出来似的。廖学铭向来说话缓慢,属于四平八稳的人,像他今
天这么铿镪有力,快速应答,恐怕还是第一次,邹涛的心里面更充满了疑惑。
廖学铭似乎并没有去理会邹涛的反应,他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他一
边走一边说:“我知道你和江威关系不错,不过我要提醒你,在这个时候你这个行
长不能站错了立场,袒护他……否则……”
邹涛连忙摆手说:“廖行,您别误会,江威……”
“我不希望咱们行的事情接连不断。”随着廖学铭一板一眼的话语,他的脚也
一步一步的顺着客厅挪向江威睡觉的客房,没容得邹涛开口说话,他一把拉开房门,
眼睛盯在江威躺着的床上。然后扭转过头严肃地看着邹涛,那眼神已经把邹涛看成
是强奸犯的同犯了。
在看见江威的刹那间,廖学铭的脸上仿佛没有流露出极端的惊讶,似乎江威在
邹涛的房间里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没有要与江威说话的意思,反身把门关上,转
身走回客厅。
邹涛连忙解释说:“江威一会儿就去投案。”
廖学铭停住脚步,严厉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他不是没有去吗?”
“他会去的,他马上就去。”邹涛没有想起要替自己辩护,而是一再强调江威
就要去公安局投案。
“公安局通缉他四天了,他都杳无音信,现在他在你的家里,你怎么解释都不
会有说服力的,你自己犯的是什么错误,你应该清楚。”
“我犯的错误?”邹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愕然。
廖学铭一指江威睡觉的房间,“如果他想投案,还会躺在这里睡大觉吗?投案
还要等到早晨公安局开门上班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不是,他是要去投案的,请您相信。”邹涛想说,“我
只是想让他洗个澡,吃顿饱饭,天亮就去。”但不知为什么,平日里善于言词的邹
涛今天却说不出话来了,他越想解释,越解释不清楚。其实,邹涛满脑子里旋转的
都是廖学铭到他这里来的意图。他已经看出来了,廖学铭显然是知道江威在他这里,
是有备而来,但是,他是怎么知道江威在这里的呢,而且消息如此准确。邹涛突然
想道:“难道是孙大宇?孙大宇虽然没有抓捕江威,但一直在监控着他。他看见自
己把江威接回家里,担心他们不会去投案,所以通知廖学铭?”邹涛转念又一想,
“不对,如果是孙大宇,他实在没有必要把廖学铭扯进来,他完全可以自己出面,
况且孙大宇一直没有采取行动,就是在等待江威去投案,将来也好给他昭雪。”
邹涛抬起眼睛,满怀疑虑的看向廖学铭,然后坚定地说:“江威的事情一定会
水落石出的。”
廖学铭没再留意邹涛的话,他掏出手机毫不犹豫地说:“江威现在邹涛这里,
你们过来吧!”然后关了手机,并没有去看邹涛一眼。
邹涛一个箭步拦住他,高声说:“廖行,不行!您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廖学铭向旁边一闪,“我这个行长也要隐藏一个通缉犯吗?这是
我作为一个合法公民的责任。”廖学铭的声音很大,比平日高出了一个调。
“不!不是!要让他自己去,这和警察抓走是两种性质。”
“自己去?你们去了吗?已经四天了,你们去了吗?”廖学铭把江威说成了你
们,并且把“你们”两个字咬得很重,他已经彻底把邹涛和江威认定为一伙儿的了。
邹涛心里很紧张,他伸着双手拦在廖学铭的面前,他知道,如果警察前来带走
江威,性质就完全是另一个样子,在这几天里,孙大宇始终没有采取措施,显而易
见是有意给江威留有机会,这样一来,大家的一片苦心就都付诸东流了。
廖学铭抖着手里的手机,“给了你们这么多天的机会,你们不去。”他转身坐
在沙发上,那气势是要坐等警察上门,看着把江威铐走他才能放心。
房门开了,江威突然从里面走出来,邹涛和廖学铭两个人同时扭过头。
他很坦然,镇定自若,他走到廖学铭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两
眼,然后向邹涛摆了摆手,作了一个告别的手势,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大门。
邹涛追上一步,“你去哪里?”声音里带着担忧和惊惶。“江威……”他又叫
了一声,他想说,“你不能再回到那个破渡轮上,不要一去不复返。”但是他还是
没能说出口。
江威停下脚步,对他一笑,摆出轻松的样子说:“我去我该去的地方。”然后
一拍邹涛的肩膀,诚恳地说:“邹行,您放心吧!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他又回过
头看了一眼还僵持在那里的廖学铭,身手去拉房门。
就在这与此同时的一瞬间,几个警察突然走了进来,孙大宇跟在后面,脸上写
满了问号,他看看廖学铭又把眼光盯在邹涛的脸上,那眼神分明在说:“你们在搞
什么?怎么江威在你这里?又是廖行长报的案?”
邹涛面对着孙大宇无言以对,脸上的表情无法描述。
警察站在江威面前,江威什么话也没说,举起双手摆出戴手铐的姿势。
一个小警察掏出手铐刚要给江威铐上,被孙大宇伸手拦住了,他示意小警察把
手铐收起来,小警察心领神会,收起手铐把江威带走了。
江威扶着伤腿走向门外,临出门时他又回过头来看了邹涛一眼,那眼神让人心
酸。
孙大宇站在原地。他扭过头,看了一眼邹涛,又看了一眼廖学铭,他没有说话,
只是履行着必要的程序,在这个刑警队长的眼睛里隐藏着一丝茫然。
廖学铭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深深的惶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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