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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畔神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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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畔神箭 伊恩・弗莱明 著 蜂鸟是牙买加地区最美丽的鸟,也有人说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鸟。它有一个美称 :“鸟大夫”。雄鸟身长约九英寸,但尾巴就占了七英寸,两根黑色长羽毛弯成弓 状,相互交叉,内侧形成扇面。翅膀是墨绿色,脑袋和冠羽油黑发亮,黝黑的眼睛 闪着智慧诚实的光,长长的尖嘴猩红诱人。鸟的整个身体呈现翡翠绿色,每当阳光 照在它的前胸上,就会幻发出奇异的光彩,灿烂夺目。在牙买加,惹人喜爱的鸟往 往有自己的美称,蜂鸟之所以被称为“鸟大夫”,是因为它尾部的两根黑色长羽毛 颇有些象旧时医生的黑色燕尾服。 哈佛洛格太太十分喜爱她饲养的两只家族峰鸟。自从她结婚嫁到康泰克地区, 就每天看着它们吸啜蜜糖,玩耍争斗,垒窝筑巢,做爱生子。她现在已经年过半百, 这两只家族的蜂鸟所养育的子女一代接一代,不计其数。最初的两对鸟夫妻按照哈 佛洛格太太的姨妈和姑妈夫妇的名字命名为佩拉姆斯和西丝贝,戴弗尼斯和奇洛, 以后的鸟夫妇们都保持着这些姓氏。 哈佛洛格太太这会儿正坐在宽敞的凉台上,身旁摆着一套精制的茶具,她观赏 着佩拉姆斯发出凶猛的“啼――啼――啼”尖叫,向戴弗尼斯发起攻击,大概是戴 弗尼斯闯进了佩拉姆斯的领地,偷吃了属于它的蜂蜜。两只小巧玲珑的鸟儿象墨绿 色的流星一样,旋转着在绿荫满地、花木扶疏的草地上掠过,一会儿又消失在远处 的一小片柠檬树丛中。过一会儿它们还要飞回来。 这两个家族间连续不断的战争不过是一种好玩的游戏,绝不会是为了争吃蜂蜜。 这座美丽而巨大的植物园供给它们的蜂蜜绰绰有余。 哈佛洛格太太放下茶杯,拿起一块三明治,说道:“这种表演真叫人害怕。” 哈佛洛格上校从他手中的《每日新闻》上方伸出头来问:“谁在表演?” “佩拉姆斯和戴弗尼斯。” “是的,你说的对。”哈佛洛格上校应付似地答道。他仍然想着在报纸上看到 的那些消息。他说:“我看,巴蒂斯塔不久就要逃亡,卡斯特罗正在继续施加压力。 今天早晨巴克莱公司告诉我,说有一笔巨额资金已经转到这边来,购买比莱尔那片 地方。你知道那地方,亲爱的。一千英亩的土地上飞满了牛虻,那幢房子里全是红 蚂蚁,不到圣诞节就肯定会被蛀倒。就这种地方居然卖了十五万英镑!有个大人物 突然离开但买下了那幢破烂不堪的布鲁哈堡旅馆。还有传言说吉米・法柯森也为他 的地盘找到一个买主。” “这对于尤苏拉倒是很好的事儿。那可怜的宝贝儿无法在这里再撑下去了。但 我不主张把整个岛屿都卖给那些古巴人。不过蒂姆,那些古巴人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来买这些产业呢?” “谁知道,不外乎歪门邪道,游说募捐,加上政府贷款,说不定还强取豪夺。 那些家伙一定是想把钱弄出古巴,再马上投资出去。牙买加就是个资金周转的好地 方。我估计一两年后,等政局稳定、卡斯特罗掌权肃清反对派后,他们会把这些产 业再卖出去。真可惜。象比莱尔家那片地方过去可是一笔巨大财富。” “比莱尔的祖父在世时,方圆有一万多亩呢。那些想绕过那里的人一连走了好 几天才走完。” “比莱尔只会吃喝玩乐,挥霍祖上的财产。我敢说他早就办好手续要移居伦敦 了。又一个古老的家族破败衰亡了。不知下一个又该轮到谁,但愿不是我们。感谢 上帝,幸亏我们的女儿尤迪喜欢这地方。” 哈佛洛格太太深有同感地说道:“是的,亲爱的”。她敲了敲铃,招呼仆人来 收拾茶具。阿加莎从橙色墙壁的客厅里走出来。她肤色深黑,身材粗壮高大,头上 围着一条旧式的白头巾。这种白色头巾在牙买加早已过时,只有在穷乡僻壤还能见 到。阿加莎身后跟着一个漂亮的混血少女,她从玛丽亚港来,名叫菲丽普丝,哈佛 洛格太太想培养她接女仆的班。哈佛洛格太太对阿加莎道:“我们该装瓶了,阿加 莎。番石榴今年成熟得早。” 阿加莎面无表情:“是的。但我们还得需要一些瓶子。” mpanel(1); “为什么?去年我刚从金斯顿弄了二十四个最好的给你。” “是的,可是有五、六个已经用来装麦芽浆了。” “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阿加莎拣起一个大银盘,看着哈佛洛格太太,等着挨训。 哈佛洛格太太是个随和的人。她不是牙买加本地人,所以她不知道麦芽浆是什 么,也不想寻根究底。既然瓶子不够,她只好说:“噢,好吧,阿加莎。等我到金 斯顿的时候再多弄些回来。” “好的,太太,”阿加莎说着,领着年轻姑娘回房里去了。 哈佛洛格太太拿出一个花边,做着针线活。她的指头机械地动着,眼睛搜寻着 她的爱鸟。哦,两只鸟战士回来了。它们翘着优雅的尾巴,在花丛间徜徉,从容洒 脱。太阳低垂在地平线上,“鸟大夫”们时不时地闪耀出美丽动人的翡翠色。一只 鸟站在鸡蛋花的枝梢上,开始了它的晚场表演。树蛙发出了叮咚声。黄昏降临了。 康泰克的面积约两万英亩,位于波特兰郡境内布鲁山脉最东部的一座叫坦德雷 弗利山的脚下。是由奥利弗・克伦威尔将军赐给哈佛洛格祖先的。与许许多多当时 以及后来的其他移民不同,哈佛洛格家族历经三百多年风风雨雨,遭遇了地震和飓 风的袭击,经过可可、蔗糖、柑桔和椰子种植的兴衰起落,仍然能在今天支撑着这 片巨大的农场。从丰收的香蕉和茁壮的畜群就可以看出这是岛上最富有、个人财产 经营最好的一家农场。饱受地震与飓风伤害后重建的那幢楼房,活象个杂交的混血 儿:两层楼建在古老的旧石基上,梁柱用红松木做成,两侧单层耳房悬出,室内结 构是牙买加式的银杉木天花板套间。哈佛洛格夫妇此刻正坐在楼房正中凹进去的阳 台上,面前是错落有致的花园。周围是茂密的密林,一直延伸到20 里远的海边。 哈佛洛格上校放下了报纸:“好象有汽车的声音。” 哈佛洛格太太语气坚定地说:“如果是从安东尼奥来的那些人,你干脆躲起来, 不理他们。我实在受不了他们关于英格兰的那些夸夸其谈。上次他们俩居然喝了起 来,害得我们老是开不了晚饭。”她忽地站起来,“我去叫阿加莎,就说我犯了偏 头疼病。” 阿加莎正好从客厅里走出来。她面色紧张,后面跟着3 个男人。她慌慌张张地 说道:“这几位先生从金斯顿来,要见上校。” 领头的男人从女管家身后挤上前,头上带着一顶短边、圆周呈波浪的巴拿马礼 帽。他左手把帽子取下来,捧在胸前。阳光照在他那油光光的头发和满口堆笑的两 排白牙齿上。他抢步上前,伸出一只张开的大手。“我是冈扎尔斯少校,从哈瓦那 来。上校,见到您很高兴。” 他说话带着牙买加出租汽车司机挤出来的那种美国口音。哈佛洛格上校只好站 起来,轻轻碰了碰伸过来的手。他扫了一眼少校身后那两个男人,他们一动不动地 站在门边,各自提着一只热带地区常见的新式旅行袋,即泛美公司夜宿提包,看上 去重得很。这时,两个人同时弯下腰去,把提包放在他们的鞋边,然后又才站直。 他们头戴扁平白色的帽子,透明的绿色鸭舌遮檐把绿影投在高高的颧骨上。他们目 不斜视地看着少校,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两位是我的副官,”少校介绍道。 哈佛洛格上校从口袋里掏出烟斗,填上烟丝。他坦直而冷淡的地打量着少校和 他的手下,脑子里在考虑怎样才能把这几个人引进他的书房,引到他的写字台附近, 因为在他的写字台抽屈里有一只左轮手枪。他说:“先生们,请问有何贵干?”他 点燃烟斗,透过烟雾看着少校的脸。 冈扎尔斯少校摊开双手,挂着宽厚的笑容,金黄色的圆眼睛里流露出愉快和友 善。“我们到这儿来是为一件公务,上校。我想介绍您认识哈瓦那的一位绅士,” 他右手一挥,“他德高望重,是个十分和善的人。”风扎尔斯少校一副真诚的样子, “您一定会喜欢他的,上校。他委托我转达他对您的问候,并顺便询问一下您的资 产价格。” 这时,一直在一旁含着微笑彬彬有礼地看着整个场面的哈佛洛格太太一下子站 到丈夫身边。她似乎不想使面前这人过于尴尬,于是和蔼地说道:“真难为情,少 校。在这种肮脏的地方只有一条路好走。您的朋友应该先写封信来,或在金斯顿向 人打听一下,要么就去政府问问。您瞧,我丈夫一家子在这儿住了差不多有三百年。” 她依然温文尔雅,略带歉意地看着对方,“我们根本不打算出售康泰克,所以没有 必要谈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您那位朋友怎么会想起这个主意的?” 冈扎尔斯少校微微鞠了个躬,又把笑脸转向哈佛洛格上校,好象没听见哈佛洛 格太太的话似的。他继续说道:“我的这位先生听说,这儿是牙买加最好的一处地 产。他为人很慷慨,您可以出任何一个合理的价格。” 哈佛洛格上校干脆地答道:“您刚才已经听到我太太的话了,我的资产不会出 卖的。” 冈扎尔斯少校哈哈大笑,听上去十分豪爽。他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向一个不懂 事的孩子解释他不懂的事情。“您还没弄懂我的意思,上校。全牙买加,我的主人 就看上您的产业,其它的统统不屑一顾。他有一笔钱,一笔资金需要投资。而这笔 资金正想在牙买加找出路,所以我的主人希望能在您这儿找到这笔钱的归宿。” 哈佛洛格上校捺住性子说:“您的意思我完全明白,少校。可是非常抱歉,您 这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起码在我有生之年,康泰克绝不出卖。所以只好请您原谅 了,我和妻子吃晚饭总是挺早,而你们也还要赶路呢。”他顺着凉台往右边做了个 手势,“这儿是一条通向你们汽车的捷径,让我指给你们看。” 哈佛洛格上校有礼貌地先走了一步,但他发现冈扎尔斯少校仍然站在原地不动, 只好停了下来。他的目光变得冷峻起来。 冈扎尔斯少校的笑容也在渐渐消失,目光变得很强硬,但态度依然没变,声音 还是那么友好。“请等一下,上校,”他朝身后简短地吩咐一句,哈佛洛格夫妇同 时发现他那张快活的假面孔随着他的厉声吩咐悄然消失了。哈佛洛格太太预感到某 种不安,她往丈夫身边贴近了一些。那两个男人听到命令后,拎起他们的泛美公司 夜宿包走上前来。冈扎尔斯少校将提包上的拉链拉开,提包绷紧的大口张开了,里 面满满装着的是大叠的崭新美钞。冈扎尔斯少校伸出双手道:“这里每张都是100 美元的面值,全部是真币,一共五十万,也就是说,相当于你们的十八万英镑。这 可是一笔不小的财产,上校,足够你们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过好日子。也许我的 主人愿意再增加两万英镑,凑个整儿。您可以在一周内听到消息。我们所需要的不 过是半张有您签字的纸片。其余的事儿可以找律师去做。那么好吧,上校,”冈扎 尔斯脸上又露出媚笑,“让我们干脆点,说声‘好’,握握手,然后提包就留在这 儿,你们则可以去吃晚饭。” 哈佛洛格夫妇脸上都现出愤怒和厌恶的表情。可以想象哈佛洛格太太第二天将 怎样描绘:“俗气而卑鄙的小人,自以为有两个装满了钞票的肮脏的塑料提包就可 以为所欲为!蒂姆可真是好样的,他当即叫那家伙连同他那恶心的臭钱一起滚蛋。” 哈佛洛格上校厌恶地撇了撇嘴说:“少校,我刚才已经把我的态度讲得很清楚 了。无论你们出什么价格,我的产业都不卖。我并不象一般人那样渴望金钱。我现 在唯一的要求是您马上离开这儿。”哈佛洛格上校把他的熄了火的烟斗搁到桌上, 好象要卷起袖子准备干一场似的。 冈扎尔斯少校变了脸,嘴巴还在露着牙齿笑,但此刻的模样已经是一种恼羞成 怒的尴尬窘态,本来彬彬有礼的金色眼眸变得象两块硬硬的黄铜。他压低声音说道 :“上校,是你没听清楚,而不是我。现在你听好了,我的主人告诉我,如果您拒 不接受他最宽容的条件,我们还有另一种办法可以采用。” 哈佛洛格太太突然感到大祸将临,她把一只手放到海弗克上校的的胳膊上,使 劲捏着。上校安慰地抚摸着太太的手。他紧闭的嘴唇里吐出了几个字:“少校,请 您马上离开,否则,我要叫警察了。” 冈扎尔斯少校吐出红红的舌尖,缓缓地舔着嘴唇。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光,表情 紧张而阴沉。他冷冷说道:“上校,您说在您有生之年不肯出卖这桩产业,您下定 决心了吗?”他右手伸到腰后,指骨节咔嗒响了一下。站在他后面的两个男人亮出 持枪的手,野兽般的锐利目光盯着少校背在身后的手指。 哈佛洛格太太吃惊地用一只手捂着嘴。哈佛洛格上校努力想说一声“是”,但 嘴巴发干没能发出声来。他咽了一口唾沫。眼前的一切真让人难以置信。这卑鄙下 流的古巴无赖一定是在吓唬人。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唔,是这样。” 冈扎尔斯少校微微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上校,我的主人只好与您的女儿进 行谈判了。”他把手指一勾,然后闪开身,腾出了开火的地方。“砰,砰,砰……” 枪声不断,直到两个身体已经躺倒在地,子弹还在射击。 冈扎尔斯少校弯下腰,检查了一下弹着点,然后这三个小个子男人疾步走进橙 色客厅,穿过大厅里深色的红木雕刻家俱,从前门走出来,不慌不忙地爬进一辆挂 着牙买加牌号的黑色塞丹牌轿车。冈扎尔斯少校发动了汽车,两个枪手笔直地坐在 椅背上,汽车不紧不慢地开上罗伊尔・帕姆斯大路。在大路与通往安东尼奥港的公 路的交界处,一段剪断的电话线悬在树枝上,象是闪闪发光的植物藤蔓。冈扎尔斯 少校小心地开着车,熟练地穿过窄路上的坑坑洼洼。开上沿海的柏油公路后,他加 大油门。二十分钟后,三名凶手来到一个装卸香蕉的喧闹的小码头,把偷来的汽车 开到公路边的草地上,下了车,往前步行了200 来米,穿过一条行人稀少而宽敞的 街道,来到码头。一艘小快艇正等着他们,嘟嘟地排着气泡。三个人登上小艇后, 它嗡嗡地叫着,犁开静止的水面冲了出去。曾经有个美国女诗人把这儿称为是世界 上最美丽的港口。可是有谁数得清,这美丽下面隐藏着多少罪恶呢? 不一会儿,小艇驶到一艘五十吨的轮船边。三个人登上甲板,小艇留在水中打 转。轮船的双缸柴油发动机吭吭哧哧地咆哮着,船尾甩下片片鳞波,沿着深水道扬 长而去。 与此同时,在康泰克的凉台边上,蜂鸟在哈佛洛格太太心脏上方低低地盘旋, 俯身注视着。不,这事儿与它无关。它快活地飞走,飞向它茂密的树丛中的栖息处。 远处传来一辆小型越野车的马达轰鸣声,然后一个急转弯在门前刹住。 要是哈佛洛格太太还活着,她准又会唠叨起来:“尤迪,亲爱的女儿,我告诉 你多少次了,别在拐角处开那么快,把路上的沙子都溅到草坪上了。你知道那会给 刈草机带来多少麻烦呀!” 一个月之后,伦敦。这是十月初第一个星期的睛朗天气。在情报局M 局长的办 公室里,詹姆斯・邦德坐在局长对面,倾听着窗外公园里刈草机的喧闹声,呼吸着 隐隐传来的刈草时那种草和泥土的芳香。在邦德看来,这些电动刈草机是明媚的秋 天里最美妙的声音,可惜的是这种破旧机器发出的钢铁的催眠曲正在永远地从世界 上离去。 邦德象这样坐在那里浮想联翩已经有三分钟了。三分钟前,他走进办公室。从 局长称呼他“詹姆斯”,而不是他的代号“007 ”,他就知道,这次任务非同寻常, 可能是从私人角度布置的,并且与其说是命令,还不如说是请求。现在,三分钟过 去了,局长那只烟斗还没有点燃,而局长目光中那种格外谨慎的担忧更加证明了邦 德的猜想。 终于,局长点燃了烟斗,转椅在写字台前旋转过来,接着,一盒火柴隔着红皮 革桌面朝着邦德飞去。邦德赶紧接住,有礼貌地把它转了个向,放回写字台中央。 M 局长微微一笑,似乎猜到了邦德的心思。他亲切地说道:“詹姆斯,你想过没有, 一个舰队里,其他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有总司令除外。” 邦德皱了皱眉说:“这我倒没想过,先生。但我理解您的意思。别人只是执行 命令,而元帅却要作出决定。我猜这意思是说最高统帅其实是最孤独的岗位。” M 局长把烟斗猛地放在一旁:“英雄所见略同。有的人注定脾气暴躁,有的人 不得不做最后的决定。如果你连快速向海员发布命令都做不到,那你就不配当这个 舰队司令。有些人是虔诚的宗教徒,因为他们可以把决定权交给上帝。”M 局长好 象在想着什么事情。“我在情报部里就常常想那样做,但上帝却总是把球抛还给我, 让我自己决定该怎么办。我想,这对我有好处,可也让我难以承受,因为,任何人 在四十岁以后都很难还能那样有力量。生命中的许许多多的烦恼、灾难、疾病会慢 慢地侵蚀人的意志。”M 局长看了看邦德,“你怎么样,詹姆斯?你还没有到危险 年龄。” 邦德不喜欢谈他自己。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没有妻室儿女,从未经历过 人间的悲欢离合,儿女情长。他不能容忍愚昧和病痛,也从来没有想过他如何去对 应付那些超出他的坚韧毅力之外的事情。于是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先生,如果有 必要,而且那样做是正确的话,那么,我想我能经得起最严峻的考验。我的意思是 ……”他觉得很难措词,“如果,唔,为了一项正义的事业,”他停顿一下,继续 说道:“当然,要弄清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非正义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想假如部里 硬派我去干一项我不愿意的工作,那么它就必须是一项正义的事业。”邦德突然意 识到这正好说到了局长的痛处,心中不禁有点惶惶然。 “见鬼,”M 局长很不耐烦。“说了半天等于白说!你又把球给我扔回来了, 自己却不承担任何责任。”他用烟斗指了指胸口,“看来还是得由我来作决定了, 问题是我现在还无法决定这件事到底对还是错。”他的眼中露出沮丧和不快,说: “噢,算了。我想我是要付出代价的,总得有人驾驶血腥的战车。”他把烟斗放回 口中,深吸一口,好象在细细地品味。 邦德深为局长感到不安。他以前从未听到局长使用“血腥”这种词句。 局长也从未在他的下属面前表现哪怕是一丁点儿自己不堪重负的轻微迹象。 自从他接管了情报局,放弃了成为第五任海军大臣的辉煌前景,他就背上了沉 重的担子。M 局长给自己出了难题,邦德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它不会是很危险的。 如果M 局长能大致准确地摸清形势对比,世界上没有哪个地方他不敢去冒险。它也 不会是政治上的,M 局长从不为任何内阁职务的问题伤脑筋,也从来没想越过内阁 大臣们直接接受首相的调遣。那么,也许是良心道德方面的,也许是个人情感方面 的。邦德问道:“我能做点什么呢,长官?” M 局长的目光很深沉,从邦德身上转到窗外高高的云天,然后又回到邦德身上。 他突然朗声问道:“你还记得哈佛洛格案件吗?” “只在报纸上读到过一些,是关于牙买加的一对老夫妻。一天夜里,他们的女 儿回到家中,发现他们双双饮弹身亡。当时听说是几个哈瓦那来的暴徒干的。女管 家说三个人是乘一辆汽车去的,她认为他们是古巴人。结果发现车是偷来的。那天 晚上他们还在当地港口买了一只游艇。我记得,当时警察到处搜捕,就是没有抓到 人。好象就这些了。我还没有看到这个案子的任何其它消息。” 局长硬硬地说:“你当然看不到。他们与我个人有些关系。我们从未受理过此 案,只是偶然过问一下而已。”局长清了清嗓子,这种公私兼顾在良心上可能引起 了不安。“我早就认识哈佛洛格夫妇。事实上我曾做过他们婚礼的男傧相,那是在 一九二五年,在马尔他……” “我明白了,先生。真惨。” M 局长继续说:“他们真是两个大好人。我让情报站调查此案。可他们从巴蒂 斯塔的手下那里没有打听到任何消息,从卡斯特罗方面那里倒是找到了线索。看来, 卡斯特罗的情报人员很了解政府内情。我在两个星期前就掌握了全部过程的材料。 整个故事浓缩为一句话:一个名叫汉麦尔斯顿,或叫冯・汉麦尔斯顿的人杀害了他 们。在这些香蕉共和国里,有很多隐藏多年的德国人,他们多半是在战争结束时漏 网的纳粹。这人以前是个盖世太保,后来成了巴蒂斯塔的反谍报机关的头目,通过 敲诈勒索、写匿名信和给人当保 镖而使自己的腰包变得鼓鼓胀胀。这时候,卡斯特罗运气好转。汉麦尔斯顿是 第一个想溜出古巴的政府官员。他收买了手下一个叫冈扎尔斯的官员,叫他带着两 个枪手保镖,周游加勒比海,把他的钱转移出古巴,用它购置有价值的不动产。他 们专门收购最好的地产,而且出价不菲。只要他看中的,就非弄到手不可。倘若金 钱不起作用,他就使用暴力――诱拐小孩,纵火烧房,甚至杀人害命,什么都干, 只要能达到目的。我估计他曾下令,如果买不到,就杀掉老夫妻俩,然后再向他们 的女儿施加压力。顺便提一句,他们这个女儿,今年大概二十五岁左右,我本人从 没见过她。两星期前,汉麦尔斯顿被巴蒂斯塔开除了,是不是因为这件案子,我不 清楚。后来,汉麦尔斯顿带着他那两个打手逃了出来。这件事确实干得很周密。” 邦德低声问:“他们逃到哪儿去了?” “美国。确切地说,是维尔蒙特州北部,靠近加拿大的边界上。这种人大概也 只能在国境线上混混。那地方叫回声湖,是他从一个百万富翁手里租下来的大牧场。 群山环抱,风景如画。当然,他必须选一处僻静、不为人知的地方,以避免麻烦。” “您是怎么处理这一案子的,先生?” “我把整个案件的报告给了埃德加・豪弗尔。他听说过汉麦尔斯顿这家伙,知 道汉麦尔斯顿和他的三个打手是靠一张为期六个月的旅游签证进入美国的。他问我 是否要收回他们的签证并把他们赶跑。我说不必,这样反而打草惊蛇。后来,我又 同阿尔托将军谈过,能否因为这一惨案引渡这些人?他说没有希望,除非我们能从 哈瓦那搞到证据。可是这种机会不大可能有。我们现在知道的这点情况还是通过卡 斯特罗的情报人员才搞到的。古巴官方是绝不会出一点儿力的。” M 局长停下来,重新点燃烟斗,继续说:“我决定去和我们在加拿大皇家骑警 中的朋友谈谈。我曾在电话里同那儿的司法专员说过这件事。他向来对我有求必应。 他派了一架边境巡逻机假装在国境线上迷了航,好好地俯瞰了回音湖一带。他说只 要我需要,他随时都会全力支持。那么现在,”M 局长慢慢地把转椅旋回他的桌前, “我要采取下一步行动了。” 邦德这才明白M 局长为什么感到事情棘手,为什么他想让别的人来做决定。因 为死者是他的朋友,这个案子掺进了个人情感,M 局长只能私下处理这起事件。现 在,关键时刻已到,正义要申张,罪犯要惩处。但M 局长还有些犹豫:这是申张正 义呢,还是报私仇?如果一个法官在谋杀案与被害者有私交,就不能审理此案。所 以M 局长需要别的人,就是邦德,来做出判决。 邦德毫不犹豫。他很清楚,自己并不认识哈佛洛格夫妇,但不管他们是什么人, 汉麦尔斯顿在两位毫无抵抗能力的老人身上施用了这样弱肉强食的法则,那就只好 采用同样的弱肉强食的法则来对付他。如果说这是复仇,那也是社会在向他们复仇。 邦德说:“我一点儿也没什么可犹豫的,先生。要是这伙外国强盗发现他们干 了这种事还能逃之夭夭,他们就会以为英国人软弱可欺。有些人就是这种心态。这 可是一场伸张正义的艰巨任务,必须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M 局长看着邦德,没显出一丝鼓励,甚至一句话也不说。 邦德说:“绝不能轻饶这些人,一定要严厉制裁他们。” M 局长的目光呆滞地停在邦德脸上,眼前空空荡荡,好象一片茫然的样子。过 后,他慢慢地拉开写字台左手边的抽屉,取出薄薄的一叠卷宗。上面既没有表示绝 密的红星,也没有通常的横栏标题。他把卷宗放在邦德面前,另一只手在打开的抽 屉里翻找着,拿出一只方橡皮图章和一个红印台。M 局长打开印台,把图章在上面 使劲捣了捣,然后小心翼翼地印在卷宗的灰色封面右上角。 M 局长把图章和红印台放回抽屉,然后把卷宗转了个方向,隔着写字台郑重地 递给邦德。 图章印下的红色等线字母还有些潮湿,几个鲜红的大字是:“不得传阅。” 邦德默默无语,点了点头,拿起卷宗走出房间。 两天以后,邦德搭乘一架“星期五慧星”号飞机去蒙特利尔。他不喜欢这种新 式飞机,它飞得太高太快,而且乘客太拥挤。他很怀念以前乘坐的老式同温层飞机, 虽然笨拙但很气派,飞越大西洋要用10 小时,那样就有可能好好吃顿安静的晚餐, 在舒适的铺位上睡上七个钟头,然后,吃一顿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的早餐,一边吃一 边还可以观赏晨曦初露时西半球的第一缕金光射进客舱时的美景。现在一切都太快 了。乘务员急匆匆地做每一件事,乘客在飞机上从四万英尺高空下降到一万英尺之 前就只有两个钟头,只够打个盹儿罢了。 才离开伦敦八小时,邦德已经驾驶着一辆赫兹――普利茅斯豪华型轿车在从蒙 特利尔到渥太华的17 号公路上行驶。他不停地提醒自己,这里不是英国,车辆要 靠右行驶。 加拿大皇家骑警总部设在渥太华国会大厦旁边的司法部里。同加拿大的大部分 公共建筑一样,司法部大楼也是一幢灰砖建筑,看上去老式呆板,一副历苍桑经受 了无数漫长而冷酷的严冬的样子。M 局长曾告诉邦德,要先在门口报告求见司法专 员,报出“詹姆斯先生”的名字。邦德一一按命令行事。 一位年轻英俊的加拿大皇家骑警下士带他乘电梯上了三楼,在一间空旷而整洁 的大办公室里把他转交给一名中士。这间办公室里还有两个年轻女秘书和许多笨重 的摆设。中士打开对讲系统,一说就是十分钟。邦德只好抽了一支烟,随便翻阅着 一本招募骑警的小册子,这本小册子把皇家骑警队描绘得象个城市牧场,极富浪漫 传奇色彩。终于他被带到隔壁房间去拜见专员。一位身穿藏青色西装、白衬衫,扎 着黑领带的高个子年轻人从窗前转过身,朝他迎过来。“是詹姆斯先生吗”?那男 人笑着,热情地说:“我是琼斯上校,唔,就叫我……琼斯吧。” 两人握了握手。“请这边坐。很抱歉,专员不能在这儿亲自欢迎您。他得了重 伤风,也就是说,流行感冒。”琼斯上校面色愉快,“我想最好先把今天打发掉。 我正好可以帮助您。我此前曾进行过一两次狩猎旅行,专员责成我为您安排这个短 短的假日。”上校停顿一下,“全由我包办了,好不好?” 邦德笑了笑,心想,专员一定是个十分小心、敏感的人。他很乐意相助,但却 要如此微妙地处理此事,想必他不会再回到这间办公室了。于是邦德说:“我懂。 我在伦敦的朋友也没有想劳驾专员亲自办理任何事情。我本人从未见过专员,或与 他的总部打过交道,所以也不必非要亲自面谒。既然如此,我们随便聊聊吧,象两 个老朋友,无话不谈?” 琼斯上校大笑起来“当然可以,我是奉命先寒喧几句,然后言归正传。 您知道,中校,你我将要合谋作案。第一步是要弄到一张伪造的加拿大狩猎执 照,第二步是违犯边境法,接下来可能还要犯下更严重的罪行。稍有不慎,就会闯 祸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的朋友也估计到了这一点,专门吩咐我,一离开这儿,就忘掉这里的一切。 要是我万一进了美国监狱,算我倒霉。怎么样,现在开始吗?” 琼斯上校打开写字台抽屉,取出厚厚的一叠卷宗,打开来。文件最上面是一份 目录。他用铅笔在第一项上划了一下,然后看看邦德,目光在邦德的旧上装、白衬 衫和细细的黑领带上停留一会,说了声:“服装。”然后从卷宗里取出一页纸,递 给邦德,“这是我估计您用得着的物品清单和城里一家大旧货服装店的地址。别弄 什么引人注目的行头,只需要一条卡其布夹克衫、一条深褐色牛仔裤,还有高级登 山靴或鞋子。这样的穿着您会觉得很舒服。 这是一家卖胡桃染色剂药店的地址。你去买它一加伦,自己涂上就行了。这会 儿山里正是一片棕色,所以最好不穿降落伞布迷彩服或其它伪装色。如果您被发现, 就说是来加拿大打猎的旅游者,迷了路,误越国境。这是枪。我亲自下去把它放到 你的普利茅斯汽车行李箱里,你等在这儿。这儿还有一把崭新的萨瓦日99Fs 手枪, 气象使用范围6 ×62’,连发五弹,配高速250 ―3000 旋转弹二十梭。市场上最 轻量级标准,只有六磅半。本来是我的一个朋友的,最好还能回到我手里,当然回 不来也没关系。这枪经过检验,连续发射过五百发子弹而未出过任何故障。这是枪 支执照。”琼斯上校把执照递过来,“在城里您用护照上的姓名注册。狩猎许可证 是复制品,只是个小把戏而已,因为现在离猎鹿季节还早着哪。驾驶证也是换成了 临时的。这是专为您准备的干粮袋和罗盘,放在您汽车行李箱里。噢,顺便问一句,” 琼斯上校从他的目录上抬起头,“您带着自己的枪吗?” “带着。沃瑟PPK 型手枪,伯恩斯・马丁枪套。” “好的,请把号码给我,我这儿有个空白执照。要是能还给我,那再好不过。 不过我已经为它的遗失想好了借口。” 邦德抽出枪,读着上面的号码。琼斯上校把表格填好,递给邦德。 “现在我们来看一下地图。这是一张当地地图,上面有您想知道的东西。”琼 斯上校站起来,拿着地图绕过桌子走到邦德身边,把地图铺在桌上。 “您走这条十七号公路到蒙特利尔,再上三十七号公路,经过圣安娜桥,然后 再过一条河,上七号公路,沿着七号公路开到派克河,在斯坦布里奇桥边转上五十 二号公路,再往右拐,往弗雷斯堡方向开,到了那里把汽车开进车库放好。这些路 都很好走,用不了五个钟头,您就能到达目的地。瞧,这儿就是您要办事的地方。 您要在早晨3 点钟左右到达弗雷斯堡。车库管理员那时正呼呼大睡,您要尽可能静 悄悄地从行李箱中取出物品,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琼斯上校回到他的椅子旁, 又从卷宗里抽出几张纸。第一张上面划满了铅笔画,象一张地图。第二张是一张空 中拍摄的照片。琼斯严肃地看着邦德说:“瞧,这两样东西最危险,使用过以后, 或遇到麻烦时,拜托您立刻把它销毁。”他递过第一张纸,说:“这是一张从禁酒 时期开始出现的古代走私路线草图。现在没人还使用这种图,否则我不会给您的。” 琼斯上校淡淡一笑,“顺着这条穿过山脚下的路,您就可以绕过福兰克林,进入格 林山脉。山上长满了维尔蒙特云杉和松树,还有一些红枫。你可以在那里面转上几 个月,却连一个人也看不见。您从那儿越过国境线,穿过两条公路,从埃诺斯堡瀑 布往西走。最后,翻过陡峭的山脉,就到了您想去的那个山谷的上面。这个十字点 就是回声湖。从照片上看,最好从东边下去。明白吗?” “要步行多远距离?有没有十英里?” “十英里半。如果不迷路,从弗雷斯堡出发到那儿大约需要三个钟头。 所以您到达目的地时大概是七点多钟。”琼斯上校把那张照片递过来。邦德在 伦敦时曾见过这张照片的放大版。照片上的房子是一排低矮整洁的石头砌成的,房 顶是一块大石板。还可以看到漂亮的弧形门窗和有凉棚的庭院。一条土路从大门前 穿过,路两边有几间车库和下水道似的东西,花园那边是一块花木围绕的石垒阳台, 旁边有一片两、三英亩见方的草坪,和一个小湖相连。那湖显然是人工湖。湖畔垒 着高高的石坝,正好把小湖和各种形状的花园草坪隔开。石坝中间有一个木梯可以 登上湖岸。湖的对面是一片高高的树林。琼斯上校认为从这里下去比较合适。照片 上没有什么人,但庭院前的石板上有几个看上去挺贵重的铝制花园摆设,还有一个 摆着酒具的玻璃桌放在庭院中央。邦德想起那幅大照片上,花园中间还有一个网球 场,道路外面有整齐的白色栅栏和一片种马场。回声湖看上去象是风光优美的休养 胜地。这里远离城市的喧嚣,主人一定是一位喜欢隐居、仅靠种马场和临时出租高 级客房就能补充其大量费用的百万富翁。这样一个幽雅之地对于汉麦尔斯顿来说, 真上一个理想的避难场所。他在这里既可以重整旗鼓,又可借这小小的湖水洗掉双 手的鲜血。 琼斯上校合上空卷宗,把目录撕成碎片,扔进废纸篓。两人相继站起来。 琼斯上校把邦德送到门口,伸出手说:“好吧,咱们就聊到这里吧。我真想和 你一块儿去,重温战时的紧张激烈。不过您是了解警察这一行的,不仅要做大量书 面工作,做事情还得小心谨慎,一不小心,饭碗就砸了。好了,再见吧,祝你好运。 毫无疑问,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会在报纸上读到详细的报道。”他笑了笑,“只 要目的是崇高的,可以不择手段,对不对?” 邦德感激地握了握他的手。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顺便问一声,萨瓦 日手枪是单发还是双发?我还没有机会去细细研究,目标出现时恐怕更没功夫去试 验了。” “单发的。使用它时,注意手指离远一些。最好与目标保持三百米以上的距离。 这些家伙都很狡猾,可别靠得太近。”他一只手拉开门把,另一只手搂住邦德的肩 膀。“我们专员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子弹能去的地方,人千万别去。’您最好 记住这话。再见,中校。” 邦德在蒙特利尔城外的柯兹汽车旅馆消磨了一个晚上和大半天时间。三天的房 钱都已经付过了。他又花了一天时间修整汽车,试穿在渥太华买的软橡胶波浪登山 鞋,还买了一些葡萄糖片、熏火腿和面包,用这些做成三明治。 他还买了一个细口大铝瓶,灌了三大杯波旁酒和一大杯咖啡。黄昏的时候,他 吃完饭,打了个盹,然后把那种淡胡桃染色剂冲调好,从头到脚抹了个遍。 只一会功夫,他成了个灰眼睛红皮肤的印第安人。午夜时分,他蹑手蹑脚打开 一扇通往停车场的边门,钻进他的普利茅斯汽车,往南开上通向弗雷斯堡的公路。 到达弗雷斯堡日夜汽车库时,守门人并没有象琼斯上校所预言的那样在呼呼大睡。 “您要去打猎,先生?” 在北美地区,一个简洁的哼哼声可以包括许多意思。“唔哼”。“哼”,还有 “嘿!”不同的语调表示不同的意思,但也说不清到底是肯定还是否定,真是言简 意咳,简直可以应付一切。 邦德把步枪挎在肩上,说了声:“唔哼。” “有人在‘星期六温泉’附近弄到了上等的河狸皮。” 邦德仍用刚才的语调说了一声“真的?”他预付了两天的存车钱,走出车库。 在离镇子很远的地方他停下来,观察了一下。他只需在公路上再走一百码,就要往 右转拐进那条伸进树林的羊肠小路。半个钟头以后,他沿着小路来到一座快倒塌的 农舍前。一只用链子拴住的狗汪汪乱叫,房子里没有一丝亮光。邦德绕过农舍,立 刻发现了一条河流,小路再从这里蜿延向前。他还要在羊肠小路上再走三英里。狗 吠声听不见了,一切又恢复了寂静。深深的夜色中只有树木温柔的耳语。皓月当空, 月光穿过厚厚的云杉树一泻而下,邦德毫不费力沿着小路疾走。登山鞋底富有弹性, 走起路来感觉很好。邦德把手表又上了一次弦,时间掌握得正好。四点钟左右,树 木开始稠密起来。 前面有一片开阔地,投射着右边福兰克林镇的点点灯光。邦德急步穿过去,又 跑过一条二等柏油路,踏上一条较宽的路。进入树林后,右边隐隐可见一片波光鳞 鳞的湖面。五点钟时,他已穿过了美国境内的108 和120 两条柏油公路。又过了一 会儿,前面出现了一个路标,上面写着“埃诺斯堡瀑布,一英里”。最后的冲刺到 了。他将沿着一条细浅的狩猎者的足迹爬向陡峭的顶峰。邦德停下来,把步枪和背 包在肩上调换了一下,抽起一支烟,点火照了照地图。天空已经隐隐出现鱼肚白, 树林中传来轻轻的噪动,还有一种他从来没听过的忧郁烦闷的鸟鸣和小动物发出的 沙沙声。邦德仿佛看到,山对面小山谷中那幢大楼房里,四个男人正在呼呼大睡。 这里,正义之神正穿越树林而来。邦德把烟蒂踩在地里,继续赶路。他脚步稳健地 往山顶尽头爬去,一面抬眼打量着周围的景致。这叫山丘还是山峰?多高的山丘才 能称得上是山峰?除了满眼银白色的白桦林,这山峰里还有些什么别的呢?看上去 它是那样可爱、动人。邦德一路想着,爬上了山顶。山顶的周围有一圈低矮的树木, 邦德看不见下面山谷里的任何东西。他喘了几口气,爬上一棵高高的橡树,拨开厚 厚的树枝,这下他能把环绕山谷的格林山脉的无边景色尽收眼底。 一轮金色的太阳正庄严地从东边的山顶升起;下面,两千米远的地方,有一片 树冠组成的斜坡,住下伸展,又被一段宽阔的草场拦腰截断。薄薄的晨雾中,湖水、 草坪和那幢房屋忽隐忽现。 邦德躺在树枝上,望着那一片微弱而苍白的晨曦在山谷中迷漫。十五分钟后, 这片晨曦轻拂过湖面,马上又跳进了晶莹的草坪,射到屋顶潮湿的石板上。湖面升 起阵阵水雾,整个目标区如同水洗过那样明快而清新,四周一片空寥静寂。 邦德掏出望远镜,一点点对好焦距,观察着下面的斜坡,测算着射击距离。从 这里到草场边上的阳台和院子,大约有五百米远,到湖边的跳水板约有三百米。这 里是他能开火的唯一开阔地带,除非他穿过最后一段林带,靠近湖水边。这帮家伙 是怎么安排时间的?他们的活动有什么规律?是否游泳?天气倒挺暖和的,可以下 水。好吧。还有一整天时间。如果这一天结束时他们还不下湖,他就只好等他们在 院子里时寻找机会下手了,可在相距五百米的地方,使用三支性能不太熟悉的步枪, 恐怕不会有太好的结果。他是不是干脆到草场边上去?不过得通过五百米没有遮掩 的路才能到达那里。也许能在房子里的人醒来之前绕到他们后面。可是谁知道这些 家伙几点钟起床? 好象是在回答他的疑问似的,主楼左面的一扇小窗里百叶窗帘卷了起来,卷动 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邦德的耳里。回声湖!多清晰的回声!那么邦德自己发出的 声响是不是也会产生回音呢?他应该小心不要折断树干和嫩枝。山谷里的声音是通 过湖反射出来的。还是小心为妙。 袅袅炊烟从左边的烟囱里升起,这使邦德联想起即将炸熟的熏肉和蒸鸡蛋,还 有热咖啡。他顺着树枝灵巧地翻了个身,跳到地上。对,他得先吃点东西,抽一支 烟,然后准备射击。 吃完自制的三明治,准备喝咖啡加威士忌时,邦德不禁又考虑起这个问题:他 为什么要来执行这次任务?他仿佛已听到萨瓦日手枪的怒吼,看见子弹象一只缓缓 飞翔的蜜蜂,懒洋洋地飞进山谷,朝着那块粉红色的皮肤射去,射进时只发出了轻 微的响声。那皮肤凹进去,裂开,又合上,只留下一个斑痕小孔,子弹继续在肉体 中穿越,不慌不忙地向着跳动的心脏飞去。邦德到底要对谁这样干?他跟邦德有什 么仇?邦德甩甩头,竭力不让自己去胡思乱想。他从身上摸出瓶子,送到唇边,咕 咙喝下一大口。咖啡加威士忌把喉咙烧得热辣辣的。他放下瓶子,等着这股暖流进 到胃里。他慢吞吞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抓起步枪背到肩上。他仔 细地朝周围看了看,确定了返回山上来的路线,然后慢慢走下钭坡,钻进树丛里。 树丛里没有什么小路了,他只好踩着满地的枯枝慢慢开道。树木越来越杂乱, 云杉和白桦树丛中,处处闪出披着夏装的棵棵红枫,火焰般地耀眼。 树下是参差不齐的矮灌木和无数吹落的枯木朽枝。邦德小心翼翼地走着,双脚 在树叶和苔藓覆盖的岩页间发出轻微的声响。尽管他如此小心谨慎,树林还是受到 了惊忧。最早看到他的是一只大羚羊和它的两个孩子,凄厉地叫着怆惶逃去。一只 绯红脑袋的漂亮的啄木鸟飞到他前边,邦德还没靠近,它便发出一声声的尖叫。小 松鼠站立起来,伸着脑袋,抬着脖子,露出尖尖的小牙齿,好象在嗅着他的气味, 它们吱吱叫着逃回他们的窝里。森林里似乎已充满了火药味。邦德想叫它们都别怕, 他带的枪不是用来对付它们的。他更担心这一声声的鸟鸣兽叫会吵醒了下边的人, 使他们用望远镜朝这边看,猜测鸟儿为什么惊惶逃散。 还好,当他停在最后一棵大橡树后面往下张望时,草场对面的树丛、湖水和房 子都一切照旧。其他的百叶窗帘依然紧闭,唯一活动的东西是那一缕缕炊烟。 现在已经八点钟,邦德凝视着草场对面的树丛,想在那儿寻找一棵树隐蔽起来。 他看中了草地边的一株红枫树,高高大大,间杂着橙黄和深红色,与他的服装正好 协调。树干特别粗壮,恰好耸立在云杉墙后面。这样一来,邦德站在那儿就有可以 看到他想看到的湖和房子附近的一切。邦德观察了一会儿,考虑着怎么才能找到一 条草丛厚实、树枝繁茂的路通过草场。他在心里慢慢盘算着。微风吹来,拂过草丛。 要是这风一直吹着,掩护他穿过草地该多好!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树林边缘的左上方,一根树枝突然折断,发出一声脆响, 却再没有其他响动。邦德跪下去,竖起耳朵听着,这样一动不动地跪了足足有十分 钟,他那褐色身影投射到对面粗壮的橡树干上。 动物和鸟儿不会折断树枝,因为它们能辨认得出枯木的特征。鸟儿也决不会落 在容易被踩断的细枝上。即使是野鹿这类长着粗角和四蹄的大动物,在林丛里活动 也十分安静,除非它飞奔起来。难道那些家伙会在这儿设置岗哨?邦德不慌不忙地 从肩上取下步枪,扣住扳机。如果那树枝不是岗哨折断的,就可能是猎人或偷猎者 流弹飞过时折断的。过了一会儿,在邦德和树枝折断的地方之间,两只鹿跑了出来, 穿过草丛慢悠悠地向左边跑去。它们停下来回头张望,每一次都是吃上几口草,然 后继续跑,钻进远处的灌木丛中。 那树枝显然是它们折断的。邦德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现在还得想办法 穿过草场。 在草丛里爬行五百多米真是不容易。邦德的膝盖、手、胳膊肘艰难地在地上挪 动着,既要注意速度均匀,又要不时地驱赶钻进眼睛、鼻子、脖子里的粉尘和小昆 虫。算他有运气,微风一直吹拂着草地,象吹起一层层海浪,使他在草丛中的移动 没有引起房子那边的人们注意。当他爬到距离那颗红枫树大约二十英尺时,他停下 来歇了一会儿,按摩膝盖,放松腕关节,准备进行最后的冲刺。 一路上他并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但这时,从他左边仅一步之遥的茂密草丛里传 出一种微弱但使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邦德的头嗡地一下晕眩起来,脊梁骨顿时一 片冰凉。 “动一动我就杀了你。”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可那语调与最凶恶的男人一样 令人可怕。 邦德的心几乎要跳出嗓门眼了。他面前两英尺处,一个钢制的箭杆穿过草丛, 正对着他的脑袋,那淬过火的三棱箭头闪着蓝幽幽的光茫。 弓是斜倾着的,与草地几乎平行;持弓者由于用劲,棕色的手指关节已变成白 色。她那张紧紧抿着的嘴唇在摇曳着的草丛后若隐若现,被太阳晒得黑黑的脸上满 是汗水,还有一双凶狠的灰色眼睛。透过草丛,邦德能看到的就是这些。她到底是 谁?是哨兵吗?邦德使劲地咽了口唾沫,右手则向腰间的手枪慢慢摸去,一边轻松 地问道:“你是谁?” 那箭头抖了一下。“右手别动,不然我射穿你的肩膀。你是哨兵吗?” “不是,你呢?” “别耍滑头。你在这儿做什么?”语调不象最初那样严厉,但仍然带着凶狠和 疑虑,听起来有很重的地方口音,不知她是苏格兰人,还是威尔士人? 该进行对等交谈了,但蓝箭头周围仍有一种阴森的气氛。邦德脱口说道:“收 起你的弓箭吧,罗宾娜,然后我再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你肯定不再动枪?” “好的。看在上帝的份上,让我们先离开这儿吧。”不等对方回答,邦德又手 脚并用,麻利地往前爬去。现在他必须抓住时机,掌握局势,不管这该死的女人是 谁,他必须在开火之前迅速而谨慎地安排好一切。天哪,简直没有考虑的余地! 邦德爬到那颗枫树下,小心翼翼地站起来,透过火红的枫叶观察着下面。 现在百叶窗帘几乎都已经拉起来了。两个动作迟缓、身着花衣的少女在院子里 摆起一张大餐桌。邦德选的这个位置确实不错,他越过树丛顶部,正好能清楚地看 到小湖。邦德解下他的步枪和背包,靠着树干坐了下来。那姑娘也从草丛中过来, 站到枫树下,与邦德保持着一段距离,箭仍然不离弦,但弓已经放下了。两人都看 着对方。 姑娘衣衫褴褛,头发蓬乱,象一个美丽的林中仙女。她的衣裤都是橄榄绿,浑 身沾满泥浆,一动起来就咔咔作响,好几处已经撕破了。她满头浅黄色的头发,用 一只金发卡束在脑后。因为刚从草地里爬过,发卡已磨去了光泽。她那美丽的脸上 带着一丝野性,甚至有些原始色彩。嘴唇宽且厚,很性感,颧骨突出,银灰色的圆 眼睛傲视着一切。小臂和面颊上都有抓出的血痕。 面孔有些发青。箭袋里的箭装得满满的,搭在左肩上,金属箭羽闪闪发光。 她腰际还插着一把猎刀,大腿的一侧绑着一只深褐色小帆布袋,里面大概装着 她的干粮。她仿佛是一个美丽而危险的女侠,在荒野中孤独地游荡,蛮荒的森林和 僻远的山村就是她的家园。 邦德觉得她很迷人。他朝她笑了笑,友好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罗 宾娜・霍德。我叫詹姆斯・邦德。”他摸出酒瓶,拧开盖递给她。“坐下来,喝点 儿劣酒加咖啡,再吃点熏肉,还有些干果仁,喜欢吃吗?” 她靠近他一点,在离他一步开外的地上坐下来,象红种印第安人一样,双膝分 得很开,一只脚踝高高跷起,压在另一只大腿下面。她接过酒瓶,仰起头喝了一大 口,然后一声不吭地递了回来,脸上仍然冷冰冰的,只说了一声“谢谢”。她把手 里的箭插进身后的箭袋里,盯着他说;“我想你是个偷猎者,但在这儿并找不到鹿, 它们只在晚上才悄悄出山。白天你应该爬到高的地方,越高越好。我知道哪儿有鹿, 好大一群呢,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今天有些晚了,但你还能赶上它们。 你看上去不象个坏人,大概只知道偷猎,不会找别的麻烦吧?” “先告诉我你在这儿做什么?打猎?让我看看你的许可证。” 她的衬衫胸前的衣袋紧紧扣着。她打开一个口袋,掏出一张小纸片。 许可证是在维尔蒙特的伯宁顿办理的,证上是一连串的许可项目,在“非居民 狩猎”和“非居民持有弓箭”栏目里都打了勾。一共收了十八美元五十美分,支付 捕鱼和狩猎费用。使用范围:蒙特利尔和维尔蒙特;姓名:尤迪・哈佛洛格;年龄 :25 岁;出生地:牙买加。 邦德心里喊一声,万能的上帝!真是冤有头债有主。他带着同情与钦佩的口吻 说:“真不简单,尤迪,牙买加离这儿路途那么遥远,你却赶了来。 难道你真想用你的弓箭和他们对着干吗?知不知道中国有句古话:‘复仇之前 先挖两座坟墓’。你有没有准备?也许,你是抱着必胜的信心而来,希望凯旋而归?” 姑娘直直地瞪着他,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来这儿干什么?我的事儿你怎么知 道?” 邦德想了想,觉得只有一个办法能摆脱这一窘境,那就是助她一臂之力。 倒霉的差事。他和善地对姑娘说,“我的名字你已经知道了。我是伦敦方面派 来的。你的事情我全知道,我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替你报仇,保护你不再受这些人的 烦忧。我们担心那些家伙可能会对你也下毒手,以夺得你的那些产业。” 姑娘神情黯然地说:“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我原来有一匹小马驹,叫帕罗来 诺,三个星期前被他们毒死了。然后,我的猎犬阿尔萨蒂安也被他们用枪打死,它 是我从小养大的。后来,又来了一封信,上面说,‘死神有许多只手,现在正有一 只手伸向你’。我曾打算在报上的个人启示栏里登一条启示:‘我认输了,尤迪’。 我也找过警察局,他们能做的就是向我提供保 护,此外别无它法。于是我到了古巴,住最豪华的旅馆,进赌场大赌特赌。” 她苦笑一笑,“我那时的穿着可不象现在这样,全是最好的衣服和金银珠宝。 我自称是一时冲动离家出走,想见识一下黑社会和真正的强盗。为了打听情况, 我不得不对那些向我献媚讨好的男人热情相待。最后,我终于掌握了这家伙的一些 情况。”她朝下面的房子指了一下,“他那时已经离开古巴,巴蒂斯塔发现了他的 的身份和罪行,而且他树敌太多。我掌握了他的很多事儿。 后来我又遇到了一个人,是个高级警官,他告诉了我很多情况。”说这话时姑 娘犹豫一下,避开了邦德的目光。停了一下她继续说:“我离开那儿来到美国,在 报纸上读到了宾克尔登私人侦探事务所,于是我付钱请他们查到了这家伙的地址。” 她目光炯炯“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我先飞到伯宁顿,然后步行。爬山涉水,走了四天。我专拣小路走,已经习 惯了。我们家的房产就在牙买加山区,那儿的路比这儿更难走。” “那么下一步你要干什么?” “先杀了冯・汉麦尔斯顿,然后走回伯宁顿。”语气非常轻松,好象在说她要 去采一朵野花。 山谷下面传来嘈杂的人声。邦德站起身透过树枝往下看了看。三个男人和那两 个少女正在往外搬着椅子。他们坐在桌旁,谈笑风生。两个姑娘之间的桌首留着一 个空位子。邦德取出他的望远镜,朝那儿看去。三个男人都长得五短身材,皮肤黝 黑,其中的一个穿得整洁时髦,一直在笑,想必他就是冈扎尔斯,另外两个人看上 去象农民,又粗又俗,并排坐在长方桌的一端,没有参加谈话。两个姑娘都是白种 女人,皮肤晒得黑黑的,看上去象廉价的古巴妓女。她们身穿透明泳装,浑身珠光 宝气,不停地在笑,象两只可爱的猴子。说话的声音很清晰,林里的人都能听见, 但她们说的是西班牙语。 邦德觉出姑娘在向他靠近,在他身后一步远站住。邦德递给她望远镜,说道: “那个穿着讲究的小个子就是冈扎尔斯少校,另外两个人是枪手。我不知道那两个 女人是干什么的。冯・汉麦尔斯顿还没出来。”她用望远镜望了一下,一言不发地 还给邦德。 这时,那两个女子转过身,一齐朝通往室内的大门看去。其中一个嘴里还在喊 着什么,也许是在问好。不一会儿,从室内走出一个粗壮矮胖、几乎一丝不挂的男 人。他缓缓地走着,绕过桌子,走到面对草坪的石砌阳台边上,进行五分钟的早起 锻炼。他身材大概不到五英尺半,一副拳击家的肩膀和臀部,腹部却已高高隆起。 厚厚的黑毛覆盖着他的胸部和肩部,双臂和双腿上也尽是毛。相反,他的脸和头倒 是光光如也,头顶油光铮亮,脑袋后面有一块很深的伤疤,也许是被追捕时留下的 枪伤或刀伤。面部骨胳结构正规、呆板而强悍。他的眉毛光光的,两只眼睛之间的 距离很短。嘴巴又宽又大,嘴唇丰厚潮湿。他肚皮上围着一条与运动护腰带一般大 小的黑色布带,手腕上戴着一块金表。除此之外,他全身裸露。整个形象是那么丑 恶,邦德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把望远镜递给姑娘,然后在一旁观察她的表情。 她紧闭着嘴唇,目光严厉地注视着这个她要去杀死的人。 邦德心里有点懊丧,担心她会给他惹麻烦。她甚至还可能扰乱他自己的计划, 带上弓箭坚持去扮演一个愚昧的角色。邦德当然不愿意让她这样做。 他心生一计,决定骗她,把她绑起来,行动结束后再把她松开,想必她应该理 解。邦德悄悄伸手去摸枪。 姑娘若无其事地后退几步,弯腰把望远镜放到地上,把弓拾了起来,从身后摸 出一支箭,熟练地搭在弦上,然后抬起头望着邦德,平静地说:“别想耍什么花招, 站远一点。我知道什么叫远角度视野。我千里迢迢到这里,不是到你手上来送死的。 五十米内我闭着眼睛都不会失手,百米开外的飞鸟我也是百发百中。我并不想把箭 射进你的腿,但如果你想耍小动作,可就别怪我不客气。” 邦德暗暗后悔自己刚才不该犹豫不决。他恶狠狠地说:“别傻了,你以为凭你 的弓箭就能对付得了四个男人?” 姑娘目光倔强,她收回右脚,做出发射姿势,咬紧牙关说道:“你少管闲事。 他们杀的是我的父母,不是你的。我历尽艰辛来这里,呆了一天一夜,就是等着亲 手报仇。我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也知道怎样去制服汉麦尔斯顿。 其他人我不用管。群龙无首,不打自灭。喂,”她把弓张开一半,箭头指着邦 德的腿,“要么你照我的话做,要么我就要对不起你了。别以为我不敢,我发誓要 做的事,任何人都阻止不了。”她傲慢地扬了扬头,说:“明白了吗?” 邦德看着眼前这位倔强又美丽的姑娘,知道他只能让步,否则很难预料处于极 度歇斯底里状态下的她会干出什么蠢事来。另一方面,邦德觉得,与她合作一起干 也未尝不可。她的武器是无声的,他的却会惊动周围的人。两人联合起来,正好可 以取长补短。于是他平静地说:“你听着,尤迪,如果你一定要参与此事,我们最 好一起干。也许我们既能实现我们的心愿,又能活下来。干这种事我比你内行。不 瞒你说,这次是你父母的一个好朋友托我来的。再说,我的武器,至少比你的效力 高五倍。我本来现在趁他在院子里的时候就可以把他干掉,但我想,等他们到湖边 去游泳时也许成功的希望更大。他们已经换上了泳装,肯定一会儿后就下湖。到那 时我就动手,你可以给予火力支援。”他强调似地加上一句:“这种帮助很重要!” “不行,”她果断地摇摇头,“我要亲手射死那魔鬼。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来 提供你所谓的火力支援。至于游泳,你说得不错,昨天十一点左右他们就全部下了 湖。正好今天天气暖和,他们肯定还会去游泳。我要到湖畔树林边上去干掉他。我 已经在那儿找到了一个最佳射击位置。我知道那些警卫都随身带着一种托米牌手枪。 他们不下湖,在旁边坐着。我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冯・汉麦尔斯顿,等保镖们 发觉出事,我早就离开湖边了。我告诉你,我的计划准能成功。嘿,不能再拖延下 去了,我得马上行动。很抱歉,你必须照我的话去做,否则……”她说着把箭抬起 了几英寸。 邦德心想:“这该死的犟丫头!”他感到十分恼火却又无可奈何,只好说: “那好吧,但我要告诉你,如果我们错过了这次机会,你会后悔一辈子的。”邦德 耸了耸肩,又说,“去吧。另外那几个家伙由我来管。如果你平安无事地撤回来, 就到这儿来见我。要是不能,只好我下去收拾残局。” 姑娘松开弓弦,冷冷地说:“很高兴你想通了,否则这箭射出去可就难收回了。 别为我担心,再见。”她头一次笑了笑,终于显出了一点女孩子的本色。然后她转 身穿过树林,朝山下摸去。 等她的身影在树丛中消失后,邦德急忙拿起望远镜,集中精神准备行动。 他还能做些什么别的呢?现在还有别的法子吗?没有。只有等她先发制人。 要是他先开火,不知道那个头脑发热的野姑娘会做出什么事来。太糟了!突然, 房子那边响起一阵吵闹声,邦德赶紧举起望远镜。 两个女人正在收拾桌子。冯・汉麦尔斯顿躺在门外的睡椅里读报纸,不时与冈 扎尔斯少校说两句。冈扎尔斯两腿分得大大的,坐在一张金属转椅上,嘴里抽着烟, 神气活现地喷云吐雾。邦德听得出他们是用英语在交谈,但听不清谈话的内容。邦 德看了看表,十点半。现在势态还不够明朗,邦德索性靠着树干坐下,盯着那把萨 瓦日手枪看了半天,脑子里思考着怎样干净利落地处理眼前的这件事。 邦德一点也不喜欢这件差事。他一路上都在想象他们是一伙什么样的人。不容 置疑,冯・汉麦尔斯顿和他的手下人一定都是些极端残忍的坏蛋,哈佛洛格夫妇惨 遭杀害足以证明这一点。把他们消灭掉后,大多数人都一定会为之感到高兴。他们 的女儿即将去做的事情早已超出了个人复仇的意义。 对于邦德自己来说,虽然他和他们无仇无怨,但他的职业道德要求他决不能对 这些人心慈手软。这伙人是国家的敌人,或者是敌对国家情报部门的代理人,他们 在大不列颠的土地上向英国人民宣战,而且还不断进行其他挑畔:他们杀了姑娘心 爱的马驹和猎犬,那么随意就下了两次毒手,好象这些生灵是苍蝇。他们……。邦 德想了无数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这样做是正义的行动。 突然,山谷里响起了枪声,邦德忽地一下站了起来,举起步枪,寻找目标。这 时又传来了第二声枪响,然后是一阵刺耳的喧哗声,混杂着大笑和鼓掌声。一把深 灰色的碎羽毛从一只翠鸟身上掉下来,然后翠鸟也砰地一声落在草坪上,在地上扑 动着翅膀。冯・汉麦尔斯顿闻了闻他枪口里冒出的一缕青烟,脚后跟往前走了几步, 飞起一脚,把翠鸟踢在空中转了一圈,又砰然落下。其余的人站在一边,讨好地欢 呼大笑。冯・汉麦尔斯顿得意洋洋地说了句什么,邦德只听清了“百发百中”一个 词儿。只见汉麦尔斯顿把枪扔给一名枪手,大声向两个少女吩咐了几句,她们赶紧 跑回房间。然后他在另外几个男人的簇拥下,转身经过草坪,轻松地往湖边走去。 这时那两个女人跑回来,各自手里提着一个空香槟酒瓶,跟在男人后面蹦蹦跳跳地 说笑着。 邦德开始准备战斗。他把枪的标尺定在三百米,放大器对准湖边的那群人。他 倚着树干,左手搭在树干上的一个树疙瘩上休息,静观下面的动静。 那两个枪手大概要举行射击比赛,正在往枪里填子弹。冈扎尔斯一声令下,他 们站到了石坝上的跳水板前,面朝草坪,端着枪一动不动地站着。 冯・汉麦尔斯顿站在草坪上,一只手中拎着一只香槟瓶。他的身后站着那两个 女人,双手紧紧地捂着耳朵。又传来一阵模糊的说话声和大笑声。从望远镜里看去, 两个枪手并没有笑,他们的面孔紧张得都快变形了。 冯・汉麦尔斯顿大吼了一声,两个女人安静下来。他双手拎着酒瓶在身后摆来 摆去,嘴里大声数着“一……二……三”,“三”字一出,他用劲把酒瓶抛向空中, 向湖对岸扔去。 那两个枪手象木偶一样迅速转身,与此同时,枪声大作,划破了山林的静谧, 在水面上引起深沉的回音。鸟儿尖叫着飞出树林,子弹射断了很多细小树枝,劈哩 啪啦地坠入水中。左边的瓶子被打得粉碎,右边的那个仅中了一颗子弹,破成两片。 碎玻璃在湖心溅起一层浪花。左边的枪手赢了。他们笼罩在烟幕中,等烟幕散尽时, 他们已从石坝走到草坪上。山谷中响着隆隆的回声。两个枪手一个满脸沮丧,另一 个洋洋得意。冯・汉麦尔斯顿点头招呼两个女人迎上去。她们似乎很不情愿,嘴唇 噘得高高的。冯・汉麦尔斯顿向获胜的枪手问了句什么,那人向左边的姑娘点了点 头。那女人显得很不高兴,转过身,背对着枪手。冈扎尔斯和汉麦尔斯顿大笑起来。 汉麦尔斯顿伸手在姑娘的屁股上轻轻拍了几下,好象她是头小母牛,又说了句什么, 邦德只听到“一晚上”这个词儿。姑娘抬起头看着汉麦尔斯顿,顺从地点了点头。 人群散开,那个作为奖品的姑娘飞快地跑过去,跳进湖里,大概是要逃避那个 赢得了她的男人。另一个姑娘也紧跟着她跳下水。她们在湖中嘻笑打闹,互相叫骂。 冈扎尔斯脱掉外衣,坐在草坪上。他肩上挂着一只手枪皮套,里面插着一只中口径 自动手枪,枪柄露在外面。冯・汉麦尔斯顿摘下手表,沿着石坝走向跳水板。两个 枪手背对着湖水站着,也在看着冯・汉麦尔斯顿。 那两个姑娘在湖中心露出脑袋,朝湖对岸游去。两个枪手举着枪,不时地往花 园和房子前面扫几眼。邦德心想,正因为冯・汉麦尔斯顿不择手段地采取了各种保 护措施,他才得以活到今天。 冯・汉麦尔斯顿一直走到跳水板尽头。他低下头看着水面。邦德紧张万分,打 开枪保险,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几乎要裂开了。现在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邦德 的手指在板机上直发痒,她怎么还不射箭? 从望远镜里,邦德看到,冯・汉麦尔斯顿已经准备就绪。他轻轻弯曲着膝盖, 双臂往后边摆着。徐徐微风吹来,湖面荡漾起一阵阵涟漪。他双臂前摆,双腿跳离 台面。就在他纵身向上一跃的一瞬间,一道银光从他后背上闪过,他沉重地跌入水 中。 冈扎尔斯站在岸上,不太明白主人入水时怎么会激起一股湍流。他张嘴结舌地 瞪着湖面,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异常。那两个枪手好象是已经嗅到敌情,已经做好了 射击准备。他们身体蹲伏着,看看冈扎尔斯,又看看石坝后面的树林,等待着命令。 邦德觉得嗓子干得象要冒烟。他用望远镜观察着湖面的动静。这时,只见湖水 深处泛起一圈一圈的红波。冯・汉麦尔斯顿的身体终于浮出水面,垂着头随着波浪 上下起伏。从他左肩下伸出一支大约一英尺长的钢箭杆,铝制的箭羽在阳光下发出 耀眼的光茫。 冈扎尔斯少校一声令下,两支冲锋枪同时开火,子弹呼啸着穿过邦德身下的树 丛。邦德扣动扳机,首先打中了右边的那个枪手。另一个枪手朝湖边跑去,一边跑 一边端着冲锋枪扫射。邦德打打停停,瞄准了再射击。突然,那人的腿一下软了下 来,踉跄着往前奔了几步,便一头扎到水中,手里还紧紧握着冲锋枪,朝天空漫无 目标地射了几颗子弹。 狡猾的冈扎尔斯少校趁邦德停枪的间隙早已躲到第一个枪手的尸体后,用冲锋 枪向邦德开起了火。或许他看见了邦德,或许只是凭着萨瓦日枪闪光的火舌确定了 目标,总之他干得很漂亮。子弹呼啸着击中了红枫树,碎木片崩到邦德脸上。邦德 又开了两枪,但太低了,枪手的死尸被打得微微震颤。 邦德又压上子弹,寻找活目标。一根折断的树枝落在他枪口前,他一把把它拨 开。就在这一刹那间,冈扎尔斯站起来,跑到花园的摆设中间,把铁桌猛地一推, 躲到后面。邦德射出的两颗子弹紧追不舍,铲掉了他脚后跟的两块草皮。冈扎尔斯 有铁桌作掩护,瞄得更准了。他忽而从桌子左边,忽而从桌子右边瞄准邦德,一阵 接一阵的子弹雨点般地打在枫树上。相比之下,邦德瞄准的难度就大多了,因为他 很难通过望远镜瞄准具从桌子的一边到另一边进行准确而迅速的瞄准。因此,他的 点射多半是打在铁桌上,有少数滑过草坪。邦德决定跑到右边,固定好姿势,从开 阔的草地上射击,出其不意地干掉冈扎尔斯。但他刚跑出来,没想到冈扎尔斯也从 铁桌后面急冲出来,大概他也决心结束眼前的缰局,跑上水坝,越过那儿钻进树林, 追击邦德。邦德停下来,站起身,举起了步枪。冈扎尔斯见状赶忙弯下腰在石坝上 移动,一边向邦德射击。邦德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凭子弹在面前飞舞。准星中出现 了冈扎尔斯胸膛正中央的黑毛。邦德猛地一扣板机。冈扎尔斯半站起来,摇摇晃晃 地伸出双臂,手枪仍然往天空发射着,他笨拙而沉重地栽进水中。 邦德等了一会儿,看冈扎尔斯的身体是否还会抬起。没有。他慢慢放下步枪, 用手背在脸上抹了一下。 可怕的回声在山谷中盘旋激荡。右边湖畔的树丛中,邦德发现那两个女人正在 朝房子那边张望着。她们大概很快就会反应过来,要去报警。现在他得赶紧离开这 里。 在隆隆的回声中,邦德穿过草地往山上走,来到那棵叶子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枫 树下。姑娘已经在那儿了,她倚着树干站着,背对着邦德,头埋在臂膀中间抵在树 上,鲜血顺着她的右臂流淌下来,滴到地上。深绿色的衬衫的袖子上有个黑洞。弓 和箭袋扔在脚边,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邦德走上前去,站在她身后,搂住她的肩,温和地说:“干得不错,尤迪。咱 们成功了。你胳膊伤得重吗?” 她声音有点压抑:“没什么。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真可怕,我没想到 他们会这么快就开枪。” 邦德安慰她说:“这些家伙是杀人狂。我早就告诉过你,这是男人的事情。来, 让我看看你的胳膊,包扎一下,然后我们得赶快离开这儿,尽早越过边境。千万别 让警察抓到。” 她转过身来,美丽动人的脸庞上汗渍和泪痕交错。大眼睛里满是温柔和驯服。 她说:“你太好了。很抱歉我一开始对你那样粗鲁。我这人不好,总是伤别人的心。” 邦德笑了笑,从她腰带上摸出猎刀,把她的衣袖从肩膀处割下来,撕成带子, 连在一起。子弹伤了肌肉,伤口血流如注。邦德掏出自己的手绢,撕成三条结在一 起,然后用咖啡和威土忌为她洗净伤口,从背囊里摸出一块厚面包按到伤口上,用 手绢撕成的带子扎好。最后用她的衣袖撕成的带子绕到她颈后,打了个结。在给她 打结时,邦德离她的嘴很近,她的身体中那种温馨可爱的原始香味深深吸引了他, 使他忍不住飞快地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不满足,又使劲吻了一下。他系好了结, 看着那双离自己很近的灰色眼睛。它们显得惊恐而幸福。他再次吻了吻她的嘴唇, 她笑了,不再惊恐。邦德退后一步,也笑望着她。他轻轻抓起她的右手,把手腕小 心地伸到吊带里。 她问道:“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语调是那么温顺,先前的凶悍和野性已荡 然无存。 邦德说:“带你去伦敦,那儿有位老人想看看你。但我们先得从这儿越过边境 去加拿大。你的护照得改一下,渥太华的一个朋友可以办这事。另外,还得给你弄 些衣服和用品,这得花上好几天。我们将住在一个叫柯兹的汽车旅馆里。” 她望着他,温柔地说:“太好了,我还从来没有住过汽车旅馆呢。”邦德弯腰 拾起他的枪和背囊,挎在一边肩膀上,又把她的弓和箭袋挂在另一边肩上,转身向 草丛走去。 她紧跟在他身后,一边走着,一边把磨得褪了色的金发夹和发带取下来,她那 头浅黄色的秀发象瀑布一般洒下来,松松地披散在身后。 -------- 泉石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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