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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斯廷法罗湖怪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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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桩 斯廷法罗湖怪鸟 (译注:斯廷法罗湖怪鸟:希腊神话中的怪鸟,生有铜翼、铜爪和铜嘴,铜羽 毛落下后能伤人致死。这些怪鸟吃人肉,后被赫尔克里赶走――一说用毒箭把它们 射死。这是赫尔克里做的第六桩大事。) 1 哈罗德・韦林第一次注意到那两个女人是她俩在湖边小道上遛弯儿的时候。他 当时正坐在旅店外面的露台上。那天天气晴朗,湖水碧蓝,阳光明媚。哈罗德叼着 一支雪茄烟,深感这个世界相当美好。 他的政治生涯正飞黄腾达。三十岁就当上了次官,颇能引以自豪了。据说首相 曾经向某人说过:“年轻的韦林前途不可限量。”哈罗德洋洋得意,并非矫揉造作。 生活前景在他面前无限光明美好。他年轻,长相不错,身体健壮,而且没有什么桃 色纠葛。 他决定到黑塞斯洛伐克去度假,以便打破常规,避开一切人事关系,好好休息 一下。斯特普卡湖边那家旅馆虽然小了点,倒也十分舒适而且旅客也少。那儿仅有 的几位旅客都是外国人。到目前为止,别的英国人只有一位老妇人赖斯太太和她的 女儿克莱顿太太。哈罗德喜欢这两位太太。爱尔西・克莱顿长得漂亮,颇像古典美 人。她根本不大化妆,而且性格也温柔,甚至有点腼腆。赖斯太太可以称得上是有 个性的女人。她高高的个儿,嗓音深沉,态度专横,却富有幽默感,是个旅行中很 有趣的伙伴。她的生活显然以她女儿的生活为中心。 哈罗德跟这对母女消磨了不少愉快的时光,不过她们并没想独占他,他们之间 一直保持友好而不苛求的关系。 旅馆里别的客人没有引起哈罗德的注意。他们大都是徒步旅行者或搭乘旅游车 的游客,在这里住一两个晚上就走了。直到这天下午――他几乎没注意到什么人。 那两个女人从湖边小径慢慢走过来,哈罗德的注意力正让她俩吸引住,那当儿, 一朵浮云赶巧遮蔽了太阳。他浑身不禁微微一颤。 他呆视着那两个女人,她们看上去肯定有点古怪。两人都长着长钩鼻子,像鸟 一样,脸膛奇特地相像,不带什么表情。她俩都披着松松垮垮的斗篷,两边随风飘 荡,活像两只大鸟的翅膀。 哈罗德心想:“她俩可真像两只大鸟――”接着他又几乎脱口而出,“真是不 祥之鸟。” 那两个女人径直走上露台,从他身旁走过去。两人都不算年轻了――与其说接 近四十岁,不如说快五十岁了。她俩彼此长得十分相像,一眼就让人看出是姐妹俩。 脸上的表情令人生畏。她俩从他身旁走过时,盯视他一眼。那是对人作出评估的古 怪一瞥――近乎残酷。 哈罗德对那两个女人的坏印象越发加深了。他注意到姐妹俩有一人的手细长得 像爪子……尽管太阳又露出来了,他还是打了个冷战。他心想:“真是可怕的怪物, 活像食肉鸟……” 这当儿,赖斯太太正从旅馆走出来,打断了他的思路。他站起来,给她拉过来 一把椅子。她道声谢就坐下来,像往常那样开始织起毛线。哈罗德问道:“您看见 刚才走进旅馆的那两个女人了吗?” “披斗篷的吗?是啊,我从她们身旁走过。” “非常古怪的人物,您不觉得吗?” “嗯,是啊,也许有点古怪。她们好像是昨天才来到这里的。两人长得非常像 ――一定是一对孪生姐妹。” 哈罗德说:“我也许有点奇思怪想,可我明明觉得她们身上有股邪气。” “多奇怪,那我可要多瞅她们几眼,看看我是否同意您的意见。” 她又说:“我们可以从服务台职员口中打听一下她们是什么人。我料想不会是 英国人吧?” mpanel(1); “哦,不会是。” 赖斯太太看一下手表,说道:“到饮下午茶的时候啦,韦林先生,请您进去按 一下铃叫人来,可以吗?” “当然可以,赖斯太太。” 他办完这个差事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问道:“今天下午您女儿到哪儿去了?” “爱尔西吗?我们刚才一起散了会儿步,围着湖边绕了半圈,就穿过松林回来 了。那里美极了。” 一名侍者来了,赖斯太太要了茶点,然后又一边飞快地织毛线,一边接着说: “爱尔西收到了她丈夫来的一封信。她可能不下楼来饮下午茶啦。” “她的丈夫?”哈罗德感到惊讶,“您知道,我一直还当她是个寡妇呢。” 赖斯太太狠狠地瞪他一眼,冷冰冰地说:“哦,她不是。爱尔西不是寡妇。” 她又加重语气添上一句,“可也真够倒霉的!” 哈罗德大吃一惊。 赖斯太太苦笑着点点头,说:“世上很多不幸的事都归罪于酗酒,韦林先生。” “她的丈夫饮酒过度吗?” “是的。还有不少别的毛病。他常常毫无理由地嫉妒,脾气暴躁得出奇。”她 叹口气,“这种日子真难熬啊,韦林先生。我非常疼爱爱尔西,自己就生这么一个 孩子――看着她不幸福真不好受。” 哈罗德真的动情地说:“她是那样一个温温柔柔的人儿。” “也许过分温柔了些。” “您是说――” 赖斯太太慢条斯理地说:“一个幸福的人会更高傲些。我想爱尔西的温柔出自 一种挫折感。生活对她的压力太大了。” 哈罗德犹犹豫豫地问道:“那她――怎么竟会嫁给这样一个丈夫呢?” 赖斯太太答道:“菲利普・克莱顿长得很帅。他原来(现在依然)很讨人喜欢, 而且也很富裕――当时又没人跟我们提起过他的真正品质。我自己守寡多年。两个 女人孤单单地生活,对男人的品行也作不出什么很好的判断。” 哈罗德若有所思地说:“是啊,确实如此。” 他觉得一股怒火和怜悯涌上了心头。爱尔西・克莱顿至多不过二十五岁。他想 起她那双蓝眼睛流露出明显友好的神情,微微沮丧的嘴角有点下垂。他忽然意识到 自己对她的兴趣有点超出了一般的友谊。可她却跟一个畜生结成夫妇了…… 2 那天晚餐后,哈罗德跟母女二人坐在一起。爱尔西・克莱顿穿着一件柔和的浅 粉红色的衣服。他注意到她眼圈儿有点儿红肿。她明显哭过了。 赖斯太太轻快地说: “韦林先生,我打听清楚您指的那两位鸟身女妖是什么人了。她们――是出身 很好的波兰人,服务台人员这么告诉我的。” 哈罗德朝另一端那两位波兰妇女坐的地方望了一眼。爱尔西颇有兴趣地说: “是那边坐着的两个女人吗?头发染成棕红色?她们看上去不知怎地总叫人觉 得有点可怕――我也闹不清为什么。” 哈罗德得意地说:“我也曾经这么觉得。” 赖斯太太笑着说:“我认为你们俩都有点荒唐。不能单凭看人一眼就判断人家 是什么样的人。” 爱尔西笑道:“我想是不应当的。可我还是认为她们俩像一对座山雕。” “专门啄食死人的眼睛。”哈罗德说。 “哦,别说啦!”爱尔西叫道。 哈罗德连忙说了一声:“对不起。” 赖斯太太微微一笑,说:“反正她们不会跟咱们打交道的。” 爱尔西说:“咱们也没有什么亏心的秘密!” “韦林先生也许有哇。”赖斯太太眨了一下眼说。 哈罗德朝后仰着脑袋哈哈大笑,说道:“从来也没有什么秘密。我一生清清白 白,毫无隐瞒的事。” 他脑子里突然闪现这样的想法:“人离开了正道,该是多么愚蠢啊。问心无愧 ――这才是人一生当中惟一需要的。这样你就可以面对世人,对任何打搅你的人都 可以说,见你的鬼去吧!” 他忽然觉得自己生气勃勃――十分坚强――完全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 3 哈罗德・韦林跟许多英国绅士一样,掌握语言的能力很差。他的法语说得不流 利,而且带有很重的英语口音。他一点也不懂德语和意大利语。 直到现在,这种语言上的无能并没让他感到担心。在欧洲大陆的大多数旅馆里, 他到处遇到能讲英语的人,因此干什么要操那份心呢? 但是在这个偏僻地区,本地人讲的是斯洛伐克语,连旅馆服务台职员也只会讲 德语,有时他不得不请两位女性朋友之一给他做翻译,这使他深感屈辱。赖斯太太 能说多种语言,甚至会讲几句斯洛伐克语呢。 哈罗德决定开始学学德语。他打算买几本教科书,每天上午花几个小时来掌握 这门外语。 这天上午,天气晴朗,哈罗德写完几封信,看了一下手表,发现午餐前还有一 个小时可以去散散步,便走出旅馆,朝湖泊那边走去,然后转进松林。 他在林中溜达了五分钟左右,忽然清清楚楚地听到一阵哭声。不远的地方有一 个女人在伤心地呜咽啜泣。 哈罗德踌躇片刻,接着就朝哭声走去。那个女人原来是爱尔西・克莱顿。她正 坐在一棵伐倒的树干上,两手捂着脸,悲伤得肩膀直抖。 哈罗德犹豫一下,然后走近她,轻声问道:“克莱顿太太――爱尔西,怎么了?” 她大吃一惊,抬头望着他。哈罗德就在她身旁坐下。 他真的很同情地问道:“我能帮你点什么忙吗?不用客气。” 她摇摇头。 “没什么――没什么――您太好啦。可谁也帮不了我。” 哈罗德略带羞怯地问:“是跟你丈夫――有关系吗?” 她点点头,接着擦擦眼睛,拿出她的粉盒化化妆,尽量使自己恢复常态,她声 音发颤地说:“我不愿意让母亲着急。她一看到我不愉快就难过极了。所以我就跑 到这里来大哭一场。我知道,这样做是很傻气,哭也没有用。可――有时――叫人 感觉这种日子实在难过。” 哈罗德说:“这叫我真感到非常遗憾。” 她很感激地瞥他一眼,然后连忙说:“当然是我不对。是我自己愿意嫁给菲利 普的。结果却大失所望,这只能怪我自己。” 哈罗德说:“你这样认为倒是很有勇气的!” 爱尔西摇摇头。 “不,我一点也没有勇气,一点也没有胆量。我是个胆小鬼。这是我跟菲利普 发生矛盾的部分原因。我怕他――怕极了――他发起脾气来简直吓人。” 哈罗德深情地说:“你应当离开他!” “我不敢。他不会让我走的!” “瞎说!不能考虑离婚吗?” 她慢慢摇摇头。 “我没有什么理由,”她挺直肩膀,“不行,我只能忍受下去。您知道,我有 不少时间常跟母亲呆在一起,这一点菲利普倒也不在乎,尤其是我们打破常规,一 起到这样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来。”她脸上略现红晕,又说道,“您知道,部分原 因是他特别爱嫉妒。如果我――只要跟另一个男人说上一句话,他就会大发雷霆!” 哈罗德义愤填膺。他听到过不少女人抱怨自己丈夫嫉妒,可是在对那女人表示 同情时,却又暗中觉得那位丈夫还是有充分道理的。爱尔西・克莱顿却不是那种女 人。她压根儿也没向他轻佻地瞥过一眼。 爱尔西微微颤抖地躲开他一点,抬头凝望着天空,说: “云层遮住了阳光,天有点冷了。咱们还是回旅馆去吧。一定快到午饭时间了。” 他俩站起来朝旅馆方向走去。两人走了不一会儿就赶上一个也朝那个方向走去 的人。他俩从她身上穿的那件飘动的斗篷认出了她,是那两个波兰女人之一。 他们从她身旁走过,哈罗德微微鞠一躬。她没有回礼,只用眼睛盯视他们俩一 会儿,流露出那么一种评估的眼神,不禁使哈罗德突然感到浑身发烧。他怀疑那个 女人是不是见到了他坐在那根树干上紧挨在爱尔西身旁,如果是的,她也许会认为 …… 反正,她显得好像是在琢磨似的……他心中不由得冒起一股怒火!有些女人的 头脑多么邪恶啊!太阳那时又赶巧让云层遮住,他们俩想必都打了个冷战――也许 就在那个女人盯视他们的那一时刻…… 不知怎的,哈罗德心中感到有点忐忑不安。 4 那天晚上刚过十点,哈罗德就返回自己的房间。那名英国侍女给他送进来好几 封信,有的需要立刻复信。 他换上睡衣,穿上睡袍,坐在写字台前开始处理信件。他写完了三封,正要写 第四封,房门突然开了,爱尔西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哈罗德吃惊地跳起来。爱尔西把身后的门关上,两手紧紧抓住五斗柜,大口喘 着气,面色灰白。看上去她吓得要命。 她气喘吁吁地说:“是我的丈夫!他突然来了。我――我想他要杀死我。他疯 了――疯极了。我到您这里来躲一躲。别――别让他找到我。” 她又往前走一两步,摇摇晃晃地差点儿跌倒。哈罗德连忙伸出一只胳臂扶住她。 就在这时刻,房门打开了,一个男人站在门口,他中等身材,两道浓眉,一头 光滑的黑发,手里拿着一把修车用的大铁钳,怒气冲冲地发出颤悠悠的尖嗓音,话 语几乎是喊叫出来的: “这么说,那个波兰女人说对了!你在跟这个男人勾搭!” 爱尔西喊道:“没有,没有,菲利普。没有这回事。你搞错了。” 菲利普朝他俩冲了过来,哈罗德迅速把姑娘拉到自己身后。 菲利普说:“我错了吗!是吗?我在他的房间里抓到了你!你这个女妖精,我 宰了你!” 他一扭身避开哈罗德的胳臂。爱尔西叫喊着跑到哈罗德身子的另一边,后者转 身阻挡那个男人。 可是菲利普・克莱顿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抓住他的妻子。他又转过来,爱尔 西吓得跑出房间。菲利普・克莱顿追了出去。哈罗德也毫不犹豫地跟在他身后。 爱尔西跑回走廊尽头她自己那间卧室。哈罗德可以听到钥匙从里面在锁门的声 音,可还没锁好,菲利普就用力扭开门冲了进去。哈罗德听到爱尔西惊吓的喊声。 哈罗德不顾一切地推开房间,也进去了。 爱尔西正站在窗帘前陷入绝境。哈罗德走进去那当儿,菲利普・克莱顿正挥舞 着大铁钳子朝她冲过去。她惊吓地大叫一声,然后从写字台上抄起一个沉重的镇纸 朝他扔过去。 克莱顿像根木棍一样倒下。爱尔西尖叫一声。哈罗德站在门口吓得不知所措。 那个姑娘跪倒在她丈夫身旁。他在摔倒的地方一动也不动了。 外面走廊里传来正有人开一扇门的门锁声。爱尔西跳起来,跑到哈罗德面前。 “请您――请您――”她气喘吁吁地低声说,“快回自己的屋去吧。会有人来 ――他们会发现您在这里。” 哈罗德点点头,迅速理解了这种不利的处境。眼下菲利普・克莱顿已经没有战 斗能力,爱尔西的喊叫声却想必让人听见了。如果有人进来,发现他在房内,那只 会造成尴尬而让人误解的局面。为了爱尔西和他本人起见,都不该造成丑闻。 他尽量从走廊悄悄奔回自己的房间。他刚到自己的房门前,就听到一扇房门打 开的声音。 他坐在屋里一直等了近半个小时光景。他不敢出屋,心里很有把握爱尔西迟早 会来找他的。 有人轻轻敲下门,哈罗德跳起来把门打开。 不是爱尔西而是她母亲进来了。哈罗德被她那副样子吓呆了,她突然显得苍老 多了,灰色头发凌乱不堪,两眼周围现出黑圈。 他连忙搀扶她坐在一把椅子上。她坐下,痛苦地大口喘着气儿。哈罗德急忙说: “您显得很不舒服,赖斯太太。要不要喝点什么?” 她摇摇头。 “不要,别管我。我真的没事儿,只是吓了一大跳。韦林先生,发生了一件可 怕的事。” 哈罗德问道:“克莱顿伤得很厉害吗?” 她喘口气,答道:“比那还要糟得多,他死了……” 5 整个房子都在旋转。 哈罗德后脊梁冒出一股凉气,一下子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他有气无力地重复道:“死了?” 赖斯太太点点头。 她精疲力尽地用平板的声调说: “那个大理石镇纸的棱角正击中他的太阳穴,他朝后摔倒,脑袋又撞在壁炉铁 栏栅上。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哪样东西杀死了他――可他确实是死了。我已经多次见 过死人,足以辨清这一点。” 灾难――哈罗德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这个词。灾难,灾难,灾难…… 他激动地说:“这是一起意外事故……我亲眼看见了这事的发生……” 赖斯太太急忙说道:“这当然是一起意外事故。我也知道。可是――可是―― 别人会那么认为吗?我――说实话,我很害怕,哈罗德!这里不是英国。” “我可以证实爱尔西的陈述。” 赖斯太太说:“对,她也可以证实你的陈述。也只能――如此啦!” 哈罗德的头脑,当然既敏锐又谨慎,明白她的意思。他回想这件事的前前后后, 意识到他们处于非常不利的境地。 他跟爱尔西在一起度过不少时光,另一事实是那两个波兰女人之一见到过他俩 在相当投合的情况下一块儿呆在松林里。那两位波兰女人尽管明显不会说英语,可 是也可能懂得一点。 那个女人如果赶巧偷听到他俩的对话, 想必懂得“嫉妒”和 “丈夫”这类字眼。不管怎么说,显然是她对克莱顿说了什么而引起他的嫉妒。眼 下――克莱顿死了。克莱顿死的时候,他哈罗德本人又正巧在爱尔西・克莱顿的房 间里。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不是他故意用镇纸石袭击了菲利普・克莱顿。也没有证据 说明那位嫉妒的丈夫事实上没有发现他们俩在一起。眼下只有他和爱尔西的证明, 可他们会相信吗? 一阵冰冷的恐惧紧紧攫住了他。 他没有料想到――不,他真的没料想到――他或爱尔西为了一起他们并没有犯 的谋杀罪而有给判处死刑的危险。无论如何,那一定只会指控他俩犯了非预谋的过 失杀人罪(这些外国有过失杀人罪这项法律条文吗?)。即使他们被判无罪,也会 经过漫长的审讯――所有的报刊都会报道这起案件。一对英国男女被指控啦――嫉 妒的丈夫啦――很有前途的政客啦。得,这将会意味着他的政治生涯的终结。谁也 不会再从这种丑闻中恢复过来。 他一时冲动地说:“咱们能不能设法把那具尸体处理掉?把他埋在哪儿?” 赖斯太太那种惊讶而轻蔑的目光使他脸红了。她尖锐地说:“亲爱的哈罗德, 这可不是一个侦探故事!试图干那样的事,可是太愚蠢啦。” “这倒也是。”他嘟嚷道,“那咱们该怎么办呢?我的上帝,咱们该怎么办呢?” 赖斯太太绝望地摇摇头。她皱起眉头,痛苦地思索。 哈罗德问道:“咱们能不能想个办法?甭管什么办法,只要能排除这场可怕的 灾难?” 眼下已经出现――灾难!太可怕了――万没料到――真是彻底遭了殃。 他俩彼此茫然对视。赖斯太太嗓音沙哑地说:“爱尔西――我的小宝贝,我什 么都可以干――要是让她经历那样的事,她会死的。”她又补上一句:“您也一样, 您的前途――一切就都完啦。” 哈罗德勉强说出:“甭管我。” 他心里并非真的这么想。 赖斯太太痛苦地说:“这一切太不公平啦――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我知道得 很清楚。” 哈罗德抓住一根稻草,暗示道:“您至少可以说明这一点――一切都很正常, 没有什么暧昧的事儿。” 赖斯太太辛酸地说:“是啊,如果他们相信我的话就好啦。可您知道,这儿的 别人会怎么想!” 哈罗德无精打采地同意这一点。按照欧洲大陆人的想法,他和爱尔西之间肯定 有一种暧昧关系,赖斯太太的否认只会被认为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而撒谎。 哈罗德也沮丧地说:“是啊,咱们不是在英国,真倒霉。” “哦!”赖斯太太抬起头来,“这倒是真的……这里不是英国。我现在倒纳闷 能不能想个办法――” “什么办法?”哈罗德渴望地说。 赖斯太太突然说道:“您身边带着多少钱?” “没带多少,”哈罗德说,“当然我可以打电报回去要。” 赖斯太太严厉地说:“咱们恐怕得需要不少钱。不过,我认为倒是值得试一试。” 哈罗德感到稍微有点希望,问道:“您说是什么办法呢?” 赖斯太太坚决地说:“咱们自己没有办法捂住这项死亡,可我确信倒有一个可 以让官方遮隐这件事的机会!” “您真认为这能行吗?”哈罗德抱有一线希望,却仍有点怀疑。 “嗯,首先店老板会跟咱们站在一边的。他宁愿把这事捂住,秘而不宣。依我 看,在这些偏僻古怪的中欧小国里,可以花钱贿赂任何人――而且警方可能比任何 人都更加腐败!” 哈罗德慢慢说:“我认为您说得对。” 赖斯太太接着说:“我认为幸亏旅馆里没有人听到任何动静。” “在你的房间对面,谁住在爱尔西的隔壁?” “那两位波兰女士。她们什么也没听见。要不然她们会走出来进入走廊。菲利 普很晚才来这里,除了夜班看门人之外,谁也没看见他。哈罗德,我认为这事可以 给捂住――给菲利普弄一张自然死亡的证明书!付出高额贿赂金就可以办到――要 找到那个合适的人――也许是警察局长吧!” 哈罗德黯然一笑,说道:“这简直是出闹剧,对不?好,咱们就试试看吧。” 6 赖斯太太简直就是干劲十足的化身。店老板先给叫来了。哈罗德留在自己房内, 不介入此事。他跟赖斯太太达成默契,对外最好就说那是一场夫妻间的争吵造成的。 爱尔西年轻貌美会赢得更多的同情。 次日上午来了几名警察,被引进赖斯太太房内。中午时分,他们便离开了。哈 罗德发了请马上汇钱来的电报。他也没参加任何一次贿赂活动――说实话,他想必 也没法参加,因为那些警察没有一个会说英语。 中午十二点,赖斯太太来到他的房间。看上去她面色苍白,疲惫不堪,不过脸 上那种轻松的表情倒表明情况顺利。她简单地说:“办妥啦!” “感谢上苍!你简直太了不起了!这简直叫人难以相信!” 赖斯太太若有所思地说:“事情进展得那么顺利。您几乎会认为这事很正常似 的。他们差不多立刻伸手要钱。真格的――还真是有点恶心!” 哈罗德干巴巴地说:“现在不是争论公职人员腐败的时候,他们要多少钱!” “要价相当高。” 她列出下列人名单: 警察局长 警察署长 代理人 医生 旅店老板 夜班看门人 哈罗德只评论道:“我看不用付很多给夜班看门人,对不?我想那只是因为他 制服上有条金饰带的关系吧。” 赖斯太太解释道:“店老板提出这项死亡根本没发生在他的旅店里。官方的说 法是菲利普在火车上患了心脏病,沿着走廊走出去想透透空气――要知道他们总是 把车门开着――他就栽了出去,倒在铁轨上了。那批警察要是愿意干的话,他们可 机灵能干啦!” “嗯,”哈罗德说,“幸亏我们的警方可不像这样腐败。” 他怀着英国人那种优越感到楼下去吃午饭。 7 午餐后,哈罗德通常都跟赖斯太太和她的女儿一块儿喝咖啡。他决定照例不变。 自从昨天晚上以来,这还是他再次见到爱尔西。她面色苍白,显然还没从那场 惊吓中缓过来,不过倒尽力表现得跟往常一样,谈些天气和景致的平常话。 他们谈到一位新来到的游客,试着猜出他的国籍。哈罗德认为留着那样的唇髭 必定是法国人――爱尔西说是德国人――赖斯太太则认为是西班牙人。 露台上只有他们三个人,除此之外,远远的另一端坐着那两位波兰妇女,她俩 正在钩编织品。 像往常那样,哈罗德一看到她俩就觉得浑身战栗。那种毫无表情的面孔,那鹰 钩鼻子,那两只长爪子一般的手…… 一名侍者走过来告诉赖斯太太有人找她。她便起身跟他前去。他们看见她在旅 店进口那儿跟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官碰头。 爱尔西惊恐万分地说:“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哈罗德立刻劝她放心:“哦,不会,不会,绝对不会!” 可他本人也忽然感到一阵恐惧。 他说:“你母亲真了不起!” “我知道。妈妈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她永远不会坐下来认输。”爱尔西颤抖 一下,“可这一切多么可怕啊,是不?” “现在别再想啦。一切都过去了,都妥善处理了。” 爱尔西低声说:“可我没法儿忘掉――是我杀了他。” 哈罗德连忙说:“别那样想。那只是一起意外事故。这你也明白。” 她脸上显得高兴些了。哈罗德又说道:“反正事情已经过去。过去的事就让它 过去吧。永远也别再想啦。” 赖斯太太回来了,他们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出一切进行得顺利。 “真吓了我一大跳,”她近乎兴高采烈地说,“原来是要办理一些文件手续。 我的孩子们,一切都顺利。我们现在摆脱了麻烦。我想咱们可以要一瓶酒来助助兴 吧。” 要的酒给端来了。他们举杯庆祝。 赖斯太太说:“祝未来美好!” 哈罗德向爱尔西微笑着说:“祝你幸福!” 她也朝他微笑着,举起酒杯说:“为你――为你的成功干杯!我敢肯定你会成 为一位伟大人物。” 他们从恐惧中缓了过来,感到欢乐,近乎晕眩。阴影已经消除!一切平安无事 了。 露台尽端那边,那两位鸟相的妇人站了起来。她们把活计仔细卷好,从石板地 走过来。 她们轻轻鞠个躬就在赖斯太太身旁坐下。其中一个开口说话。另一个盯视着爱 尔西和哈罗德,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哈罗德认为那不是一种善意的微笑…… 他瞧瞧赖斯太太。她呢,正在倾听那个波兰女人讲话,尽管他一句也听不懂, 可是赖斯太太脸上的表情表明情况不太妙。那种焦虑和绝望的神情又重现在她脸上。 她听着,偶尔简短地插句话。 两姐妹起身告辞,生硬地点了点头,走进旅馆。 哈罗德探身向前,声音沙哑地问道:“怎么回事?” 赖斯太太绝望而无可奈何地轻声答道: “那两个女人要敲诈咱们。昨天晚上她们全都听到了。现在咱们打算把这事捂 住,事态就会严重一千倍……” 8 哈罗德・韦林在湖边溜达。他已经忧心忡忡地走了一个小时光景,试想靠体力 活动来使内心失望的心情平静下来。 他最后来到他第一次注意到那两个可怕的女人的地方,她俩正在用邪恶的爪子 牢牢掌握他和爱尔西的命运呐。他大声喊道:“该死的女人!叫这对吸血的妖精见 鬼去吧!” 一声轻微的咳嗽使他转过身来。他发现自己正面对那位蓄着厚厚唇髭的陌生人, 后者刚从树荫里走出来。 哈罗德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个矮个子男人一定听见了他刚才说的话。 哈罗德一时不知所措,有点荒唐可笑地说: “哦――呃――下午好。” 那个人用标准的英语答道:“可对你来说,恐怕不是个好下午吧?” “嗯――呃――我――”哈罗德难以启齿。 那个矮个子说道:“我想你遇到了麻烦吧,先生?我能帮你点什么忙吗?” “哦,不用,不用,谢谢!只是出出火气,您知道。” 另一位轻声说:“可我知道,我能帮你点忙。我说你遇到了麻烦,是跟刚刚坐 在露台上的两位女士有关吧,对不对?” 哈罗德睁大眼睛望着他。 “你知道她们的底细吗?”哈罗德问道,“顺便问一声,你是谁啊?” 那个矮个子好像在向王室成员交待自己的简历那样,谦虚地说:“在下是赫尔 克里・波洛。咱们到树林里走走,你把你的情况全都讲给我听,怎么样?我在说, 我大概可以帮助你。” 直到今天,哈罗德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竟会向一个才交谈几分钟的人倾诉了自 己的全部心事。也许是因为过度紧张的关系吧。反正,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他把 事情经过全都告诉了赫尔克里・波洛。 后者一语不发地听着。有一两次他严肃地点点头。哈罗德刚一说完,波洛就出 神似地说:“这些斯廷法罗怪鸟,长着钢铁般的尖喙,食人肉,生长在斯廷法罗湖 畔……对,完全符合!” “你在说什么?”哈罗德瞪着大眼,问道。 他也许在想,这个怪样子的矮个子是个疯子吧! 赫尔克里・波洛微笑着。 “我只是在沉思,没什么。要知道,我有自己对事态的看法。关于你这件事嘛, 看来你的处境很不妙咧。” 哈罗德不耐烦地说:“这并不需要你告诉我!” 赫尔克里・波洛接着说:“这件事很严重,是在敲诈。这些鸟身女妖强迫你付 钱――付钱――一再付钱!你如果拒绝她们,那就会发生什么事呢?” 哈罗德辛酸地说:“事情就会暴露出来。我的前途就给毁了,一个从没伤害过 人的姑娘也就要倒霉了,天晓得,结局会是什么样子啊!” “因此,”赫尔克里・波洛说,“一定得马上采取一些措施!” 哈罗德不加掩饰地问道:“什么?” 赫尔克里・波洛仰着身子,半眯着眼睛,说道(哈罗德脑海里又在怀疑这人是 否神志正常): “现在是使用铜响板(译注:用硬木或金属制成,套在拇指上,跳舞时合击发 音的板。此处暗喻轰走怪鸟)的时候啦。” 哈罗德说:“你是不是疯了?” 波洛摇摇头,说道:“没有啊!我只是想尽力效仿我的了不起的前辈赫尔克里。 你再耐心等待几个小时,我的朋友,明天,我就可以把你从那些迫害你的人手中解 救出来!” 9 哈罗德・韦林次日早晨看到赫尔克里・波洛独自一人坐在露台上。他对赫尔克 里・波洛许下的诺言不由自主地深信不疑。 他走上前去,关切地问道:“怎么样了?” 赫尔克里・波洛满面春风地对他说:“没问题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全都圆满解决了。” “可是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赫尔克里・波洛嗓音柔和悦耳地说: “我使用了铜响板。或者照现代的说法,我促使钢丝嗡嗡响了起来――简单说 吧,我利用了电报!你遇到的那些斯廷法罗怪鸟,先生,已经给转移到某处。她们 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里不会再耍她们那种阴谋诡计啦。” “她们是通辑犯吗?已经给逮捕了?” “正是。” 哈罗德深深地透了口气。 “太棒啦!这我可从来也没料到。”他站起来,“我得赶快去把这事告诉赖斯 太太和爱尔西。” “她们已经知道了。” “那太好了,”哈罗德又坐下,“告诉我这是怎――” 他突然顿住。 从湖旁小径那边走过来那两个长得像鸟、披着飘荡的斗篷的女人。 他惊叫道:“我还当你说她俩已经给逮捕了呢!” 赫尔克里朝他的目光望去。 “哦,那两位女士吗?她们俩完全无害;就像看门人对你说过的那样,她俩是 出身很好的波兰女士。两人的长相也许不大招人爱,仅此而已。” “可我弄不明白!” “是啊,你是弄不明白!警方要捉拿的是另外两位女士――诡计多端的赖斯太 太和那位爱哭的克莱顿太太!出名的食肉鸟是她俩!这两个女人是专靠敲诈为生的, 我亲爱的先生。” 哈罗德觉得天旋地转。他有气无力地说: “可那个男人――那个被杀的男人呢?” “谁也没有被杀死。根本就没有一个男人!” “可我亲眼见到了他啊!” “哦,没有。是那位嗓音低沉的赖斯太太成功地扮演了那个男人。她扮演了那 个丈夫的角色――不戴她那头灰色假发,再适当地化点妆就行了。” 他朝前探着身子,拍一下哈罗德的膝盖。 “你在生活当中不该过分轻信人,我的朋友。一个国家的警方是不那么容易贿 赂的――他们也许根本不可能贿赂――尤其是杀人的案子!这种女人利用大多数英 国人不懂外语而耍花招。因为她能讲法语和德语,总是那位赖斯太太跟店老板交涉, 负责处理事务。警察总是出入她的房间,对吧!可真正说了些什么?你一点也不知 道。也许她只说丢了一枚饰针什么的。尽量想办法让警察来几次,叫你看见他们。 至于其他方面,真正发生了什么事呢?那就是你打电报把钱汇来,一笔数目不小的 钱,你都交给了赖斯太太,由她出面负责一切商谈!就是这么一回事嘛!可她们非 常贪婪,这些食肉鸟,她们发现你对那两位倒霉的波兰女士厌恶至极。那两位无辜 的女士走过来跟赖斯太太交谈了几句完全无关重要的话,这就使她克制不住,又故 伎重演,再讹诈一下。她知道你一句波兰话也听不懂。 “那你就不得不再叫人汇来更多的钱,赖斯太太便假装把钱分配给另外一批人。” 哈罗德深深吸一口气,说道:“那爱尔西呢――爱尔西呢?” 赫尔克里・波洛把目光移开。 “她扮演的角色也很成功。一贯如此。一位很有表演才能的小演员。一切都很 纯正――天真单纯。她不是靠性来勾引人,而是借助那些向女人所献的殷勤。” 赫尔克里・波洛又出神地添了一句: “这种办法对英国男人非常有效!” 哈罗德・韦林又深吸一口气,轻快地说: “我是得下功夫学会欧洲各种语言啦!谁也甭想再欺骗我第二次!” ------------------ 克里斯蒂小说专区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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