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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当亨里埃塔驶向伦敦的时候,那两句话不断在她的头脑中回荡。“我该做什么? 我该去哪儿?” 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她一直紧张、兴奋,没有一刻是放松的。她曾有一个任 务要完成――一个约翰交给她的任务。但现在结束了――她失败了――还是胜利了? 一个人可以从这两种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但无论一个人如何看待,任务已经结束 了。而她也经历了它所带来的极其疲惫的负面反应。 她的思绪回到了那天晚上在平台上她对爱德华所说的话――约翰死的那天晚上 ――那个她独自走到游泳池,进入凉篷,然后故意地,借着一根火柴的光亮,在那 张铁茶几上画上了伊格德拉西尔的晚上。有目的的,计划好的――然而不能坐下哀 悼――哀悼她死去的爱人。“我愿意,”她曾对爱德华说,“为约翰悲伤。” 但她那时还不敢放松――不敢让哀痛控制了自己。 但现在她可以悲伤了。现在她可以用所有的时间来悲伤。 她在心底里呼唤着:“约翰……约翰。” 辛酸以及根深蒂固的反抗一阵阵袭向她。 她想:“我希望是我喝下了那杯茶。” 驾车可以在那个时刻安慰她,给予她力量。但很快她就会置身于伦敦。很快她 就会把车放进车库,独自回到那空荡荡的雕塑室。空荡荡的是因为约翰再也不会坐 在那儿斥责她,冲她发脾气,爱她超过他想要爱的程度,热切地告诉她有关里奇微 氏病的情况――有关他的胜利与绝望,有关克雷布特里夫人以及圣克里斯托弗医院 的情况。 突然,随着她心头的那片阴暗的黑影的上升,她想: “当然。那是我要去的地方。去圣.克里斯托弗医院。” 年迈的格雷特里夫人躺在她那张狭窄的病床上,用她那双泪涟涟的,不断眨动 的眼睛斜瞅着来访者。 她正像约翰曾经描述的那样,亨里埃塔感到了一阵突然涌上的暖流,一阵精神 的突然振作。这是真实的――会持续下去的!在这儿,一个小小的空间,她又找到 了约翰。 “那个可怜的医生。真可怕,难道不是吗?”克雷布特里夫人说。她的声音中 除了遗憾之外还有热情,因为克雷布特里夫人热爱生活;而突然的死亡,特别是谋 杀或夭折,是万花筒式的生活中最有意义的部分。“他就那样被谋杀了。当我听说 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反感极了,是真的。我从报纸上读到了一切。护士让我能读了 她所能弄来的一切。她真好。有照片和发生的每一件事。那个游泳池和所有的东西。 他的妻子经审讯无罪,可怜的家伙,而安格卡特尔夫人是游泳池的主人。很多照片, 整件事真的很神秘,难道不是吗?” 亨里埃塔没有抗议她这种一恐怖事件为乐的行为。她喜欢这样是因为她知道约 翰自己也会喜欢的。如果他他不得不死的话,他会更喜欢克雷布特里夫人从中得到 乐趣,而不是抽鼻子和掉眼泪。 “我所希望的就是抓住干这件坏事的人,并绞死他,”克雷布特里夫人继续心 怀报复地说。“他们不再像从前那样常常在公众面前执行绞刑――更多的是怜悯我 一直认为我喜欢去看绞刑。而且我会加倍地快跑,去看杀死医生的人被绞死,如果 你理解我的话!十足的邪恶,他一定是这样的。啊,那个医生可真是千里挑一的。 他一直那么聪明!而且他总那么和气!你得一直欢笑,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这 就是他过去有时常说的话!我愿意为医生做任何事,我愿意!” “是的,”亨里埃塔说,“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男人。他是一个了不起的男人。” “想想在医院里他的世界,确实如此!所有那些护士,还有他的病人们!当他 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总感觉自己会好起来的。” “所以你会好起来的,”亨里埃塔说。 那双精明的小眼睛片刻之间罩上了一层阴云。 “我对此不能十分肯定,宝贝儿。我现在的医生是那个说话拐弯抹角的戴着眼 睛的年轻小伙子。同克里斯托大夫截然不同。从来不笑!而克里斯托大夫则是―― 总是讲笑话!给了我一些愉快的时光,他曾这样,用他自己的治疗方法。‘我承受 不了啦,医生,’我曾这样对他说,‘不,你能,克雷布特里夫人,’是他对我所 说的话‘你很坚强。你能顶住。我们将要改写医学史。’他总在这样哄你开心。为 医生做任何事,我会的!对你期望很多,他总这样,而你感到你不能让他失望,如 果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亨里埃塔说。 那双尖锐的小眼睛盯着她。 “对不起,亲爱的,或许你不是医生的老婆吧?” “对,”亨里埃塔说,“我只是他的一个朋友而已。” “我明白了,”克雷布特里夫人说。 亨里埃塔认为她的确明白。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问是什么使你到这儿来的呢?” “医生过去常常对我谈很多有关你的事――还有有关你的新治疗方案。我想看 看你是怎样一个人。” “我正在退缩――这就是我现在所做的。” 亨里埃塔叫道: “但你不能退缩!你得好起来。” 格雷伯特夫人咧着嘴笑了。 “我并不想死,难道你不这样认为!” “喔,那么战斗吧!克雷斯托医生说你是一个战士。” “他现在也会这么说吗?”克雷布特里夫人静静地躺了片刻,然后她缓缓地说: “枪杀他的那个人真是一个邪恶的可耻的人!世界上这种人并不多。” 我们再也看不到他那样的人了。这些字涌上了亨里埃塔的心头。克雷布特里夫 人正敏锐地观察着她。 “打起精神来,亲爱的,”她说。她又补充说:“我希望他有一个很不错的葬 礼。” “他是有一个可爱的葬礼,”亨里埃塔恳切地说。 “啊!我希望我当时能去!” 克雷布特里夫人叹了口气。 “下一个就是去参加我自己的葬礼了,我猜想。” “不,”亨里埃塔叫道,“你不能死。你刚才还说克里斯托大夫告诉你,你和 他将要改写医学史。喔,你得孤身一个实现这个计划了。治疗方案是一样的。你得 为你们两个人鼓起勇气――你得孤身一人改写医学史――为了他。” 克雷布特里夫人凝视了她一会儿。 “听起来好极了!我将尽我最大的努力,宝贝儿。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亨里埃塔站了起来,握住她的手。 “再见。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再来看你的。” “好吧,一定。谈论医生的事能使我好些。”那种下流的神情又回到了她的眼 中。“在每一方面他都是一个优秀的男人,克里斯托医生。” “对,”亨里埃塔说。“他是这样的。” 那个老女人说: “别苦恼,宝贝儿――过去的就过去了。你是无法挽回的。” 克雷布特里夫人同赫尔克里. 波洛,亨里埃塔想,他们用不同的语言表达了同 样的思想。 她开车返回切尔西,把车停在车库里,然后慢慢走向雕塑室。 “现在,”她想,“终于来了,那个我一直害怕的时刻――那个我独自一人的 时刻。” “现在我再也不能拖延了。悲伤在这儿同我呆在一起。” 她曾对爱德华说了些什么?“我愿意为约翰悲伤。” 她跌坐在一张椅子里,把头发从脸前向后捋。 独自一人――空荡荡的――被遗弃的。这可怕的空虚。 泪水涌上了她的眼帘,慢慢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悲伤,她想,为约翰而悲伤,哦,约翰――约翰。 回想起了,回想起了――他的声音,满含尖锐痛苦: “如果我死了,你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泪流满面地开始塑造某个该死去的悲 伤的女人,或是某个忧伤的肖像。” 她不安地动了一下。为什么这个想法闪进了她的头脑之中? 悲伤――悲伤……一尊含蓄的塑像――它的轮廓几乎是感受不到的――它的头 上戴着头巾。 细纹大理石像。 她能看到它的线条――高高的,细长的。它的悲伤隐藏了起来,只有通过那衣 饰的长长的、悲伤的线条才能看出来。 悲伤,通过纹路清晰的、透明的细纹大理石浮现了出来。 “如果我死了……” 突然辛酸的感觉波涛汹涌地占据了她的身心! 她想:“这就是我!约翰是对的。我无法爱――我无法哀伤――不能用整个的 我。” “正是米奇,正是像米奇这样的人才是世界上不可缺少的东西。” 米奇和爱德华呆在安斯威克。 这才是现实――勇气――温暖。 “但我,”她想,“我不是一个完整的人。我不属于我自己,而是属于我之外 的什么东西。我无法为我死去的爱人哀伤,反而哟啊收起悲伤,把它融进一座细纹 大理石像中……” 展品第58号,《悲伤》。细纹大理石像。作者亨里埃塔.萨弗纳克小姐…… 她悄悄地说: “约翰,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情不自禁地所做的事。” --------------------- 克里斯蒂小说专区扫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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