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一部 罗斯玛丽 第01章
<< 上一章节 下一章节 >>
第一部 罗斯玛丽 --“我该如何驱除往事的记忆?” 六个人都在想着罗斯玛丽, 她已死去将近一周年…… 第一章 一 艾瑞丝・玛尔正在想着她的姐姐罗斯玛丽。 在过去将近一年里,她极尽可能地试着把罗斯玛丽自脑海中抹去。她不想去记起。 那太痛苦--太恐怖了! 那氰化钾中毒发蓝的脸孔,那痉挛紧缩的手指…… 那与前一天欢乐可爱的罗斯玛丽形成的强烈对比……呵,也许并不真的是欢乐。她 得了流行性感冒--变得沮丧、消沉……所有在侦讯时供出的一切.艾瑞丝自己曾强调这 些,这些跟罗斯玛丽的自杀有关,不是吗? 侦讯一结束之后,艾瑞丝立即想尽办法把整个事件从脑海中抹去。回忆又有什么用? 忘掉吧,把整个恐怖的事件忘 但是现在,他知道,她不得不回想,她不得不追忆起往事……仔细地追忆起任何似 乎无关紧要的芝麻小事…… 昨天晚上跟乔治的一次不寻常的谈话,使得追忆成了必要的事。 那是多么地出人意料,那么地令人震惊.等一等,那真的是那么出人意料吗?难道 在那之前都没有任何迹象吗?乔治的日渐陷入冥思,他的心不在焉,他的令人不解的行 为--他的--啊,总归一句话,真是“怪诞”极了!这一切都导向昨天晚上的那一刻--他 把她叫进书房里,然后从抽屉里取出那两封信的那一刻。 所以,现在已是没办法的事了。她不得不想起罗斯玛丽,不得不开始追忆。 罗斯玛丽--她姐姐…… 艾瑞丝突然十分震惊地意识到,这竟然是她生平第一次想罗斯玛丽,也就是说,生 平第一次客观地把她当做“个人”来想。 她以前从未费心想过她,只是很自然地把她当做是她的姐姐。就好像你从没认真想 过你的爸爸、妈妈或是姐姐、妹妹或是伯伯、叔叔一样。他们只是不容置疑地在既定的 关系中存在着。 你从不将他们当做“个人”来想,甚至不问问自己,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罗斯玛丽是个什么样的人? 现在这一点可能很重要。很多事可能都紧系在这个关键问题上。艾瑞丝把思路投入 过去。她和罗斯玛丽幼年时候…… 罗斯玛丽大她六岁。 往事一幕幕地回到她的眼前,像银幕上的近景一般,快速地跳动闪现。她是一个正 在喝牛奶吃面包的小女孩,而罗斯玛丽正在一张桌子上写功课,镜头拉近到她头上梳理 得十分整洁的辫子。 夏日的海滨--艾瑞丝羡慕罗斯玛丽已是一个“大女孩”,而且会游泳! 罗斯玛丽上寄宿学校,假日才回家。然后她自己也上了学,而罗斯玛丽在巴黎“深 造”。学童时的罗斯玛丽手脚笨拙,自巴黎“深造”回来的罗斯玛丽,却带着一种新奇、 惊人的优雅气质。声音柔美,落落大方,摇曳生姿的体态,金红色的秀发,有着黑色长 睫毛的宝蓝色大眼睛。一个在异国长大的美丽尤物! 此后她们彼此之间很少见到面,六岁的年龄差距所造成的鸿沟,在此时达到了最宽 点。 mpanel(1); 艾瑞丝仍然在求学中,而罗斯玛丽则活跃在社交圈里。即使在艾瑞丝假日回家的时 候,那一道鸿沟仍然存在。罗斯玛丽的生活是:早上起得很晚,中午跟社交圈内的其他 少女一起用餐,晚上参加舞会。艾瑞丝则是:上课,到公园散步,九点吃晚饭,然后十 点上床睡觉。妹妹俩之间的沟通只局限于诸如以下的简短对话: “喂,艾瑞丝,帮我打电话叫部计程车,一个小乖乖在等着我,我要迟到了。”或 是: “我不喜欢你那件新外衣,罗斯玛丽,那跟你不配,整件怪里怪气的。” 后来罗斯玛丽跟乔治・巴顿的订婚日子到了。兴奋的景象――购物,大包小包一大 堆――伴娘的服装…… 结婚典礼。伴随着罗斯玛丽走上红色地毯,听着人们不不断地低语: “哇!好漂亮的新娘……” 罗斯玛丽为什么嫁给乔治?即使是现在,艾瑞丝仍然感到很惊讶。那么多英使潇洒 的年轻人打电话给罗斯玛丽,约她出去,为什么她偏偏选上比她大五岁,和蔼可亲但却 木讷平庸的乔治・巴顿? 乔治是很有钱的,但绝不是为了钱。罗斯玛丽有她自己的钱――很多的钱。 保罗舅舅的钱…… 艾琳丝仔思地思索着,思索着她现在知道的以及以前所知道的:譬如保罗舅舅? 他并不是她们的亲舅舅,这一点她一直都很清楚。虽然没有人明确地告诉过她们, 但是她知道一些事实。保罗・班尼特一直爱恋着她妈妈。她妈妈却较喜欢另一个比较穷 的男士。保罗以一种浪漫精神接受了恋爱的失败,他保持作她们家的朋友,把爱情转化 成浪漫的、精神上的奉献。于是,他便成了“保罗舅舅”,也成了第一个孩子罗斯玛丽 的教父。在他去世之后,他把所有的财产都遗留给他的小甥女,那时还是个十三岁的小 女孩。 罗斯玛丽除了美貌以外,还是一个富裕的女继承人。而她却嫁给了呆板平庸的好好 先生乔治・巴顿。 为什么?艾瑞丝以前猜不透,现在还是想不通。艾瑞丝不相信罗斯玛丽曾爱过他。 然而她似乎跟他在一起很快乐,而且喜欢他――不错,真的喜欢他。艾瑞丝有很好的机 会可以了解这一点,因为在他们婚后一年,她们的妈妈――娇弱慈爱的薇拉――去世, 十七岁的艾瑞丝便跟罗斯玛丽和姐夫住在一起。 一个十七岁的女孩,艾瑞丝回想着自己当时的模样。她那时是什么样子?她想些什 么,感觉到什么,又看到些什么? 她为自己下了结论,那时的艾瑞丝是晚熟的――什么都没想,只是自然地接受这一 切。举个例子来说,她有没有对她妈妈偏爱罗斯玛丽感到不悦过?大体上来说,她觉得 没有。她只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罗斯玛丽是重要的人物”这个事实。罗斯玛丽较“特 出”,妈妈自然在健康情况允许之下,尽力地关注她的长女。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有 一天也会轮到她。薇拉是一个令子女感到有点遥不可及的母亲,大部分的时间都被她自 己的健康问题所占去了,而把孩子交给保姆、管家以及学校去负责教养。“但是当她接 近她们的时候,虽然只是短暂的时刻,却也留给她们迷人的印象。她们的父亲海克特・ 玛尔,在艾瑞丝五岁的时候就已去世。她只知道他经常喝酒过量,至于实际上事情是怎 么发生的,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十七岁的艾瑞丝・玛尔只懂得接受生活的一切,不曾对生命作过任何的抗议,她为 母亲哀悼、带孝,然后去跟她姐姐和姐夫一起生活。 住在他们的房子里,有时候令她感到有点乏味。直到第二年,艾瑞丝从未正式出过 门。在这段时间里,她每星期上三次法文和德文课,同时修习家事课程。有时候她无事 可做,没有人可以交谈。乔治一直像兄长一般,慈爱、亲切地待她。他的态度从未改变, 直到现在还是一样。 至于罗斯玛丽?艾瑞丝很少跟她见面。罗斯玛丽常常外出,裁缝店、鸡尾酒会、桥 牌会…… 当她仔细地回想之后,她到底对罗斯玛丽了解了些什么?她的喜好,她的希望,她 的恐惧?太可怕了,真的,你对生活在同一屋子里的人竟然了解得这么少!她们姊妹之 间是如此地不亲近。 但是现在她非想不可。她不得不尽力回想,这可能十分重要 当然。罗斯玛丽起来似乎是够快乐的…… 直到那天――事情发生的前一礼拜。 她,艾瑞丝,绝忘不了那一天.每一细节、每一个字都像水晶一般地晶莹剔透。那 发亮的红木桌、那摇摆的安乐椅、那急促异常的笔迹…… 艾瑞丝闭上眼睛,让那一幕重现在眼帘…… 在她的房间与罗斯玛丽起居室间的通道上,她突然停住脚步。 她所看到情景令她吓呆了!罗斯玛丽坐在写字桌前,上身趴在桌上,头靠在摊开的 双臂上。罗斯玛丽正在绝望地深深饮泣。她从未看到罗斯玛丽哭过――那样地伤心痛哭 令她吓坏了――。 不错,罗斯玛丽是得了严重的流行性感冒。她才起床一两天而已。任何人都知道流 行性感冒会令人沮丧,但是―― 艾瑞丝哭了出来,声音带着孩子气,害怕地说: “啊,罗斯玛丽,你怎么了?” 罗斯玛丽坐了起来,拨开头发,露出一张泪痕满布的脸孔。她尽力想恢复正常,急 切地说: “没什么――没什么――不要那样瞪着我!” 她站了起来,经过她妹妹的身边,跑了出去。 艾瑞丝困惑不安地继续走了进去。她困惑的眼光投向写字桌,赫然发现她的名字出 现在她姐姐的手书里。罗斯玛丽是不是正在写信给她? 她挪近脚步,双眼注视着桌上那张蓝色的便条纸,纸上爬满了一些斗大潦草的字迹, 由于笔者的心情急促与烦乱不安,使得字迹显得比平常更潦草零乱。 亲爱的文瑞丝; 我实在没有必要立下遗嘱。同为我的钱不管怎么样都将遗留给你,只是我希望把我 的某些东西留给某些人。 给乔治:他给我的珠宝,以及我们订婚时一起买的小搪瓷珠宝盒。 给葛罗雷・盒:我的白金烟盒。 给安妮:我那匹她一向喜欢的中国陶马。 至此停了下来,留下一摊墨水在末尾,好像是罗斯玛丽重重地把笔甩了一下,情绪 控制不往哭了起来。 艾瑞丝好像一尊石像般地呆立在那里。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罗斯玛丽要死了吗――是吗?她是病得很严重,但是现在已经 好了。再怎么说,人并不会因流行性感冒而死――至少虽然有时候会,但是罗斯玛丽并 没有,她现在已经是十分好转,只是身体虚弱,意志消沉而已。 艾瑞丝再重看一遍那张字条,这一次有一个句子带着震惊效果。显得特别突出: “……我的钱不管怎么样都将遗留给你……” 这是她头一次窥知保罗舅舅的遗嘱大要。当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只知道罗斯 玛玛继承了保罗舅舅的遗产,罗斯玛丽很有钱,相对的,她很穷。然而她从未问过如果 罗斯玛丽死了,那些钱将怎么办。 如果有人问她,她一定会回答。那些钱将遗留给罗斯玛丽的丈夫乔治。但是,会加 上一句:认为罗斯玛丽会比乔治先死似乎是很荒谬! 然而答案就在这里,罗斯玛丽亲手写下的白纸黑字。那些钱在罗斯玛丽死后,将遗 留给她――艾瑞丝。但是,这大概是不合法的吧?应该是夫妻彼此继承遗产,而不是姐 妹。当然,除非保罗舅舅的遗嘱是这样写明的。是的,一定是这样,保罗舅舅的遗嘱上 写明如果罗斯玛丽去世,那笔钱将由她继承。这样就比较不会不公平了―― 不公平?她为自己想到这几个字而感到震惊。罗斯玛丽有没有想过,独自继承保罗 舅舅的遗产是不公平的?她想,在罗斯玛丽内心深处,一定一直都这么想。她和罗斯玛 丽是姐妹,都是她妈妈亲生的女儿,为什么保罗舅舅要把所有的遗产都留给罗斯玛丽一 个人? 罗斯玛丽总是拥有一切! 舞会、新潮的服饰、爱恋她的年轻男子以及一个深爱她的丈夫。 惟一发生在罗斯玛丽身上的不愉快事件,是患了流行性感冒!即使是这件不愉快事 件,也不超过一个礼拜! 艾瑞丝站在桌旁犹豫着,那张字条――罗斯玛丽留在那里会不会让仆人看到? 犹豫了一分钟之后,她拿了起来,折成两半,塞进一个抽屉里。 在那决定命运的生日舞会之后,那张字条被警方发现,作为一项附属证据――如果 需要证据的话――证明罗斯玛丽在病后一直处于消沉、沮丧的精神状态中,同时可能在 那时候便一直想要自杀。 流行性感冒之后所引起的精神沮丧,这是侦讯中提出的自杀动机,艾瑞丝的供词帮 忙建立的动机。也许这是个不恰当的动机,但却是惟一能找到的,因此便被接受了。那 是当年最严重的一型流行性感冒。 艾瑞丝跟乔治・巴顿都找不出其他的动机。 如今回想起在阁楼上的意外发现,艾瑞丝不禁怀疑自己怎么会那么糊涂。 整个事件一定是在她的眼底下进行着,而她竟然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注意到! 她的思路很快地掠过那一幕生日舞会悲剧。不需要去想它!那已经过去了――结束 了。把恐怖的景象、侦讯会、乔治扭曲的脸孔和充血的双眼都摆到一边去吧,专心回想 阁楼上那只行李箱的事件。 二 那大约是在罗斯玛丽死后半年。 艾瑞丝继续住在她姐夫家里。丧礼之后,玛尔家里的律师――一个有着发亮的秃头 和精明的双眼的老绅士――跟艾瑞丝面谈过一次。他十分明确、清晰地解释说,根据保 罗的遗嘱,罗斯玛丽继承他所有的财产,她死后,再传给她的子女,如果她死后无嗣, 那么所有的财产都由艾瑞丝继承。那位律师解释说,那是一笔很大的财富,在她年满二 十一岁或是结婚时,将全部归属于她。 在那同时,第一件要解决的事便是她的住处问题。乔治・巴顿先生热切地要她继续 跟他住在一起,同时建议要请她父亲的姐姐德瑞克太太同住,以便陪艾瑞丝在社交圈里 活动。德瑞克太太由于儿子的经常索取钱财花用而处于贫困当中,她的儿子是玛尔家族 中的败家子。“艾瑞丝您是否同意这个计划?” 艾瑞丝十分愿意听从他的这个计划,同时很感激他,因为她不必再另作安排。她记 忆中的露希拉姑妈,是个平易近人、少有主见的好妇人。 如此一来,这件事便解决了。乔治・巴顿很高兴他太太的妹妹能跟他住在一起,同 时亲切地将她当做妹妹一般看待。德瑞克太太虽然不是个可资激励的伴侣,但却完全顺 从艾瑞丝的意愿,近乎单屈阿谀。家务事如此总算处理前十分妥善了。 艾瑞丝在阁楼上的发现,大约是在半年之后。 那间阁楼是用来堆放零星家具、行李箱以及其他杂物的贮藏室。 艾瑞丝有一天找不到她一件心爱的红色套头绒线衣,爬到阁楼上去找。乔治要她不 要为罗斯玛丽一直穿着丧服,他说,罗斯玛丽一向反对这样做。艾瑞丝知道他说的是实 情,因此听从他的话。继续穿着日常衣服。这一点露希拉・德瑞克不太赞同。她是个保 守派人物,喜欢看到她所谓的“规矩”。德瑞克太太到现在仍然为她死去已二十多年的 丈夫穿着黑纱服。 艾瑞丝想到一些不常穿的衣服都收藏在阁楼上的衣箱里,因此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 那件红色绒线衣。在寻找的过程中,她发现了各种被遗忘了的衣物:一件灰外套和裙子、 一堆袜子、滑雪用具以及一两件旧泳装。 后来她无意中看到了一件属于罗斯玛丽的旧晨袍,这件旧晨袍因为某种缘故而成了 漏网之鱼,未被连同罗斯玛丽的其他东西一起丢掉。那是一件有着一个大口袋,像男装 一般的丝质圆点晨袍。 艾瑞丝将那件晨袍抖开,发觉它还是完好如初。然后她小心地折叠好,放回衣箱里。 这时,她的手指触及晨袍衣袋里某样发出轻微声响的东西。她伸手进去,摸出了一张揉 成一团的纸条。上面有着罗斯玛丽的字迹。她把纸条摊平来看。 亲爱的花豹,你不可能是真心的。……不可能――不可能……我们彼此相爱!彼此 相属!这你一定跟我一样的了解!我们无法就这样说再见,亲爱的――完全不可能的。 你我彼此相属――永远永远。我不是个守旧的女人――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讲。爱对我来 说比什么都重要。我们将一起出走--同时快乐地――我将使你快乐。你曾经对我说过, 如果没有我,那么生命对你来说将一如尘土和灰烬一般――你记得吗?亲爱的花豹,而 你现在竟然如此平静地写信告诉我,事情最好作个了断――那对我来说较公平。对我公 平?但是没有你我活不下去!我对乔治很感抱歉――他一直对我很好――但是他会谅解 的。他会还我自由。如果彼此不再相爱而仍然生活在一起。那是不对的。亲爱的,我们 是天生的一对--我知道这是上天的安排。我们在一起将会很幸福、很快乐,但是我们 必须拿出勇气来。我会亲自告诉乔治――坦白地把一切吐出来――但是必须在我生日过 后。 我知道我的做法是对的,亲爱的花豹--没有你我活不下去--活不下去,活不下 去,活不下去!我怎么笨到写下了这些,其实只要两句就够了。只要“我爱你,我将永 远不放开你”就够了。哦!亲爱的―― 到此停住了。 艾瑞丝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 人们对自己亲姊妹的了解是多么地贫乏! 如此看来,罗斯玛丽有一个情夫――这是写给他的热情洋溢的情书――还计划跟他 一起私奔? 到底怎么了?罗斯玛丽并没有把这封信寄出去。她后来寄出去的是什么样的信?罗 斯玛丽和那位不知名的男子之间最后的决定是什么? (“花豹!”人在热恋中的想象力实在十分奇特,傻得可爱。真的有如花豹一样不 可捉摸。) 这个人是谁?他是不是像罗斯玛丽爱他一样地爱她?这一点倒是可以确信的,罗斯 玛丽是那么的令人爱恋。然而,根据罗斯玛丽的信文,他建议“作个了断”。这意味着 什么?谨慎?他言明是为了罗斯玛丽而“了断”,那对她较公平。不错。但是男人这样 说难道不是为了挽救他们自己的面子?难道那不是意味着那个男人――一不管他是谁― ―厌倦了那一切?也许那对他来说只是一份过去的狂恋?也许他根本就从未真正在乎过。 艾瑞丝多少有个印象,认为那个不知名的男人最后下定决心跟罗斯玛丽分手…… 但是罗斯玛丽的想法不同,罗斯玛丽不惜一切代价。罗斯玛丽也下定了决心…… 艾瑞丝颤栗着。 而她,艾瑞丝,竟然对此一无所知!甚至猜都没猜想过!一直认为罗斯玛丽快乐、 满足,认为罗斯玛丽和乔治彼此都很满意。瞎了眼!她一定是瞎了眼才会连她姐姐发生 这样的事都一无所知。 然而那个男人是谁? 她把思路转回过去,思索、追忆。有那么多男人崇拜罗斯玛丽,打电话给她,约她 出去。没有一个是比较特殊的。但是一定有一个――其他的都是那一个的陪衬而已,只 有一个,其中的一个是真正重要的。艾瑞丝皱着眉头,尽力地思索。 两个人名浮现出来。对了,一定是这两个之中的一个。史提芬・法雷地?一定是史 提芬・法雷地。罗斯玛丽可能看中了他的什么?一个傲慢浮华的年轻人――其实也并不 怎么年轻。当然,人们是说过他令人钦佩赞赏。一个崛起的政客,一个不久将来的副部 长人物,还有他背后强硬的后台――他太太的娘家基德敏斯特氏。一个未来的总理!是 不是这使得他在罗斯玛丽眼中,显得格外灿烂耀目?他当然不可能那么痴迷地爱着他的 人――那么自负的家伙吧?但是据说他太太热爱着他,甚至不顾她家庭的强烈反对而下 嫁给他――一个仅仅有着政治野心的无名小卒!如果有这么一个女人如此爱他,那么其 他的女人也可能。对了,一定是史提芬・法雷地。 因为,如果不是史提芬・法雷地,那么一定是安东尼・布朗恩。 而艾瑞丝不希望那是安东尼・布朝思。 不错,他一直拜倒在罗斯玛丽的石榴裙下,甘心成为她爱的俘虏,随她招之即来挥 之即去,他那黝黑英俊的脸庞有一种诙谐的、极端的表情。然而这种热爱太公开化了, 太为人所知了,不可能真正深入吧? 他在罗斯玛丽死后销声匿迹的方式太奇怪了,在那之后,就没有人再见他。 但是,也并不见得有多奇怪――他是一个常常旅行的人。他谈过阿根廷、加拿大、 乌干达和美国的事。她觉得他实际上是美国人或加拿大人,虽然他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口 音。不,他们在那之后从没再见过他,其实并没什么好奇怪的。 只有罗斯玛丽是他的朋友,他没有必要在地死后继续去探望其他的人。他是罗斯玛 丽的朋友,但不是罗斯玛丽的情夫!她不希望他是罗斯玛丽的情夫。那会伤害到――那 会严重伤害到…… 她低着头看着手中的信。她狠狠地把它揉成一团。她要把它丢掉,烧掉…… 一种直觉阻止了她。 也许有―天这封信会很有用…… 她把信折好,带下去锁在珠宝盒里。 也许有一天,它足以说明罗斯玛丽为什么结束自己的生命。 三 “再来是什么?” 这句荒谬的话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艾瑞丝的脑海里,使得她挤出了一丝苦笑。那口齿 伶俐的店员的一句话,似乎正代表了她自己专心进行着的思索过程。 那不正是她在探索过去时所问的问题吗?她已想过了阁楼上的发现。而现在――再 来呢?再来是什么? 当然是乔治日渐怪异的行径;那可以追溯到很长的一段时间以前。一些令她困惑不 解的小事,都在昨天晚上的面谈之后变得明朗起来。不相关的一些话语、行动都在事实 中找到了适当的归宿。 还有,安东尼・布朗恩的再度出现。对了,也许‘再来’该是这件事,因为它发生 在那封信的发现之后正好一个礼拜。 艾瑞丝无法确切地回想起她那时的感受…… 罗斯玛丽在十一月去世。第二年的五月,艾瑞丝在露希拉・德瑞克的护翼下,开始 了少女的社交生活。她参加各种午宴、茶会以及舞会,但是并不太喜欢。她感到无精打 来,毫无乐趣。那是在六月底一次乏味的舞会中,她听到背后有个声音传来: “这可不是艾瑞丝・玛尔吗?” 她转过身子,脸红地注视着安东尼――安东尼的黝黑、滑稽的面孔。 他说: “我不奢望你记得我,但是――” 她打断他的话。 “啊,我记得你,我当然记得你!” “太好了,我怕你已经把我忘了。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你了。” “是的。自从罗斯玛丽的生日舞――” 她止住了嘴。这些话毫不思索地跳出她的嘴唇.血色自她的双颊迅速褪去,留下了 一片惨白。她的双唇颤抖,双眼突然睁大而露出惊慌恐惧的神色。 安东尼・布朗恩急急地说: “很抱歉,我实在太不应该了,不该让你想起。” 艾瑞丝咽了一口气。她说: “没什么关系。” (自从罗斯玛丽的生日舞会之后就没见过面。自从罗斯玛丽自杀的那一天晚上之后 就没见过面。她不要想,她不要想起那件事!) 安东尼・布朗恩再度说。 “非常抱歉。请原谅我。我们跳舞好吗?” 她点点头。虽然这支舞已有人约了她,她还是挽着他的手臂随着乐曲舞进池子里。 她看到她原先的舞伴,一个穿着太大的衬衫、害羞的、尚未成熟的年轻人,正在四处寻 找她。那种舞伴,她不屑地想,初出茅庐、乳臭未干的小子。不像这个男人――罗斯玛 丽的朋友。 一阵悲痛袭卷着她。罗斯玛丽的朋友。那封信,那封信是不是写给现在跟她跳舞的 这个男人?他纯熟美妙的舞步中,似乎有某种东西跟那“花豹”的外号吻合。他是不是 跟罗斯玛丽―― 她突然说: “这么久的时间你一直都在什么地方?” 他稍微推开她,俯首注视着她的脸庞。他的微笑消失,声音冷淡地说: “我一直在旅行――为了事业。” “哦。”她不由自主地继续说,“你为什么回来?” 他微笑了起来。他轻声地说: “也许――为了看看你,艾瑞丝・玛尔。”。 同时,突然将她搂近一点,采取大胆的滑步,滑舞过其他的舞者,时间动作配合得 天衣无缝,简直象奇迹一般。艾瑞丝不知道为什么,她应该感到害怕才对,而她却感到 一种激情的喜悦。 从此之后,安东尼变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她至少每星期见他一次。 她在公园里、在各式舞会中跟他碰面,跟他一起参加宴会。 惟一他从来不去的地方是她姐夫的家。过了相当一段时间之后,她才注意到这一点, 他刻意推托掉所有的正式邀请,避免到那幢房子去。她开始怀疑为什么.是因为他和罗 斯玛丽―― 后来,令她极感震惊的是,随和且从来不管闲事的乔治突然跟她谈起了他。 “你正在交往的这个人――安东尼・布朗恩是什么人?你对他有什么了解?” 她注视着他。 “对他有什么了解?你不知道吗?他是罗斯玛丽的朋友!” 乔治的脸孔扭曲着。他眨眨眼。以沉重的声音说: “是的,当然,他是。” 艾瑞丝懊悔地说: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想起她。” 乔治・巴顿摇摇头,温和地说: “不,不,我不希望她被遗忘。永远不要被遗忘。不管怎么说,”他眼光转向一边, 尴尬地说,“那正是她的名字的意义。罗斯玛丽――记忆。”他转过头来把她看个正着: “我不希望你忘掉你的姐姐,艾瑞丝。” 她倒抽了一口气。 “我永远不会忘。” 乔治继续说:.“至于这位年轻人。安东尼・布朗恩,罗斯玛丽可能喜欢过他,但 是我不觉得她对他有多深的了解。你知道吗,艾瑞丝,你必须谨慎点。你是位很有钱的 女孩。” 她感到一种燃烧中的怒火遍布全身。 “东尼――安东尼――自己有的是钱。他在伦敦时都住在第一流的克拉瑞奇大饭店 里。” 乔治微微一笑,低声说: “很有气派――也很花钱。不管怎么样,亲爱的,似乎还是一样没有人对他够了 解。” “他是位美国人。” “也许是。如果是的话,他很少跟他自己国家的大使馆来往就很奇怪了。他很少到 我们家来,不是吗?” “是的。我可以看出来为什么,你这么讨厌他,他当然不来!” 乔治摇了摇头。 “我似乎是太爱管闲事了。好了,我只是想给你一点适时的警告。我会跟露希拉说 一声。” “露希拉!”艾瑞丝不屑地说。 乔治不安地说: “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吗?我的意思是说,露希拉有没有好好帮你安排你所需要的 一切社交活动?像舞会……等等?” “当然有,她很卖力地……” “因为,如果她没有,你知道,孩子,你只要跟我说一声就可以了。我们可以另外 找个人,找一个比较年轻,而且比较跟得上时代的。我希望你能过得快乐。” “我过得很好,乔治。啊,乔治,我过得很快乐。” 他语重心长地说: “那就好了。我自己对这些社交活动不怎么行――一辈子也行不了。但是我要让你 得到一切你所需要的。我们没有必要节省开支。” 这就是乔治――仁慈、木讷而粗心大意。 他真的实践了他的诺言,或者是“威胁”,跟德瑞克谈了有关安东尼・布朗恩的事。 但是,由于命运的安排,那阵子正是露希拉无法专心注意听他话的时候。 她刚收到一封她那从不做好事的儿子打来的电报。他是她的心肝宝贝,而且很懂得 如何扣动慈母的心弦,以满足他个人金钱上的需求。 “能否寄给我二百镑。绝望。生死关头。维多。” 露希拉哭了起来。 “维多向来不说假话。他知道我的情况不怎么好,要不是到了最后关头,他是不会 向我求援的,向来是如此,我经常担心他会举枪自尽。” “他那种人不会。”乔治・巴顿无情地说。 “你不了解他。我是他妈妈,我当然知道我的儿子是怎么样的人。如果我不照他要 求的做,我会永远责怪我自己,我可以想办法把那些股票卖出去。” 乔治叹了口气。 “你听我说,露希拉。我要找在那边的联络员拍封电报告诉我详情。我们就可以知 道维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要给你个忠告,最好让他去自作自受,如果你不忍心 那样做,那他是永远好不起来的。” “你的心肠太硬了,乔治。这可怜的孩子运气总是不好。” 乔治忍了下来,不作任何辩白。跟女人争辩永远是没什么好处的。 他仅仅说: “我叫露丝马上办理。明天我们就可以得到回音了。” 露希拉总算稍微平息了自己的情绪。二百镑最后被减至五十镑--这是露希拉坚持 寄出去的最少数目。 艾琳丝知道,这是乔治自掏腰包,虽然他骗露希拉说是帮她把股票卖出去的钱。艾 瑞丝当面称赞乔治慷慨,他的回答却很简单。 “我对这种事的看法是--每个家庭总会出败家子,总是有人要替他担当。” “但是这个人不必要是你,他又不是你的家人。” “罗斯玛丽的家人,也就是我的家人。” “你真是太好了,乔治.但是为什么不能由我担当?你老是说我有钱。” “在你年满二十一岁以前,你是没有办法做这种事的,再说,如果你聪明的话,你 就不会这样做。不过,我可以给你个忠告,当某人打电报说除非他得到几百镑,否则他 将结束自己的生命时,通常你都会发现,只要给他个二十磅就太多了……我敢说十镑就 够了!你无法阻止一个有求必应的母亲,但是你可以削减数目――记住这一点。当然维 多・德瑞克是绝对不会自杀的,他那种人不会。这些拿自杀来作威胁的家伙,绝对不会 真的自杀。” 绝对不会?艾瑞丝想起了罗斯玛丽,或后又马上把这个念头抛开。乔治指的并不是 罗斯玛丽,他说的是里约热内卢的那个无耻的、花言巧语的年轻人。 从艾瑞丝的观点来看,她从露希拉专注的母爱所得到的“净利”是:露希拉因此而 无法专心注意艾瑞丝和安东尼・布朗恩之间的感情。 那么--再来就是乔治的转变!艾瑞丝无法再拖延下去不想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原因造成的?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艾瑞丝也无法计算出确定的开始时日。自从罗斯玛丽去世之后, 乔治就开始变得心不在焉、精神涣散,常常陷入自我沉思之中。心情沉重,看起来显得 更老迈,这应该是还算合乎常情的现象。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精神恍惚变得违 背常情了? 她想,那该是在她和他为安东尼・布朗恩而发生冲突之后,她生平第一次注意到, 他以一种恍惚、迷惑的眼神瞪着她。后来他养成了一项新习惯,提早从办公室回家,把 自己锁在书房里,又似乎没在里面做什么。她曾经进去过一次,发现他只是坐在书桌前 面,两眼直瞪着前方。当她走进去时,他以黯然无光的眼神看她。他的举动就像是个受 过打击的人一样,但是对于她“怎么啦?”的问话,他的回答总是简短的一句:“没什 么。” 随着日子的消逝,他越来越显得忧心忡忡,似乎有什么事在困扰着他。 没有人对他多加留意。艾瑞丝当然也没有。忧虑通常总是很自然地令人想到是由于 “生意上”的缘故。 后来,他开始在不恰当的时机,没头没脑地问人家问题。也就是从此之后,她开始 认为他的举止“怪异”。 “艾瑞丝,听我说,罗斯玛丽经常跟你谈话吗?” 艾瑞丝注视着他。 “当然,怎么啦,乔治?至少--呃,关于那一方面的?” “哦,关于她自己――她的朋友――她的一切,比如说她快不快乐等等之类的事。” 她觉得她看出了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一定听到有关罗斯玛丽不快乐的恋爱事件 的风声。 她徐徐地说: “她谈得不多。我的意思是说――她总是忙着――各种事”。 “而你还只是个小女孩,当然。是的,我知道,但是我还是认为她可能说了些什 么。” 他探询式的眼光紧逼着她--像只满怀希望的猎犬。 她不想让乔治受到伤害,再说罗斯玛丽的确也没说过什么。她摇摇头。 乔治叹了口气,沉重地说: “哦、算了,没什么关系。” 又有一天,他突然问她,谁是罗斯玛丽的最好女友。 艾瑞丝想了一下。 “葛罗雷金、艾特维尔太太--艾特维尔小姐、珍雷蒙。” “她跟她们有多亲近?” “呃,我不太清楚。” “我的意思是说,你认不认为她可能把其中一个当做密友?” “我不大知道……我看不太可能……你指的那一类密友?” 话一出口,她立即后悔问这个问题,然而乔治对她的问题的回答令她吃了一惊。 “罗斯玛丽有没有说过她怕某一个人?” “怕?”艾瑞丝睁大眼睛。 “我想知道的是,罗斯玛丽有没有任何仇敌?” “那些女人之中的一个?” “不,不,不是那一类的,而是真正的仇敌。就你所知道的。有没有任何一个人。 他――他可能是她畏惧的仇敌?” 艾瑞丝的瞪视似乎令他不安。他红着脸,低声说: “听起来很可笑,我知道。像通俗的闹剧一样。但是我只是怀疑。” “过了一两天之后,他开始问及法雷地夫妇。” “罗斯玛丽与法雷地夫妇时常见面?” 艾瑞丝满腹狐疑。 “我真的不知道,乔治。” “她有没有提过他们?” “没有,我想没有。” “他们彼此之间亲近吗?” “罗斯玛丽对政治很感兴趣。” “是的,那是她在瑞士遇见法雷地夫妇之后,在那之前她对政治毫无兴趣。” “我想是史提芬・法雷地使她对政治产生兴趣的。他常常借给她一些政治论文之类 的东西。” 乔治说: “仙带拉・法雷地怎么想?” “关于什么?” “关于她丈夫借给罗斯玛丽政治论文的事?” 艾瑞丝不舒服地说: “我不知道。” 乔治说:“她是个很保守的女人。外表像冰一样的冷。但是据说她疯狂地爱着法雷 地。那种会因他跟其他的女人交往而吃醋的女人。” “也许。” “罗斯玛丽跟法雷地的太太处得怎么样?” 艾瑞丝徐徐地说: “我不认为她们处得来。罗斯玛丽嘲笑她,说她是像只摇动木马一样的典型政治妇 女(你知道,她有点像马一样)。罗斯玛丽常常说:‘如果你刺她,那么木屑就会不断 漏出来。’” 乔治哼了一声。 然后说: “你还常常跟安东尼・布朗恩见面?” “还好。”艾瑞丝的声音冷冷的,但是乔治并没有重复他的警告,反而似乎感到有 兴趣。 “他常到处漂泊,对不对?一定过着多彩多姿的生活。他有没有跟你谈过?” “谈得不多。不错,他是经常出外旅行。” “生意上的,我想。” “我想是的。” “他做什么生意?” “我不知道。” “跟军公司有关的,不是吗?”“他没有提过。” “呃,不必提起我问过你。我只是随便问问,去年秋天,他经常跟联合军火公司的 董事长杜斯贝瑞在一起……罗斯玛丽常常跟安东尼・布朗恩在一起,不是吗?” “是――是的。” “但是她认识他并不久――她只是偶然跟他相识而已,对不对?他常带她跳舞,不 是吗?” “是的。” “你知道,我有点惊讶她邀请他参加生日舞会。我不知道她跟他那么熟。” 艾瑞公平静地说: “他的舞跳得很好……” “是――是的,当然……” 艾瑞丝很不情愿地让那天晚上的一幕景象,掠过她的脑际。 卢森堡餐厅的圆桌、昏暗的灯光、各种各样的花卉。乐队的节拍持续不断。围着圆 桌而坐的七个人,她自己、安东尼・布朗恩、罗斯玛丽、史提芬・法雷地、露丝・莱辛、 乔治,以及坐在乔治右手边的史提芬・法雷地的太太――亚历山大・法雷地夫人,她那 便宜的灰发,那略成圆弧状的鼻孔,那清晰自负的声音。那是多么快乐的聚会,不是吗? 而在舞会进行到一半时,罗斯玛丽――不,不,最好不要想起那……。最好只记得 她自己坐在安东尼旁边――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在那之前,他只是一个名字,一个映 在墙上的人影,一个陪着罗斯玛丽在门口等计程车的背影。 东尼―― 她猛然清醒过来。乔治正在重复一个问题: “奇怪他后来那么快就不见了人影。他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 她支吾地说:“哦,到锡兰去了,我想,或者印度。” “那天晚上他并没有提起。” 艾瑞丝急躁地说: “为什么他应该提起?我们非得谈起――那天晚上不可吗?” 他的脸涨得通红。 “不,不,当然不要。抱歉,过去的事了。呀,对了,你请布朗恩今晚到家里来吃 晚饭。我想再跟他碰碰面。” 艾瑞丝很高兴。乔治终于改变了对安东尼的观感。这项邀请被安东尼接受了。但是 到了最后一分钟,安东尼却临时有事到北方去了,不能来。 到了七月底的某一天,乔治宣布他在乡下买了一幢房子。让露希拉和艾瑞丝大吃一 惊。 “买了一幢房子?”艾瑞丝不相信地说,“我以为我们要租用高林的那幢房子两个 月而已?” “自己买的比较好――对不对?可以随时到那里去度周末。” “那幢房子在哪里?是不是在河边?” “不完全是,事实上,完全不是。在马林汉的苏塞克,叫做‘小官府’十二亩-- 乔治王时代的一幢小屋子。” “你是说没有先叫我们去看一看就买下来了?” “这是机会嘛。刚好有人卖,我就抢先买了过来。” 德瑞克太太说: “我想那大概需要大事重新整修、装潢一番。” 乔治随口说道: “喔,那倒没什么。露丝已经去料理了。” 她们带着几分敬意地接受露丝.莱辛在这种时机被提及。她是众所周知的、乔治的 能干的女秘书,实际上她形同这个家庭的一份子,长得很标致,像是画面上的女郎,富 有国滑老练的高度办事能力。 罗斯玛丽在世的时候,常常这样说:“我们找露丝去看看好了,她太棒了。让她去 办就好了。” 任何困难总是都能在莱辛小组的巧手之下化除。她总是能面露笑容,轻松愉快地扫 除一切障碍。她经营乔治的办公室,也有同时经营乔治之嫌。他信任她,任何事情都依 赖她的判断。她似乎毫无一点个人的需求、欲望。 然而这一次露希拉・德瑞克有点不高兴。 “亲爱的乔治,像露丝那么能于,呃,我是说――我们家的女人喜欢自己动手调配 自己家起居室的色调!应该先问问艾瑞丝的意见。我不是为我自己说话,我不算什么, 但是这样实在太不尊重艾瑞丝了。” 乔治显得有点愧疚。 “我只是想让你们惊喜一下!” 露希拉不得不摆出笑容。 “你真行,乔治。” 艾瑞丝说: “我不太介意色调。我相信露丝会调配得很完美,她那么聪明。我们到那里做些什 么?我想那里一定有个球场。” “有的,六哩外还有个高尔夫球场,而且离海滨只有十四哩路。尤其是,我们会有 邻居。我想,到有认识的人的地方去总是比放聪明。”.“什么邻居?”艾琳丝突然发 问。 乔治避开她的很光。 “法雷地夫妇。”他说,“他们就住在公园对面一哩半路外。” 艾瑞丝注视着他。她立即了解到,购买、装修那幢房子这件经过精心安排的事,完 全只是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好让乔治接近史提芬和仙蒂拉・法雷地。乡下的近邻、 社会地位相当!两家人必然是会亲近。多么冷静、巧妙的安排!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老是反复谈到法雷地夫妇?为什么要用这种花钱的方法,来 达到令人不解的目的? 是不是乔治怀疑罗斯玛丽和史提芬・法雷地之间有超过友谊的关系?这是不是表示 一种奇特的“身后妒怕”心理?那真是一种言语所难以捕捉的想法! 但是,乔难想从法雷地夫妇那里得到什么?他不断向艾瑞丝发出的那些怪异问题目 的何在?乔治近来的言行不是很怪诞吗? 那天晚上他那怪异、恍惚的神情,露希拉认为是因为他多喝了几杯,露希拉当然是 会这样想! 不错,乔治近来是很不对劲。他似乎一直在一种混杂着兴奋,以及当他神志恍惚到 极点时所表现出来的冷漠情绪之下,默默进行着某件工作。 八月的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乡下的那幢“小官府”里度过。恐怖的房子,艾瑞丝 想到还不禁战栗起来。她痛恨那幢房子。一幢建造堂皇、布置得典雅和谐的房子!(露 丝・莱辛从来会犯错!)但是却出奇且令人恐惧的空虚。他们不是住在那里,而是“占 据”那里。就像战时的兵士,占据着某个了望据点一样。 在乡下的日子里,令人生厌的是过着一般规律化的夏日生活,和到那里度假的人们 交往、网球聚会,和法雷地夫妇的非正式聚餐等等。仙带拉・法雷地对他们很和善―― 对持原已认识的邻居的最佳态度。她带他们四处去参观,教乔治和艾瑞丝有关马匹的知 识,而且对年长的露希拉相当恭敬。 然而没有人知道,在那苍白微笑的面具之后,她到底心里想些什么,一个有如“人 面狮身兽”的女人。 他们很少见到史提芬。他非常忙,经常因政事而出门不在家。在艾瑞丝看来,他只 是尽可能巧妙地安排,以避免跟住在“小官府”里的这家人碰同。 八月、九月就如此地过去了,十月是他们决定返回伦敦住所的月份。 艾瑞丝松了一大口气。也许他们一回到伦敦之后,乔治便会恢复正常,她想。 再来是,昨天晚上,她被轻轻的敲门声惊醒。她扭亮台灯,看了看表,才凌晨一点 钟。她十点半就上床。因此感觉上好像已睡了很久。 她披上长袍走去开门。这多少总比仅仅收一声“进来!”来得自然。 乔治站在门口。他还没有上床,仍然穿着整齐。他的呼吸不太均衡,脸上露出古怪 的神色。 他说: “艾瑞丝,跟我到书房去,我必须跟你谈谈,我不得不找个人谈谈。” 她似醒未醒,迷迷糊糊地顺从了他。 一进书房之后,他把门关上,要她在他对面坐下来。他以颤抖的手将烟盒推向她, 同时取出一根烟,点了几次才点燃。 她说:“出了什么事吗?乔治?” 现在她已清醒过来。他面色惨白。 乔治有如刚跑完步,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 “我无法再自己一个人继续下去。我无法再隐瞒下去。你必须告诉我你的想法―― 那是否真的――那是否可能――” “你在说些什么呀,乔治?” “你一定注意到、了解到某些事情。她一定说了些什么。一定有某个原因――” 她注视着他。 他摸摸额头。 “你不知道我说什么,我看得出来。不要一副害怕的样子,小女孩。你必须帮助我。 你必须尽可能地回想。现在,现在,我知道我有点语无伦次,但是过一会儿你就会了解 ――在我把信拿给你看之后。” 他打开书桌的一个抽屉,拿出了两张活页纸。 那是淡蓝色的纸,上面印着些小正体字。 “你看看,”乔治说。 艾瑞丝低头看着第一张。上面所印的文字简单明了、直截了当: “你以为你太太是自杀而死的,其实不是,她是被谋杀的。” 第二张印着: “你太太罗斯玛丽并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艾瑞丝看着信的时候,乔治接着说: “我大约在三个月以前收到。起初我以为是开玩笑――一个残酷的玩笑。后来我开 始仔细思考,为什么罗斯玛丽要自杀?” 艾瑞丝以悲伤的语调说: “流行性感冒之后所引起的沮丧。” “不错,但是当你仔细思考时,你会觉得那有点无稽,不是吗?我是说,很多人都 得了流行性感冒,过后觉得有点沮丧或什么的――” 艾瑞丝费劲地说: “她可能――不快乐?” “是的,我想有可能。”乔治很平静地对此观点加以考虑,“但是我仍然想不出她 会因为不快乐而结束自己的生命,她可能有这种打算。但是我不认为到了紧要关头,她 会真的下手去做。” “不管怎么说,她是真的去了,乔治!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可能的解释?为什 么你会有这种想法,他们甚至在她的手提袋里发现了药物。” “我知道。一切都吻合。但是自从收到这些之后,”他用手指点了点那两张匿名信, “我开始把整件事情从头回想一遍。我越想就越觉得其中另有蹊跷。这也就是为什么我 问你那些问题的原因――有关罗斯玛丽是否结过仇敌的问题,以及她是否说过任何透露 出她害怕某人的话语。不管是谁谋杀了她,一定有个原因――” “乔治,你简直是疯了――” “有时候我自己也这么觉得,有时候我又觉得找对了线索。来管怎么样,我不得不 弄个明白。你必须回想,对了,回想,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那天晚上。因为你一定知道, 如果她是被谋杀的,一定是那天晚上同来的某一个人所下的毒手,不是吗?你一定了解 到这一点,对不对?” 是的,她了解这一点。没有办法再把那一幕推开了,她必须全部回想起来。音乐、 鼓声、阴柔的灯光、余兴歌舞,然后灯光复明,而罗斯玛丽卧倒在桌面上,脸孔痉挛发 蓝。 艾瑞丝全身战栗,她感到恐惧――非常恐惧…… 她必须想――回想――追忆。 罗斯玛丽,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记忆。 毫无遗忘的余地。 克里斯蒂小说专区Fan扫校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