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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犬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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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犬为伴 作者:阿加莎・克里斯蒂 职业介绍所办公桌后面那个贵妇人似的女人清了清喉咙,眯着眼睛看着坐在对 面的女孩。 “那么你拒绝考虑这份工作?今天上午人家才过来登记。我相信那是意大利的 一个优美角落。一个寡妇带着三岁的小男孩和一位上了年岁的老妇,她的母亲或姑 妈。” 乔伊斯・兰伯特摇了摇头。 “我不能离开英国,”她的声音疲惫不堪,“有好多原因。要是您能帮我联系 到一个全日工,该有多好?” 她的声音轻微地颤抖着――一直这么轻微地颤抖着,因为她尽力地克制着自己。 她深蓝色的眸子恳切地看着对面的女人。 “这就很难了,兰伯特夫人。这里只需要全日保姆,但是要求具有完备的资格 证明。而你什么也没有。我的档案里就有几百份资格证明,确实有几百份。”她停 顿一下,“你家里还有人需要跟在身边吗?” 乔伊斯点点头。 “孩子吗?” “不,不是孩子。”说完,她的脸上闪过一丝隐笑。 “唔,很不幸。我会尽力而为的,当然,不过――” 很明显,面试要结束了。乔伊斯站起身来。当她从龌龊的办公室走到街上的时 候,她咬着嘴唇,抑制着夺眶欲出的眼泪。 “不要哭,”她严厉地告诫自己,“不要成为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傻瓜。你现在 惶恐不安――你现在正――惶恐不安。惶恐不安没有丝毫用处。时间还早得很,许 多事情还可能发生。不管怎么说,玛丽姨妈应该收留我两个星期。振作些,女孩, 赶快走,不要让你好心的亲戚等你。” 她沿着埃奇韦尔路走下去,穿过公园,走到维多利亚街,拐进“陆海军百货商 店”。她走进雅座酒吧,坐下来,瞟了一眼手表。刚刚一点半。五分钟很快过去了, 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太太抱着大包小包一下子坐到她身边。 “啊!你来了,乔伊斯。恐怕我晚到了几分钟。午餐室的服务不比以往周到了。 你肯定也吃过午饭了?” 乔伊斯迟疑了一两分钟,然后平静地说:“吃过了,谢谢您。” “我总是十二点半吃午饭,”玛丽姨妈说着,把包裹整理一下舒舒服服地坐好, “不那么急了,空气也好多了。这里的加了咖喱粉的鸡蛋好吃极了。” “是吗?”乔伊斯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她一想起加了咖喱粉的鸡蛋简直就觉 得难以忍受――热气腾腾,味道鲜美!她狠狠心不再去想这些。 “你看起来脸色不好,孩子,”玛丽姨妈说。她本人却显得很富态。“别赶时 髦不吃荤,那都是瞎扯。一块带骨肉绝对不会对任何人有害处的。” 乔伊斯打断了她的话:“现在那不会对我有什么害处的。”但愿玛丽姨蚂不要 再谈论食物。约你一点半与她见面,你心中充满希望,而她却自己吃完饭过来与你 大谈加咖喱粉的鸡蛋和烤肉――噢!残忍,太残忍了! “说正经事,我亲爱的,”玛丽姨妈说,“我收到了你的信。你接到我的消息 就赶来了,真是好姑娘。我告诉你,无论什么时候见你我都高兴,所以我本该―― 可是不巧的是我刚刚以极好的价钱把房子租了出去。太划算了,不想错过。他们带 自己的金质餐具和亚麻铺盖,租期五个月。星期四,他们就搬进来,我去哈罗盖特。 最近,我的风湿病一直困扰着我。” “我明白,”乔伊斯说,“很抱歉。” “所以,不得不下次再款待你了。见到你总是很高兴,我亲爱的。” “谢谢您,玛丽姨妈。” mpanel(1); “你知道,你真的脸色不好,”玛丽姨妈仔细地端详着她说,“你的身子也很 单薄,浑身瘦骨嶙峋的。你本来气色很好,现在怎么啦?你的脸色一直很红润很健 康的。一定要多注意锻炼身体呀!” “今天我一直在大运动量地锻炼身体, ” 乔伊斯冷冷地说,接着站起身来。 “就这样吧,玛丽姨妈,我得走了。” 又开始往回走了――这一次穿过圣・詹姆斯公园,继续往前走,穿过伯克利广 场,穿过牛津街,上埃奇韦尔路,中间路过普雷德街,直到埃奇韦尔路快要到头了, 然后往旁边拐,接连穿过几条肮脏的小巷,最后到达一幢昏暗的房子。乔伊斯用碰 簧锁钥匙打开门,进入又小又脏的门厅。她匆匆爬上楼梯,直到顶部平台。正对着 她有一扇门,从这扇门的底部不断地传出呼哧呼哧的声音,紧接着是一连串的呜呜 声和狺吠声。 “是我,特里亲爱的,是女主人回家来了。” 门开了,一团白白的物体猛地扑向女孩――一条又老又丑的粗毛狐犬,皮毛粗 劣不堪,似乎又双眼昏花。乔伊斯把它抱在怀里,坐到地板上。 “特里,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特里。爱你的女主人,特里,使劲地爱你的 女主人!” 特里很听话。它热情的舌头忙乎起来,舔她的脸颊,她的耳朵,她的脖颈。它 的短尾巴一直兴奋地摇摆不停。 “特里亲爱的,我们将干什么呢?我们将会怎么样呢?噢!特里亲爱的,我太 累了。” “喂,听着,小姐,”从她身后传来一个刻薄的声音,“你能不能不再拥抱、 亲吻那条狗,我这里给你准备了一杯上好的热茶。” “噢!巴纳斯太太,您真好。” 乔伊斯连忙爬起身。巴纳斯太太是一个身材高大、一脸凶相的女人。她外表显 得非常严厉,内里却藏着一副火热的心肠。 “一杯热茶绝对不会对任何人有害处的。”巴纳斯太太清晰的话语,表露出她 那一阶层普遍的思想感情。 乔伊斯感激地抿了口茶,她的女房东偷偷地瞥了她一眼。 “运气怎么样,小姐――夫人,我是不是该称呼你夫人?” 乔伊斯摇了摇头,愁容满面。 “唉!”巴纳斯太太叹了口气,“是呀,今天看来并不像你可能认为的那样是 幸运的一天。” 乔伊斯忽然抬起眼睛。 “噢,巴纳斯太太――您是不是说――” 巴纳斯太太沮丧地点了点头。 “是的,巴纳斯又失业了。我们该怎么办呢,我真的不知道。” “噢,巴纳斯太太――我必须――我的意思是您想要――” “别苦恼,我亲爱的。我不是要拒绝你,可如果你已经找到一个差事我会高兴 的――然而如果你没有――你没有。你喝完那杯茶了吗?我要把杯子拿走了。” “还有一点。” “唉!”巴纳斯太太用指责的口气说,“你要把剩下的茶水留给那条可恶的狗 ――我了解你。” “噢,请原谅,巴纳斯太太。只剩下一点了。您其实并不在意,是吗?” “即使我在意,那也没有用。你被那只脾气很坏的小东西简直搞得神魂颠倒。 是的,我说的没错,它就是那副德性。今天早上本来没有烦心的事,它却咬我。” “噢,不,巴纳斯太太!特里不会那样做的。” “它朝我龇牙咧嘴,呜呜直叫。我只不过想看看你的那些鞋子还能不能穿。” “它不喜欢任何人碰我的东西。它想它应当保护它们。” “好啦,它怎么会想呢?狗并不会想事情的。它该乖乖地呆在该呆的地方,拴 在院子里不让小偷小摸进来。总是这么亲昵!小姐不该――这就是我要说的。” “不,不,不。千万别。千万别!” “自便吧,”巴纳斯太太说。她从桌上拿走茶杯,从特里刚喝完茶水的地板上 撤走茶碟,高视阔步地离开了房间。 “特里,”乔伊斯喊道,“来这儿,和我说话。我们该怎么办呢,我的甜心?” 她坐到摇摇晃晃的扶手椅里,把特里放在膝上。她扔掉帽子,向后靠过去。她 把特里的两只爪子分别架在自己的脖子两侧,在它的鼻子上它的眼睛中间心爱地亲 吻着。然后,她开始用柔柔的、低低的声音与它交谈,同时双手温存地抚弄着它的 耳朵。 “我们怎么向巴纳斯太太交待呢,特里?我们欠她四个星期的房租了,而她是 多么好心的一个人,特里,她是多么好心的一个人。她永远不会赶我们出去的。但 是我们不能因为她是好心人而占她的便宜,特里。我们不能那样做。为什么巴纳斯 也要失业呢?我讨厌巴纳斯,他总是喝得醉醺醺的。假如一个人,总是醉醺醺的样 子,他通常就会失业。而我不喝酒,特里,可还是找不到工作。 “我不能离开你,亲爱的。我不能离开你。我甚至不能把你托付给任何人―― 没人会对你好的。你不年轻了,特里――十二岁了――没人想收留这样一条老狗, 眼神不好,又有点聋,还有点――是的,只是一点――脾气急躁。你对我很温顺, 亲爱的,可你不是对每个人都温顺,是不是?你呜呜地叫,是因为你知道大家对你 都不友好。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不是吗,亲爱的?” 特里体贴地舔了舔她的面颊。 “和我说话,亲爱的。” 特里发出一声绵长的低吼――仿佛一声叹息,然后它用鼻子在乔伊斯的耳朵后 面厮磨起来。 “你信任我,是不是,安琪儿?你知道我永远不会离你而去。可我们怎么办呢? 这是我们目前急待解决的问题,特里。” 她在椅子里又向后靠了靠,半闭着双眼。 “你还记得吗,特里,我们过去度过的所有愉快的时日?你、我、迈克尔、爸 爸。噢,迈克尔,迈克尔!那是他第一次出门。他回法国之前打算送给我一件礼物。 我嘱咐他不要奢侈。后来我们去乡下,一切都那么新奇。他告诉我朝窗外瞧。窗外 的小路上,你蹦蹦跳跳地往前跑。那个滑稽的小个子男人用长长的皮带牵着你,那 人浑身都是狗的气味。他说得多好哇,‘真正的货色,它是真正的货色。看看它, 太太,它难道不是一幅画吗?我曾经对自己说过,太太和先生一看见它准会赞叹说 ――那条狗是真货色!’ “他喋喋不休地讲下去――而我们有相当长时间也那样叫你――真货色!噢, 特里,你当时是多么可爱的一只小狗,小脑袋歪向一侧,摇摆着你那可笑的尾巴! 迈克尔离家去法国了,我在世界上就只有你这只最亲爱的狗作伴了。你陪我一起拆 看迈克尔的所有来信,是吗?你总是闻闻它们,于是我就说:‘主人写来的。’你 就明白了。我们多么愉快,多么愉快呀!你和迈克尔和我。而如今迈克尔死了,你 也老了,我――我讨厌整天出去找活。” 特里舔她。 “电报来的时候你也在场。如果不是因为你,特里,如果我没有你支撑我的话 ……” 她默默地呆了几分钟。 “从那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一起度过所有的悲悲喜喜――生活中有许许多 多的逆境,不是吗?眼前我们就又一次陷入了困境,只能求助于迈克尔的姑妈、姨 妈了,而她们却认为我过得挺好。她们不知道他把钱都赌光了。我们对谁也不能讲。 反正我不在乎――他为什么不该赌钱呢?每个人都不免会犯某种错误。他爱我们俩, 特里,那才是真正重要的。他自己的亲戚随时会和他过不去,说他坏话脏话。我们 不会给她们这样的机会的。可是,我多希望我有自己的一些亲戚。一门亲戚也没有, 经常使人很尴尬。 “我很累,特里――也饿极了。我不能相信自己只有二十九岁――我觉得都六 十九了。其实,我并不敢于面对现实――我只有假装这样。有些话说出来很惭愧。 昨天,我一路走到伊灵去见表姐夏洛特・格林。我原想如果我十二点半赶到那里, 她一定会请我留下来吃午饭。而当我到她家门口的时候,我感到自己简直是去骗吃 白食。我怎么也不肯那样做。于是我又一路走回来了。我真傻,做叫花子就应当厚 脸皮,要不然连想都别想。我觉得自己的意志太不坚定了。” 特里又呻吟了一声,抬起黑黑的鼻子伸到乔伊斯眼前。 “你的鼻子仍很可爱,特里――凉丝丝的像冰淇淋。噢,我确实非常爱你!我 不能和你分开。我不能让人把你‘扔掉’,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 温温的舌头热烈地舔来舔去。 “你听懂了我的话,我的甜心。你会想方设法帮助女主人的,是不是?” 特里吃力地跳下去,摇摇晃晃地走到墙角。它踅回来,牙齿叼着一只打碎了的 碗。 乔伊斯啼笑皆非。 “它是不是正在耍它自己独一无二的把戏?这是它能够想起的惟一可以帮助女 主人的招数。噢,特里,特里,谁也不会把我们分开!我为此会尽力而为的。可, 我会吗?一个人这样许了诺,而后当他做此事时遇到困难,他说‘我当时并未说过 要做这样的事。’我会尽力而为吗?” 她从椅子上起来,蹲在狗的身边。 “你看,特里,是这样的。保育员不会养狗,陪伴老妇人的侍女不会养狗,只 有结了婚的女人才会养狗,特里。他们购物时才把价格昂贵的毛茸茸的小狗带在身 边。假如一个人偏爱一只又老又瞎的粗毛硬――唉,为什么不呢?” 她的眉头舒展开来。这时,楼下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不知道是不是邮差。” 她跳起身,匆匆下楼,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封信。 “可能是吧。但愿……” 她撕开了信封。 亲爱的夫人, 我们已经对此画做了检验,我们的意见是它并非克伊普的真品,因而 它不具备任何实际价值。 您真诚的朋友 斯隆和赖德 乔伊斯捧着信站在那里。她说话时,声音都变了。 “完了,”她说,“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可我们不会分开的。有一个办法, 当然不是去讨饭。特里亲爱的,我要出去了,很快就回来。” 乔伊斯急急忙忙下楼,走到一个黑暗的角落,那里有一部电话。她拨了一个号 码。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嗓音。当他意识到她是谁时,他的口气马上变了。 “乔伊斯,我亲爱的姑娘,今天晚上过来吃饭、跳舞吧。” “不行,”乔伊斯轻声说,“没有合适的衣服穿。” 她想起那只破旧的小橱里空荡荡的挂衣钩,自嘲地笑了。 “那我现在过来看望你,怎么样?什么地址?我的天,那是哪儿?真的放下架 子了,是不是?” “我一点架子也没有了。” “嗬,你真够坦率的。一会儿见。” 大约三刻钟后,阿瑟・哈利迪的汽车停在了房子外面。 满含敬畏的巴纳斯太太领他上了楼。 “我亲爱的姑娘,这是多么糟糕的住处呀!你究竟怎么到了如此落魄的境地?” “由于傲气以及其它几种徒劳无益的情感。” 她说起话来那么轻松;她用嘲讽的眼神看着对面的男人。 许多人说哈利迪很英俊。他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皮肤白皙,有一对浅蓝色的 小眼睛和一个粗大的下巴。 她朝那把摇摇晃晃的椅子指了指,他坐下了。 “噢,”他若有所思地说,“我敢说你已经碰了钉子。我说――那畜生咬人吗?” “不,不,它很温顺。我已经把它训练成了一只、一只看家狗。” 哈利迪上下打量着她。 “准备屈服了,乔伊斯,”他温情脉脉地说,“是这样吗?” 乔伊斯点点头。 “我以前告诉过你,我亲爱的姑娘,我最终总会达到目的的。我知道你会不失 时机地为自己的利益考虑的。” “我很幸运,你还没有改变主意。”乔伊斯说。 他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她。和乔伊斯在一起,你永远不会清楚她的意图所在。 “你将嫁给我?” 她点点头。“你愿意的话,尽快结婚。” “事实上,越快越好。”他笑着环顾了一下房间。乔伊斯脸红了。 “顺便提个条件。” “条件?”他又感到疑惑不解了。 “我的狗。它必须和我在一起。” “这只又老又瘦的畜生?你可以拥有任何品种的狗,任你选择,不计价钱。” “我需要特里。” “噢!好吧,随你的便。” 乔伊斯瞪着他。 “你真的知道,是不是,我不爱你,一点也不爱。” “我对此并不在乎,我脸皮厚。但你别给我耍花招,我的姑娘。如果嫁给了我, 就得光明正大地做我的妻子。” 乔伊斯脸上的血色顿时好转了。 “你的价值只体现在你的钱上。”她说。 “现在我可不可以吻你一下?” 他走近她。她微笑着等他。他拥抱她,亲吻她的脸,她的唇,她的脖子。她既 不动情也不退缩。最后他放开了她。 “我将为你买一只戒指,”他说,“你喜欢什么样的,钻石的还是珍珠的?” “红宝石的,”乔伊斯说,“尽可能大的,血红色的。” “真是古怪的念头。” “我想让它与这只小小的半圆珍珠戒指形成对比,这是迈克尔给我买得起的仅 有的一件信物。” “这一次运气要好一些,呃?” “你办事还算合意,阿瑟。” 哈利迪边笑边走了出去。 “特里,”乔伊斯说,“舔我,使劲舔,舔我的脸和脖子,尤其是我的脖子。” 特里奉命而行的当儿,她喃喃自语,思绪万千。 “想一想其它非常艰难的事情――这是惟一的选择了。你永远猜不到我刚才想 起了什么――果酱,食品店里的果酱。我一遍一遍地对自己默念着。草莓、茶蕉子、 浆果、布拉斯李子。也许,特里,他很快就会厌倦我了。我希望这样,你呢?据说 男人们和你结婚后都这样。可是迈克尔不会讨厌我――永远不会――永远不会―― 永远不会――噢!迈克尔……” 第二天早晨,乔伊斯起床时,心情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深深地叹息一声。睡 在她床上的特里马上爬起来,深情地亲吻她。 “噢,亲爱的――亲爱的!我们只好这样度过难关了。不过要是有什么事情发 生该有多好。特里,亲爱的,你不会不帮女主人吧?只要你能帮,你会的,我知道。” 巴纳斯太太送来茶水、面包和黄油,并衷心地祝贺她。 “瞧,夫人,想一想你要和那位先生结婚了。他是坐罗尔斯来的,绝对没错。 想到有一辆罗尔斯停在我们家门外,巴纳斯清醒了许多。嗨,我提醒你,那条狗正 蹲在外面的窗台上。” “它喜欢晒太阳,”乔伊斯说,“可那十分危险。特里,进来。” “如果我是你,我就让这个可怜的小东西结束痛苦。”巴纳斯太太说,“让你 的先生再给你买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戴着手笼的贵妇人怀里抱着的那种。” 乔伊斯笑了笑又朝特里喊了一声。那条狗笨拙地站起来。就在这时,楼下的街 道上传来狗咬架的声音。特里向前伸长脖子,欢快地吠了几声。破旧的窗台一下子 翘了起来。特里,又老又笨的特里,一个趔趄,跌了下去。 乔伊斯疯了似地叫了一声,跑下楼梯,跑出前门。几秒钟后,她跪在特里身边。 它可怜地呻吟着,它的姿势向她表明它伤得很重。她向它俯下身去。 “特里――特里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 尽管非常虚弱,它还是努力地摆了摆尾巴。 “特里,孩子――女主人会帮你治好的――亲爱的孩子。” 一群人,大多都是小男孩,围了上来。 “从窗户上摔下来的,就是!” “天哪,它看起来伤得不轻。” “很可能它的脊椎骨摔断了。” 乔伊斯对此丝毫没有在意。 “巴纳斯太太,最近的兽医站在哪儿?” “有一个叫乔布林的兽医,在米尔街附近,你能不能带它去那里。” “拦一辆出租车。” “让开些。” 这是一位老人和蔼可亲的声音,他刚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他跪在特里旁边, 掀起它的上嘴唇,然后用手抚摩它的全身。 “恐怕它可能在内出血,”他说,“身体表面好像并没有什么骨折的地方。我 们最好送它去兽医站。” 他和乔伊斯两人把狗抬了起来。特里痛苦地尖叫了一声,牙齿碰破了乔伊斯的 胳膊。 “特里――没事的――好的,老先生。” 他们把它抬进出租车,开走了。乔伊斯心不在焉地用手帕把受伤的胳膊缠起来。 特里显得十分悲伤,试图去舔它咬破的地方。 “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你不是有意咬伤我的。没事了,没事了,特里。” 她轻抚着它的脑袋。对面的男人注视着她,什么也没有说。 他们很快就到了兽医站,找到了兽医。他是一位态度冷漠的红脸男子。 他检查特里时动作一点也不轻柔,乔伊斯站在一旁心如刀绞,两行泪水从她的 脸颊上淌下来。她继续用低低的声音安慰特里: “没事的,亲爱的。没事的……” 兽医直起身来。 “没有办法马上确诊。我必须对它作彻底检查。你得把它留在这里。” “噢!不行。” “恐怕你得这样做了。我必须带它去下面。大约半个小时后我打电话给你。” 乔伊斯内心十分难过,但还是答应了。她亲了亲特里的鼻子。她泪眼朦胧,跌 跌撞撞地下了台阶。帮她的那个男人仍然没有离开,她已经忘了他。 “出租车还停在这里。我送你回去。”她摇了摇头。 “我想走一走。” “我陪你一起走。” 他付了钱,出租车走了。他一言不发,静静地走在她旁边,她几乎觉察不到他 的存在。他们走到巴纳斯太太的家门口时,他开口了: “你的手腕。你得处理一下伤口。” 她低头瞧了瞧。 “噢!没事的。” “伤口需要彻底的清洗和包扎。我和你一块进去。” 他陪她爬上楼梯。她让他为她清洗伤口,然后用一块干净的手巾包起来。她只 是唠叨一件事: “特里不是有意咬伤我的。它永远不会,永远不会有意伤我的。它确实没有意 识到是我。它当时一定疼得厉害。” “是的,恐怕就是这样。” “现在大概他们正在残忍地折磨它?” “我确信他们正在对它采取一切可能的治疗措施。兽医打来电话后,你可以去 把它接回这里来护理。” “是的,当然。” 那人停了停,向门口走去。 “我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局促不安地说,“再见。” “再见。” 两三分钟后,她才猛然回过神来,他一直在好心地帮她而她连一句感谢的话都 没说。 巴纳斯太太走进来,手里端着茶杯。 “好啦,我可怜的好孩子,喝杯热茶。你精神全垮了,我看得出。” “谢谢您,巴纳斯太太,我一点也不想喝。” “对你会有好处的,亲爱的。别再这么伤心了。你的小狗会治好的;即使不会 好,你的那位先生也会送你一只完全两样的狗。” “别说了,巴纳斯太太。别说了,求求您。如果您不在意的话,我想一个人呆 呆。” “对不起,我不再――电话铃响了。” 乔伊斯箭一般地冲下楼去。她拿起话筒。巴纳斯太太气喘吁吁地跟了下来。她 听到乔伊斯说:“是我――请讲。什么?噢!噢!好的。好的,谢谢您。” 她放下话筒,转过身来。她的面容把巴纳斯太太这位善良的女人吓了一跳。她 看起来脸色苍白,面无表情。 “特里死了,巴纳斯太太,”她说,“我没有陪伴它,它孤独地死在那里。” 她上了楼,进了房间,坚决果断地关上了门。 “这下好了,我不会再说了。”巴纳斯太太对着门厅的壁纸说。 五分钟后,她把头探进房间。乔伊斯僵直地坐在椅子上。她没有掉泪。 “是你的先生,小姐。我请他上来吗?” 乔伊斯的眼睛突然一亮。 “是的,请他上来。我想见他。” 哈利迪嚷嚷着进来了。 “好了,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我没有浪费太多时间,是不是?我这就准备 把你从这个糟糕透顶的地方带走。你不能住在这里。快点,带上你的东西。” “没有必要了,阿瑟。” “没有必要了,什么意思?” “特里死了。我现在没有必要和你结婚了。” “你在说什么呀?” “我的狗――特里。它死了。我嫁给你只是为了我们两个能在一起。” 哈利迪瞪着她,他的脸变得越来越红。 “你疯了。” “也许吧。爱狗的人都这样。” “你郑重其事地通知我,你嫁给我只是为了――噢,真荒唐!” “你为什么认为我要嫁给你?你知道我讨厌你。” “你嫁给我,因为我可以让你过得非常舒心――我能够做到。” “我觉得,”乔伊斯说,“你所说的比我想的更加令人反感。不管怎么说,一 切都了了。我不和你结婚!” “你有没有意识到你对我的态度过于恶劣了?” 她冷冷地看着他。在她锐利的目光注视下,他退缩了。 “我不认为这样。我听你谈过生活中要追求刺激,你从我这儿正好得到了极大 的刺激,我对你的厌恶加剧了这种刺激性。你明知道我讨厌你,你却乐此不疲。昨 天我允许你吻我的时候你感到失望,因为我没有退缩,连皱皱眉眨眨眼都没有。你 身体里有某种野性的东西,阿瑟,某种残酷的东西――某种虐待狂的欲望……对你 这种人的态度,无论多么恶劣,都不会过分。现在,请你离开我的房间,不介意吧? 我想一个人独自呆着。” 他语无伦次地迸出两句: “那――你怎么办呢?你没有钱。” “那是我的事。请走吧。” “你这个小淘气鬼。你肯定疯了,小淘气鬼。你和我还没有结束呢。” 乔伊斯笑了。 什么事情都不能使他死心,而她的笑声却把他击垮了。真是令人始料未及。他 无比尴尬地下了楼梯,开车走了。 乔伊斯松了一口气。她戴上她那顶破旧的黑毡帽,也出了房间。她在街上机械 地挪动着脚步,既没有思想也没有感觉。她大脑的某个角落在隐隐作痛――这种痛 苦她也许会很快感受到,而暂时,一切都那么仁慈,她浑身麻木不仁。经过职业介 绍所时,她踌躇不前。 “我得做点事情。当然可以去河的对岸,我常常这样想。把一切都结束吧。可 河上那么冷那么湿。我觉得我不够勇敢,真的不敢勇敢。” 她拐进职业介绍所。 “早上好,兰伯特夫人。恐怕还是没有全日工。” “没关系,”乔伊斯说,“我现在什么工作都可以干。我的朋友,和我住在一 起的那位,已经――离去了。” “那么你愿意考虑去国外了?” 乔伊斯点点头。 “是的,尽可能远一些的国家。” “阿拉比先生现在碰巧在这里对申请求职的人进行面试。我带你进去见他。” 一会儿之后,乔伊斯坐在一间小屋里回答问题。她模模糊糊地感到跟她谈话的 人有些面熟,可她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突然,她的大脑清醒了一些,意识到最 后一个问题隐隐约约有些不寻常。 “你和老年女性相处得好吗?”阿拉比先生问她。 乔伊斯不由自主地笑了。 “我想是的。” “你知道,我姑妈和我住在一起,她很难相处。她非常喜欢我,她其实也很可 爱,不过,我想一位年轻女性有时也许会觉得她很难通融。” “我觉得自己有耐心,脾气也好。”乔伊斯说,“而且,我和老年人一直相处 得很融洽。” “你必须为我姑妈做某些规定的事情,否则,我的小儿子会告你的状。他才三 岁,他的妈妈一年前死了。” “我明白。” 短暂的沉默。 “好吧,如果你觉得自己乐意接受这份差事,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下周动 身,我通知你确切的日期。我想你还愿意预支一部分薪水添置一些必要的东西。” “多谢了。您真是太好了。” 他们两人同时站起身来。突然,阿拉比先生笨嘴笨舌地说道: “我――讨厌多管闲事――我是说我希望――我想知道――我的意思是,你的 狗还好吗?” 第一次,乔伊斯打量了他。她的脸色好转了,蓝眸子几乎变成了黑眸子。她直 直地看着他。她一直以为他过了中年,可他并不十分显老。逐渐花白的头发,饱经 沧桑的和蔼的面庞,相当倾斜的双肩,棕色的眼睛里透出的某种犬目里特有的腼腆 和善良。他看起来有点像一条狗,乔伊斯想。 “噢,原来是您,”她说,“我后来才想起来――我还没有向您道谢呢。” “没有必要。我想都没想。知道你当时的心情。那位可怜的老兄怎么样?” 泪水涌上乔伊斯的眼睛,又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来。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它死了。” “噢!” 他再没有说什么。然而对乔伊斯来说,那声“噢!”是她曾听到过的最能宽慰 人心的话。那声感叹包涵了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所有意蕴。 过了一两分钟,他断断续续地说: “其实,我也有过一条狗,两年前死了。当时也围观了很多人,他们不明白我 对一条狗为何那么小题大作。我那时身体不好,不得不平静下来,仿佛什么事情也 没有发生。” 乔伊斯点点头。 “我知道――”阿拉比先生说。 他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然后松开了。他走出小房间。一两分钟后乔伊斯 跟了出来,她和那个贵妇人模样的女人就各种细节问题商量妥当。她到家的时候, 发现巴纳斯太太正以她那一阶层独有的绰约风姿站在门口迎候着她,脸色看来很忧 郁。 “他们已经把可怜的小狗的尸体送回家里来了,”她对乔伊斯说,“停放在你 楼上的房间里。我刚才告诉了巴纳斯,他准备在后花园里挖一个漂亮的小坑――” ---------------- 克里斯蒂小说专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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