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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83   不速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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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速之客   卡罗尔穿着衬衫和长裤,坐在一张咖啡桌边,独自一人,悠然自得地从大厦十 九层楼上,俯瞰窗外晴朗的旧金山海湾。昨天,她送走了她那个高大、笨拙的丈夫 哈利,他是去欧洲出差购物。经过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他们的生意上了轨道,卡 罗尔让工厂的伙计们自己处理事情,让她丈夫一个人到欧洲旅行两个星期。自己呢 ,则在装潢精美的公寓里,享受一份宁静。   然而,这份宁静被门铃声打断了。她放下茶杯,皱起眉头,心里很不高兴。任 何想见她的人,应该通过下面大门外对讲机与她通话,由她按钮,让对方进入电梯 区。但来人却鲁莽地闯了进来。   她没有在等什么人,没有送货的,也没有朋友,实际上,她也没有朋友,只有 一些生意上的熟人。即使管理员要上来,也得先打个电话告诉一声。门铃又想起来 。   她站起身,打开房门,看见一位矮个老太婆,脸上带着抱歉、忧虑和恳求的微 笑,抬头望着她。虽然已经到了夏季,她身上仍然穿着一件破布外套,戴着一顶陈 旧的帽子,手里拎着一个纸板做的衣箱,一个针织袋。老太婆哑着嗓子问:“是卡 罗尔吗?”   “是的,我叫卡罗尔。”   “我是哈利的姑妈,”她再次露出古怪的微笑,一口假牙很晃眼。   哈利的姑妈?卡罗尔想,心里很不舒服。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老太婆,但是, 哈利的母亲去世后,是他姑妈抚养他长大成人的。   虽然他们多年没有联系了,但他经常谈起她。卡罗尔知道,姑妈没有生育过, 住在内布拉斯加州,有一个农常哈利曾经告诉她,他的姑妈对他非常好,帮助他渡 过各种难关,教育他。现在,这位姑妈来到这里,要打扰她盼望已久的一份宁静。   “哈利的姑妈?”她说。”从内布拉斯加来?”   “正是,”老太婆说着,大笑起来,笑声听着像母鸡叫。“你和哈利结婚后, 他写信告诉过我,所以我知道你的名字。不过,我们已经有好久没有通信了。我是 在电话簿上查到你们的住址,现在,真想快点见到他。”   卡罗尔吸了一口气,很不情愿地说:“你不进来吗,姑妈?”   “当然要进来,”老太婆快步走进来。她站在宽敞的客厅,羡慕地四处打量。 “我喜欢这里!我真的喜欢这里!”说着,转过身,明亮的蓝眼睛看着卡罗尔。“ 我可以看看其他房间吗?看完后,你再告诉我,我的行李放在哪一间。”   “唔――”卡罗尔想找个借口让老太婆明白,不可能住在这里,但是她想不出 来。毕竟,她是姑妈,在哈利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他。不错,她和哈利之间的感 情已经不那么好了,甚至可以说很冷漠了。但是,哈利不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他只 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他们的生意太重要了,不允许他们离婚。因为没有她的指点 ,哈利会很快破产的。 mpanel(1);   她看着姑妈,后者正急切地望着她,等候她领她参观。“是的,当然,我来给 你提行李。”卡罗尔接过行李。“这箱子很轻埃”“在这个世界上,”姑妈愉快地 说。“这是我的全部了。”   “你的全部?”卡罗尔问。   姑妈点点头。“这些年我一直在变卖家产,姑父去世后,我无所事事,先是卖 动产,然后是一块一块地卖地,最后连房子都卖了。   他们把楼上的一间房子租给我,我才能在那儿住了那么长时间。   后来,我没有什么可卖了,所以买了张汽车票到旧金山来,哈利很快就会下班 回来看他的老姑妈吗?”   卡罗尔摇摇头。“他去欧洲了。昨天出发的,他要去两个星期,到罗马后才会 打电话给我,目前他人在哪儿.连我也不知道。”   “啊,天哪,”老太婆叹了口气,紧接着又露出微笑。“这么说,我得等到他 回来。啊,我们来看看这个漂亮的住所,然后我才可以安定下来,住进你要我住的 地方。”   卡罗尔觉得自己脸色不好看。她很不高兴地说:“姑妈,你从长途汽车站怎么 找到这里的?你怎么上电梯的?来人总要先用对讲机,然后――”“我在城里下车 后,”老太婆很得意地说。“有人告诉我搭乘几路公共汽车,可以到达这里。我照 办了。在我下车之前,司机告诉我向哪里走。我也照办了。我来到这座大厦,找到 你的名字和公寓号码,正好有人走出大门,所以我乘机进来,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卡罗尔说,知道自己显得很不高兴,不过不在乎。   “走,看看房间!”   她们经过卡罗尔方便、漂亮的厨房,姑妈连声叫好,赞不绝口。   然后是书房。姑妈再次发出赞叹。然后是主人卧室,里面有两张很大的单人床 、穿衣镜、浴室、厚重的窗帘,敞开处是落地窗,窗外是阳台,从那里看海湾,又 是一番景致。   “天哪!”老太婆低声叫道。   最后,卡罗尔很不情愿地领老太婆到一间很少用的客房,里面有张大床和舒适 的家具,这儿也有浴室,还有一个储藏丰富的酒吧。“啊,天哪!啊,天哪!”姑 妈连声惊叹。她把针织袋放在床上,在床沿坐下,开始上下颠动,两眼放光。   卡罗尔忍着气,把箱子放在一个架子上,看见老太婆直勾勾地盯着酒吧。   “我还有个问题,姑妈,”卡罗尔说。   老太婆停止上下颠动,明亮的眼睛落到卡罗尔身上。“什么问题?”   “你要在这儿住多久?   “啊,天哪,”老太婆摇摇头。“我没有地方可去。”然后,又露出那抱歉、 忧伤和恳求的微笑。   那天晚上,上床休息时,卡罗尔决定,姑妈只能住两个星期,等到哈利回来后 ,就请她滚蛋。想到要和这个老太婆一起过两个星期,她一下子睡意全无,坐了起 来,低声咒骂。接着,她披上睡袍,想到厨房喝牛奶,喝牛奶能使她镇静――她讨 厌服用药物。   她悄悄地从卧室走进过道,经过姑妈住的客房时,听到关着的门后面传来玻璃 碰撞的声音。   第二天上午,卡罗尔穿好衣服,来到厨房做她固定的早餐:一小杯桔子汁,一 只煮鸡蛋,一片面包和一杯香片。她开始煮鸡蛋,心中想起丈夫,虽然他不在家, 但仍使她的生活不快乐――这次是因为住在客房的老太婆。   她抿着嘴,煮好鸡蛋,泡好茶,把面包放进烤箱,心里希望姑妈起得晚点。正 在这时,老太婆出现在厨房里,很热情地说:“睡得真香,我告诉你,我就喜欢那 间房子。还有,我告诉你,我简直要饿死了。”   卡罗尔从水里捞出煮鸡蛋,放在杯子里,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说:“姑妈, 你的鸡蛋要怎么煮?”   “你不用麻烦了。”   “不要紧,我冰箱里有很多。”   “唔,”她的眼睛里放射出期待的光芒。“我一向吃得不多。我承认昨晚吃得 很丰盛。不过,为了养好身体,我还可以吃一点。”   “那么要吃点什么呢?”   “我一向喜欢鸡蛋,四个鸡蛋就够了,煎煎,翻过来就行了。如果有腌肉的话 ,多来一点,但不要炸得太碎。几片面包,牛油,果酱,再放些熟肉末炒土豆泥更 好。”说着,在厨房的小餐桌旁坐下,看着卡罗尔放下自己的早餐,板着脸为她准 备。   老太婆不帮忙,嘴巴却谈个不停。她谈内布拉斯加炎热的夏天,寒冷的冬天, 谈灌溉和干旱,谈牛群、猪、小鸡和马。卡罗尔是在城市长大的,对这些毫无兴趣 。现在,她一心只想离开这屋子。   出去购物,眼不见心不烦。   当她把大堆做好的早餐堆到盘子上时,姑妈说:“你没有煮咖啡吧?我们农场 总是煮一壶放着,没有咖啡,日子可不好过。”   “我已经准备好茶了,”卡罗尔马上回答说。“你不喜欢喝茶吗?”说着,将 盛满食物的盘子放在老太婆面前,外加刀叉和一条餐巾。   “啊,我好久不喝茶了;换换口味也好。”   卡罗尔倒好茶,放在桌上,老太婆喝了一口,就叫起来:“哇!   不行,太苦了,最好烧壶咖啡!”   卡罗尔气得双手发抖,取出电咖啡壶,加入咖啡和水,放在桌上,插上电,然 后说:“一会儿就好了,我现在要出去购买东西,你自己慢慢用吧。”她的声音很 冷,带着些讽刺。   老太婆毫不客气地把食物塞进嘴里,眼里闪着光说:“现在你可以去了,卡罗 尔,真的可以去了。”   “卡罗尔走进客厅,从脚垫上捡出钱包,那是她的习惯;每次从卧室到厨房时 ,她就把钱包往那儿一扔。她拿着钱包,乘电梯到下面汽车间,钻进一部小型跑车 ,开往最近的超级市常她按照前一天写好的购物单,照单购物,现在每样东西都得 拿双份的。她推着车排队等候结账,当她打开钱包时,才发现里面是空的。   她呆呆地看着钱包,确信自己是从卧室五斗柜底层的一个盒子里拿出钱,她身 上不喜欢带大笔款子,只取了两张二十元面额的钞票。他们家的钱,一向是由她管 的。   “我想我得付支票了,”她对收银员说。“我好像忘了带钱。”   “没关系,如果你愿意的话,记账也没有关系,你的信用很好。   哈利太太。   “不,”她说,她从不赊账。“我开支票给你。”   当她签支票时,她回想起那天早晨老太婆的路线:从客房到客厅,到脚垫,到 放在上面的钱包,那双青筋直暴的双手伸进去,取走四十元……她回到公寓,看见 姑妈扔下吃过的杯盘不洗,直挺挺地坐在椅子里,面带微笑。一见卡罗尔回来,她 就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双手同时敏捷地织着毛线。但是,卡罗尔根本不理她,存放 好买来的东西,径直走进卧室,关上房门,检查那个上锁的小盒子,那盒子的钥匙 她一直带在身上。   盒子里是一些古老而值钱的钱币和珠宝,以及现全。她很快数了一遍现金,总 数是四百六十元,而她记得原先是五百元。她的确取出了四十元放进钱包,这可不 是做梦。那个老太婆偷走了四干元。   她生气地锁上盒子,拿到大壁橱,放到最高一层的角落。然后锁上壁橱门,离 开卧室,心里希望当初要安上锁就好了。   “正餐吃什么?”卡罗尔回到客厅时,老太婆尖叫问道。   “午餐还不知道吃什么呢,”卡罗尔板着脸说。   “我们家乡管午餐叫正餐,”姑妈回答说,同时点点头。“中午好好吃一顿, 叫正餐,晚上吃的叫晚餐。”   卡罗尔直挺挺地端起老太婆用过的餐盘,送到洗碗机那里。   以后几天的日子漫长而痛苦。老太婆吃、坐、钩、谈、睡。她一直穿着来时的 那件衣服,看得卡罗尔心烦。   一天上午,吃完早餐后,她看见卡罗尔带着钱包和洗衣篮向门口走去,就问: “是不是要去洗衣服?”   “是的,”卡罗尔和她谈话时,总是显得很不耐烦。   “那么,我也该洗一下了,你等一等,我脱下这件衣服,你顺便洗洗。”   “地下室有自动洗衣机,你可以自己去洗。”   “喔,唔,”姑妈说。   “那件外衣脱下来给我,”卡罗尔说。   姑妈走进屋里,递出衣服,卡罗尔和自己的一起带到地下室。   在洗衣的时候,她脑子里想到几天来失踪不见的东西:半打进口的昂贵瓷器娃 娃,一只金盘子,一个小小的蚀刻板,那是她和哈利在法国一个艺术展览会上发现 的,制造者是一位极有前途的年轻艺术家。她对自己的钱包看得很紧,可是其他东 西却不见了。   前一天,她质问姑妈丢失东西的事,但是老太婆摇摇头说:“不知道,那些东 西一定是自己站起来,走掉了。”   卡罗尔真拿她没办法,老太婆寸步不离公寓,不是在房里,就是在房外,卡罗 尔不上街,或不在房里的话,她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卡罗尔。前一天中午,卡罗尔趁 老太婆大吃特吃时,进入客房找失踪的东西。但是老太婆跳起来,冲过来对正在推 门的卡罗尔说:“如果你要里面的什么东西,告诉我,我来拿!”她微微一笑。“ 寄人篱下是没有选择的,但是我喜欢自己有个天地,希望你不要见怪。”   洗衣机的水装满了,机器开始转动。卡罗尔坐下来,回忆这位不速之客来了以 后的事。她觉得这位老太婆根本不像哈利所描述的姑妈,哈利说姑妈仁慈、爽朗。 不错,姑妈是爽朗,但是有点粗暴,甚至有点邪恶、自私。他说姑妈总是温和善解 人意,可是,假如老太婆对女主人有任何温和之意的话,那么,并没有表现出来。 而她的外表,据哈利说是很漂亮,可卡罗尔怎么也看不出她有什么美丽。   不过,她认为童年时代的记忆,经过多年变成理想化了。哈利的那些回忆,可 能完全是他想像出来的。那个老太婆对自己早年和侄子一起的生活也绝口不提,而 一般老年人最喜欢谈过去的事。   那个老太婆是不是冒牌的呢?   卡罗尔觉得有这种可能。老太婆可能真是从内布拉斯加乘公共汽车来的,但那 并不见得就证明她是哈利的姑妈,她可能认识真姑妈,发现了哈利和真姑妈早年的 事,前来冒充。她可能听说哈利事业略有成就,决定好好利用一番。   卡罗尔觉得,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老太婆根本就是一个职业骗子。哈 利可能在办公室、酒吧或任何地方向人提到早年和姑妈生活的事,因此楼上那个老 骗子知道了,就冒充姑妈。   卡罗尔握紧双手。   回到公寓,她发现老太婆又直挺挺地坐在那张椅子上,面带微笑,身上显然已 经换了衣服,那件衣服可能是三十年代买的。卡罗尔把洗干净的衣服扔给她说:“ 你自己熨吧。”   “啊,不必熨了,真的不必熨了。谢谢你,卡罗尔。”   卡罗尔在老太婆旁边坐下,突然发觉这个老太婆洗过澡后还洒了香水――卡罗 尔最喜欢的香水。她一向放在浴室里的,难怪她查看时,会找不到。她紧张地说: “姑妈,我们必须谈谈。”   “我就喜欢谈,可以谈一整天。你想听听家乡的事吗?还是“我想要知道,你 是不是真姑妈?”她觉得别无选择,只有开门见山。   “你说什么,卡罗尔?”   她又说了一遍。   “老太婆大笑起来,同时摇头拍打着椅子扶手。“这是我听过的最可笑的话。”   “我必须知道,”卡罗尔不肯就此罢休。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不是呢?”   “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你,哈利又不在家,我只凭你的一面之辞,所以,你可能 是任何人。如果你想继续在这儿住下去,那就要拿出身份证明来。”   “卡罗尔,你变成一个最让人讨厌的人了。”   “别说这个,你一定有身份证,可能在你的袋子里,能不能拿来让我看看?”   “啊,”老太婆摇摇头。“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   “汽车驾驶执照呢?”   “一辈子没有开过车。”   卡罗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有社会福利救济卡吗?”   “姑父从来没有申请办过那种事,我们只是靠那块土地糊口。”   “你这样的年纪,没有法律上合法的证件?”   “如果有的话,我也不知道,我从没有向政府领过一毛钱的救济金。”   “我可以打电话到农场去查问,他们可以告诉我,你是不是离开农场到了这里 。”   老太婆使劲摇头。“那里没有电话。”   “那么好吧,我听说乡下小镇每个人都互相认识,我打电话到那边的电话局打 听,还有――”“那也没什么用,这些年来我几乎没有进过镇,我认识的人现在全 死光了,买我土地的人,也就是我租他房子的人,不喜欢和人来往。所以,我认为 打电话也没有什么用。”   卡罗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毅然决然地说:“既然你拿不出证明身份的东西, 那么,我只有请你走路,现在就走。”   老太婆朝卡罗尔探过身:“走?”   “是的。”   那对上了年纪的眼睛变得冷冷的,干瘪的嘴也抿起来。“你想赶我走,我就和 你拼命!”卡罗尔吓坏了,眼看着这个老太婆向她伸出爪子般的双手。“我要挖出 你的眼珠!抓你,咬你!不许你欺负我,懂吗?”   卡罗尔跳起身,赶快逃走,老太婆在她身后发出一阵大笑。卡罗尔回到自己的 卧室,听到老太婆在后面说:“我们还没有说好晚餐吃什么呢!”   卡罗尔坐在卧室里,面对阳台的落地窗敞开着,因为天气仍然很热。她想收拾 行李,搬到旅馆去,一直到哈利回来。但是,那么一来,整个公寓就留给那个可怕 的老太婆了。不,她想,不能那么做。   她想报警,将自己的恐惧、猜疑告诉警察,请他们调查。可是,她知道不能那 么做,警方会来查问姑妈,如果她真是姑妈的话,哈利会生气的,他们的婚姻已经 够紧张了,再经不起折腾了。   她想着,站起身再次检查那只上锁的钱箱,发现它仍在原处。   她决定只能和老太婆耗下去,直到哈利回来。   她打电话给附近的超级市场,他们同意为她送日用品。然后打电话给药房,请 药剂师按配方给她送镇静剂和安眠药,这些药她平常很少用。她请药房送两份,因 为她要乘船到国外旅趴。放下电话,她觉得神经难受,好几个夜晚,她一直睡不好 。今晚她要好好睡一觉。   药房送来药物后,她拿到浴室,站在大镜子前面,顾影自怜了一会儿。她认为 自己的眼神很古怪,她知道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她知道老太婆很危险,产生了恐 惧。   卡罗尔被迫和她住在同一栋公寓里,没有人可以倾吐或依靠。   哈利还要过四天才会从罗马打电话回来。如果有个知己朋友可以打个电话,倾 诉衷肠,那该多好啊,她生平第一次感到朋友的重要。   可是,她没有朋友。她是被困住了。她倒出镇静剂,吞咽下去,等着药起作用 ……她勉强把那天打发过去了,老太婆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可是她视若无睹。那天 晚上上床前,她吞服下安眠药,果然睡得很好。可是第二天中午起床后,浑身疲倦 ,头晕目眩。老太婆坐在厨房等着吃早餐、卡罗尔机械地为她准备早餐。老太婆唠 唠叨叨,刺耳的声音让卡罗尔无法忍受,只好离开厨房去吞服更多的镇静剂。回来 时,她把大盘早餐送到那位自称姑妈的人面前,然后端起茶杯躲到无人的客厅。   日子过得出奇地慢。虽然卡罗尔非常注意,可是,值钱的东西还是不停地失踪 。那只老鼠伺机行窃,防不胜防。卡罗尔服用的药量并未超过医生指定的,但是, 她却觉得全身不舒服,昏沉沉的。   在哈利从罗马打电话回来的前一天中午,卡罗尔觉得很不舒服,决定冲个沐裕 ,老太婆正在厨房狼吞虎咽。   冲浴完出来,她仍然觉得头晕。她穿好衣服,走进过道。经过客房时,又听见 玻璃的碰撞声,她生气地继续向厨房走去,准备洗碗。   她突然发现自己卧室的门开了一条缝,一皱眉,急忙赶了过去。   虽然她仍然觉得头晕,但是却再也抑制不住愤怒之情。她看到老太婆背对着她 ,正弯着腰,把卡罗尔锁着的那只箱子里的东西放进她的针织袋。显然,那个箱子 被撬开了。   “你在干什么?”卡罗尔大声叫道。   者大婆转过身,两眼冒火地盯着卡罗尔。她的嘴巴塌陷,卡罗尔知道,老太婆 取下了假牙,这使她显得蛮横可怕。   老太婆居然冲着她吼道:“你给我滚开!”   “你不能――”   “我能!”老太婆尖叫道。一只多节的手伸进袋子里,掏出一把刀。她晃晃刀 ,向卡罗尔逼近。   卡罗尔左躲右闪,几乎要摔倒,她昏昏沉沉地叫道:“求求你!”   但是,老太婆不停地逼过来,卡罗尔连连后退。   刀子挥动,刺了过来。老太婆没有牙齿的嘴还叫道:“你有的,我都要!我要 你的一切!”卡罗尔举起双手护着自己,一步一步地后退,后退。   她腿肚子碰到阳台的栏杆,这才意识到自己退出了落地窗,到了阳台。当那个 老妖婆逐渐逼近时,她觉得全身发凉。   执刀的手不停地挥着,另一只手向卡罗尔伸来,越来越近。卡罗尔张大了嘴, 可是叫不出声。身上的麻醉感和极度的恐惧,使她一动也动不了。   然后,那只没有拿刀的手,贴在她的胸口,一推,卡罗尔向后一仰,进入空中 ,像一只吓呆了的鸟。   哈利四肢张开,仰卧在大皮椅子中,脚放在扶手上。他咧开嘴,对着坐在桌子 边的姑妈笑。两人身边各有一杯酒。   “啊,姑妈,”他说。“你真了不起,我是说真的。”   现在好了,哈利。”老太婆说,露出愉快的微笑。   “你来这儿真好,真的,我这是实话。事情就像我去欧洲前给你信中所写的一 样,如果卡罗尔有什么意外的话,你后半辈子就可以和我住在这儿了。”   “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没有联系,亏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姑妈,还汇来钱,让我 到旧金山旅游,我马上来了,不是吗?”   哈利大笑起来,喝了一口酒。“卡罗尔的事真是不幸,你在这儿还会有这种事 发生。真是的。”   “我要说,这是命运的安排,什么都不能怪。”   哈利点点头。“就像在内布斯加你那个邻居一样,被你的公牛顶死了。”   “该死的傻瓜,”老太婆说,呷了口酒。“他正赶牛群进入围栏,刚好那头讨 厌的公牛从谷仓冲出来,顶死了他。”   “我猜他并不知道谷仓门是开着的,也许你没有告诉他。”   “现在说也没有什么用了。他应该先检查。反正他一向找我和你姑夫的麻烦。 这不好,那不行,每天都唠叨个不停。告诉你,到头来吃亏的不是我。”   “唔,还有那个雇用的帮工。他怎么会跑到自己正在开的拖拉机前,撞倒,压 死呢?”   “没人测得出来。那笨蛋一定是在拖拉机行进的时候,跑到前面去捡什么,绊 倒了。唔,他也是个找麻烦的家伙。他在你姑夫运猪到外地时,无理取闹,还想在 你姑夫回来时告我的状。”   “就在姑夫回来的前一天,他被拖拉机压死了。”   “对他死亡的日期,我可没有撒谎!”   “姑夫的死也很不幸,他从谷仓的楼梯上跌下来,摔断了脖子。”   “可怜的人!”   “现在是卡罗尔。”   “正如你说的,这是件不幸的事。不过,她是自我的,你知道验尸官怎么说的 。”   “是的,”哈利微笑着说。“她体内的药物太多,失去重心,我猜她是头晕, 站不住”“她有一大堆那种药片,”姑妈说。“我知道,因为我偷看过她的药柜。 你知道,她可能还放到茶里喝。我想她是把药研成粉,放进茶里煮,这点我可以保 证,她好像吃不够似的。”哈利又哈哈大笑起来。“我不能说我不思念她,不过, 我信上已经告诉过你,她太盛气凌人了,我一在她身边,她就颐指气使,什么都要 管,什么都要唠叨。我告诉你,她总是不停地唠叨。”   姑妈抿着嘴微笑,然后,笑容消失了,她敲打着酒杯说:“杯子空了,再倒一 点,怎么样?”   “好!”哈利说,迅速站起身,倒了两杯酒,一杯给老太婆,自己又回到宽大 的椅子上,伸开四肢,两脚搁在扶手上。   “姑妈,卡罗尔已经成为回忆,从今以后,只有你和我了。”   姑妈举起杯子,现在她两眼冷冷地眯起来,盯着哈利。她放下杯子说:“你知 道,你一向是个好孩子,以前,我们在一起生活时,你一直是个好孩子,但是你反 应太慢,很笨,知道吗?非跟在你后面不停地说你。笨,反应慢!哈利,你没有做 过一件漂亮事。”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姑妈,”哈利愉快地说。   “唔,我看没有改变,我没有开口说倒酒,明明摆在眼前,你也没有反应过来 。瞧你这样子,坐没坐相,坐直了,哈利!”   “你说什么?”他说。   “你听到了,两脚放下,别再那样躺着,那对你的内脏不好,也影响消化。”   哈利眨眨眼睛,坐直了。“好,姑妈。”   “坐直些,哈利!”老太婆严厉地说。“再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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