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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宇   自幼能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当然不懂其义,完全是从乡间老娘们的口中 听熟的。   柴门之内,她们虔诚端坐,执佛珠一串,朗声念完《心经》一遍,即用手指拨 过佛珠一颗。长长一串佛珠,全都拨完了,才拿起一枚桃木小梗,醮一醮朱砂,在 黄纸关碟上点上一点。黄纸关牒上印着佛像,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圈,要用朱砂 点遍这些小圈,真不知需多少时日。夏日午间,蝉声如潮,老太太们念佛的声音渐 渐含糊,脑袋耷拉下来,猛然惊醒,深觉罪过,于是重新抖擞,再发朗声。冬日雪 朝,四野坚冰,佛珠在冻僵的手指间抖动,衣履又是单薄,只得吐出大声佛号,呵 出口中热气,暖暖手指。   年轻的媳妇正在隔壁纺纱、做饭。婆婆是过来人,从纺车的呜呜声中可以辨出 纺纱的进度,从灶火的呼呼声中可推知用柴的费俭。念佛声突然中断,一声咳嗽, 以作儆示,媳妇立即领悟,于是,念佛声重又平和。媳妇偶尔走过门边,看一眼婆 婆。只等儿子长大成家,有了媳妇,自己也就离了纺车、灶台、拿起佛珠。   不知几个月后,庙中有一节典,四村妇人,皆背黄袋,衣衫干净,向庙中赶去。 庙中沸沸扬扬,佛号如雷,香烟如雾。庄严佛像下,缁衣和尚手敲木鱼,巍然端然。 这儿是人的山,人的海,一人之于众人,如雨入湖,如枝在林,全然失却了自身。 左顾右盼,便生信赖,便知皈依。两膝发软,跪向那布包的蒲团。   邻家有一帮会中人,一日缺钱,闯入我家,抱我而走,充作人质,以便逼索。 家人哀求追赶,无济于事。村间一二叔伯大声呼叫,只换得他大步逃奔。他抱我躲 进了庙会的人群,挤挤挨挨,东张西望。   他从未进过庙宇,从未见过如此拥挤的人群。他的步子不得不放慢,渐渐端详 起四周的奇景。佛号浩荡而悠扬,调节着他的鼻息,众人低眉垂目,懈弛了他的对 抗。他怀抱我的手势开始变得舒适,宛若一个携婴朝拜的信士。当他挤出庙门,就 像成了另一个人,笑咧咧的,走进我家,把我轻轻放回摇篮,扬长而去。我的嘴里, 衔着一支土制棒糖。   他再也没有回来。听人说,就在几天之后,他在路上,被先前的仇人砸死。   我家近处的庙宇很小,只有两个和尚,一胖一瘦,还有一个年老的庙祝。瘦和 尚是住持,严峻冷漠;胖和尚是云游僧人,落脚于此,脸面颇为活络。   两个和尚坐在一起念经,由瘦和尚敲木龟,的的笃笃,呜呜唉唉。孩子们去了, 围着他们嬉闹,瘦和尚把眉头紧蹙,胖和尚则瞟眼过来,牵牵嘴角,算是给孩子们 打了招呼。孩子们追逐到殿前院子里了,胖和尚就会缓缓起身,穿过院子走向茅房, 回来时在青石水斗里净净手,用宽袖擦干,在孩子们面前蹲下身来,摸摸他们的头 发和脸蛋,然后把手伸进深深的口袋,取出几枚供果,塞在那些小手里。耽搁时间 一长,瘦和尚的木鱼声就会变响,胖和尚随即起身,走回经座。   他们不念经的时候,孩子们敢到胖和尚的禅房里去。胖和尚满脸笑容,躬身相 迎,问孩子们的名字,然后拿起毛笔,握住软软的小手掌,把各人的名字一一写上。 他的字写得极好,比学校的女老师写的好多了。不忍心洗掉,照着它,一遍遍临摹。 第二天写字课,老师看见黑糊糊的手掌,笑了:“怎么把手都涂脏了?”还没说完, 竟一步上前,紧紧握住,急问:“谁写的,这么好?”她知道,这些村庄,几乎没 有识字的人。说是和尚,老师像被烫着了一般,连忙放手,转身走开。   放了学,少不了告诉胖和尚,老师称赞了他的字。胖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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