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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弄点文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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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弄点文化的人 重访英伦,又值仲夏,郊区人家门前的玫瑰依旧颇有情趣,城里房子窗台上的 花草也甚为可喜。书铺都在,酒馆也在,剧院、音乐厅、图书馆、博物馆不变。文 化是有的。报纸杂志上的政论也有新意,都有老调新弹的本事。政治本来全是老调, 新弹还弹得悦耳,非有点文化底子办不了。英国人别的不会,最会用文化装饰政治。 当年首相麦克米伦在联合国发表重要演讲,赫鲁晓夫脱下鞋子拿起鞋子大敲桌子抗 议,麦克米伦竟心平气和说:“我要求传译员把这个也传译出来。”撒切尔夫人第 一次上台当首相的时候,《卫报》一位专栏作家说:“咱们认了吧,能够一胎生双 胞的女人显然比咱们能干!”伦敦迷人处正是这些小装饰品;跟十九世纪英国先拉 斐尔派画家那些画作一样妩媚,艺术价值是高是低姑且不论。可惜塔特美术馆的 “先拉斐尔派作品展”是看不到了;伦敦人纪念维廉・摩里斯(William Moms)一 百五十岁冥诞举行的展览会也错过了;书铺和美术馆倒摆满了先拉斐尔派和库里斯 的书和画。 伦敦可看的到底不少。库里斯本来不喜欢伦敦,说伦敦又大又丑,像个怪物, “小时候每次跟家人来,总觉得伦敦这地方真可怕。”后来他搬到乡下去住,竟说: “我还是宁可住伦敦:住乡下,时间好像都白白浪费了,做不了多少事情。”其实, 人在伦敦并不见得就可以做很多事情;只因处处都是文化装饰品,喜欢不喜欢总要 看看、听听,于是心中难得清闲,时间好像没有浪费掉。到底是京城;蒋梦麟写北 京,也有一段话说:“我在北京住了十五年,直到一九三七年抗战开始,才离开北 京。回想过去的日子,甚至连北京飞扬的尘土都富于愉快的联想。我怀念北京的尘 上,希望有一天能再看看这些尘土。清晨旭日初升,阳光照射在纸窗上,窗外爬藤 的阴影则在纸窗上随风摆动。红木书桌上,已在一夜之间铺上一层薄薄的轻沙。拿 起鸡毛帚,轻轻地拂去桌上的尘土,你会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乐趣。然后你再拂去 笔筒和砚台上的灰尘;笔筒,刻着山水风景,你可以顺便欣赏一番,砚台或许是几 百年来许多文人学士用过的,他们也像你一样曾经小心翼翼地拂拭过它。乾隆间出 窑的瓷器,四千年前用于卜筮的商朝甲骨,也有待你仔细揩擦。还有静静地躺在书 架上的线装书,这些书是在西方还不懂得印刷术以前印的。用你的手指碰一碰这些 书的封面,你会发现飞扬的尘土已经一视同仁地光顾到这些古籍。” 喜欢弄点文化的人,心情竟都那样无奈。安于那份无奈倒也罢了,偏偏维廉・ 摩里斯这种人老想把政治、经济、社会问题都铸人他心目中的文化模子里,一度前 进得很,最后才慢慢成熟,归于沉寂。先是一八四八年他进牛津念神学,结识爱德 华・伯恩一琼斯,彼此醉心中世纪文化艺术,成了知交。当时罗塞蒂一批人的先拉 斐尔派运动已经崛起,摩里斯把这批艺术家和批评家拉斯金乃至诗人尼维森都当成 英雄去崇拜,自己于是也开始写诗了。等到畅游比利时和法国北部,看了不少有名 的教堂建筑物,大受启发,又决定放弃神学,专攻艺术,跑去跟伦敦一位建筑师学 建筑学,学成在牛津开业。几个月后,他认识罗塞蒂,居然开始画画,又写不少诗, 一八五八年出版第一本诗集。翌年,他娶了那位跟伦敦玫瑰一样美艳的珍・伯顿 (Jane Burden)为妻;一八六一年开办设计作坊,拉伯恩一琼斯、罗塞蒂合资。一 八六五年全家迁居伦敦,业余照旧写作,照旧出书;设计作坊也扩充业务,制造家 具、纺织品、地毯、挂毯,培养好几位工艺品艺术家。这期间,婚姻越来越不愉快, 珍妮与罗塞蒂有染,他只好埋头研究哲学,参加政治活动。一八七七年发起成立保 护古建筑物协会,还加入社会主义联盟,办社会主义刊物。到了一八八○年代,那 批社会主义同志内斗不休,摩里斯失望之余,转而致力为工艺美术运动(Arts and Crafts movements)奔走,成了艺术工作者行会(The Art Workers Guild)会员。 这个“运动”和“行会”反对工业革命,维护手艺人的尊严,拒用机器产品,憧憬 创造一个结合中世纪文化与社会主义特色的社会。摩里斯设计出很多既实用又有古 风的器物;他的建筑学理论也以“实用”与“古风”为基调。到了晚年,他突然觉 得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于是创办出版社,出一些字体秀丽、设计精致的书;一八九 六年,请伯恩―琼斯画插图的那部对开本乔叟作品集出版之后,摩里斯也就去世了, 死得很寂寞。 入夜天气转冷,在客栈里翻阅杂志上一篇《维廉・摩里斯的伦敦》和他的几种 新版旧书,想到社会主义真该多用点文化去装饰装饰,心中一惊,“窗外爬藤的阴 影则在纸窗上随风摆动”――这些喜欢弄点文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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