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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庆 我的故乡石门湾虽然是一个人口不满一万的小镇,但是附近村落甚多,每日上 午,农民出街做买卖,非常热闹,两条大街上肩摩踵接,推一步走一步,真是一个 商贾辐辏的市场。 我家住在后河,是农民出入的大道之一。多数农民都是乘航船来的,只有卖柴 的人,不便乘船,挑着一担柴步行入市。 卖柴,要称斤两,要找买主。农民自己不带秤,又不熟悉哪家要买柴。于是必 须有一个“柴主人”。他肩上扛着一支大秤,给每担柴称好分量,然后介绍他去卖 给哪一家。柴主人熟悉情况,知道哪家要硬柴,哪家要软柴,分配各得其所。 卖得的钱,农民九五扣到手,其余百分之五是柴主人的佣钱。 农民情愿九五扣到手,因为方便得多,他得了钱,就好扛着空扁担入市去买物 或喝酒了。 我家一带的柴主人,名叫阿庆。此人姓什么,一向不传,人都叫他阿庆。阿庆 是一个独身汉,住在大井头的一间小屋里,上午忙着称柴,所得佣钱,足够一人衣 食,下午空下来,就拉胡琴。他不喝酒,不吸烟,唯一的嗜好是拉胡琴。他拉胡琴 手法纯熟,各种京戏他都会拉。当时留声机还不普遍流行,就有一种人背一架有喇 叭的留声机来卖唱,听一出戏,收几个钱。商店里的人下午空闲,出几个钱买些精 神享乐,都不吝惜。这是不能独享的,许多人旁听,在出钱的人并无损失。阿庆便 是旁听者之一。但他的旁听,不仅是享乐,竟是学习。 他听了几遍之后,就会在胡琴上拉出来。足见他在音乐方面,天赋独厚。 夏天晚上,许多人坐在河沿上乘凉。皓月当空,万籁无声。阿庆就在此时大显 身手。琴声宛转悠扬,引人入胜。浔阳江头的琵琶,恐怕不及阿庆的胡琴。因为琵 琶是弹弦乐器,胡琴是摩擦弦乐器。摩擦弦乐器接近于肉声,容易动人。钢琴不及 小提琴好听,就是为此。中国的胡琴,构造比小提琴简单得多。但阿庆演奏起来, 效果不亚于小提琴,这完全是心灵手巧之故。有一个青年羡慕阿庆的演奏,请他教 授。阿庆只能把内外两弦上的字眼――上尺工凡六五乙?――教给他。此人按字眼 拉奏乐曲,生硬乖异,不成腔调。他怪怨胡琴不好,拿阿庆的胡琴来拉奏,依旧不 成腔调,只得废然而罢。记得西洋音乐史上有一段插话:有一个非常高明的小提琴 家,在一只皮鞋底上装四根弦线,照样会奏出美妙的音乐。 阿庆的胡琴并非特制,他的心手是特制的。 笔者曰:阿庆孑然一身,无家庭之乐。他的生活乐趣完全寄托在胡琴上。可见 音乐感人之深,又可见精神生活有时可以代替物质生活。感悟佛法而出家为僧者, 亦犹是也。 -------- 文学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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