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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思勉轶事 我在光华大学念书时,非常爱听吕思勉先生的历史课。他讲课时常常眼望天边, 来回踱步,用带有常州口音的普通话,谈论史事兴衰,沧桑巨变,夹叙夹议,爱憎 分明。在谈到胡夷侵凌华夏时,一种民族的正义感溢于眉睫,流露出一股浩然的正 气。事实上,他不仅这样说着,而且也是这样做着。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日本 帝国主义发动侵略战争,不久,上海沦为“孤岛”,常州相继失守。旅居在孤岛的 吕思勉先生,由于故乡常州的城门口站有日兵岗哨,出进必须脱帽鞠躬,他就坚决 抵制,不再回去。他说:“我已年过半百,大半辈子过去了,决不向日本鬼子低头!” 就这样,他在常州的老家房屋,因为没有人住,长期得不到修缮,终于由残漏、剥 蚀而倾倒,木料和砖瓦被盗一空,他也毫不顾惜。到了一九四二年八月,进出常州 城门的人,可以不再弯腰鞠躬,只有那些戴帽子的,要向日兵岗哨脱帽致敬,才可 以过去。 因此吕思勉先生干脆光着头,回到常州的老家,而且他还起誓:“不到抗战胜 利,我决不再戴帽子,光头到底!”吕先生回到了常州,最初住在亲戚家,用刚刚 从开明书店取得的一笔稿费,在老家房屋的废墟上,盖了两间屋,附加一间作为灶 房用的茅草棚。他和家属定居以后,在满是瓦砾和石灰块的住宅废墟上,种植一些 容易存活的南瓜和扁豆,成天吃着扁豆烧豆腐和子姜炒南瓜。他就在这样简陋的地 方过着这样简陋的生活。但是他却严肃地工作着:日夜操劳,笔耕不辍,每天至少 要定稿两千字。 一九四五年八月,日寇投降,光华大学复校,吕先生又从常州老家来到了上海。 那年十二月三十日放寒假时,他买了一顶六合帽,第二天,堂堂正正地戴上六合帽, 趾高气扬地回到常州老家去过年。他在日记《扬眉记》里高兴地说:这种六合帽, 是明太祖平定胡元以后所制定,因此他“戴之昂然归故乡”!充分流露了他当时的 那种抗战胜利、扬眉吐气的爱国主义激情。 从一九四○年起,我冒着被日伪绑架或枪杀的危险,在孤岛的上海给一家挂着 洋商招牌的抗日报纸编副刊,向吕先生组稿,并且事先声明,稿酬很低。但是吕先 生一口答应了。他还说:“即使不给稿费,我也写!”于是他用“野猫”、“乃秋”、 “六庸”、“程芸”等很多化名,写了不少洋溢着民族正气的文章。实际上,当时 他的经济情况非常拮据。他夫妇俩有一个女儿,一家三口,但是他还要负担另外三 个人的生活:一个是离婚在家的“再从”堂妹,另外两位是“再从”堂弟夫妇俩。 而光华大学的教薪,一年只发九个月,加上国难时期,经常欠薪。有一次,为了医 治夫人的病,不得不把御寒的大衣也卖掉。生活的担子如此沉重,他只得在认真教 书的同时,努力为开明书店写书。汪伪的报刊也曾以优厚的稿酬向他组稿,甚至通 过他的一个落水的学生来向他游说,他用“为开明书店订约写书”的话来搪塞,一 次一次地谢绝了。 mpanel(1); 吕先生寓居在孤岛时期的心态,可以从他当时用“谈言”这一笔名发表的一篇 散文《狗吠》中看出来。文章一开头,描写了阔别故乡三年有余的“我”,见了故 乡来人,不免要问起故乡的情况。来人却答非所问地回答:“现在狗吠的声音,比 以前厉害了。”这是什么话!这使“我”听了莫名其妙。文章就从这一悬疑开始, 借狗吠这条线索,步步深入地说明了狗为什么越来越疯狂吠叫的原因。原来狗目睹 了新来的一批批鬼子在夜间干尽坏事而狂吠,狗又因为狂吠而被为非作歹的鬼子们 残暴地击杀,半死不活的狗拖着血淋淋的肠子满街乱窜而叫声更加凄厉……他有力 地控诉了日寇占领下暗无天日的人间地狱。忧国忧民,寝立不安,这就是他蛰居孤 岛时期的真实心态。 回想到抗日战争时吕思勉先生在沦陷区的生活,特别是关于他戴帽子、修房子、 写稿子的一些轶事,使我清楚地看到了他那心系人民、疾恶如仇、秉性耿直、言行 一致的爱国史学家的风范。虽然半个世纪过去了,但是他那熠熠闪光的爱国主义思 想,却使我至今记忆犹新。 -------- 泉石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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