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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二十五年前。 ?黄昏,天边的云灿烂如霞。长长的铁轨消失在远方,路基旁一摇一摆晃动着 一高一矮一老一少两个身影。“等我长大了要造一架大大的飞机,带上你和妈妈… …”我仰着脸说。“好,好……”父亲笑着,慢慢应着,眼睛望着天边的夕阳。晚 风吹得铁路旁的白桦林沙沙作响,长长的身影后面留下的一串串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 记不清是哪一个女作家说过,男人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好像还记得她一辈子 也没有结过婚,所以她的经验或许可以使她这样想吧。事实上每个男人的一生中都 有一个终身难忘的时刻――从那一刻起,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一个男人!不 是男孩,也不仅仅是男士,而是――男人。? 我自己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日子是在1993年9 月4 日――我父亲的忌日。? 那是一个很晴的上午,正在市郊奔波忙碌的我忽然接到一个传呼。同事用极为 简洁的文字告诉我――“你父亲脑溢血,病危,赶紧回来!”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 朵,今天早上父亲还是好好的和我一起去单位上班的!经过近一个小时的奔波,穿 过大半个市区,闯过无数的信号灯,带着一身的臭汗我回到了父亲的办公室。拨开 一层又一层的人群,我见到了躺在地上的父亲。他双目微闭,口半张开,很平静地 躺在那里。几个单位领导和穿白大褂的人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要我镇静、镇静。 “我们已经抢救四十多分钟了,没有一点生命反应,希望家属准备一下后事… …” 我只觉得心里一片空白,什么话也没听见。? 又过了二十分钟,屋里静静的。领导看着我,医务人员也看着我。“你们尽力 了,出去休息吧。现在我想和父亲单独呆一会儿。”我当时说的相当平静,连我自 己都奇怪为什么能那么平静。? 我跪下来把父亲的头抱在怀里,他的躯体很软,已经没有了正常人体的弹性和 体温。我就这样抱着抱着,抱了很久很久……? 父亲是一个极普通的人,沉默寡言,不善交际,与世无争,从来不发脾气,是 单位里有名的胆小的老实人。父亲是50年代北京一所著名大学的毕业生,同班同学 里出色的已经做到了局长、厅长、部长,这些都是在整理父亲遗物时从他们半年前 的同学聚会的纪念册中发现的,而这些父亲从来就不曾对我们任何人提过。? 在我和弟弟的记忆里,父亲和母亲好像只吵过一次架,至于吵架的原因和过程 已经记不清了。父亲从不喝酒,吸烟只吸劣等的香烟,你送他好烟他会小心地收藏 起来,在你没有烟的时候再拿出来交给你。父亲一辈子也没有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 成就和业绩,每天就是八点钟准时上班,五点钟准时回家,回家时保证会买些蔬菜 一起带回来。父亲很少做饭,但做得比妈妈做的好吃。吃完饭父亲不会离开饭桌, 会耐心地等大家吃完,一声不响地把碗筷收拾起来。然后听收音机,看电视,吸烟, 准时睡觉……? 父亲从不对我们瞪眼,也很少呵斥我们,对于我和弟弟的学业也缺乏通常家长 都有的督促。高一那年我和班主任吵架,她找我家长,当时是父亲去的。那个女老 师比比划划大发雷霆,父亲唯唯诺诺满脸赔笑不应一声。出来后,他也没有说什么, 拉我到一家小饭店坐下,父亲默默地吃饭。看我提心吊胆地不敢吃饭看着他,只说 了句:“吃吧,都过去了。”我当时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真的,即使在今天,想起 那个胖胖的女老师折磨父亲的样子,我依然恨得牙根发痒!? 父亲也有高兴的时候,一次是我被保送上大学,一次是我女儿出生。我看见他 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很甜。? 慢慢地我和弟弟都长大了,但是我们没有一个人的性格像父亲。? 我们都相当的开朗活泼,有着广泛的社会圈子和众多的朋友。对于我们的事父 亲从不过问。 mpanel(1); 即使是我们问起他的意见,他也总是带有一些试探性地回答,不带有丝毫的指 令性味道。? 父亲就这样走过了55年,默默无闻而兢兢业业平平凡凡的一生,最终在自己的 工作岗位上画上了一个句号。? 那一年我26岁,我的宝贝女儿刚满周岁。? 告别父亲的时刻,使我重新审视父亲辛劳操作的一生,让我重新认识了自己的 父亲,也使我意识到从此时此刻起,作为长子的我就必须挑起这副担子,做一个男 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我把母亲接到自己家里居住,耐心地听她讲院子里老太太们中最新流传的小道 消息;认真对待自己的工作,努力去完成任务;每次下班时都有意识地在市场里穿 过,试图寻些新鲜的蔬菜和水果带回家里;即使外面的应酬活动结束得再晚,也坚 持回家;即使再多的灯红酒绿杯盘交错,也能记起家中妻和母亲焦急的目光;不忘 记答应带给女儿的一个小礼物;不忘记在母亲和妻的生日送一个问候与祝福。做到 这一切很累,真的很累。但是我很满足,因为这是一个男人起码的职责。? 其实这个社会上根本没有那么多落难的公主等待白马王子的解救,也不会有太 多见义勇为的机会等着你热血沸腾。所以,我不相信施瓦辛格的铁血硝烟或者周润 发的风流倜傥。男人恐怕本不该是那个样子的,就算真的做到那样,也好像应该仅 仅叫做男士――不过是展示一下男儿血性本色的一面罢了。比较起来,我宁愿接受 父亲更简单的男人原则:有强烈的责任感和少说多做的处事信条。? 这极其简单而又极其普通的原则伴随我走过了五年,走过了一千多个日出日落。 每年的清明节我都带上妻和女儿去看父亲的陵园,默默地用心灵和他对话。在 我眼里,父亲不是一个出色的顶天立地的人,尽管是极为普通极为普通――但是― ―他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称职的男人。? 世界上不外乎有两种人:一种人的行动告诉你该怎样做人;一种人的行动告诉 你不该怎样做人。在这一点上,我永远感激我的父亲。? 二十五年后。? 黄昏,天边的云依旧灿烂如霞。长长的铁轨消失在远方,路基旁一摇一摆晃动 着一高一矮一老一少两个身影。“等我长大了要有一间好大好大的房子,接上你和 妈妈……”女儿仰着脸说。“好,好……”我笑着,慢慢应着,眼睛望着天边的夕 阳。晚风吹得铁路旁的白桦林沙沙作响,长长的身影后面留下的一串串笑声传得很 远很远……? 姐弟情深? 其实,小时候的晴月,在外人眼里,一直是非常听话,非常柔顺的孩子,对任 何人都客客气气的。可不知为何,晴月对自己的亲弟弟却总是很凶。? 晴月比弟弟大两岁,但做弟弟的,小时候总不肯喊晴月“姐姐”,两个人也总 是打架,是那种咬着牙拼着命的打法。常常是晴月把弟弟的胳膊上掐得流着血水, 弟弟把姐姐的身上捶得青一块紫一块。? 外面下着雨,听着细细地雨声,晴月眯着眼晴,努力地去想二十多年前总和弟 弟打架的缘由,却没有任何头绪。晴月摇摇头,笑着,竟然是一种非常甜蜜的感觉 ……? 上了初中,姐弟两个忽然就不打了。好像两个人同时明白,他们应该做这个世 界上最亲的姐弟。在晴月的感觉里,是弟弟先知道疼姐姐的。晴月印象里最深的一 件事是在初中二年级时――那时因为学校抓升学率,从初二时,班主任便要求每隔 一天,下午放学全班就要补一个小时的课。那天补课时班里乱糟糟地,班主任一生 气,便又延长了补课时间。每个学生的肚子都饿得咕咕乱叫,但没有一个人敢走。 大家有气无声地读着课文,而班主任可能早溜回家吃饭了。? 正在晴月饿得伏在桌上瞪着课本发愣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骚乱声,但她并 没有在意,一直到后面的同学用手轻拍她肩头时,她才恍然回头。同学递给她一个 塑料袋,她惊异极了,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个月饼。同学回答了晴月疑惑的眼神 ――“是从最后面传过来的,可能是你弟弟送的。”? 晴月站起来,看到弟弟站在后门前,而弟弟看到姐姐,知道姐姐拿到了月饼, 便消失在后门。? 全班同学都知道了晴月的弟弟给她送月饼的事,因为晴月坐在第一排,那个月 饼是从最后一排的同学手里传过来的。大家都在夸晴月有个好弟弟。晴月紧紧地握 着月饼,心里忽然没有了饥饿感,眼里有一层温润的泪。? 班主任终于来了,终于让大家放学了,晴月拿着那块依然完整的月饼走出教室 时,夜色早已笼罩了星空,她走到走廊的尽头,发现弟弟竟然等在那儿!? 八月十五已过,中秋的夜晚已经有了很深的凉意。晴月心疼地“骂”弟弟: “怎么这么笨啊,为什么不快回家啊?”弟弟瞪着晴月说:“你才笨呢,我又不怕 冷。”? 其实,姐弟俩的心里,想说的都不是那些话,但因为太亲太近,反而都不能说 出关心彼此的话来。心里那份最深最重的关怀和爱,只能用行动去表达……? 弟弟18岁那年去参军,在四川宜宾做武警。那时晴月刚参加工作,工资很低, 晴月总时不时地瞒着妈妈给弟弟寄钱,嘱咐弟弟买书看。弟弟在部队想学吉他,晴 月很支持,晴月总是想,人有些爱好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于是,晴月把那个月的工 资全部给弟弟寄去了。? 那时兵役还是四年,武警的训练是非常艰苦的,弟弟来信说,许多独生子女的 士兵受不了苦,有的做了逃兵,被从家里抓回来受了很重的处分。? 弟弟怕家里人担心,总是说“我的身体很好,各种训练成绩都是优秀”等等话 来安慰家人。弟弟到第二年时,已经提了班长。那时家里没有装电话,所有的联系 都是用书信。弟弟在部队三年了,中间可以有一次探亲假,但弟弟没回来,过年时, 因为都很想念弟弟晴月买了两盘录音带,召集亲戚朋友到家里,把大家的声音录了 下来,寄给了弟弟。弟弟后来也寄了一盘录音带,大家围坐在录音机前,听到里面 传出来的声音时,每个人都几乎听不出弟弟的声音了,弟弟去部队时18岁,三年后, 弟弟的声音厚重了许多,也有了很重的川味。? 弟弟终于复员回来了,他回来的那一年,正是晴月和男朋友商量婚嫁的时候。 弟弟回到家,第一次见到了未来的姐夫,两个大男人,淡淡地交谈了几句。后 来晴月问弟弟:“怎么样? 姐姐的男朋友怎么样?”弟弟笑笑说:“只要姐姐愿意就行。”弟弟终于认真 地叫晴月“姐姐”了,晴月心里很温暖。? 当弟弟听说晴月年底就要办婚事时,很着急地说:“姐,你明年结婚行吗?” 晴月不明白,问:“干吗明年结婚啊?”做弟弟的吸着烟,不肯说话。弟弟当 了四年兵,养成了爱抽烟的坏习惯。? 后来这样的话又说了两次,晴月总弄不明白,为何弟弟让她晚一年再结婚,而 弟弟,又不肯多做解释。? 婚事按计划提上日程,婆家选了一个吉日来送“好儿”了,“好儿”是晴月这 里的风俗,送了“好儿”,就表明婚事的时间及所有的婚事事项都决定了。婚礼的 时间定在腊月十八。? 当弟弟晚上回来,知道姐姐的婆婆家已送过“好儿”时,对晴月说:“姐,真 的不能明年结婚吗?”晴月感到很好笑:“干吗呀?我干吗要明年再结婚啊?你怎 么这么奇怪啊?”? 做弟弟的,先就低了头,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今年才复员,还没有分配工 作,我想等明年我工作了,我要挣一万元钱,送给你。”? 做姐姐的,先嘻嘻哈哈笑着说:“你怎么这么笨啊,姐姐要那么多钱干嘛啊? 真是的,好了好了,我要去厨房了。”? 晴月找了个借口,走出家门,夜色漫漫,星星在夜幕里亮晶晶地闪耀着,还听 得到不知名的小虫儿在角落里欢快地叫着,晴月站在自家房子外面,让眼泪如泉水 一样汹涌着……? 做了新娘子,心情应该是幸福的吧,可是晴月结婚那天,也是一直想要哭,晴 月要很辛苦地去抑制眼泪,才能做到不去破坏化好的妆容。其实,新房子离晴月家 很近,骑车只要十分钟,可是,也不知为何,晴月想到要离开生长了二十三年的家, 心里就酸得要命……? 晴月的婆婆家在农村,婚礼是在老家举行的。婚礼在农村是一件非常大的事, 但风俗却很不好,用他们的话说是要乱新媳妇的。晴月心里也有所准备,可是还是 没有料到乱得会那么凶。晴月忍着泪,被那些人推来搡去,一会儿就被推倒了,站 又站不起来,晴月的眼泪终于不听话地掉了下来,泪眼朦胧里,感到有一个人在拉 自己起来,晴月还没有站稳,脸上又被人乱用湿湿的红纸涂着,冬天的冷风吹得晴 月打着冷战,她又被推倒了,晴月坐在地上,感到自己都要站不起来了,而新郎也 被人拉着、乱着。晴月的心里灰灰的,愤愤的,不再强忍眼泪了,让泪水像决堤的 海一样涌了出来。? 这时,人群依然在乱着,忽然晴月隐约听到弟弟的声音:“别乱!这是我姐姐! 我姐没结过婚,大家不要乱!”周围哄起的,是一片放肆的笑声。? 后来,每次播到这段录像时,家里人也会笑话弟弟:“有你那样说姐姐的吗? 你可真可笑。”弟弟总是不好意思地笑着,呐呐地说:“我也是急糊涂了。” ? 晴月静静地坐着,她注意看了那段录像的细节,她看到自己坐在地上时,伸手 拉自己起来的是自己的弟弟,她看到她又被人推倒时,弟弟扑上来,拦住那些人, 不顾冬天的寒风,把袖子撸得高高的,一副和人拼命的架式,左右拦护着那些人, 不让他们靠近自己的姐姐。?晴月清晰地听到弟弟说的那句话,她像大家一样笑话 着弟弟,然后,她急急地离开客厅,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让眼泪静静地流淌 ……?弟弟后来分配到了铁路局上班,在去青岛的那趟火车做列车员,工作很辛苦。 有一年春节,全家在晴月家过年,弟弟回来了,那时晴月的儿子已经两岁了, 弟弟左拎右提着东西走进来。有给晴月儿子的玩具、小食品,还有一个大大的袋子, 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海产品,有龙虾、海蟹等等,妈妈问:“弄这么多干嘛啊?这 么不好带。”弟弟笑笑:“我姐和孩子很少吃这种海产品,这次我在青岛每种都买 了一些,我给大家做,一定把味做好。”说着,就钻进厨房忙活起来……? 晴月一直感到自己的弟弟是世界上最好的弟弟,但她从不说,就像做弟弟的, 只是用行动来表达对姐姐的爱和关怀……?有了这种最深的亲情,世界在晴月眼里, 一直都这么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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