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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厨师》的故事 说起来是三十多年前了,为购《金蔷薇》,惹了一点麻烦。这以后就是在浩 劫十年,我还悄悄咀嚼。十年以后它也有幸开放,我多买了几册。后来还购得巴 乌斯托夫斯基的选集上下两册。有我没送到或新交的朋友,不但推荐这本书,还 让他先听为快,说起书中某篇的内容。 在黄县初识山曼,是在人大常委王永幸的村上,两人都热爱农村,有说不完 的散文,他好像还带着我的书,可谓异乡知己。我在黄县已住了几天,要回烟台。 他一定要送我,可他虽是县里的宣传部长,用个车也不方便。此时有人密报说有 一部土面包给烟台的首长送蟹。说到这里,恕我多说两句:下丁家大队那个班子 待我很好,也许是由于我们一起忙过1965年夏天的“三抢”。这次我去,首先我 们分吃了一根大黄瓜。要不是形势变了,王永幸和张书勤决不会当着大伙,在大 队部门口摘黄瓜,又是用的美国的种子培养的;这时王永幸还兼县委书记,管得 宽了,他也知道有个吃海蟹的事,他说一定要弄只蟹给我吃。形容那蟹的鲜嫩, 用了不少土语,也没说清,就连海蟹两字我也没弄明白。到晚上搬上席来,雾一 般的热气之下一盘艳红,我很惊喜。慎重送到我面前也只有一只,我自小心地吃 着,也认出吃的是上海看见过的梭子蟹。席上张书勤还讲了到北京睡不来席梦思 就躺在地毯上的故事,这些都比给我吃黄瓜和海蟹还要使我感动。这次有送蟹的 车,也觉得亲切。山曼和我一起跳了上去。 好像还在说着诱人的散文,车内的一切都不在意,同样诱人的海蟹,只觉得 它是一件神圣的礼品,送给捉“四人帮”的首长吃的,我们随车同行,也有几分 光彩。 别墅区在海边,我们已可看见房子和海了,忽然刹车请我们两人下车,送罢 海蟹回头再接我们。这在我的意料之中却在山曼的意料之外,下得车来,他还愣 着。后来他作文记叙此事,对此时此地的秋色,很描写了一番。心里直觉得怠慢 了我。我找了一个避风的墙边,不假思索地又拾起散文的话题。 我接着讲了巴乌斯托夫斯基选集中《盲厨师》的故事。按我的诉说那临终的 盲人仿佛就是我。他原是地主家的仆人,做了一辈子,成了盲人,身边只有独生 的女儿。他们住在地主花园深处的小破房里。有天早晨,老人要走了,痛苦之中 还记得自己要作的临终忏悔。他急切地叫唤: “玛露霞,快去,快去!你走出去见到的第一个人,就请他来接受我的忏悔。” 女儿想起每天她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一位勇往直前兴冲冲的先生,她鼓着勇 气请他停步,说出了父亲的请求。那人立刻跟着玛露霞进了花园。原来老头的心 事是:为了与玛露霞的母亲相好,他们在离开地主庄园的时候,为了他们今后的 生活和即将出生的女儿,他在主人的餐具中偷了一把银调羹…… “你们走后有没有别的佣人受了冤枉?”来客深沉地问。 “那倒没有,主人的调羹太多了,他们没发现少了一个。”先生虽接受他的 忏悔,可他发表了议论: “这更用不着忏悔了。现在你还有什么要求?只管说!” 临危的老人喜出望外,他好像贪心地说:“我多么想看看她妈妈年轻的时候 ……” 在地板也能发出呻吟声的小屋里,先生摘下墙上咿呀作响的月琴,嘭、嘭两 声,调好琴弦。小屋立时充满春天树林中的声音,老人说“我看见花园了”,接 着听下去,盲人的眼睛亮了,他看见美丽的爱人正向他跑来……琴师也沉醉在自 己的即兴创作之中,他的灵感是充沛的,经历着初恋的激越,老人高兴得喘不过 气来。“名字!最后给我这么大愉快的是谁?名字!” “莫扎特!”莫扎特一躬到地(我一面说着,一面深情地一躬到地)衷心感 激年老的知音,也为他祈祷和祝福。 山曼忘我地看着我,相信我讲的每一个细节。不过他后来有了原著,发现文 中并无莫扎特的一躬到地,可我的动作他认为是真实的,可能是笔者的疏忽。其 实我复述书的内容常常是忘乎所以的,这里的讲书,手边也没有山曼的原作和巴 氏的《金蔷薇》。只是书魂已深深地印入我的脑中,随着我的情绪信口说来,此 之为痴。 1996.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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