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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足的命运 长期为我能捷步的双脚而自豪。最近四年我不得不掩饰自己的蹒跚而行;有 时竟至停步不前,行人与我面面相觑。联想起来,我的脚的命运,支配过我近乎 一生的征程。 幼时,妈妈无视自己痛苦的经验,给我硬缠了两天小脚,我轻叽鬼叫,吓得 她不敢动手。虽说做了赤脚小仙,母亲也不时给我小鞋穿。 后来身上可以显露美的地方,大约只有两条长腿了。自腰以下占了全身三分 之二长。女兵的全盛时代,在人字形的绑腿和带绒球的草鞋里面,一双修长而秀 美的腿和脚,构成了女兵特有的风度,进城以后,上海著名的鞋店蓝棠,曾把两 双样品鞋卖给我。 毕竟是战士的脚,它的作用还在于跋涉。参军、渡江、北上都作过千里以上 的“长征”。行军逢山过山,逢水涉水,受过部队的重托,随军进入新辟的据点, 可以负责前后的联络;不久冻烂了两个脚趾,还曾带了小分队苦渡淮河,去寻觅 部队的给养。女兵热恋时,为了去看久别的爱人,七八十里日夜兼程,归心和脚 力都似箭一般。抗战八年就是走了八年。 解放以后,上山下乡,走路仍是生活的第一需要。在三门峡工地,双脚都处 于竞技状态。“大跃进”时,在农场学开拖拉机,偶尔上街办事,十八里来回一 忽儿工夫,镇上的人见我走过时不觉叹道:“你看这女人好长的腿,走路像一阵 风似的。” 十二年中,我也曾从三十八度线走向十七度线。在朝鲜首登五圣山时,战火 下的山路崎岖,不亚于上青天蜀道,我直上三十五里,只花了五个小时,被山上 队伍疑是空降来的。从越南河内去奠边府,第一天就颠掉了一只军鞋,无法补充, 爬坡钻洞上树去栖宿时,穿的是滑来滑去的“胡志明鞋”。涉步贤良江畔的沙滩, 我索性赤着脚走。南北界的省委书记见我惯于疾行,曾约我与他一起通过胡志明 小道。归途于日丽江边走避空袭,一棵荆刺竟躲在我的铁脚板内安居半月,在回 国的那夜才把它挑了出来。十年炼狱,也不能小看我的两条腿。 前瞻后顾,我的前辈和同辈的女战友,莫不如是。我不过走的是她们的路。 现在我病了,双脚的脉息微弱(供血不足),老马也有跌足的时候,我的命运虽 不会终止于双腿,可我那忠实而过于疲劳的足友,该是它歇脚的时候了,也许它 早已悄悄地把运动不止的精神,传给了我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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