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纪实性文学何缘风靡文坛 20 世纪80 年代之后,法国文学的一个显著倾向就是非虚构化。文学的本质 就是虚构,何来文学的非虚构化呢?所谓虚构化,也可说成是一种纪实化,即在作 品中更多地采用史实与现实资料,采取真实的人物、真切的情节。这一倾向在法国 正越来越成为一股潮流。 文学评论家比亚尔在1985 年指出:“显而易见,法国小说正在重新回到现实 中来。同十年以前远远不同,今天的法国小说扎根于作者的经历之中,自传作品成 了热门货;家族史故事更是时髦选题;历史小说方兴未艾;档案资料的研究日益引 起人们的注意。小说把想象力用来为真实可靠性服务,人们似乎离开了实验小说, 即以字句、结构文体为改革对象的‘形式’小说。”这一分析比较客观地指出了文 学的纪实性倾向。 1.自传性作品与回忆录作品的红火 回归现实,首先是作者本身的现实,即对作者自身历史的探索,这便导致大量 自传性作品与回忆录作品的出现。许多作家纷纷抛出具有自传性的作品,甚至连一 些先锋派作家也先后涉足这一领域。1983 年,新小说“之母”娜塔丽・萨洛特发 表了回忆录形式的小说《童年》,接着新小说主将阿兰・罗伯―格里耶写出了半具 自传性的小说《重现的镜子》,1984 年,集所谓“新小说作家”和“新浪潮电影 家”于一身的玛格丽特・杜拉斯的自传小说《情人》获得龚古尔奖。 这三员先锋派“大将”竞相撰写自身的经历,不仅招来评论界一片惊呼,仿佛 现代派作家已经走向写实主义的传统。其实,读一读这些作品就不难看出,它们仍 未脱离先锋派作家们所习惯的形式探索的老路,只不过把丰富的想象力和史实的可 靠性更紧地结合一体,以求形式与内容的更进一步谐调。 《童年》刻意追求叙述方法的创新,它穿插运用“自述体”和“对话体”,而 自述和对话又各具有两种口气:成人的口气(即理智的回忆) 和儿童的口气(即直觉的回忆),这两种声音不断相互提醒、相互补充,使童 年的回忆更加清晰、更富深刻的涵义。这种叙述法是作者对本人内心生活的深入探 索的结果。 至于《重现的镜子》,则是一部既有自传,又有虚构的作品。虚虚实实,互相 混杂,真假难辨。作品中的回忆分裂成谜一样的、彼此孤立的像片,好似一面打碎 的镜子,映出歪歪扭扭的人影。作品借助于作者某些真实的经历,体现了罗伯―格 里耶一贯追求的虚幻莫测的人生真实。 由此可见,萨洛特与罗伯―格里耶的这两部书并不能说明他们回归现实主义, 只能解释纪实文学兴起的某种势头。 吕西安・博达尔的小说《安娜・玛丽》(1981,获龚古尔奖)、《领事之子》 均以作者自己与当外交官的父母在中国的生活经历为题材写成,可以看成是典型的 自传小说。他于1985 年出版的小说《猎熊》以法国1968 年5 月的“革命风暴” 为背景,如描绘风俗画似的颇为自豪地写出了作者本人生活中的两种激情:对自身 记者职业的激情和对女人的激情,作品中的三个女主人公保拉、玛蒂娜和克莱芒丝 都活脱脱是博达尔的妻子和情妇的形象。 杜拉斯的《情人》和《痛苦》都以自己的爱情生活为线索,追写自己的心境。 她的这些作品已有许多专家作了评论,在此不再一一赘述。 80 年代值得一提的自传回忆录作品有波伏瓦的《告别仪式》(1981),这是 她五卷回忆录的最后一卷,它真实地记述了老年萨特的最后岁月。 必须指出,自传性作品到后来多如牛毛,呈现了鱼龙混杂的状态,连一些女歌 星、电视明星也都写起了书回忆自己“辉煌的历史”,这里头的许多作品只是一味 迎合读者的好奇性,尤其是迎合当今大众文化中流行的崇拜明星、渴望了解明星私 生活的癖好,并无什么艺术价值。 mpanel(1); 2.历史小说形成潮流 历史小说早已有之,从根本上说,法国的历史小说是19 世纪的创造物。中国 读者十分喜爱的雨果(《巴黎圣母院》)、巴尔扎克(《朱安党人》)、梅里美 (《查理九世时代的遗事》)大仲马(《三个火枪手》)、福楼拜(《萨朗波》) 等都是当时法国作家中写历史小说的好手。当然,在此之前,历史也常常充当小说 的背景,17 世纪拉法耶特夫人的《克莱芙王妃》便是最著名的例证,这足以可见, 法国的历史小说创作是有传统的了。20 世纪的尤瑟纳尔(《熔炼》、《哈德良回 忆录》)、德里翁(《该死的国王》)、季奥诺(《屋顶上的轻骑兵》)的历史小 说也都很出名。但是,应该说,自从1979 年让娜・布兰的《闺房》开始,历史小 说的创作才形成潮流,成为纪实文学中的一支大军。 70 至80 年代,历史小说一直兴旺不衰,据不完全统计,从1975 到1985 年,法国出版的历史小说就达200 多种。1985 年以后的情况尚待了解。《闺房》 的发行量在短短几年中很快突破了百万大关,两位女作家弗朗索瓦丝・尚德纳戈尔 的《国王的小径》(1981)和萝丝・樊尚的《一个王国的时代》也都名噪一时。其 他值得一提的有让・杜图尔的《玛丽・华生的回忆》(1980)、路易・加尔岱尔的 《萨伽要塞》(1980)、于贝尔・蒙特耶的《尼禄波里斯》(1984)、吉尔・拉普 热的《瓦格拉姆战役》(1986)等。 《闺房》以13 世纪巴黎一金银匠的家庭生活为背景,描写了爱情、肉欲与宗 教信仰、家庭荣誉、伦理道德观念的冲突,母亲玛蒂德是压抑肉欲、净化心灵的典 范,大女儿弗洛丽则相反,“肉欲像不可抗拒的火无情地吞噬着灵魂,”她与人通 奸,导致婴儿死亡,丈夫离走,但她自甘“堕落”,无以自拔。作品的可贵之处在 于十分逼真地再现了一个日常的中世纪世界。 《国王的小径》以第一人称口吻叙述路易十四的女伴、后来成了他的第二位王 后的曼特农女侯爵的生平,假托她的回忆,重现了太阳王时期的法国宫廷生活。《 闺房》和《国王的小径》一个写平民,一个写贵族,一个是日常生活的再现,一个 是宫闱秘闻的透露,但都赢得了读者,可见法国读者对历史小说的趣味要求并不是 单一的。 历史小说的一大特点是史料丰厚,作家们往往以图书馆中历史人物的传记书信 为素材,进行选择加工,这就保证了作品在史实上的准确可靠。有的作家为求真实, 甚至专门跑到未来作品的主人公的家乡去丈量他(她)们当年住的房子的面积。史 实的精确性与艺术的幻想性相结合所产生的魅力确实征服了千万读者的心。 从历史小说的题材来源来看,《圣经》故事、罗马历史、法国宫廷内幕以及大 革命时代的逸闻趣事是几大热门。有资料表明,在80 年代中期出版的历史小说中, 古罗马题材的占了55% 。本人也写过历史小说的文学评论家封泰奈这样分析其中的 原因:今天法国人对罗马生活的好奇和对罗马风格的追求是一种时代的回归。有的 人沉溺于声色犬马(像尼禄);有的人还在做着超现实主义的梦(像卡利古拉); 有的人则被颓废精神所迷惑(像尤利乌斯)。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法国人对罗 马题材的兴趣又有了转移,到后来,罗马题材的小说少了,而大革命的题材却多了, 这当然是与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200 周年的隆重纪念活动大有关系。 与历史小说明显的纪实性、非虚构性相比,还有一种比较微妙的纪实性,非虚 构性,这就是在虚构情节的小说中插入真实的历史人物和政治、文化、社会事件的 真实叙写。其中最好的例子当数法兰西学士院院士多梅松的三部曲《晚风》、《所 有男人都着了迷》、《桑地亚诺的幸福》。这三部小说虚构了四个家族在1850 年 到1980 年一百多年的发展史,主要情节围绕着四个少女的奇特命运展开,但作者 让丘吉尔、海明威、菲茨杰拉德、墨索里尼、鲁道夫・赫斯等欧洲历史名人出场, 在小说中充当人物,与虚构人物共同完成故事,以此增加作品的历史性和真实性。 3.传记文学的走红 与历史小说、自传性作品的兴盛成正比的是传记文学的走红。 传记有两种,一种偏重对人物生平的描绘,近乎传奇;一种偏重对人物思想、 功过的分析,近乎评传。它们无疑是纪实性文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传记文学大 家安德烈・莫洛亚去世后,亨利・特鲁瓦亚便是这方面的佼佼者,几乎每年都有新 作问世,他的俄罗斯名人传记系列包括《叶卡杰琳娜女皇传》(1977)、《彼得大 帝传》、《亚历山大一世传》、《陀思妥耶夫斯基传》、《普希金传》、《莱蒙托 夫传》、《托尔斯泰传》、《果戈理传》、《契诃夫传》(1984)、《高尔基传》 (1986)等。 据说,在法国国立图书馆中藏有大约10 万种传记。这一数目相当于一个中小 城市的人口。虽说“传记”这一名词18 世纪才开始出现,但这种体裁早已经历了 上千年的历史了,只不过它的称谓不是“传记”,而是“生平”、“行传”、“颂 词”、“诔词”、“传略”等等。人物传记虽然古已有之,但到本世纪80 年代, 确有一种突飞猛进的势头,比较受到好评的传记作品有:基・肖希南- 诺伽莱的《 米拉波》(1982),让・亚卡尔的《弗朗索瓦一世》(1981),让・法维埃的《维 庸传》(1982),米歇尔・卡尔莫纳的《黎世留传》(1983),安德列・克罗的《 非凡的苏莱曼》(1983),基斯兰・德・迪耶巴赫的《斯塔尔夫人》(1984),皮 埃尔・格里马尔的《西塞罗传》(1984),安德烈・亚尔丹的《阿莱克西・德・托 克维尔》(1984),乔治・杜比的《骑士军官纪尧姆,或世上最优秀的骑士》(1984), 让・拉库杜尔的《戴高乐传》三卷(1984―1986),于贝尔・朱安的《雨果传》三 卷(1980―1986),让・卡纳瓦乔的《塞万提斯传》(1986),让・梅耶的《摄政 王》(1985),弗朗索瓦・伯吕什的《路易十四》(1986)。 肖希南- 诺伽莱的《米拉波》(1982)重塑了一个既有着人类的通病,又具有 崇高的英雄主义的米拉波的形象,作品既非圣徒传记,又非简单的传记故事,却要 还米拉波以其历史真面目。迪耶巴赫的《斯塔尔夫人》只期望“简化”为斯塔尔夫 人的行为、业绩,它比任何别的传记都更好地构建了一个活跃的、富有想象力的、 光彩照人的聪明女子的形象。 有趣的是,传记文学正在和历史小说走向同一条路。传记文学在历史中找题材, 而历史小说则像传记文学一样专写人物,即以人物为中心写小说,而不是以情节为 中心。 综观80 年代的法国文学,纪实化倾向已经成了一股潮流,究其原因,有社会 学和文艺学的根源可寻。 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由于社会相对安定,经济相对发展,人们都在全力以赴 地投入生活,以确立自我的位置,寻找出人头地的机会,他们急于从历史和他人的 经验教训中去了解社会发展的奥秘和奋斗成功的诀窍,换言之,人们更愿意看到一 种突出个人的历史,通过叙述故事而反映的历史。认同的现象、模仿的欲望肯定是 传记文学产生的原因之一。 鉴于人们文化层次、思想倾向不同,他们求助于历史与他人的经验的目的也不 同,有的想寻“根”,从历史的教训中去思考和发现自身的存在价值,有的则厌倦 了空虚的精神生活,力图逃避严峻的现实,想从故纸堆中去重温旧梦,寻求超脱。 除了公众想更多地了解“明星”的欲望之外,还可以看到人文科学危机的副作用。 纪实文学的疆域总是与它的邻邦维持着微妙的关系:它的一边是历史,另一边是文 学。传记利用了这些学科的进展,把两者结合起来以突出自己的对象――人物。 再从文艺学角度来看,长期以来各种各样的创新与试验使小说的创作越来越脱 离生活的现实,这些因素使得人们对小说作品渐渐丧失兴趣。同时,新闻媒介(尤 其在电视兴起之后)则能将赤裸裸的客观现实揭露在公众面前引起他们的注意。这 时的读者越来越不满足于虚构的人物与情节,而热衷于有确切时代背景的历史人物 和真人真事,以便从阅读中获得一种真实感。许多读者对知识的要求比对想象力的 要求更为迫切,而历史小说、传记文学恰恰在这一点上大获成功。当代的读者对历 史小说、传记文学作品的要求是:有主人公,有情节,有性格,有感情,有壮举。 纪实文学的兴起一方面说明了公众趣味的演变,另一方面也说明了法国文学的 不景气。无论是写实主义的作家或是先锋派的作家都没有什么大作品问世,两大潮 流之间的界限日益模糊,创作手法互相借用,题材趋向一致。纪实文学的相对繁荣 正是这一过渡阶段的必然产物。 -------- 泉石书库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