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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蓬皮杜文化中心读书 (一)避暑胜地 我留学法国时与蓬皮杜文化中心结下的缘分,是从避暑开始的。说起巴黎的蓬 皮杜文化中心,谁都知道它是一个文化艺术中心,一个博物馆,一个展览中心,一 个图书资料馆。它那古怪的外表着实有些迷惑人,什么楼梯、走廊、气孔、支柱等 等,如同花花绿绿的肠子一样尽数暴露在外,看起来活脱脱是一个化工厂。可不是, 当初它诞生在巴黎的博堡(Beaubourg ,这个地名直译是“美丽的市镇”)时,多 少人看不惯这个挂着文化艺术招牌的庞然怪物,以为它是对巴黎的莫大讽刺。其实, 说得客气些,它倒可称是披着鬼怪外衣的文化馆,不妨形容为“一只披着狼皮的羊”。 提笔写这段文字时,心中着实有些嘀咕:好像没有人说过它是什么“避暑”中心吧。 不过,我与蓬皮杜中心的关系还真和避暑有关。那年暑假,我没钱去外地游玩, 整天泡在宿舍里看书,准备写论文。是年持续高温,连我这个出生在南方的瘦子都 觉得扛不住。汗流浃背之际不知怎的想起了蓬皮杜中心,那里可是暑假都开放的啊! 主意打定,混在来自五洲四海的国际友人旅游大军中,蹭蹭蹭地进了中心的图书馆。 坐定几分钟,汗就蔫不滋儿地收了回去,几个小时一过,胳膊上竟然感到有些冷。 第二天仍去,又觉得发冷,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这才意识到现代化的空调的厉害, 第三天开始,书包里多备了一件绒衣。 (二)处处方便 一旦尝到避暑的甜头,我就乐此不疲,成了中心图书馆的常客,天长日久,甜 头越尝越多。这个“公共信息图书馆”的阅读空间共占三层。 公开和方便是这个图书馆的两大特点。以前也去过索尔邦学院的大学图书馆, 去过国家图书馆,也到过一些研究机构的资料库,比较起来,还是这里的透明度最 高,自由化最盛:一是它向一切人开放,甚至包括孩子、外国游客,既不要出示任 何证件,也不收取任何费用;二是开放时间长,除了星期二,一年四季都开,节假 日也不闭馆,晚上一直到十点。 在这里读书不用“借”,自己“拿”就是了。不用填写借阅单,不用等,自己 到书架上去找,自己搬到桌子上去看,看完了再把书放到书架旁的白铁筐里就行了。 不过,任何书籍都不许带出馆外,不然,通过那道检查门时,警报器会无情地发出 嘟嘟的呼叫,让迈过门槛的人尴尬一番。管理员倒是有,不过他们的事是整理书架, 解答疑难,或者让某个占了座位又在那里睡觉的瞌睡虫“清醒清醒”。一回生,两 回熟,我对书架越来越熟悉,什么书放在什么地方,简直了如指掌。每次入馆,都 先把需要参阅的书和词典找齐,一摞子放在桌上,然后坐下来静静地工作起来…… 写着写着的当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书,就赶紧去书架那里找,或者通过电脑检索系 统“按图索骥”,倒也十分快捷。 (三)怪人怪味 正因为太自由、太方便了,另一类问题就出来了。作为公共图书馆,蓬皮杜文 化中心是阿狗阿猫都可以进来的。流浪汉、精神不正常者、小偷整日在那里晃悠, 向四周散发着酒气、臭气,炮制出莫名其妙的噪音。 偷书包盗衣物的事时有发生,每隔一个来小时,阅览大厅里总要响起一阵广播, 英语、法语一起轮番敬告,提醒读者小心防盗,注意甲乙丙丁、ABCD 什么的,把 读书人从美好的想象世界拉回到严酷的现实生活中来,真是大刹风景。 我常见衣衫肮脏、油渍满身的人在厕所里刷牙,刮胡子,身边一两只大塑料袋, 装的似乎是全部家当。还有人到这里来似乎是为了领略一下文化气息,一两本书, 三四张报,翻过来,倒过去地“读”,龇牙咧嘴地操练脸部肌肉。也有的在书架丛 中钻来钻去,嘴里吐着一串串带着酒气的“经文”。有几个像是学监似的,踱来踱 去“检查”读者的学习态度,时不时找一个漂亮女郎搭讪几句,你一回头,他就粘 上你了…… 有人说过,人以类聚,我相信精神有毛病的人有某些感觉特别灵,能嗅出同类 者发出的信息,要不然,怎么那么多的怪人都在那里聚集着呢? 一日,我正在案头埋头苦读,突然一声命令在耳边响起:“给纸!” mpanel(1); 不知什么时候,对面坐了一个神情痴呆、头发蓬乱的胖女子,她年岁很轻,像 是亚裔。我不知所措,下意识地递过一张纸。“给笔!”又是一道命令。我从对方 的表情凝固的脸相上得出结论,此人不好惹,于是赶紧从铅笔盒中抓起一杆笔递过 去。只见她,在纸上漫无目的地涂鸦,嘴里还哼哼唧唧地滚动着一串音符。几分钟 后,她把笔往我面前一扔,把纸往手心一团,一腿快,一腿慢地转移了。我好奇地 目随着她,见她又坐到了另一空位上,可能又要在那地方开始新的一曲“流浪者之 歌”了。 还有一次排队入馆时,前方二米左右,有一人浑身发臭,一股混杂着汗酸、狐 臭、酒气和屎尿臭的综合怪味从他身上辐射出来,冲天而起,周围几米近不得人, 我们都诚惶诚恐地远距离尾随,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进门后,众人作鸟兽散,各 自长吁一气。我恨不得找个树丛练上10分钟气功,彻底排一排胸中的那股污浊气。 (四)搜身排队 是啊!凡事都应该从正反两方面来看。“公共”的特点,带来了方便,同时也 带来了不便。海湾战争的火箭炮震动了全球,也震及了蓬皮杜文化中心。不知从哪 个鬼蜮传出的风声,说某伊斯兰组织的恐怖行动将在巴黎实施,而蓬皮杜中心便是 报复的目标之一。 天哪!文化中心不就是一个文化中心吗?它又招谁惹谁了?天下大计,性命第 一。为安全起见,进蓬皮杜中心时,得作安全检查。警察进入了中心,把在大门口。 原本通行的三四道门,现在只开一道。他们的任务好像很简单:翻翻书包,像是要 查查“飞毛腿”,解开外衣,仿佛要探探“爱国者”,好一阵折腾。搜查耽误时间, 大冷天,在露天排上20 分钟的队,真是活受罪。队伍中便有人咒骂战争狂,闹得 全球不安宁。 幸好,战争很快结束,3 月的一个下午起,安全搜身也停止了。 安全倒是安全了,不过有时候队还得排:庙大僧多香客更多,图书馆的位子毕 竟有限,电子显示器上的人数记录一超过1800 人,把门的工作人员就来堵住入口, 让后来的读者稍候。等馆内人数降到1750 人时,再放半百人进来。 细细观察的结果,发现周末、节日、假期的排队现象较频繁,这也很自然。因 为别处的“庙门”紧闭嘛!不过,像我这样的常客也琢磨出了规律,避开下午2 至 4 点的高峰,或赶早,或赶晚,准保长驱直入,通行无阻。 (五)艺术欣赏 往书、本、纸、笔堆里一扎根,半天不动窝,确是一件又苦又累又有趣的乐事。 人嘛,总得润润喉,填填肚,歇口气,换换脑吧!是烟君子还得过过“云雾瘾”呢! 不出中心,一切都可以在走廊上实现。我到走廊上透气时,无非是为喝口水,吃块 三明治什么的。一边吃东西,一边观赏着广场上千奇百怪的文艺表演。对了,中心 前的斜坡大广场算是巴黎一景。各色各样的艺人或出于兴趣,或迫于生计,纷至沓 来赶那热热闹闹的“庙会”。为人画肖像画的自备两个小马扎,招徕着外国游客, 画家中有几位来自中国的大陆。有一个男子不用画笔,用剪刀,往彩纸上剪人影, 活灵活现。一个胖老头赤着膊(甚至在冬天也总是光着脊梁),大声吆喝着,带着 他的徒弟,在那里表演硬功夫,还准备吐火。另外的场地上,有抛大棒、玩杂耍的, 有玩柔术钻口袋的,至于歌手、乐手,那就多如牛毛了……在图书馆走廊上,居高 临下地观赏这一派“西洋景”,确实有那么一种优越感。那是一种俯冲感、俯瞰感, 以往似乎只有冷眼观世界的圣人和登临泰山顶的孔夫子才有。你想,白看戏还不说, 临走时,还拍拍屁股,抖一抖面包屑,这是多么好的自我感觉啊! 蓬皮杜中心常有五花八门的艺术展。我贪个方便,在中心注了册,花180 法郎 办了一个有效期为一年的通行证,于是便可自由参观中心的所有展览。自由出入不 说,看电影、听音乐会、买书都有折扣。这下可好了,看书累了,上一趟四楼,派 司一亮,博物馆里转一圈,既是艺术欣赏,又是换脑子;写论文卡了壳,下一趟底 层,参观一个什么新作展,说不定还能激起灵感呢。文化中心有个著名的现代艺术 博物馆,收藏有毕加索、马蒂斯、康定斯基、米洛、恩斯特、莱热等大师的作品, 分别代表野兽派、立体派、抽象派、超现实主义、新现实主义等艺术流派,也算领 导了本世纪前60 年西方艺术的发展潮流。中心常年还有不定期的大、中、小型的 展览。有了通行证,我便可以自由选择参观时间,一次不行可分两次看完。记得当 年《安德烈・布勒东回顾展》有作家的许多手迹和珍本,令我这个“文学爱好者” 大饱眼福。看一次后尚存许多疑问,翻词典查资料后再参观一遍,自然比头一次少 了些糊涂。 (六)倒读秒表 中心12 点开门,周末两天还提前两个小时开。一次去得早了,便在大门前和 一帮“书耗子”静候。门前广场西南角有些游客翘首在仰望什么……好奇地过去凑 热闹,见一个巨大的电子记时器,每秒钟数字倒跳一次。一打听,原来不断跳动的 数字表示从此刻距离21 世纪还剩多少秒。 多少秒呢?276520317 :那日是1991 年3 月28 日。我当时就速算了一下: 每日86400 秒×(365 日×8 年+2 闰日+279 这一年尚余日数)=276566400 秒。 看着显示牌不断闪动,一秒变一数,毫不留情,那感受就如孔夫子看到江水流 去;逝者如斯夫!一种紧迫感不由得升上心头。世纪之日可以秒计,人生不也一样 吗?任何人都在一秒秒地走向人生终结,而在死神召唤我们之前,每个人又都是自 己生命几十亿秒的主人。我们这几十亿秒应怎么个活法呢?应该做些什么?这倒读 秒表就像围棋比赛中的“读秒”,无声无息地催人奋进,催人快快作出选择。当我 在蓬皮杜文化中心冬暖夏凉的图书馆中学习时,每次抬头了望窗外,想稍息片刻而 于无意中瞟到了“倒读秒表”,我就会在心中问自己:“现在离21 世纪还有多少 秒呢?”我便鞭策自己,抓紧时间,再抓紧时间,早日学成回国。 我没有在我的博士论文里写上“写于蓬皮杜文化中心”的字样,但是那400 多 页的论文却真的是在那样的一个地方写出来的。落笔至此,我不知道那世纪“倒读 秒表”上还有多少秒。 -------- 泉石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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