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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的生存竞争 又是他! 一踏入车厢门,我就一眼认出了他。瘦高的条儿,黑色夹大衣,牛仔裤下是一 双已皱得沟沟道道的皮鞋,最入眼的是他左手抱定的小提琴和右手拿着的一杆琴弓。 我每晚6 至7 点间坐这条线的郊区火车从巴黎回家,隔三差五地能撞上这位专在列 车上“打游击”的乐手。 下班时光,车厢里的座位几乎都已坐满了。还好,那边还有空位子,但等我抢 到跟前,不禁傻了眼。一条大汉横躺在座位上,满脸胡子,衣袖衣领油腻腻的,膝 盖上早已变成一种说不上的浅多深少的模糊色。从他酒气冲天的嘴里吐出一串串谁 也听不清的词语。Clochard 一个。 法语里Clochard 俗指流浪汉、无家可归的人。不过流浪者有多种多样,有的 是酒鬼,整日坐在街旁,怀中或腿边总有一个或满或空的酒瓶;有的把一顶帽子翻 转来向行人要钱;有的寄身地铁月台或过道,一年四季在地下游荡;有的……看, 这个大胡子一躺,角落的4 个位子就没人敢来坐了。这倒不是因为卧佛在此,香客 岂敢落座,也不是因为世人高傲,不屑与落魄公子为伍,实则是他身上散发出的怪 味令人闻而却步。 那说不上是臭还是腥的馊味分子袭来,强似毒气弹…… 车一开动,青年乐手便开始工作,一段莫扎特的小夜曲从他指头上流出,伴随 着隆隆的车轮声在车厢中悠扬地飘溢开来。乘客大都各翻各的报刊,时不时向窗外 望一眼。他拉得不算太糟,不过有几个琶音处理得很怪,而且总是把几串16 分音 符拉得慢吞吞的让人着急,听了多少次了,他该怎么拉,从哪一拍起重复,我心中 早已清清楚楚。通常一段曲子他要拉5 分钟,车也正好开过一站半。停弓后他会接 着从车厢一头走到另一头,边走边说:“为了音乐,为了莫扎特!”旅客们尤其是 女性便会把几个硬币投到他的帽子里。走完一趟,列车往往也就到站了,他就在第 二站下车,等着下一趟车或是坐反方向的车。次次如此。 今天不巧遇上对手了。大胡子流浪汉坐了起来,揉了揉眼,又在莫扎特的鼓励 下站起身子开了腔。他的嗓门大得令人难以相信:“太太们、先生们,你们好,请 原谅我打扰你们一下,我今年45 岁,没有房子住,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没有… …”随着小夜曲的节拍,他一路乞讨过去。 乐手已变了脸容,等胡子讨到跟前,便扔过去一句话:“你不会再等5 分钟吗?” 琴声没断,大胡子也不理他,似乎在装聋作哑,也可能真的没听见。一曲终了,乐 手气鼓鼓地一动不动。要知道,在对手的叫喊声中把一曲拉完需要有多大的勇气和 忍耐力,他对得起观众了。不知道胡子要到了多少钱,可能收获不大。这不,两人 又吵了起来。“你不会到别的地方去吗?我是专门在这条线上的。”听这话,青年 乐手是承包这条线的专业户。“我难道不是?我就住在×城。”胡子说的是该线上 的一个站。“你也太损人了,我还没拉完呢,你就来喊。”“我喊我的,你拉你的, 谁碍着谁了?”见对方不讲理,青年人也就不理他。大胡子早走了一圈,车一停就 下车了。 青年人还没过来说“为了音乐”呢!我在巴黎呆了4 年,见惯了各种要饭的, 一般我不给钱,可不,一个留学生又哪来钱去施舍那些天天都要碰上的乞丐,想行 善都行不了。不过今天,我要给乐手5 法郎。邻座几个太太也开始在掏钱包了。 mpanel(1); 青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在想什么呢?干这一行也够苦的,风里来雨里去 不说,面临不公平的竞争时,还要忍气吞声。乞讨有道,也许他不愿跟在别人屁股 后讨第二遍钱吧。我的脑海中出现一个六旬老妇,她总在巴黎地铁过道上弹竖琴, 琴旁一块硬纸板上写道:“这是一个愿靠双手养活自己的祖母,谢谢诸位。”我想 起一对阿拉伯小姐妹,尖着嗓子用不太纯正的法语在地铁里嚷道:“我给大家唱一 段家乡的小调”,然后是“阿伊古拉……”之类的东西,然后是伸手,然后是“谢 谢”。我又想起大学里一位法国教授讲诗歌:一个盲人在大街上乞讨,挂在胸前的 那块牌上写道:“我看不见”,但他所得甚少。诗人走来加了几个字,变成“春天 来到了,但我看不见……”,于是收获倍增。教授解释说,这就是诗。乞讨中有诗 意,有音乐,有人的温情,同时也有无情的竞争。 我的手里仍捏着5 法郎的硬币,那是“为了莫扎特”,还是“为了美的乞讨”, 我已说不上来。但那青年一言不发地下了车,这已经是第三站了。他多乘了一站地。 -------- 泉石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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