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新诗审美檀变说 --《告诉世界》前言 A 形式 从古老的《舜典》开始,诗歌并称,阅读吟哦同步。唐宋元明至晚清,诗词歌 曲“联邦共和”。诗兼是歌的词,词兼是曲的文,诗与歌同是韵文而连体。因此讲 究平仄,重视声韵,推敲对偶骈骊,忌避蜂腰鹤膝,旨在琅琅上口,娓娓动听。诗 人和读者皆形成牢固的潜意识,以听觉检验,不押韵脚则不成诗。 “五四”新文化运动翻天覆地,白话取代文言,自由不拘格律。诗的韵文体渐 向散文体转移,初步划分了诗与歌的界限。 当今世界独立成风,当代社会离异猛增,诗歌随之进一步裂变分工。今日新诗 的主要职能实际上已非吟哦沤唱,而是供人阅读欣赏。 正如歌舞剧分道扬镀镳,倘若再用歌剧的标准去衡量舞剧,当然会因满台舞者 始终不引吭高歌,甚至不开口说话而感到莫名其妙。 以传统的诗歌合流观念审视当代新诗,摇头作出“根本不是诗”的酷评,这是 否类似那种要求舞剧唱歌,希望哑剧说话的错位之见呢? 别轻视这个常识问题,诗坛内外某些争论往往与此有关。对新诗不上口、不悦 耳的指责并未终止,有时还引伸到违背民族化大众化的高度上! 我的欲望广泛,胃口宽容,鱼和熊掌分别食之。我热爱铿锵人耳,抑扬上口, 记得住,背得出的传统诗歌;也泛爱当代各派新诗,连同眼前这位后起之秀李自国 的处女诗集。 其作品具有当代新诗的共同特征:无心押韵,有意撒野,似乎压根儿就没有打 算诉诸人的听觉。只将一行行长长短短并载感情和思辨的词组送进读者眼帘,构成 总体意象美。诱使或逼使我这样的读者改变老式一唱三叹、雕字琢句的咏诗习惯。 另外调整接受频率,靠近青年朋友的感知方式。宜默读,宜咀嚼,宜大处着眼,宜 总体领会。初读不知所云,再读便逐渐发现微妙。细读几遍,别是一番诗味在心头, 却又记不住、背不出那些横空硬语。好似飞起玉龙,搅得周天寒彻之后隐身遁去。 不见首尾,不留躯壳,回荡人心者,乃是诗的精灵…… B 内涵 当代新诗含笑向昨天告别,不仅形式大改,更在内涵巨变。 李自国是诗海一朵小浪花。从他那里见微知著,可以感受到形式与内涵双方面 的今昔沧桑。 这个由林区踏上诗坛的四川小伙子,产量高,获奖多。除了具备诗尼诗弟诗姐 诗妹的共性之外,在选材和开掘上,很有自己的鲜明个性。他不避所谓“行业诗” 之嫌,写了大量的盐场诗和森林诗。后者使他成为新时期同森林最有血肉联系的诗 人之一,不禁使人想起已故巴蜀森林诗人傅仇。 我自幼敬佩傅仇,将其诗集《伐木声声》长期供于案头。如今,我取出珍藏到 发黄的“伐木”诗集,对照李自国一辑《黑森林梦幻曲》。发现两者热爱森林一致, 选题大体相似,但内涵则分深浅。傅仇像一个涉世不深的热情少年,童心孩眼,只 见千山翠绿,万木欣荣,造林人挥汗奉献,星作伴,云为伍,乐在其中。纵有小忧 微愁,不过斜风细雨,无损铁骨红心。少年欢呼雀跃,一路高歌,一路豪言,汇成 多少礼赞诗篇。其实,赞诗汇集之时,正值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那年头,大 森林几度向“左”倾斜,伐木与反右同时扩大化。乱砍滥伐,天灾人祸,大自然和 大社会皆失去生态平衡。林中疾苦,岭上坎坷,树的命运,人的忧患……都没有, 也不可能进入傅仇当时笔下。赞诗美则美矣,困于历史局限,至少是美中不足吧? 李自国欣逢改革开放盛世,得天独厚,一面继承傅仇的森林热恋,一面追求比 前辈更加深沉的林莽思辨,时代赋予诗人胆识,他声称要用“第三只眼睛打量世界”。 想在孩子般的明眸之上增添一只哲人慧眼。穿过千树万木的表层,揭示森林王国的 奥秘。他潜心谛听来自天际海外长鸣已久的警钟,钟声迟迟传到我们这闭塞初开的 古老国土。八十年代李自国明白了傅仇五十年代始料不及的绿色信息;中国的森林 覆盖面在全世界倒数第三!吾神州伐木丁丁之勇在国际上名列前茅!为取材而造林 的传统观念早已过时,环球林业史跨入崭新纪元。造林的主要宗旨不应是为了取材 备用,无论是取来用之于私,还是用之于公;无论是用于正道,用于邪门;用于大 兴土木建广厦,大炼钢铁当柴烧……概而言之,取材越少,用途越窄,越符合先进 科学宏观。取材越多,用途越宽,越破坏人类生存环境。十年树木,一朝取材,历 代千秋积累的林海已近枯竭。再取下去,森林将以自身的毁灭,严厉惩罚换而不舍, 劳而有罪的伐木者!人类将陷入与林偕亡,与山同崩的巨大危机! 因此,李自国比傅仇的纯情热恋更多几层理智忧愤,更多几笔悲剧色彩-- 你伤痕累累的躯体 载着二十世纪的不安灵魂 向着这片光秃秃的世界 默默流泪…… 他是在百伐战争中 被一群野蛮和愚昧伐倒的…… 终于,山洞的杉皮屋倒塌了 驾鹰破译了一双双鹰翅扇动的眼神 于是,经雀鸟国反复商定 葬礼,在年年三月十二日举行! 三月十二日正是植树节,森林葬礼在植树节举行,这是何等悲壮的诗境。 就内涵而言,《黑森林梦幻曲》显然超越《伐木声声》,将大森林升华为全人 类的精神载体,升华为至真至善至美的理想国。古有“花痴”,今有“林痴”。傅 仇泉下英灵不昧,必会引李自国为同济,理解青年的诗风,支持青年的探索。还是 那句老话: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C 风骚 老话流传当代,变作文坛滤语:各领风骚三五年,乃至各领风骚三五天! “三五天”是无限夸张,“三五年”接近事实。诗界一些行家认定这是昙花现 象;叹异兆,惊热流,说风骚,寄冷嘲。我不敢苟同讥讽,曾向李自国谈及一孔之 见:古代诗人能领风骚长达千百年之久,与封建社会发展极其缓慢不无关系。天下 归一统,诗风定一尊。皇帝必称万岁,诗人独步千古。儒家尊孔,罢黜百家。诗家 尊杜,规范百家。杜圣就是一部盖帽封顶的“诗史”,盛唐以后各朝各代涌现无数 英才俊杰,但谁也超不过“诗史”峰巅。诠注解释杜诗之风绵延长久,述而不作, 继而少创。清人赵翼虽然已觉老杜一不新鲜”,却也没法促进大变革,形式内涵仍 在老规范里小打小闹。写来写去,无非是古风、律诗、绝句三大件。老风骚一领就 是千年,这现象是可喜?是可悲?我看是悲喜交集。 轰然石破天惊,“五四”运动催出自由体白话诗,这才冲破老风骚,各自寻找 新出路。诗如野马脱缰,你追我赶,你创我造,或拓荒地,或探险坡,或辟蹊径, 或分道扬镳,或殊途同归;诗派之多,诗风之异,诗赛之烈,诗变之速……在当时 的人们看来,难道不正是各领风骚三五年么? 曾记否?《甲寅》派复古遗老讥讽新诗潮流变幻急速是异端走马灯,断言灯火 阑珊,短命无疑。历经岁月检验,短命呜呼的偏又不是新诗,试问《甲寅》之类而 今安在哉? 温故知新,当代社会飞速进展,诗人应运而生,新秀如林,流派纷呈,风骚竞 替,紧紧追随时代节奏,三五年一次快旋风,十余载一卷创业史。从创造性的价值 取向审视,胜它封建朝代铜壶滴漏慢悠悠多少春秋?这现象是耀眼繁星?是过眼烟 云?是可喜?是可笑?结论不宜下得太早太死,且待甘一世纪臧否定评。 毋庸讳言,探索中必有闪失,亦有走火入魔,且有迷途知返。即如李自国,他 就试过几道“图案诗”,沿着画布符号兜了一圈文字游戏。此路不通,马上退出迷 宫,拉倒罢了。偶尔戏笔,不到他作品总数百分之一。其主流分明是靠近现实主义, 结合浪漫主义,兼收现代派之长的诗集《告诉世界》。 再毋庸讳言,即使是李自国那些比较清新明朗的篇什也还没有通俗到“老妪能 解”。我看不必迁就“老少咸宜”,更不必强求“全民皆诗”。新诗的服务对象主 要是青年知识分子和工农兵商之中爱好文学的青春儿女。这范围相当广泛,在人民 里占了很大比重,是人民队伍里最有朝气的生力军。新诗为他们服务,理所当然就 是为人民服务。老爷子老太太看不懂或看不惯新诗,尽可去看戏曲等等,到我这一 行的舞台下欣赏另一种粉墨风骚。 无独有偶,大多数老年人不爱看新诗,正如大多数青年人不爱看老戏一样! 振兴戏曲,不止于满足老年嗜好,并且提出响亮口号--努力争取青年观众! 然而,新诗本来就是青年的文化,似乎没有必要附加一项奋斗目标--努力争 取老年读者?! 风骚有代谢,诗酒趁年华。青年朋友们,田野上盛开的“稻子”、“麦子”们, 大森林穿行的李自国们,大街上流行的汪国真们……我辈韶华渐逝,步入人生的秋 天。你们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的身上。 1991年11月

Search


Sh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