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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里的饮茶风俗 《金瓶梅》是一部反映明代后期社会百态的长篇小说,其中有关饮食生活部分, 其繁丰和细腻程度,足堪与《红楼梦》媲美。略有差别的是,《红楼梦》里的贾府 是世代簪缨的诗礼之家,他们无论饮茶饮酒,豪华、讲究而且高雅,不失大家风范 ;而《金瓶梅》里亦官亦商的西门庆,尽管也穷极奢华,毕竟是市井俗物,难免有 暴发户的俗气。《金瓶梅》产生于明代,《红楼梦》产生于清代;时代不同,描写 对象不同,所以饮食生活的内容也不一样。 《金瓶梅》写喝茶的地方极多:有一人独品,二人对饮,还有许多人聚在一起 的茶宴茶会。无论什么地方,客来必敬茶,形成风尚,可见茶在当时确实深深地切 入千家万户的日常生活。但是《金瓶梅》写西门庆家里饮茶,提到的茶名只有两个 :一个是六安茶,另一个是“江南凤团雀舌芽茶”。 第二十三回,吴月娘吩咐宋惠莲:“上房拣妆里有六安茶,顿(炖)一壶来俺 每(们)吃。”原来六安茶历代沿作贡品,尤其在明代享有盛誉。明许次纾《茶疏・ 产茶》云:“天下名山,必产灵草,江南地暖,故独宜茶。 大江以北,则称六安,然六安乃其郡名,其实产霍山县之大蜀山也。茶生最多, 名品亦振;河南山陕人皆用之,南方谓其能消垢腻,去积滞,亦甚宝爱。”《两山 墨谈》亦云:“六安茶为天下第一。有司包贡之余,例馈权贵与朝士之故旧者。玉 堂联句云:‘七碗清风自六安,每随佳兴入诗坛。纤芽出土春雷动,活火当炉夜雪 残。陆羽旧经遗上品,高阳醉客辟清欢。何时一酌中冷水,重试君谟小凤团’。” 观此,则一时赏重可知矣。六安茶有清胃消食功效,大概对酒肉无度的西门庆相宜 吧。 第二十一回,吴月娘“教小玉拿着茶罐,亲自扫雪,烹江南凤团雀舌芽茶”。 “江南凤团雀舌芽茶”,指北宋时期一种产于福建北苑、专贡朝廷的一种名茶, “江南”是一种源称,实际产地在建安县(今福建建瓯)凤凰山北苑。《宣和北苑 贡茶录・序》云:“太平兴国初,特置龙凤模,遣使即北苑造团茶,以别庶饮,龙 凤茶盖始于此。……凡茶芽数品,最上曰小芽,如雀舌鹰爪,以其劲直纤挺,故号 芽茶。”到明代,建安芽茶仍以名茶作贡品。 《茶疏》云:“江南之茶,唐人首称阳羡,宋人最重建州;于今贡茶,两地独 多。”《金瓶梅》写吴月娘烹江南凤团芽茶,盖喻西门庆家豪华奢侈无比。 茶的饮用方法,到《金瓶梅》时代,一般都以冲泡为主,如第二回,王婆自称 :开茶坊,“卖了一个泡茶”;但有时候也烹煮。直到清代初期,才只泡不烹。刘 献廷在《广阳杂记》中说:“古时之茶,曰煮,曰烹,曰煎,须汤如蟹眼,茶味方 中。今之茶惟用沸汤投之,稍着火即色黄而味涩,不中饮矣。乃知古今之法亦自不 同也。”《金瓶梅》正写于烹煮法向冲泡法的转换期。 但是,《金瓶梅》里吃泡茶有一个特点,就是很少看到他们喝清茶,却要掺入 干鲜果、花卉之类作为茶叶的配料,然后沏入滚水,吃的时候将这些配料一起吃掉, 而且配料有二十余种之多。这种风俗都有文献资料可证,试举例如下: 胡桃松子泡茶(第三回):把胡桃肉、松子和茶放在一起冲泡,古代素来有此 吃法。《云林遗事》载:“倪元镇素好饮茶,在惠山中,用核桃、松子肉和真粉成 小块如石状,置茶中,名曰‘清泉白石茶’。”福仁泡茶(第七回):福仁,当指 福建的经过加工的橄榄,俗称福果。 福果仁可以泡茶,见于明顾元庆《茶谱・择果》,详见下文。 密饯金橙子泡茶(第七回):金橙子,又称“广柑”、“广橘”,主要产于两 广。果实呈球状,色金黄,皮较厚,味甜酸,《广群芒谱》云:“(橙)可蜜煎, 可糖制为橙丁,可合汤待宾客,可解宿酒速醒。”“蜜饯金橙子泡茶”当指蜜渍橙 丁掺入茶中,另一说,金橙子指金柑,亦可通。 盐笋芝麻木樨泡茶(第十二回):盐笋应是盐笋干。茶中放盐,在唐宋二代较 为风行,明代仍有此俗。明张萱《耀疑》云:“有友人尝为余言,楚之长沙诸郡, 今茶犹用盐、姜,乃为敬客,岂亦古人遗俗耶?”芝麻入茶,很多地方都有此吃法。 《玉麈新谭・芝麻通鉴》云:“吴俗,好用芝麻点茶。”木樨(桂花)点茶,见于 《清稗类钞》。 果仁泡茶(第十三回):果仁指杏仁、瓜仁、橄榄仁之类。明高濂《遵生八笺 》:“茶有真香,有佳味,有正色。烹点之际,不宜以珍果香草杂之。…… 若欲用之,所宜核桃、榛子、瓜仁、杏仁、榄仁、栗子、鸡头、银杏之类,或 可用也。”梅桂泼卤瓜仁泡茶(第十五回):梅花、桂花、玫瑰入茶,古有此法。 顾元庆《茶谱》云:“木樨、茉莉、玫瑰、蔷薇、兰蕙、橘花、栀子、木香、 梅花,皆可作茶。诸花开时,摘其半含半放蕊之香气全者,量其茶叶多少,摘花为 茶。花多则太香而脱茶韵,花少则不香而不尽美。三停茶叶一停花,始称。”此处 “梅桂泼卤”,疑指玫瑰酱之类的玫瑰制品。瓜仁,即瓜子仁。 榛松泡茶(第三十一回):榛,即榛子,形似小栗,味亦如栗子;另有一种榛 子,作胡桃味,主要产于辽东山谷。松,即松子。榛松可以泡茶,也见于《茶谱・ 择果》。 咸樱桃泡茶(第五十四回):咸樱桃当指盐渍的樱桃,其味咸酸。以咸樱桃入 茶,也属于点茶用盐一类。 木樨青豆泡茶(第三十五回):青豆是剥出来的毛豆或蚕豆,咸味。《清稗类 钞・茗饮时食盐姜莱菔》:“长沙茶肆,凡饮茶者既入座,茶博士即以小碟置盐姜、 莱菔各一二片以饷客。……又有以盐姜、豆子、芝麻置于中者,曰芝麻豆子茶。” 木樨芝麻熏笋泡茶(第三十四回):笋干泡茶,见于《茶谱・择果》,此处“熏笋”, 当指经过烟熏的笋干片。 mpanel(1); 瓜仁、栗丝、盐笋、芝麻、玫瑰泡茶(第六十八回):栗丝是栗子切成丝。玫 瑰泡茶,又见于《清稗类钞・以花点茶》:“花点茶之法,以锡瓶置茗,杂花其中, 隔水煮之。一沸即起,令干。将此点茶,则皆作花香。梅、兰、桂、菊、莲、茉莉、 玫瑰、蔷薇、木樨、橘诸花皆可。”又《清稗类钞・玫瑰花点茶》则云:“玫瑰花 点茶者,取未化之燥石灰,研碎铺坛底,隔以两层竹纸,置花于纸,封固。俟花间 湿气尽收,极燥,取出花,置于净坛,以点茶,香色绝美。”土豆泡茶(第七十三 回):此处的“土豆”是指土芋。《广群芳谱》引《本草》曰:“土芋一名土豆, 一名土卵,一名黄独。蔓生,叶如豆根,圆如卵,肉白皮黄,可灰汁煮食,亦可蒸 食,解诸药毒,生研水服,吐出恶物。”土豆泡茶,未见著录。但《茶谱》中载, 山药、莒蒿可以泡茶,那末土豆也可以泡茶当是题中应有之义。 芫荽芝麻茶(第七十五回):芫荽,俗称香菜。茎叶作蔬菜,生熟俱可食,气 香令人口爽。芫荽入茶,未见前人记载,但葱、姜、薄荷入茶,则见陆羽《茶经》。 又,芹菜入茶,见《金陵岁时记》:“盐渍白芹菜,杂以松子仁、胡桃仁、荸荠, 点茶,谓之‘茶泡’。客至则与欢喜团及果盒同献。”姜茶(第七十一回):根据 小说描写,此处的姜茶,似指姜片熬煎后放入红糖的姜汤,是冬天御寒的饮料。一 说用姜片和茶叶一起熬煎,叫做姜茶,是古代的一种饮茶习惯。《东坡志林・用姜 》:“唐人煎茶用姜,故薛能诗云:‘盐损添常戒,姜宜煮更夸。’据此,则又有 用盐者矣。近世有用此二物者,辄大笑之。然茶之中等者,若用姜煎,信佳也。盐 则不可。”煎茶用姜的习惯,实际上在明清二代仍在某些地方流行,参见“木樨青 豆泡茶”条。 芝麻、盐笋、栗系、瓜仁、核桃仁、春不老、海青、拿天鹅、木樨玫瑰泼卤、 六安雀舌芽茶(第七十二回):明代人饮茶固有在茶中掺入花片、果品、果仁、蜜 饯、笋、豆等杂物的习惯,但此处罗列十余种食物投入茶中,成为一盏大杂脍,这 恐怕是夸张游戏之笔。“栗系”系“栗丝”之误。“春不老”是一种咸菜,即雪里 蕻;“海青”似指青橄榄;“拿天鹅”似指白果。 这道茶,甜咸酸涩,诸味俱全,不知如何喝法? 综观《金瓶梅》中所写的种种以花、果、笋、豆等物掺入泡茶的情况,应该说, 这都是当时的社会风尚,并非杜撰;不过有些地方,小说略有夸饰,藉以形容西门 庆家富贵无比而已。我们且看西门庆家的茶具,非金即银,却缺少古玩名器,这也 是暴发户家的特点。但茶具中常常写道“银杏叶茶匙”、“金杏叶茶匙”,这种茶 匙有什么用途呢?原来,茶匙既可以撩拨飘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又可以捞取茶水中 的果品、果仁、笋、豆之类的食品,一起吃下。这也说明,茶匙盛行,与果品点茶 之风有关。 果品点茶,在官场新贵、市井商人中最为流行。明代小说《清平山堂话本・快 嘴李翠莲记》中写道:“此茶唤作阿婆茶,……面个初煨黄栗子,半抄新炒白芝麻, 江南橄榄连皮核,塞北胡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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