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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春声忆故乡 少年学诗词时,最爱读姜白石的:“平生最识江湖味,听得秋声忆故乡”诗句, 对这种心情有所憧憬,自以为很懂得此中况味,及今垂老思之,也还不过是正如稼 轩词所说的:“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一般味儿罢了。 我于1912 年12 月在天津马家口子出生,一直在天津生长,受完中学教育才 离开;而在清华读书期间,每逢寒暑假都要回到天津的老家来。天津可说是我真正 的故乡。一个人到了老年,每一回想到过去一些事情,谈起来总是十分亲切有味的。 我是老式的书香门第出身,家中收藏有不少旧线装书。我父亲在前清末年考中 拔贡,又在南方上过新学,因此,一方面向往于政治维新,对康有为、梁启超很是 佩服,同时在民国初年和藏书家,如傅增湘(“也是园”)、陶湘(“涉园”)等 人常相往来,家中就有他们不时送来的翻印、翻刻的古籍;而另一方面对白话文运 动却几乎和林琴南一样采取排斥态度。所以我在早年除在私塾读过四书五经外,还 读了《饮冰室文集》,对于梁启超所主张的作文一定要笔锋下常带情感之说,不胜 欣赏,而对五四新文学运动,包括陈独秀主办的《新青年》和《胡适文存》等则竟 一无所知了。 我到现在一直深深感谢南开中学给我的教育,是一种启蒙式的新知识教育。在 那里我初次接触大量新文学书籍,就日以继夜狂热地阅读了它们,甚至一时间拒绝 念线装书,以免继续受封建主义的毒害。其实,这也是皮相之谈,何况我在私塾里 所念的都是儒家之道,头脑里封建主义已经太多了。与此同时,不久就由林(纾) 译小说改读鲁迅弟兄译的《域外小说集》等,以及从各国(如日本、俄国)翻译过 来的小说了。当时天津还是一个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城市,一般青年也不能不在南 方革命浪潮的冲击波下,更热衷于阅读大量十月革命前的旧俄小说,深感到旧中国 的现实又何其相似乃尔!我也正是其中的一个。看到鲁迅和郭沫若早年由学医改学 文学,我也就是在这个时期初步下定了从事文学的决心。在当时文学流派中,我比 较接近文学研究会的“为人生而艺术”的主张,在文艺理论方面我醉心于鲁迅翻译 的厨川白村的论著,如《苦闷的象征》、《出了象牙之塔》以及后来别人译的《走 向十字街头》和沈端先(夏衍)译的《北美印象记》等。但家中对子弟督责较严, 认为小说都是闲书,不许购阅。每月零用钱非常有限,开头,我除向学校图书馆或 同学借书来看,也总爱在南开附近和梨栈的一些书店中流连忘返。我常常饿着肚子, 把每月三元左右的午餐费节省下来去买书。但这远远不能满足我的需要,于是在17 岁的那年,我试着向当地的《大公报》副刊(当时叫“小公园”)投稿,一首写得 很不象样的短诗居然登了出来,第一次拿到稿费大洋七角;这引起我很大的兴趣。 从此连写带译,在19 岁时,我每月最多稿费竟达十余元之多;这就使我手头大大 丰裕起来,我的新书架也就逐渐为各种各样的中外文学书籍装满了。我翻译的外国 短篇小说,如迦尔洵的《旗号》、莫泊桑的《农夫》都在1930―1931 年《国闻周 报》上先后发表。 其他还有波德莱尔的散文诗,萧伯纳、王尔德等人的语录,我曾由英文零星翻 过来,刊于《大公报》副刊上。去北京读书后,也还忘不了向天津报刊输送稿件。 记得在我中学时代,天津市内的公园是比较少的。国民饭店前面的“法国公园” 很小,往往是家长带着儿童去玩耍的地方;“英中街”(今解放路)“戈登堂” (地震后损坏,已拆除)南面临近的公园却又是洋人散步之所,居民很少问津。我 一时发现河东还有个“俄国公园”,大喜过望;园中花卉虽然不多,却有一片浓翠 的柏林,游人也不多,是个静谧的去处。于是每当春秋假日,我总是从小白楼附近 摆渡过海河,随身带着一卷契诃夫、屠格涅夫、托尔斯泰,或陀思妥耶夫斯基诸家 的作品,到那里,在树林深处阅读,没入于沉思默想中去。有时也准备好干粮,就 可作一日的盘桓。河北修建了“北宁公园”,还是后几年的事,而离我家甚远,就 很少去了。 天津原本是一个工商业为主的城市,早年,新旧书店不论规模和数量都远不能 和北京相比,但我在进入南开后,对新出版的书籍杂志如饥似渴,爱不释手,课余 之暇无形中就养成了逛书店的习惯,这种癖好一直保持到今天。 当时新书店有梨栈附近的天津书局,文学新书到得最快,据说是与上海创造社 有关系的人办的。南开附近一家书店也常有新书应市。旧书摊则多在天祥市场和劝 业场内。我有一种印象:那时不论开书店或摆书摊的,看起来也大都是些爱书的人, 知识丰富,对顾客很热情,广为介绍,对买不起书的青年学生也默许他们白看书。 他们好像对自己的行当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酷爱。这样,书店(书摊)就成为广大读 者和作家的桥梁。对比之下,旧英中街、法中街(今解放路)上的两家卖外文书的 伊文思和法国书店,则迥然不同,而且书价特别昂贵,使人望而却步。现在各地新 华书店都在先后采取开架售书办法,可以说是深得人心之举了。 mpanel(1); 1939 年从海外读书回来,不料一直在南方落户,很少有机会到北方来,解放 后,由于常到北京开会,只要时间允许,总是要绕道回天津看看。大学中有不少五 湖四海的同学,却反而在天津工作多年,都已成为老乡了,真叫人艳羡。尽管有过 水灾地震,天津的市容近年来仍不断呈现可喜的飞跃:墙子河早已填平,铺成平坦 宽广的大路;八里台附近也已建起风景如画的水上公园;佟楼一变而成为公共交通 集散中心之一;各处新建工厂触目皆是,不少产品畅销国内外;文化出版事业也很 发达;大专院校除举世闻名的南开大学外,还有天津大学、天津师范大学、外国语 学院、河北工学院等,为国家培养了成批的文、理、科技的人才。去年引滦入津的 巨大工程胜利竣工,更将为天津带来安全的保证。我相信,今后每次回来一定会看 到老乡们创造了更多、更大、更新的成就! (原载《天津日报》,1984 年4 月1 日) -------- 泉石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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