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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蛊 柏老在《文坛巨星》一文中,谈起了“蛊”,引起我很大的兴趣,禁不住手痒起来, 也想凑凑热闹,讲一讲“蛊”。 “蛊”究竟是啥?柏老说:“盖云贵地区,苗族同胞最多,他们的女孩子一个比一 个漂亮,汉人小子到了该地,‘色不迷人人自迷’,立刻眼花缭乱,魂不守舍,甜言蜜 语,倾盆而出。问题是,在其他地方,甜言蜜语不过甜言蜜语,而在苗疆,甜言蜜语就 是一种庄严的承诺。在其他地方,小子发誓曰:‘我如果变了心,教我不得好死。’又 赌咒曰:‘我此去外洋留学,三年准归,打铃,等我三年,三年不归,天诛地灭。’于 是乎颠鸾倒凤,称了心而又如了意,然后拍屁股而去,杳如黄鹤。就是拜托国际刑警, 也难缉拿到案,即令缉拿到案,光棍一点的,声明他另已娶妻,或另有了女朋友,早不 再爱她啦,无赖一点的,索性来个不认帐。老奶们上吊的上吊,跳河的跳河,有的怀抱 婴儿,哭哭啼啼,求死不得,求生不能。呜呼,这种干法如遇到苗族女郎,可干净利落: 你不是说不得好死乎?等你一变心,果然一阵肚痛如绞,撒手人间。你不是说三年准归 乎?三年准归,竹报平安;三年不归,包你毒发身死。盖如花似玉在你身上种了‘蛊’。 只有履行你的承诺,才能逃掉鬼门之关,如果自以为棋高一着,负心定啦,你就要付出 负心的代价。” 柏老的这一段讲“蛊”,与云、贵、川三省的汉族老百姓讲的苗婆或苗姑放蛊故事, 一模一样。笔者初到西南时,也曾听说过许多关于苗胞放蛊的故事。在旅店之中,闲暇 无聊,听当地人讲“蛊”,常常毛骨悚然,真是谈“蛊”色变。据说,贵州西部的一个 苗胞聚居处,有两年拒缴“公粮”,上头派了几个全副武装的干部,深入丛山峻岭的苗 区去征收。这些北方佬爬山越岭,走了两天,一颗公粮也没有征收到。原来,寨子里的 男人都躲到山林中去了,女人们都不懂汉话,干部再三追问,她们从头到尾,只知道摇 脑袋。干部们无法,另找一家再问,仍然如此。他们走得又渴又饿又累,连水也捞不到 一滴喝。眼看喉咙都快冒烟了,便冲进一户苗家,舀起她家水缸中的水要喝。苗婆一再 摇手阻止,干部们不听。结果,凉水一下肚,肚子即刻作起怪来,其痛如绞。倒也,倒 也,不到一顿饭工夫,干部们个个大腹便便,好似吹胀了烫毛的猪一般,直挺挺地躺在 地上,呻吟不止。后来,干部们再三向苗婆哀求,苗婆才到户外去舀了一盆黄泥汤来, 嘱他们喝下去,还泻了几个月的肚子。从此之后,便再也没有干部敢到那一带亩山去征 粮了。 讲故事的人说,这是因为苗婆在水缸中放了“蛊”。可是,不久之后,我到苗山去 工作,也遇上了同样的事――中了“蛊”。记得那是炎热的夏天,我独自在苗岭山区行 走,毒热的太阳,晒得我头昏眼花,唇焦舌燥。行走间,忽然看见山脚上有一股淙淙清 泉,从岩隙中汩汩涌出。我便攀藤跳岩,爬落到山脚下的泉水边。果然,那山泉清冽极 了,我用双手捧着狂饮,直到喝饱了方才爬上山去。可是,就像在旅店中听说的一样, 肚子立刻咕咕叫,肠子像被刀割一样一般地绞痛起来,不久,便又痛又泻,昏倒在山上。 一会儿又痛醒来,山野无人,喊救命也无人知道。我只有扔掉背包,走一段路,爬一段 路。直到太阳快落山时,才遇见一位采药的苗族老人。当时幸亏我会讲几句苗语。他问 我是“撒”(汉人)还是“猛”(苗人),我就扯谎说是“猛”,他便救了我。事后, 我才知道,这一带的泉水,是喝不得的。当年诸葛孔明七擒七纵孟获,就在这一带打过 仗。孔明的部下就是因为喝了这种泉水,许多士兵都丧了命。原来,这一带山中,矿茂 丰富,煤、铁、硫磺、铅、锌……都深埋在山中。而泉水是从山里渗出来的,所以含有 许多矿物质。人喝了这种生水,没有不闹肚痛和腹泻的。当地苗民,他们就知道什么水 可以喝,什么水不可以喝,即使有毒的泉水,他们也有办法处理。他们煮水一律用瓦罐 (砂锅),放苦丁茶或本种叫“解药”的植物叶子,喝了保证你没事。等我明白了这一 切之后才知道,我是中毒,而不是中“蛊”,至于那苗婆为什么拿黄泥汤给干部解毒, 黄泥汤中落下什么解药,我就不得而知了。 在苗山生活时,我也打探过“蛊”。“蛊”究竟是啥?是不是如传说那样厉害和神 奇?我在苗乡生活了好几年,经过不断努力,终于弄清楚了关于“蛊”的一些秘密。原 来,苗民中真有放蛊这回事的。在云贵地区,苗族只是一个统称。其实苗族同胞自己, 在苗字底下,尚分很多种。居住在贵州东部,比较开化,是苗族的代表,现在大陆称苗 族,多指他们。居住在贵州西部的,部族很多。安顺一带,称为“花苗”,镇宁、普定 一带,大部分是“歪梳”,花江一带的苗族叫“青苗”。另外,还有“黑背”,以及浑 身穿粗麻布的苗族,头上插着宝剑那样一枝竹片的苗族,发上插满无数枝银色筷子,像 一座多管火箭发射台一样的苗族等等。在这众多的苗民中,只有极少数懂得医术的苗人, 才知道“蛊”是怎么一回事。而其中的青苗,医术世代相传,多靠上山采药和走江湖卖 药病为生,所以最熟悉放“蛊”。 原来,“蛊”有两种。一种靠毒蛊来侵害人的,叫“蛊”。另一种靠下药害人的, 叫“放药”。传说的蛊,是说苗民将毒虫养有皿(瓦罐)中,如将蜈蚣、蝎子之类,放 进同一瓦罐,不给食物,让其自相残杀,最后留下来的那只毒虫,集诸虫之毒于一身, 是最最毒的了。它便成了“蛊”。这种说法,其实最不正确,我猜想是从李时珍的《本 草纲目》中得来的。《本草纲目・虫部四》:“蛊虫”,李时珍集解引陈藏器曰:“古 人愚质,造蛊图富,皆百虫入瓷中,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诸虫,即此名为蛊,能隐 形似鬼神,与人作祸。”我在苗乡,从未见过他们养过毒虫。苗山荒僻,多原始森林, 有毒的虫蛇也很多。苗民认识许多稀奇古怪的毒虫,将它们捉回来焙干研成粉,制作毒 药,是很普通的事,常见的如斑蜚、滚山猪等等,都是很毒的。如将这些毒粉偷偷放入 别人的食物中,足可以致命。但我从未听说过他们用活虫放蛊的事。一般说放蛊,即是 指下药,毒虫粉末也是一种药。苗族的医生近乎汉族草原,但他们用的药草和汉人不大 相同,医疗技术也有有些不一样。治疗风湿,苗族善用“卤针”,效果很好。他们将病 人患病的躯体暴露,然后用一枝筷子伸到药瓶中去蘸一蘸卤汁(草药汁),那筷子头上 绑着一枚针,就用那蘸了药的针,扎患者的身体,扎过一遍,痛痛就减轻了。苗民的草 药是不留全草的,他们害怕别人知道,所有苗家特有的药草,全部切碎或捶绒,使人不 能辨认。如果有人得罪了他们,他们和他开个玩笑,暗中下一点药粉,那个人便要病上 好几天,就是看西医,也往往无效,就要回去找到他们,向他们说好话陪罪,才给你解 药吃。这便是中“蛊”了。在苗乡,常有干部因为欺侮苗民,到头一炒是肚痛腹泻,便 是头昏眼花。这也可以说是中了“蛊”。 苗人放“蛊”确有其事。但是,绝对没有小说上写的和传说中讲的那样可怕,那么 神奇。放蛊就是暗中下毒的意思,蛊可能是急性的,也可能是慢性的,这就要看放蛊的 人下的是哪一种药了。 柏老说,苗族“女孩子一个比一个漂亮,汉人小子到了该地,‘色不迷人人自迷’, 立刻眼花缭乱,魂不守舍,甜言蜜语,倾盆雨出”。其实,这也是小说中写写的。我所 到过的地方不算少了,只见到贵州东部清水江边的苗女,稍稍漂亮一亮,因为她们生活 在江边,有江水方便洗脸洗澡洗衣裳,所以看上去比较干净一些。那是在六○年代初期, 我正青春年少,还没有结婚。我也知道,苗族姑娘是很开通的,未婚姑娘一切行动都很 自由。即使你以后不再与她好了,她也绝不会放蛊来害你的。可是,一见到她们穿着没 有替换的裙衫,整天在山上采果实、挖橡实、挖野菜和蕨根,个个都是一副苦口苦面的 样子,我呢,肚子里也终日饥肠辘辘,虽然整天和她们在一起挖蕨根,却连一句甜言蜜 语也说不出来。那些日子,我成天不舒坦,仿佛是真的中了“蛊”一样。                         林也牧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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