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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戒难戒 有烟瘾的爬格纸动物一旦没有了烟,犹如老兵一旦没有了枪,亦犹如官崽一旦没有 了权,其惨兮兮之状,不忍卒睹。有些朋友在夜色初降时,伏案写稿,烟盒内支支并列, 毫无缝隙,口袋里还有一包后备军。斯时也,意气昂然,气壮山河,每支只不过吸三分 之二,便随手丢掉。可是到了后半夜,文思虽仍泉涌,而纸烟则已吸光,抓耳挠腮,恨 不得全世界沉入地狱。于是伸出其苍白之脖,再伸出其颤抖之手,在烟灰缸里仔细拣屁 股焉,拣到一根长一点的,便心花怒放。最悲惨的莫过于一时不慎,缸中有水(有人喜 以茶水浇灭烟间,乃天下最坏的习惯,慎之,慎之),懊丧之气上冲,不大开国骂者, 未之有也。不要说爬格纸动物写稿如此,据说搞政治的也以吸烟为佳,盖可使其更深入 人生焉,丘吉尔先生的大雪茄就闻名于世。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英国雪茄采取配给制, 独对他无限供应,没有那玩艺塞到嘴里,他就心乱如麻。当六月六日诺曼底登陆时,他 的雪茄忽然不见,前线火急电报竟压到案头,得不到指示,满头大汗的秘书进去催他, 见他老人家正在翻箱倒柜找他的烟哩,后来若不是那位秘书从垫子底下替他找出,说不 定那次登陆会陷于失败。然而,即令如此,英荷联军的滩头阵地在岩石中便停滞了半小 时之久,因接济不上而几乎全军覆没。呜呼,爬格纸动物没烟,便写不出文章,可谓小 焉者矣。 灵感如自来水,烟乃龙头,打不开则流不出,啥都不能代替。有些人在报上看了洋 大人写的补白文学,就起而实践,戒烟之后买口香糖乱嚼,或买泡泡糖乱吹,以求贯彻。 其实那有啥用乎?如果糖可代烟的话,烟店早关了门矣。所以戒烟之举,真不简单,马 克・吐温先生曰:“戒烟?嘿,那玩艺容易得很,我已戒了几百次啦。”常听有些人讥 讽美国历史太短,文化没有根底,但克・吐温先生这一句话足可以抵得上一部《论语》, 道尽人生的合部奥秘。社会越进步,世界越繁荣,人的情绪也越彷徨,需要吸烟稳定。 虽明知有害,但理智不能抵挡精神需要。这年头,理智坚强,往往太刚则折,对一个洁 身自好的人,吸烟遂成为生命中唯一的乐趣。 于是,戒烟不但是不可能的,而且是惨无人道的。圣人常曰:“戒烟的人不可交, 他对自己都如此残酷无情,对朋友就更下得毒手啦。”这种“不可交”的种类繁多,有 “离婚的人不可交”焉,有“喜欢告状的人不可交”焉,有“写文章攻击人的人不可交” 焉,有“打老婆的人不可交”焉,有“借钱不还的人不可交”焉,但以戒烟的人最为罪 大恶极,盖别的都是对人,情或可原,对自己竟也如此,不是蛇蝎是啥。 根据“戒烟是对自己残忍”的理论,瘾朋友乃得到最大的鼓励,这和穿不合脚的鞋 一样。有一个老头每天都在抱怨他的鞋子太窄,挤得他脚下痛苦难忍,朋友就劝他何不 买一双大一点的,他答曰:“你懂得啥,老妻去年逝世,女儿今年跟人跑掉,房子失了 火,又被宣告破产。万般无奈,只好穿一双窄鞋,盖只顾得抱怨窄鞋,便把那些痛苦都 忘啦。”呜呼,吸烟似乎就有穿窄鞋之。如果把那老头的窄鞋丢掉,另给他穿一双合脚 的,他的脚固不再痛,可是各式各样别的痛,纷至沓来,恐怕非上吊不可。瘾朋友一旦 一支在手,心中就有一种笃定泰山的感觉,坐也坐得住,站也站得稳。这个时代的烦闷 多矣,大烦闷不用说啦,小烦闷也足以使人发羊癫疯,如果再狠心去把烟戒掉,使感情 天平上少了一块砝码,劝人如此固不能人情,自己去戒,也未免太过于自苦。于是,仁 人君子们乃发现,这种虐待自己的朋友,最为危险。 戒烟的人可交不可交,我不置词,因柏杨先生乃是戒烟之人,不好开口。但却因戒 烟之故,发现了两点,好像颇有点学问。一点是,逃避现实之法甚多,不一定非吸烟不 可。像阿Q先生,其逃避之法是“儿子打老子”,一想到把自己揍得脸青耳肿的家伙,竟 是自己的儿子,用不着吸烟,气就自消。最近学术界由辩论而飞红帽子,就是用的这种 妙法,居学格先生一看胡秋原先生抓住了自己的小辫子,心中一急,立刻说胡先生是共 产党,于是,他阁下虽不知道工业革命是哪一年,照样地理直气壮。 另一点是,把灵感从脑子里搞出来的方法其多,不一定非吸烟不可。据我所知,名 作家中,不吸烟的固有的是也,即以当代自以为妙语如“猪”的柏杨先生而论(这年头 谁不是自己捧自己?有部属或门徒的家伙,尚可扭捏作态,教唆部下或门徒去干,而由 自己假装谦让。柏杨先生光杆一条,只好自己下手。大家都在眼前欢,便多我这一欢, 也不足怪),回忆当初,一天八十支到一百支的光荣,恍如一梦,而今戒烟四载,学问 还不是照样威不可挡乎?   黄金书屋 扫描校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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