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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宵风趣禅栖幽梦
--钟敬文的《重阳节游灵隐》
古今的青衿,临了西湖的波滟,游情是要朝着北高峰下的灵隐而寄的。寺内的
梵钟缓缓地传着香界的清韵,鹿苑鹫峰的瞻奇仰异终究太缥缈了一些,泉壑的幽美
却是可以感触得到的。况且骆宾王“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那一联诗,早为我
所记诵,灵隐禅寺就常在梦中浮耸。几年前的长夏日,得缘到里面匆匆一走。冷泉
亭的枕簟卧月,韬光庵的倚槛啜茗,或则目越纸窗,细数钱塘浪纹,皆有武陵世外
之想。如今却未在纸上留得一字,竟至回想灵隐光景,也变得岚雾似的迷蒙,真是
辜负了风烟云树下灵隐的清幽。故而取过钟敬文先生一篇《重阳节游灵隐》来看,
即为前面的一段话微微地触着心,是:“那时正是中秋节前后,那里木犀花的芳菲
馨馥,给予了我一个极深刻的印象。我回来时,便在稿簿上写了《木犀香中的灵隐
》一条题目,但是文章只草了几行便中断了。这回重游灵隐,虽逛得更为高兴,半
山的韬光庵也登上了,可是前度的木犀花,已杳无踪影,--悄悄地随着时间之流逝
去了。”这番写在七十几年前的旧话,到了今天,轻声一读,依然能够引起我的同
感。只是游罢灵隐,数载光阴已荏苒过去,我是连记它的题目也还没有苦想出来呢!
钟氏是以年轻时在西子湖畔写下的抒情散文作为游记创作发端的。他在近年回
忆云:“1928年8 月,由于一桩‘学术罪案’,我被迫离开了广州中山大学,到远
离家乡的杭州工作--教书。当时的社会环境和个人心绪都不好。但是,那近在身边
的西子湖,却以她强烈的魅力逗引着我。从1928年秋到1930年左右,在那里,我除
了应付教学和学术的活动外,就把西湖的自然景光和人文古迹,作为我精神的寄托
和避难所。海边观潮,山中赏雪,对英雄、隐士的遗迹徘徊凭吊。结习难忘,自然
写了许多描述的散文和吟咏的韵语。严格地说,主要的作品是前者--抒情散文。同
时并把它编辑成书刊行,那就是《西湖漫拾》(1929年)、《湖上散记》(1930年)
一类的集子。它是我全生涯中写作旅游文学的一个高峰期。以后,由于心情的变化
和学艺重点的转移,这种写作游记文学(散文方面)的兴致就很少同程度地再现了。”
在他,少年也识愁滋味,游景记之,却每每氤氲着诗意的魅惑。读着那些浮于纸面
的文字,仿佛看画;而无法托之于形的浓淡情味,也潜浸在里面了。“由钱塘门出
去,经过白堤,一路随兴赏玩。过西泠桥,在苏小小墓上休憩了一会,复往前走。
到灵隐山门时,已近正午。郭君是初次来的,一切不免感到新鲜的兴味;我则已是
重来之客,虽不像崔护的深太息于人面桃花,但陌生的份儿是不大会有的了。”对
旧游之地的感怀借惜花思人的典故吐露,运笔真是工巧,用情真是专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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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一寺之主的大雄宝殿和响彻诵声的祷祭情景,钟氏未肯置词。岂止于此,
冷泉亭、韬光庵又能赢得他几多笔墨呢?不过是写意式的点染,惟求大略罢了,这
又很合于我阅读的口味。游记既为印象的忆想,描摹总不必太过繁细而用着绘画上
的工笔技法。如唐人写绝句,省俭的文字就能传出风景的意韵,当是记游文章的上
品。而这简淡的数笔,又需由绵丽所化出,才会自有它的风致。醉赏着身外的景物,
抒写着内中的心情,腕下正宜流涌如此文字。只说寺右半山的韬光庵,茫漠的湖水,
突兀的峰峦,疏落的林木,都在高渺清虚的蓝天之下成为庵景的旁衬,叫他如何不
怀眷这苦短的清宵!庵境既已写足,谁还想得起去计较檐边院角未能笔笔都到呢?
钟氏熟驭着的摹意的文字,气调常常是悠然的,清雅的,随来的冲和闲静又颇
近于禅。灵隐久续的释门家风很能让他找到禅心皈依的地方。一场重阳的清游,竟
在纷扰尘秽的生涯中忽然闪出一片清明之境,尽够他含咀的了。
中国山水的美致渗透着宗教精神。萧寺的野衲、浮图的壁佛,似在拈花微笑。
诗意与禅味共融,丝丝入心,自会有至情至性的文章出来,比方钟氏的这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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