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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忆语
――苏雪林的《黄海游踪》
苏雪林记游黄山,并无奇处。笔笔交代得细,履迹皆印上纸面。读后,未游黄
山者,似游之;游过者,则复见它的面目。
相乐于山水,天下的事情似可暂置一边,心境渐变得澄明起来。况且苏雪林又
是忆游家乡的这座名山,情思的缠绵当是可想的了。她是循着记游文的常格来下笔
的,显出平实冲静的一面,难见“慷慨激昂,有光有热的文字”,黄山的大略也就
宛然可睹。这大约正合了普通读者的所愿。
她的游述,似乎率性而为,并无刻意的剪裁。好像只有用着本真的笔墨,才能
够得着自然山水的真趣味;而与摹景相伴的议论,则常常透出作者的识见。眼底山
水乃是她营造的第二自然。
游黄山,大都从汤口入身。站在缓流的浅溪边抬眼望,都不免惊异于山口的势
峭。说到我,仅止于一叹。苏雪林的感慨却发抒得好:“凡伟大建筑物,前面必有
巨阙之属为其入口,黄山乃‘天工’寓‘人巧’的大山水,无怪要安排一个大门。
那气派真雄秀极了!”除去黄山这样的大块文章,她还能够在哪里仰叹呢?有这番
情绪在,文中多处记景的地方虽则平淡了些,亦如为这等奇崛的段落蓄势,也就显
得耐读。
苏雪林写给黄山的忆语,游踪不乱,文思少作大的跳跃,细心读,仿佛它的山
容隐约从飘飘的云海中浮出。我是在多年前踏访此山的,只顾纵身向高处去,细致
的领略却不及苏雪林。她在天都峰遇到的展开二丈长的白布,“叫我们系在腰里,
或牵在手里,他们执布的一端在前面拖掣”的舆夫,是我游山时未见的。居然给她
写到,故殊觉新鲜有趣。又想到曾见于途的黄山挑夫,他们肩头所担负的苦辛,常
使我深觉沉重。昔年我脚力不济,仰观天都、莲花二巨嶂迟疑久久而终未举步,自
然不知天都峰顶旧有明代蜀僧所居的石室。这位孤处的和尚“树长竿悬一灯,每夕
点燃,数十里外皆可见”,更带传奇意味。退一步,纵使石室仍在,且为我访到,
也断不会生出苏雪林的这番妙论,是:“不过我以为天有寒暑昼夜,人有生老病死,
乃自然的循环之理。我颇非笑中国道家之强求不死,也讨厌夜间到处灯光照得亮堂
堂,尤其山林幽寂处,夜境之美无法描写,用光明来破坏,岂非大煞风景么?”临
了山家世界,她的凡心不空,照例以冷眼相看。此段论道的话,随意而说,却不是
谁都能信口而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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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雪林由天都峰、莲花峰、光明顶、文殊院、鳌鱼峡、百步云梯、狮子林、始
信峰一路写来,黄山的游程也近于尾声;而从《黄海游踪》这文题看,云海又是躲
不开的。她谦称:“但我写景的词汇本甚有限,写作的技巧也仅一二套,现在没法
再把黄山云海的光景描绘一番,我觉得很对不住读者。”原想看她给茫茫云海奉上
的一些字句,如徐志摩写泰山奔云,阵阵浪漫情绪,四散飞迸!而高踞山巅俯视云
海的她,偏以议论代抒情:“我们只知画家会模仿自然,谁知大自然也是位丹青妙
手,高兴时也会挥洒大笔,把大海的异景在高山中重现出来,供你欣赏哩!”虽无
美丽的意象、绚烂的词华,而理性灵光的一闪,足可透现心智的颖慧吧!照此看,
单纯的叙游踪、状景物,似要逊为第二等功夫。
述游如作画,总该在适当处落下要紧的笔墨,抒其情,论其理,淡中得味。惟
此,对于过眼山水,可说留迹兼以寄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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