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鬓影香雪 淡墨云烟 ――周作人的《娱园》 游至绍兴,沈氏园和周家的百草园是无法省去不看的。竹篱亭轩和石井栏、短 泥墙都仿佛还是旧日的样子,情致远未散尽。眼观故景而想到逝者遗文,不禁有人 琴之感。知堂先生的《娱园》,从文章看,写的同是百草园那样的地方,既已颓为 废墟,昔年的幽雅也就只好到前人的记载中去找。尚存的《娱园记》片断:“在水 石庄,枕碧湖,带平林,广约顷许。曲构云缭,疏筑花幕。竹高出墙,树古当户。 离离蔚蔚,号为胜区。”南人造园,多喜此种隐逸风味。另有长短句,云:“冰谷 净,山里钓人居。花覆书床偎瘦鹤,波摇琴幌散文鱼:水竹夜窗虚。”娱园简直是 活在诗词中了。闲吟,犹可浮想园景的大概。 我平素对待荒败之景的态度有一点复杂,正如读《芜城赋》而能低徊不尽。残 台圮苑,衰草寒烟,夕阳无语下苍山,总也深含一番难言的凄美吧,很叫人感动。 我过去有一篇名为《废园》的散文发表在报上,就寄寓了我的这种情绪。知堂先生 亦想必如此,文末称“自从舅父全家亡故之后,二十年没有再到娱园的机会,想比 以前必更荒废了。但是它的印象总是隐约的留在我脑底,为我心中的火焰的余光所 映照着”,足可见其性情。 娱园牵情,实在是因为岁月的可恋。花池斜廊帘户,衣香随春风。知堂先生说 他在年少时,以“隐秘的怀抱着的对于她的情意”聚在这里,“有一次大家在楼上 跳闹,我仿佛无意识的拿起她的一件雪青纺绸衫穿了跳舞起来……”恍兮惚兮,欢 悦颇似远上乐游原。少年心中朦胧的爱影浮升于这座城外的旧园里,如梦。此段往 事由他自己说起,始触着知堂先生感情的另一端:并不只会静坐于纸窗前闲饮自沏 的苦茶,兼去无端想像泉石旁站着的戴逍遥巾拄杖的仙叟。 mpanel(1); 娱园的思忆究竟不离微苦的滋味,是:“在外边漂流了十二年之后,回到故乡, 我们有了儿女,她也早已出嫁,而且抱着痼疾,已经与死当面立着了。以后相见了 几回,我又复出门,她不久就平安过去。”梦断香消,伤逝之叹同缱绻于沈园的陆 唐悲情,约略相似欤?无奈江南多春愁,有什么办法呢? 秋草苍黄,能无怅怅。盖知堂此文,意不在为娱园绘如真的形,却是追忆永留 在那里的美丽而伤感的梦。想稽娱园之史者,通篇读遍,无更多可获,只能得数句 简略交代,知晓娱园原为皋社诗人秦秋渔别业,秦氏的西邻是沈姓,据称属明人沈 青霞的嫡裔。这些在我全是未详。只记得那位沈君青霞的名字,是在《古文观止》 里出现过的,应该即为唐宋派的茅坤所力赞的吧,知其“以直谏为重于时,而其所 著为诗歌文章,又多所讥刺”。同其为邻,娱园旁得书香矣。 知堂文章的淡朴和性灵的独抒,稍倾于他的乡人张宗子。照他的经验看,琐事 往往难写,执笔不能下也是时有的。“人与事既是平常,其普遍性亦更大。”我以 为知堂手笔的可观,无不由此。 文如常谈,毫不作态,惟求道出无边光景。夫《娱园》之味,可以代茶香,当 能让细品它的人有所遥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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