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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如斯 ――刘半农的《北大河》 刘半农写到的北河沿,昔日是流过一道水的,向南连着菖蒲河。我有一天过此, 问一个坐在皇城根遗址公园红墙下的老人,他说河就在马路下面,几十年前给填了。 老北大一分为三,全在沙滩一带。做了文学院的红楼、做了理学院的公主府,我都 曾出入,只是半农先生呆过的法学院的旧址,我不敢断定,大约是红楼之南的北河 沿路西的某个深院吧。 文章的前面有一段话,不妨看成这篇《北大河》的缘起。刘半农是为北京大学 三十一周年纪念刊而动笔的。本该有许多话可讲,却摆脱不了心中的自囿,“好话 既不能说,老话又不敢说”,只得选了户外朝夕相对的这条小河来发挥一下,把一 点静逸的情致写到风景里去,不见一丝风霜之色,同他早年刻峭的杂文比较,真是 变了一种风格。新文化运动的风已经吹过,希求自适的他,安坐于静室的窗下当起 桐花芝豆堂和双凤皇砖斋的主人,用着悠闲的眼光默看门外河水的样子也是可以浮 想的。 张中行先生说他的这位“古声律学”老师,“喜幽默,多风趣”,这在篇中也 能体味。比方谈到这条无名之河,他这样写:“真要考定这条河的名字,亦许拿几 本旧书翻翻,可以翻得出。但考据这玩艺儿,最好让给胡适之顾颉刚两先生‘卖独 份’,我们要‘玩票’,总不免吃力不讨好。”很像是钻入象牙之塔者的口气,而 又带些俏皮。他自小在南方水乡过惯了,又有乡人的一番话留在脑子里,是:“画 山水,最重要的是要有水。有水无山,也可以凑成一幅。有山无水,无论怎样画, 总是死板板的,令人透气不得。因为水是表显聪明和秀媚的。画中一有水,就可以 使人神意悠远了。”这真是画学中的妙谛。刘半农的爱水,根子大约正在这里。所 以,到了风多水少的京师,傍河而居的他,恍兮惚兮,也就有了江南的感觉。这条 小河给他安静的书斋生活带来一点意趣,还有不少可忆的人和事,宛如闪动的片影 晃漾于水光间。 mpanel(1); 在刘半农看,近处的北海、远些的什刹海都不及这条小河亲切。因它一是带有 民间色彩,二是带有江南风趣,对于一个爱用俚语做着民歌的人,这份感情来得很 是自然。他说:“自此以后,我对于这条河的感情一天好一天;不但对于河,便对 于河岸上的一草一木,也都有特别的趣味。”课余之暇,他和胡适之在河边漫踱, 吟诵着白话诗,晨光夕晖下,又是怎样的动情。在这悄寂的河岸上,他仿佛闻到 “永远清新的野花香”。水边的人物草木房屋,让他欣畅于书斋以外的天地。“两 岸的杨柳,别说是春天的青青的嫩芽,夏天的浓条密缕,便是秋天的枯枝,也总饱 含着诗意”,这写得实在非常美。绮梦远逝,此情只成追忆。春夏秋的天气里, “河面日见其窄,河身日见其高,水量日见其少,有水的部分日见其短”,小河干 涸了,污臭了,把清亮的波影远远地丢在昨日,真不知是何种逻辑。他的感慨也来 了:“只是十多年的工夫,我就亲眼看着这条河起了这样的一个大变化。所以人生 虽然是朝露,在北平地方,却也大可以略阅沧桑!”并且预言“再过十多年,这条 河一定可以没有,一定可以化为平地”。此话在后来竟成了真。虽如此,我还是记 住刘半农出于至诚的倡议:毕业的同学都去河旁种树勒碑。到了北大开一百周年纪 念会时,满岸该是怎样的茂绿啊!这也是在描画北大的徽记。让这条“绿水涟漪, 垂杨飘拂的北大河”从学子的心田流过,是他之所愿。这样看,一篇普通的记景文 字,在教化的意义之外,更可见出他亲世的肝胆。年湮代远,北河沿不复是旧日情 形了。昔人邈矣,风景成空,记得“北大河”这名字的,能有几位?想到“逝者如 斯”,不禁茫然。我发此怅叹,聊作对京华残梦所寄的一缕怀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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