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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   她是一个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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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个废物 作者:安徒生 译者:叶君健 市长站在开着的窗子前面。他只穿了衬衫;衬衫的前襟上别着一根美丽的领带 的夹针。他的胡子刮得特别光――是他亲自刮的。的确,他划开了一道小口,但是 他已经用一小片报纸把它粘住了。 “听着,小家伙!”他大声说。 这小家伙不是别人,就是那个贫苦的洗衣妇的儿子。他正从房子面前走过;他 恭恭敬敬地把他的帽子摘下来。帽子中央已经破了,因为这帽子是经常被卷起来塞 在衣袋里的。孩子穿着一件简陋、但是干净的、补得很整齐的衣服,脚上拖着一双 厚木鞋,站在那儿,卑微得象是站在皇帝面前一样。 “你是一个好孩子,”市长先生说。“你是一个有礼貌的孩子。我想你的妈妈 正在河边洗衣服吧?你藏在衣袋里的东西一定是送给她的吧?这对于你的母亲说来 是很不好的。你弄到了多少?” “四两,”孩子用一种害怕的声音吞吞吐吐地说。 “今天早晨她已经喝了四两,”市长继续说。 “没有,”孩子回答说,“那是昨天。” “两个四两就整整是半斤。她真是一个废物!你们这个阶级的人说来也真糟糕! 告诉你妈妈,她应该觉得羞耻。你自己也要当心,不要变成一个酒徒――不过你会 的!可怜的孩子,你去吧!” 孩子去了。他把帽子仍然拿在手中。风吹着他的金黄的头发,使得那些鬈发都 竖了起来。他绕过一个街角,拐进了一条通向河边的小巷。他的母亲站在水里的一 个洗衣凳旁边,用木杵打着一大堆沉重的粗被单。水在旁边滚滚地流过,因为磨房 的闸门已经开了。这些被单被水冲着,几乎要把洗衣凳拉翻。洗衣妇不得不使尽力 气按住凳子。 “我几乎也被水卷走了,”她说。“你来得正好,因为我需要更多的力气。站 在水里真冷,但是我已经站了六个钟头了。你给我带来什么东西没有?” 孩子取出一瓶酒来。妈妈把酒瓶凑到嘴上,喝了一点。 “啊,这真是救了我!”她说。“这真叫我感到温暖!它简直像一顿热饭,而 且价钱并不贵!你也喝点吧,我的孩子!你看起来简直没有一点血色。你穿着这点 单衣要冻死了。你要知道现主已经是秋天了。噢,水是多冷啊!我希望我不要闹起 病来。不,我不会生病的!再给我喝一口吧,你也可以喝一点,不过只能喝一点, 因为你不能喝酒喝成习惯,我可怜的、亲爱的孩子!” 于是她走出水来,爬到孩子站着的那座桥上。水从她的草编的围裙上,从她的 衣服上,不停地往下淌。 mpanel(1); “我不怕吃苦,我要拼命工作,”她说。‘孩子,只要我能凭我的诚实的劳动 把你养大,我吃什么苦也愿意。“ 当她正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一个年纪比她大一点的女人向他们走来。她看起来 相当穷,有一只脚也跛了,还有一鬈假发垂在她的一只眼睛上――这只眼睛是瞎的。 这鬈假发本来的作用是要盖住这只眼睛,不过它却反而使这个缺点更突出了。她是 洗衣妇的朋友。邻居们都称她“假发跛子玛伦”。 “咳,你这可怜的人!瞧你在水里累的简直不要命了!”她说。“你的确应该 喝点什么东西,让自己暖和一下;不过坏心肠的人一看到你喝几滴酒,就大喊大叫 起来了!” 不到几分钟,市长刚才说的话就传到这个洗衣妇的耳里来了,因为玛伦把市长 的话全都听到了,而且她觉得很生气,因为居然有人能把一个母亲所喝的几滴酒, 那样象煞有介事地告诉她亲生的儿子。但是使她更生气的是因为市长要在当天举行 一个盛大的宴会;在这个宴会上,大家将要整瓶地喝酒――强烈的好酒。 “有许多人将要喝得烂醉――但是这却不叫做喝酒。他们是有用的人;但是你 却是废物!”玛伦气冲冲地说。 “咳,我的孩子,他对你说过那样的话吗?”洗衣妇说。她说话的时候嘴唇在 发抖。“你看,你的妈妈是个废物!嗯,也许他说得有道理,但他不能对我的孩子 说呀,况且我在他的家里已经吃够苦头了。” “当市长的父母还是活着的时候,你在他家里当佣人,并且住在他家里。那是 多少年前的事;从那时起,人们不知吃了多少年的盐,现在也应该感到渴了,”玛 伦笑了一下。“市长今天要举行一个盛大的宴会。他本来要请客人改期来的,不过 事情已经来不及,因为菜已经准备好了。这是门房告诉我的。刚才他接到一封信, 说他的弟弟已经在哥本哈根死了。” “死了?”洗衣妇问。她脸色变得象死人一样惨白。 “是的,死了,”玛伦说。“你感到特别伤心吗?是的,你在他家里当过佣人, 你一定在许多年以前就认识他了。” “他死了吗?他是一个心地那么好的人!象他那样的人真是不多。”于是眼泪 就顺着她的脸滴下来了。“老天爷!我周围一切东西在打转――这是因为我把酒全 都喝掉了的缘故。我实在没有那么大的酒量。我病了!”于是她靠着木栅栏,以免 自己倒下来。 “天老爷,你真的病了!”玛伦说。“不要急,你马上就会清醒过来的。不对! 你真的病了!我还是把你送回家去吧。” “不过我这堆衣服――” “交给我好了。扶着我吧。你的孩子可以留在这儿看守这些东西。我一会儿就 回来把它们洗完;衣服并不多。” 可怜的洗衣妇的双腿在发抖。“我在冷水里站得太久了,”她用微弱的声音说。 “从清早起,我就没有吃过,也没有喝过什么东西。我全身在发高烧。啊,仁慈的 老天爷!请帮助我走回家去吧!啊,我可怜的孩子!”她哭了起来。,孩子也哭起 来了。他单独坐在河边,看守着这一大堆湿衣服。那两个女人走得很慢。洗衣妇抱 着一双困倦的腿,摇摇摆摆地穿过一条小巷,拐一个弯,来到市长房子所在的那条 街上。她一走到他的公馆面前,就倒在人行道上。许多人围拢来,跛子玛伦跑进公 馆里去找人来帮忙。市长和他的客人都走到窗子面前来。 “原来是那个洗衣服的女人。”他说。“她喝酒喝得太多了,她醉了!她是一 个废物。真可惜,她有那么一个可爱的儿子。我的确喜欢那孩子。母亲却是一个废 物。” 不一会儿。洗衣妇恢复了知觉。大家把她扶到她的简陋的屋子里去,将她放在 床上。好心肠的玛伦为她热了一杯啤酒,里面加了一些黄油和糖;此刻她再也想不 出比这更好的药品了。然后她就匆匆忙忙地跑向河边去,把衣服洗完――洗得却够 马虎,虽然她的用意是好的。严格地说,她只不过是把湿衣服拖上岸来,放进篮子 里罢了。 天黑的时候,她来到那间简陋的小房间,坐在洗衣妇的身边。她特别为病人向 市长的厨子讨来一点烤洋山芋和一片肥火腿。她和孩子大吃了一通,不过病人只能 欣赏这食物的香味。她说香味也是很滋补的。 不一会儿,孩子上床睡了――就在他妈妈睡的那张床上。他横睡在她的脚头, 盖着一床缝满了蓝色和红色补钉的旧毯子。 洗衣妇感到现在精神稍微好了一点。温暖的啤酒使她有了一点力气;食物的香 味也对她起了好的作用。 “多谢你,你这个好心肠的人,”她对玛伦说。“等孩子睡着以后,我就把一 切经过都告诉你。我想他已经睡着了。你看,他闭着眼睛躺在那儿,样子是多么温 柔好看。他一点也不知道他妈妈的痛苦――我希望天老爷永远不要让他知道。我那 时替那位枢密顾问官――就是市长的父亲――做佣人。有一天,他的在大学里念书 的小儿子回来了。我那时还是一个粗野的年轻女孩子;但是我可以在老天爷面前发 誓,我是正派的。那个大学生是一个快乐、和蔼、善良、勇敢的人。他身上的每一 滴血都是善良和诚实的。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看到过比他更好的人。他是这家的少 爷,我不过是一个女佣人;但是我们发生了爱情――我们的爱情是真诚的,正当的。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母亲,因为在他的眼中她就象是世上的神仙。她既聪明,又 温柔。他那时要到一个地方去旅行,但是在他出发以前,他把他的戒指套在我的手 指上。他一离开以后,我的女主人就把我喊去。她用一种坚定的、但是温和严肃的 语气对我谈话――就好象智慧之神本身在讲话似的。她把他跟我的区别,无论在精 神方面或物质方面,都清清楚楚地告诉了我。 “‘现在他被你的一副漂亮面孔迷住了.’她说,‘不过你的美不会永远是那 样的。你没有受过他那样的教育。你在智力上永远赶不上他――事情的不幸就在这 儿。’她继续说:”我尊重穷人。在上帝的面前。他们的位置比许多富人还高;不 过在这个世界里,我们前进的时候必须当心,不要越过界限,否则我们的车子就会 翻掉,我们自己也会跌到路上去。我知道,有一个很好的人想跟你结婚――一个手 艺人――我指的是那个做手套的匠人爱力克。他的女人已经死了,没有孩子。他的 境遇也很好。你考虑考虑吧。‘“她讲的每一个字都象刺进我心里的一把尖刀。不 过我知道她的话是有道理的。这种认识使我的心更加沉重。我吻了她的手,流出苦 痛的眼泪。当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到床上的时候,我哭得更伤心。这是我最难过 的一夜。只有上帝知道,我是怎样难过,怎样挣扎! “第二个礼拜天我到教堂里去,祈求上帝给我勇气并且指引我。当我走出教堂 的时候,爱力克正向我走来――这好象是上帝的旨意似的。这时我心中的一切疑虑 都消除了。我们在身分和财产方面都是相称的――他还可以算是一个境遇好的人。 因此我就走向他,握着他的手,说:”‘你对我的心还没有变吧?’“‘没有,永 远不会变,’他回答说。 “‘你愿跟一个尊重和敬佩你、但是不爱你的女人结婚吗――虽然她以后可能 会对你发生爱情?’我问。 “‘是的,爱情以后会来的,’他说。这样,我们就同意了。我回到女主人的 家里。她的儿子给我的那个戒指一直藏在我的怀里。我在白天不敢戴它;只有在晚 间上床去睡的时候才敢戴。现在我不停地吻着戒指,一直吻到我的嘴唇几乎流出血 来。后后我把它交还给我的女主人,同时告诉她说;我和手套匠人的结婚预告下星 期就要宣布了。我的女主人用双臂抱着我,吻我。她没有说我是一个废物;不过那 时我可能比现在要有用一些,因为我还没有碰上生活的灾难。过了几个星期我们就 结婚了。头一年我们的生活还不坏:我们有一个伙计和一个学徒,还有你,玛伦― ―你跟我们住在一起,帮我们的忙。” “啊,你是一个亲切善良的主人,”玛伦说。“我永远也忘记不了,你和你的 丈夫对我是多么好!” “是的,你和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正是我们日子过得最好的时候。我们那时 还没有孩子。那个大学生我也再没有见到过――啊,对了,我看到过他,但是他却 没有看到过我!他回来参加他母亲的葬礼。我看到他站在坟边。他脸色惨白,样子 很消沉,不过那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后来他的父亲去世的时候,他正住在国外, 没有回来送葬,以后他再也没有回来。我知道他一直没有结婚,后来成了一个律师。 他巳经把我忘记了。即使他再看到我,他大概也不会认识我的――我已经变得那么 难看。这也可以算是一桩幸事!” 于是她谈到她的那些苦难的日子,和他们所遭遇的不幸。 “我们积蓄了五百块钱,”她说。“街上有一座房子要卖,估价是两百块钱。 把它拆了再建一座新的,还是值得。所以我们就把它买下来了。石匠和木匠把费用 计算了一下;新房子的建筑费要一千零二十块钱。爱力克很有信用,所以他在京城 里借到了这笔钱。不过带回这笔钱的那个船长,在半路上翻了船;钱和他本人都没 有了。 “这时候,现在正在睡着的我的这个亲爱的孩子出世了。长期的重病把我的丈 夫困倒了。有九个月的光景,我得每天替他穿衣和脱衣。我们过的日子一天不如一 天,而且负了债。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卖了,接着我的丈夫也死了。我工作着,操 劳着,为我的孩子奋斗,我为人擦楼梯,为人洗衣服,粗活细活都做,但是我的境 遇还是无法改善――这就是上帝的旨意!他将在适当的时候把我唤走,而且他也不 会不管我的孩子。” 于是她便睡去了。 第二天早晨,她感到精神好了许多,同时也觉得有了些力气;她以为自己还可 以去继续工作。不过她一走进冷水,就感到一阵寒颤和头昏。她用手在空中乱抓, 向前走了一步,便倒下去她的头倒在岸上,但她的脚仍然搁在水里。她的一双本鞋 ――每只里都垫着一把草――顺着水流走了。这情形是玛伦送咖啡来的时候看到的。 这时市长家的一个仆人跑到她简陋的屋子里来,叫她赶快到市长家里去,因为 他有事情要对她讲。但是现在已经迟了!大家请来了一个兼施外科手术的理发师来 为她放血。不过这个可怜的女人巳经死了。 “她喝酒喝死了!”市长说。 那封关于他弟弟逝世的信里附着一张遗嘱的大要。遗嘱里有一项是:死者留下 六百块钱给他母亲过去的佣人――即现在那位手套匠的寡妇。这笔钱应该根据市长 本人的考虑,分期付给她或她的孩子。 “我的弟弟和她曾经闹过一点无聊的纠纷,”市长说。“幸亏她死了。现在那 个孩子可以得到全部的钱。我将把他送到一个正经人家里会寄养,好使他将来可以 成为一个老诚的下力人。” 请我们的上帝祝福这几句话吧。 市长把这孩子喊来,答应照顾他,同时还说他的母亲死了是一桩好事,因为她 是一个废物。 人们把她抬到教堂的墓地上,埋在穷人的公墓里。玛伦在她的坟上栽了一棵玫 瑰树;孩子站在她的旁边。 “我亲爱的妈!”他哭了起来,他的眼泪不停地流着。“人们说她是一个废物, 这是真的吗?” “不,她是一个非常有用的人!”那个老佣人说,同时很生气地朝天上望了望。 “我在许多年以前就知道她是一个好人;从昨天晚上起,我更知道她是一个好人。 我告诉你,她是一个难得的人。天老爷知道我说的话是真的。让大家说‘她是一个 废物’吧,大家喜欢怎样说就怎样说吧。” ---------- 中国读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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