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书签
第 7 章 莉莉恩婶婶的农庄
<< 上一章节 下一章节 >>
第七篇 莉莉恩婶婶的农庄 西班牙流行感冒侵袭全欧洲和各个东方国家,在十月下旬也传染到了布雷斯福 特换车站,市民因病而死的比死于战争的还多。学校宣布停课,走在半死寂的街道 上的人们都蒙上白色的纱布面罩。大约有四分之一的市民身染重病,二分之一的人 也受了感染。有时候一染上这种感冒,马上就会死亡。曾有一对住在北方城镇的老 夫妻,挣扎地到外面井边提水;结果那十老先生死在井边,老太太也倒在他身边, 僵硬的手还紧紧地抓着水桶。 我是属于比较不严重型的,但父亲还是非常担忧,他用好几件毛衣和毛毯裹住 我,扶我上车。我请求他带小淘气一起走,他答应了。 我们缓缓朝北方自耕农场的老家驶去。这地方目前由佛瑞德叔叔和他和蔼的太 太莉莉恩经管。我将在此养病,因为他们不会拒绝照顾生病的孩子。父亲事前并没 打电话通知他们,因为他和佛瑞德叔叔一样,都把这种事视为理所当然的。 一八九O 年时,叔叔还穿着华丽的西装,神气十足,婶婶是个年轻貌美的学校 老师。这些年来,她虽然当了农妇,生了三个孩子,还一手包办洗衣、煮饭、打扫、 缝补、捡蛋、做蛋糕等家事,但往日风韵犹存。她说她死后仍愿再回到农场做这些 事,因为这正是她上天堂的愿望。 我的佛瑞德叔叔是个粗俗的农夫,可是莉莉恩婶婶却深爱他。叔叔长相粗犷、 黝黑、强仕,体重约两百磅,冷静中带点恢谐。当莉莉恩玩他的留声机时,他总爱 嘲笑似地说:“为什么我在爰的花园里捡到一颗柠檬,他们却说这里只种桃子。” 对于叔叔愉快的揶揄,婶婶只有一笑置之,再埋首于无止息的工作中。 不管怎么说,没有人工作得比佛瑞德叔叔更勤奋。他每天早上要替五十二头乳 牛挤奶,喂两百只猪,为四十亩烟草田除草、施肥,到收获期还要切去树端、收割、 捆成束,更有一百二十多亩干草、玉米、燕麦田要照顾。在夏季里,即使从早忙到 晚也忙不完。叔叔指望他那三个十几岁的儿子能够继承衣钵,分担他的辛劳。否则 如果他仔细想想,就会觉得他太太的工作远比他轻松。叔叔的爱好是多方面的,包 括摄影,剥制术,和饲养各种品种的金鱼、金丝雀、美丽诺绵羊、雪特兰小鸟、比 利时野兔和可爱的鸽子等等。他喜欢大口吃肉、大块朵颐的日子。莉莉恩婶婶眼看 自己养的小羊、自己接生的小猪被宰杀,只有默默承受这种痛苦。 不过除了这些,他们有个美满的婚姻,还有个富有乡村风味的大农舍。 莉莉恩婶婶高兴地跑出来,转裙永远围在腰间,永远像个付出多、回报少的朴 素农妇。 “噢!是卫乐德和史特林来了!怎么?史特林,你生病了吗?” “只是染上点风寒,莉莉恩。”父亲说,“我想方便的话……” “别客气!当然方便,卫乐德,他需要我的照顾。让他睡在我们楼上卧室的隔 壁,远离回廊。一点儿也不麻烦!来,进来喝杯咖啡,吃第二次早餐吧!” 我们高兴地走进芳香而又宽敞的厨房,长餐桌上永远都铺着方格纹的棉布,窗 台上种满盆花,来福枪和猎枪堆放在角落里。 mpanel(1); 她拿起那个大的花岗石纹珐琅咖啡壶,把滚烫的咖啡倒进铁杯里。 “我再煎个火腿加蛋或熏肉加蛋。”莉莉恩婶婶说,“当然还要烤几片吐司。 这可不是买来的,是自己做的。” 我望着父亲,希望他说几句由衷的话,可是他没有,所以我试着亲切地说: “你烤的面包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不必为我们煎火腿和蛋了。莉莉恩婶婶,谢谢 你。” “怎么这么客气。”莉莉恩婶婶高兴地说,“你们永远受欢迎――包括你的小 浣熊在内。史特林,你就像我的第四个儿子啊!”这句话才使父亲感觉到麻烦了莉 莉恩婶婶;甚至想起以前他常常出外谈生意时,母亲带我们四个孩子的辛苦。不过 他也只是开口说:“只要吐司和咖啡就好,莉莉恩。希望史特林在这里的几周内, 不会增加你的负担。” “我想佛瑞德不知道你来,一定会觉得很遗憾。”莉莉恩婶婶边说边把吐司和 果酱放在我们面前,“他和查理去老昆利恩地射松鼠,威佛瑞德在修打谷机,柯尼 斯在楼上读书,他马上下来。” 我喝了一口香醇的咖啡,大声咀嚼很棒的吐司,心想,世上像莉莉恩婶婶这样 的好人一定不多。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卧病在床,只是偶尔起床喝茶、吃面包或和小淘气到户 外走一小段路。黄昏时,我也穿着睡袍和拖鞋,到客厅听莉莉恩婶婶为家人读书。 储炭式大火炉正发出熊熊火光,照在陈旧的红天鹅绒椅子上,也照在那褪色布罩覆 盖的风琴上。 莉莉恩婶婶靠着摇椅,坐在点着昏暗煤灯的小桌子旁,朗读一本农业杂志。我 们围坐在她身旁,听她温柔的声音读连载故事。 小淘气和我对这故事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不过这屋内陈列的丛林野兽和鸟类标 本实在很吸引人。有羽毛鲜丽的鸣鸟、靛青鸟,还有两只我曾在威斯康辛见过的过 境鸽子。 除了鸟类族群外,还有佛瑞德叔叔猎射的四只脚动物,它们都被制成栩栩如生 的标本,摆置在楼梯旁。小淘气对于这些“敌人”,保持相当的警觉。其中特别引 它注意的,是一只母浣熊带着小浣熊,攀爬在一棵樱桃树上。 在故事告一段落的休息时间里,叔叔注意到浣熊是种非常可爱的动物。“浣熊 很好吃。像你这只肥嫩的浣熊就是很好的晚餐。” “佛瑞德!”莉莉恩婶婶和气地训他,“史特林很宠它的。” “谁教你剥制术的,佛瑞德叔叔?”我故意引开话题。 “托尔・昆利恩。”叔叔骄傲地说,“一个伟大的老人――昆利恩。精通所有 动物的剥制。遗憾的是每当他瞄准中意的鸟之后,总会不忍心而放下枪来,太仁慈 了。” “他很喜欢鸟。”莉莉恩婶婶说,“他狠不下心来杀死它们。” “我随时都可以射杀岛,”叔叔说,“用篮子装射下来的候鸟。” “所以它们都走了。”莉莉恩婶婶提醒他,“北美洲再也看不到一只候鸟了。” “我们再来读故事吧,莉莉恩。” 叔叔一定很后悔说出那些说,婶婶在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字接一个字地念下去。 窗外,秋风飕飕地吹。查理士、威佛瑞德和柯尼斯一个接一个睡了。最后连叔叔也 进入梦乡,小淘气也蜷伏在我身边。莉莉恩婶婶却仍轻轻地念着。 壁炉中的火势越来越弱,那些标本的眼睛也不再明亮。油灯光线映照在婶婶银 灰色的发梢间。不久,我们都各自上床,小淘气和我睡在一起。 在农场的第五天,小淘气和我第一次加入清晨四点的早餐行列。莉莉恩婶婶是 最早起床的,佛瑞德叔叔是第二个起床的。他叫醒儿子的方法,是掀起他们温暖的 棉被,高兴地叫着:“挤牛奶时间到了,太阳晒到屁股了。” 我们聚在厨房,吃简便的一餐,有火腿蛋、热松饼和咖啡。老大查理士在清晨 总是闷闷不乐的,不过他会搔小淘气的腹部,试着激起它的斗志。 威佛瑞德这时令人觉得亲切又和蔼。他从自己的盘子上,拿火腿喂小淘气,客 应带它坐他的摩托车去兜风。 柯尼斯和屋里的男士不同,他帮妈妈把每人的早餐放在桌上,建议她坐下和我 们一起吃。莉莉恩婶婶对他微微一笑,说自己稍后再吃。 吃完乡村早餐,婶婶忙着为每一个人点灯笼。她每天的杂务之一,就是维持煤 油灯和灯笼的亮度,不忘为它们添油。 她的四个“男人”没说声谢谢就起身离开,戴上老旧的猎帽,穿上褪色的夹克 和牛皮靴子,提着灯笼和干净的奶桶走出屋子。 我穿得暖烘烘的,和其他人一起低着头,走在阴暗、萧瑟的风中。叔叔带头走 在前面,小淘气和我殿后。被风吹得摇摆不定的灯笼,使我们映照在谷仓和稻草堆 的影子变得奇形怪状的。 走进谷仓,我们站在横梁下,动物都还在睡眠中。这些马厩每天都清洗得干干 净净的。它们的气味总是勾起我的乡愁,苦辣中夹带芳香的干草味,储藏于筒仓的 秣草酸味,涩涩的石灰味,以及母牛身上暖暖的味道。 把灯笼吊在桩钉上后,叔叔和堂兄们拿起耙子喂牛吃草,然后坐在牛腿间挤奶。 对母牛和挤奶者而言,听到牛奶注满桶子的声音,实在很踏实。 当我们走过喂动物的小走道时,一些老牛很不友善地援它们的角,还对着小淘 气怒吼,这时我再次感受到小淘气系皮带的好处。 那些仓库内的猫也同样报以怀疑的眼光。但是当小淘气明白它们的虚实后,就 大胆地坐在它们身边,舔它们溢出容器的牛奶,它们也接受它了。 每个挤奶者要挤十三头牛,这是很冗长的工作。小淘气和我很快就倒在草堆上 睡着了。醒来时,听到叔叔以愉快的大嗓门喊:“来吧,孩子!来吧,浣熊!牛奶 挤完了,去吃第二顿早餐喽!” 等我慢慢复原后,我也帮忙做零工,如捡鸡蛋、喂小牛食和为小猪洗澡。秋天 出生的小猪一天天地长大,哼哼叽叽地好吵,而且它们的胄口很大。 猪舍旁有一个大铁桶,柯尼斯和我一起生火,再倒进四、五十加仑的酪浆,和 进饲料,一直搅拌到滚开为止。等饲料凉些,我们把它倒进一条细长的地沟,食物 引起猪群的推挤争抢。小淘气吓得逃到附近的苹果树上不愿下来,直到它们吃饱, 满足地呼呼打起瞌睡,它才蹑手蹑脚地溜下树。 小淘气喜欢小羊、马和其他大多数的动物,就是从没喜欢过猪。 我在农场上做的小差事,带给我极大的快乐。为小淘气系上皮带后,我们去拜 访那个铺满马草和紫花苜蓿的干草堆置场。这里到处是鸽子、麻雀和老鼠吱吱的叫 声。听着这些像催眠似的合音,有时会使我们在草堆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谷物储藏箱里装满麦子和橡果,一不小心,就会危险得如同掉到深水里去。不 过自从上次我差点在麦子堆里窒息后,就时刻提醒自己和小淘气,别再出事了。 在烟草储存室里,存放的都是易碎的褐色烟叶。它们并没有引起小淘气的注意, 它比较喜难熏制室的火腿和熏肉,冷藏间的鲜奶和发泡的奶油,尤其是全屋最高的 酿蜜室,是它最钟情的地方。 这是莉莉恩婶婶对我们特别的招待。她穿上老旧的毛衣,缝补过的套袖,把披 肩披在头上,带我们去小砖房的蜂场看蜜蜂酩蜜。在这个小房间里,有个大圆桶放 在离心分离机上,有效率地承接流下来的蜂蜜。 现在这个分离器并没动,不过在它底下,已装满好几个陶壶了。由于气温低, 所以流得速度很慢。这些蜂蜜是由上千只蜜蜂四处旅行,再从苜蓿花上采回花粉来 酿成的。 “现在你可以和小淘气尝尝蜂蜜的滋味了。”莉莉恩婶婶递给我一根干净的汤 匙。 本来我想和小淘气一起品尝,可是小淘气一口也没给我,这似乎是它吃过甜玉 米后新爱上的味道了。莉莉恩婶婶不常笑,这回倒是笑得她不得不拿围巾来擦泪水。 蜂蜜的甜味还留在喉头,小淘气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去找桶中剩余的了。 “噢,史特林,这小动物实在可爱!”她一只手环绕在我身上,我突然有股冲 动想告诉她,它对我是多么重要。 我想她了解我的感受,因为当我抬头看她寸,她正微笑地望着我。我们提着注 满蜂蜜的桶子,带走不情愿离开的小淘气,它过不时回头看呢!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休战日和我十二岁的生日是同一天。莉莉恩婶婶接了三个长 途电话,每一个电话都报告了同一个消息。 就在吃第二顿早餐时,我们全坐在餐桌旁看婶婶来回接电话。每回她挂断电话 前,都会说:“噢!太好了,谢天谢地,结束了,战争结束了!他们结束了在法国 的厮杀。” “你是指战争真的结束了吗?莉莉恩?”佛瑞德叔叔问。 “是的,他们签了休战协约了。”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日礼物了(虽然每个人似乎都忘了我的生日)。我希望 独自想想这件事,于是走到小马房,望着瑞利、它的伙伴泰迪,以及它们的双胞胎 庞西和庞寇威拉发呆。 战争终于结束了,我的梦魇也将随之烟消云散;赫胥会从法国回来,我们又可 以一起去钓鱼了。 一想到这里,我不禁放声欢呼,和小淘气纵情地跳起舞来,它却不解地抬头望 着我。 “我们来骑小马吧!小淘气。” 小马之中,我最喜欢泰迪。这匹黑色小种马比海豹还可爱。它常会自创一些奇 怪的动作,或许是来自它的家乡――雪特兰岛上特殊的原始风味吧! 当我们从牧草地带泰迪回来时,它竟然去咬牛的腹部;还跑进牛舍里又踢又嚎 的,直到走出牛舍才停止。它真是只道地的顽强野马,它的嘶声似乎是在向世界抗 议。此外,它还有张厉害的嘴,因而被套上其他小马都没有的嚼子。 不管怎么说,我总算学会驾驭它了。我们很少被摔下去,除非它发了脾气,使 劲地在高度只够它穿过的枝干下绕圈子。这是我和泰迪的一场竞赛,想博得它的尊 敬就要胜过它,不摔下去。随后它会轻柔而快速地载你飞驰,让鬃毛飘扬在风中。 可是泰迪对小淘气并没有好感,我也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尝试这匹疯狂的坐 骑。另两只双胞胎还大小不能骑,而且也正没受过训练。现在只剩下瑞利了,它是 匹肚量大而且令人感觉舒适的牡马,就像莉莉恩婶婶对佛瑞德叔叔一样地宽容大量。 瑞利载我们到外头去,仿佛它曾经载过我和小淘气似的,没有一点儿不高兴。 小淘气坐在我前面,以为自己坐在旋转木马上。我们沿走道来到牧草地,经过覆盖 薄冰的池塘,以及结有胡桃的树林。我已经在这里收集了一大袋胡桃了。最后我们 到达偏远的昆利恩森林,让马在风中遛遛。想沉思的话,世上没有比在这里更好的 地点了。 那天晚上,莉莉恩婶婶煮了一顿特别丰盛的晚餐,不是为了我的生日,也不是 为了休战日,而是父亲要和大家吃这一餐。吃完饭,他就要带我回家了。餐桌上有 铺着山胡桃的烤火鸡,这是婶婶接待贵客的一道佳肴;另外还有甜马铃薯、马铃薯 泥、精心烘焙的胡桃扁饼等其他好吃的菜。现在我已记不起来了。最后我们可以任 意选择一块冰南瓜派或刚出炉的碎肉派。 其实大家忘了我的生日也无所谓,不过,莉莉恩婶婶还是记起来了。“啊!史 特林。”婶婶懊恼地捂住嘴巴说,“今天是你的十二岁生日!而我们竟然全忘了, 我甚至没做蛋糕!” 接着大家唱起《生日快乐歌》,我感到无比荣幸。 父亲也没说抱歉,只是手伸进口袋,拿出一只用母亲的栗色头发编成表带的手 表。 传统中,父亲总是把老表传给自己的儿子。这传统也将继续保持下去。 一九一八年十一月十一日上午,停战书在法国的火车站签定。虽然在最后一刻 仍有人被杀,但还是停火了,欧洲突然平静下来,不再有战争暴行、挖战壕和墓地 的事发生了。世界又恢复“平安的民主政权”了,暴政已被征服。“以战止战者” 终于赢得胜利,我们都坚信世上将不会再有战斗了。 布雷斯福特换车站的庆祝活动很早就展开了。装饰用的消防车、汽车运输交通 工具等,全成了街上热闹游行的主角。我和小淘气骑车穿梭在挂满红、白、蓝彩带 的街上,并在群众中快乐地大按车铃。十一点整开始施放烟火,所有的教堂和学校 钟声齐鸣,镇民齐聚一堂高声欢唱。 中午时分,我的澎湃情绪逐渐沉淀,我开始在冬季来临前,为捕捉麝香鼠的陷 阱夹子上油。小淘气对我所做的事总是很感兴趣。可是,当它靠近用鼻子闻,用手 去摸陷阱夹子时,一个可怕的画面浮上我脑际。放下陷阱,我翻开圣路易士这个毛 皮商送我的目录。这里第一页,一整张彩色图片就是一只身陷陷阱中的漂亮浣熊, 它的爪子正被紧紧地夹住。 怎么有人忍心切下像小淘气这么感性、好奇的双手?我抓起小淘气,无端地自 责起来。 我气愤地把目录丢进火炉去,把陷阱放到仓库的阁楼去,决定永远不再使用它。 这一天人们已经宣布不再在法国杀人,我也在同一天和所有的动物以及鸟类签下永 久和平书。但是,这或许是世界上唯一依约行使的和平协议。 ---------------- 文学视界扫描校对

Search


Share